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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分飛

第二十二章 分飛

次日清晨,細雨初收,天氣晴好。

羅天堡準備的船只尚未至明月城,謝蘇起身得早,他不欲驚醒他人,随便披了一件青衫,走出了雲起客棧。

此時客棧中衆人均還未起,明月城中亦是十分安靜。本朝南北風俗不同,北方達官賈人多崇信道教,江南卻以佛教為尊,寺院亦多。以明月城為例,雖未至“南朝四百八十寺”之多,亦有“多少樓臺煙雨中”之景。

謝蘇站在被雨水潤濕的青石路上,遙望城中一片青磚紅瓦的寺院,此刻城中安靜,隐隐可聞梵唱鐘鼓之音,謝蘇一生遭遇本多,聞此不由頓生出世之感。

他攤開掌心,現出一張破爛不堪的黃紙,卻是那一日自月照和尚那裏抽來的簽條。

“莫謂城中無好事,一塵一剎一樓臺……”他低低讀了幾遍,終是将簽條又收回到袖中。

天色有一點亮了,明月城中的人慢慢多了起來。三兩成群的江南少女手中串着茉莉花串,嬉笑着自謝蘇身邊穿過。

謝蘇避開了人多的地方,漫無目的地向城外走去。

城外,便是寒江。

這裏距寒江入海之處尚有一段距離,水流尚屬平緩,但水域已經開闊了許多,長煙一空,一碧萬頃,江岸處蘆葦深深,雪白的蘆花開了大片。

江水中已有漁人搖着小舟在江中撒網捕魚,有歌聲隔了水音,遙遙地傳了過來。

“曉來風靜煙波定,徐來短艇資閑興,滿目寒江澄似鏡,明月迥,更添兩岸蘆花映。”

謝蘇立于江邊,聽得住了。

忽然有顫抖聲音自他身後傳來:“謝,謝先生……”

這聲音十分熟悉,謝蘇一轉身,卻怔住了,“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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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身後站着的是一個憔悴不堪的年輕人,二十出頭年紀,卻是方玉平!

謝蘇前後幾次見他,這位禦劍門少主皆是鮮衣怒馬,英姿勃發,那是何等出衆的一個人物!如今卻似換了一個人,面容削瘦,衣着不整,神情更是憔悴到了極點,若非謝蘇與他熟撚,此刻再認不出他。

“方玉平,你……”謝蘇一時也不知說甚麽好。

方玉平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笑一笑,最終仍是笑不出來。

“謝先生,我一向十分尊崇于你,你怎可這樣待我……”

謝蘇無語,方玉平對白绫衣傾慕已久,當日謝蘇在衆目睽睽之下娶白绫衣,雖是迫于形勢,但對方玉平傷害仍是不小,加上随後他父母即為謝朗殺害,禦劍門聲威一落千丈,這位素來未經過江湖風雨的少主,又怎能經受得住?

謝蘇無法解釋,他亦是不會解釋。

方玉平也再說不出甚麽,他神情恍惚的站了一會兒,搖搖晃晃地轉身離開。謝蘇見他眼神已有渙散之意,不由出聲叫住他:“方玉平,你等等!”

方玉平轉回頭笑了一下,“等,還等甚麽……绫衣不會回來,我父母也不會回來,謝先生,你……你對不起我啊!”

謝蘇猛地一震,踉跄後退一步。

“謝先生,你對不起我啊!”

方玉平不過是一時郁積,那些話便脫口而出,并未想過會造成怎樣的後果,他轉回身,徑自離去了。謝蘇卻猶自站在當地。

“謝先生!”

“老師!”

卻是介花弧父子與白绫衣清晨不見謝蘇,便尋到了江邊。

介花弧眼見方玉平背影,心念一轉,向謝蘇處一指,低聲道:“蘭亭,西出陽關!”

這對父子此時卻是配合默契,介蘭亭雖然尚未明了父親何意,卻想父親總不會對老師不利。他左腕輕擡,一式“西出陽關”揮灑使出,謝蘇一來神情恍惚,二來毒傷未愈,恰為介蘭亭擊中暈穴,不發一聲,向後便倒。

介花弧一把接住謝蘇,語速極快地向白绫衣道:“謝夫人,恕我直言一句:方玉平在此,謝蘇自己絕不會開口,能從他那裏要來藍田石的人只有你,此時錯過,日後機會難尋!”

白绫衣一驚,此刻方玉平身影已漸漸消失。她這一生,不敢面對之人,除了已死的謝朗,便是這位方家少主。她一咬牙,展開輕功便追了過去。

介花弧看向她背影,默然嘆了一口氣。

“方公子,方公子!”明月城外,白绫衣終于追上了方玉平。

方玉平一路來神智昏昏,他自父母過世便一蹶不振,在青州又受長輩催逼,傷心失望之下索性離開了禦劍門,無奈江南處處好風景,在他眼中卻是處處傷心地。

滿懷離傷之下,忽又聽見身後有極熟悉的聲音,他暗想最近當真是思念那人過多,連幻覺也一并出現。誰知那聲音喚了一聲,又喚了一聲。

“方公子!”

他終于忍不住回頭,卻驚見那張朝思暮想的美麗面容。一時間種種情緒湧上心頭,竟不知如何言語。

白绫衣卻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見他轉身,當即盈盈拜倒,“方公子,绫衣負你良多,雖不敢求方公子原諒,卻也希望方公子能明了這一份愧疚之情。”

方玉平一時大驚失色,他對白绫衣其實亦有怨怼之情,但白绫衣忽然這麽一跪,卻令他手足無措,要責備的言語也說不出口,伸手要扶她卻又想到她已是有夫之婦,只得道:“绫衣,你先起來,不幹你的事。”

白绫衣卻不起身,一雙眼只看着方玉平,“前因後果,總歸結在绫衣一人身上,怎能說沒我的事?”

方玉平嘆了口氣:“一切皆是月天子所為,绫衣,我起初也怪你,可是現在看了你,我又不知道說甚麽才好。”

他又道:“绫衣,你先起來,你這樣,我……心裏難受。”

他說這幾句話時,不比方才與謝蘇相對,條理已然分明了很多。白绫衣見他神志已歸清明,知自己第一步計劃已經奏效,于是輕撣塵土,翩然起身。

明月城外景色秀麗,此刻二人正處于一個小小山谷的入口之處,流水潺潺,鳥語花香,恍如人間仙境。

白绫衣低聲道:“這裏……倒像是與方公子第一次見面的所在……”

方玉平被她一語憶起往事,也不由道:“那時我剛到家不久,父親便給我訂了親事,我開始心中不喜,誰知在青州城外見到你,我才知道自己完全錯了……”

那日在青州城外桃花樹下見到的白衣女子,寬裾廣袖,衣袂翩舉。方玉平雖然并未與她交談一語,已是意動神搖。

一夕見,相思起。

白绫衣又低聲道:“那日初見,我還想方公子本是江南人氏,看起來怎卻似在北方長大的一般,心裏奇怪,又不敢向父親提起。”

方玉平道:“那時我剛從西域回來,在北方足足過了一個冬天,也難怪你詫異。”

白绫衣嘆道:“後來我也知道了。”她慢慢地又道:“聽聞當時在西域,方公子險遭毒手,當時救下公子的人本是謝先生吧。”

方玉平起初陷于回憶之中,本是柔情暗生,又聞白绫衣這一句話,一時也想到了謝蘇當日恩情,以及他在西域對自己種種照顧,不由長嘆一聲。

白绫衣又道:“我知方公子本是個誠懇正直、胸懷寬廣之人,否則不會諒解绫衣所為。其實,我們都欠了謝先生良多,不知當如何償還。”

這前一句恭維恰到好處,後一句中的“我們”方玉平聽了更覺親近,他沉默良久,終道:“我确是欠了他一條命。”

以方玉平今日之情緒遭遇,能說出這一句話,已是殊為不易。

白绫衣有意沉吟了一會兒,方才道:“若想還他,也還容易。”她雙目凝視方玉平,緩緩道:“謝先生身中奇毒,能解救他的,唯有藍田石。據绫衣所知,那藍田石,向來是方家門主随身攜帶。”

說到這裏,她不再多說,整理一下衣衫,再次盈盈拜倒:“方公子,謝先生生死,只在你一念之間。”

方玉平這才明白白绫衣一番言語含義,她逼出自己一句“欠他一命”,又以情義相挾。縱然藍田石是方家至寶,此刻自己也已無話可說。

微風拂過草地,發出沙沙的聲音,方玉平沉默半晌,苦澀道了一句:“你終究還是為了別人……”他自身上拿出了一個錦囊,擲予白绫衣,轉身便走。

白绫衣接過錦囊,忽然叫道:“方公子!”

方玉平一怔停步,卻沒有轉身。

“小憐随我多年,她很好,你莫負了她……”

停下的腳步一滞,随即繼續前行。

這一次,方玉平再沒有回頭。

白绫衣手拿錦囊,終是長出了一口氣。她亦知自己對不住方玉平,然而有些事情,勢必無法兩全。

她起身欲走,卻忽然發現,在她身後,不知何時多了七八個手持兵刃的江湖人,為首一人似曾相識,當日婚宴之上,這人便曾向她發難。

“白绫衣。”那人的語氣十分陰森,雙眼中隐有殺氣。

白绫衣實在憶不起這人究竟是誰,又份屬哪家門派,然而有一點卻可以确定,多年以前,月天子必然欠下了他們一筆血債。

若說是未結識謝蘇之時,自己把這條命賠給他們也沒甚麽了不起,然而此刻卻絕對不能。

羅天堡的分舵便在明月城內,面前這幾個人雖然兇悍,但自己若能進城,便有生機。

她輕輕撣了一下衣上的塵土,神色反倒安然下來,心道無論如何,就算送命我也不能送在此時此處。周圍幾人見她鎮定,也是一驚,但這一緩并沒過多長時間,那幾人各舉兵刃,沖了過來。

白绫衣先将錦囊收好,随即右手輕揮,姿勢端嚴,那正是百藥門的正宗武學:“別日何易”。

別日何易會日難。山川悠遠路漫漫。

郁陶思君未敢言。寄書浮雲往不還?

樂往哀來摧心肝。悲風清厲秋氣寒。

謝先生,我……還能不能再見到你?

介花弧父子将謝蘇送回雲起客棧,未想過了許久,白绫衣仍未歸來。介花弧心中一動,道:“蘭亭,你帶幾個人去城外看看,無論能不能拿到藍田石,方玉平總不會難為她。只怕遇上月天子仇家。”

介蘭亭聞言一驚,他也擔心白绫衣安危,匆匆便出了房門。

床上的謝蘇雖在昏迷之中,仍是極不安穩,氣息浮躁,一頭的冷汗,介花弧暗想莫非蘭亭出手不準,點穴時力道用岔了?他自己武功全失,于是打算找個人來為謝蘇解開穴道。

他方一起身,謝蘇忽然動了一下,“绫衣!”

那一聲聲音不大,卻極其清晰,聲音中絕望滿溢,介花弧驟然一驚,卻見介蘭亭推開門,面色大變:“父親,師娘出事了!”

介花弧又是一驚,暗道莫非冥冥之中竟有天意?他一手從身上拿出一個藥瓶,遞予介蘭亭,道:“瓶裏是迷藥,給你老師服下去。你看着他,千萬不可令他知道這件事!”說罷轉身出門。

終于趕回明月城的白绫衣被介蘭亭發現時,已是奄奄一息。

介花弧來到院中,見白绫衣倒在院中一張軟榻,性命已在垂危之間,她傷勢太重,衆人已不敢移動她身體。

介花弧走到近前,一眼見到白绫衣面容,倒吸一口冷氣。但此刻并不能耽擱,他又走近了些,叫道:“謝夫人,你怎樣,藍田石拿到了麽?”

白绫衣見得是他,口唇動了幾下,似有話要講,但她氣息實在微弱,連說話亦是困難。

介花弧眼見她傷勢極重,已難救治。一狠心,自懷中拿出銀針,接連刺入她幾個大穴,果然白绫衣“啊”的一聲,精神似好了一些。

介花弧所刺入那幾個穴道,固然可保白绫衣一時清醒,卻也是加速了她的死亡。

這一邊白绫衣方恢複了幾分氣力,便掙紮着自懷中取出一只錦囊,緊緊地握在手中:“介堡主……藍田石……”

介花弧伸手接過:“謝夫人,你且放心,有我醫治,謝先生定然無事。”

白绫衣勉強點了點頭,神态安慰,又道:“我的事……不要讓他得知。”

介花弧卻搖了搖頭,“謝夫人,你亦知他,這件事瞞不了他太久。”

白绫衣似乎嘆了一口氣,“那麽,我的屍體……不要讓他見到。”

介花弧這次點了點頭。

“你……你過世夫人出身百藥門,把我……按百藥門的規矩葬了。”

“你放心,百藥門的規矩,我自曉得。”

白绫衣放下心來,眼見方才的銀針刺穴便要發作,她掙紮了一下,又道:“介堡主,你答應過我,萬不可讓謝先生見到我屍體!”這一句卻說得十分清晰連貫,如同遺言一般。

介花弧慢慢道:“我答應你。”

在他說完這一句話的同時,白绫衣也阖上了雙眼。

明月城外那一戰,白绫衣雖逼退了衆人,逃回城內,自己卻也受了重傷。圍攻她的門派本是江南的縱橫門,習練劍氣,白绫衣非但身上多處受傷,一張臉更是被縱橫劍氣毀損得血肉模糊,已看不出原本模樣。

入夜,明月城外寒江側。

凄清江水如泣如訴,在月下奔流不息。白绫衣的屍身被安置在一張木筏上。木筏的前後各燃了四根素燭,燭火搖曳,映襯着江面上的水光。

百藥門起源于雲南大理,沿襲了水葬的習俗。入主江南後這一習俗又有所改變,由原先的将屍體置于木盆之中改為木筏,并于前後燃以素燭,放入江河湖海,屍體飄向哪裏,哪裏便是死者的歸宿。

江岸處燃了一堆篝火,火焰跳躍不止,介花弧坐在岸邊,将手中的黃紙一張張地丢入火堆之中。夜風拂動,他束發的東珠在夜色光芒幽暗。

燒過了手中的一疊黃紙,他站起身,松開了系住木筏的纜繩,那木筏帶着上面的素燭,飄飄蕩蕩順水漂流而下。

這裏是寒江臨近入海之處,那木筏起初還在江水中上下起伏,速度甚緩,不一會兒便越飄越快,木筏上的素燭也被打滅了數支,遠遠望去,只能看見幾個隐約光點,燭火明滅。

十幾年前,介花弧也按同樣的儀式,為另一名女子舉行過葬禮。

那時他還未滿二十歲,年少輕狂的時分,執意娶了一名女子,那女子為他留下了一個孩子。

他沒有反對過謝蘇娶白绫衣,是不是因為他想到了當年自己的遭遇?

篝火漸滅,江風漸冷,介花弧望了一會兒漆黑的江水,站起身來,轉身欲走。

——在他身後,不知何時,竟站了一個青衣削瘦男子。

江風荷荷,那男子一襲青衫被風撕扯個不住,緊緊地貼在身上。

介花弧上前一步,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嘶啞:“你……甚麽時間來的。”

那男子平淡道:“蘭亭沒敢給我吃太多迷藥。”

“你……”縱是羅天堡主,此刻也不知該說些甚麽好。

“她既不願讓我看,我便不看。”男子的聲音依稀平靜,“還有紙錢麽?”

介花弧無言遞過手中的最後一疊黃紙。

青衣男子靜靜地走到将滅的篝火邊,一張一張将那些黃紙遞到火裏,他燒得很仔細,也很認真,火光下,他的側臉寧靜的近乎死寂。

介花弧在一旁看着他的動作,忽然有種模糊的懼意,似乎面前這個人,也要随着那些被燒成灰燼的黃紙一同消散。

最後一張黃紙已經燒完,青衣男子站起身,向江邊走去,介花弧一驚叫道:“謝先生!”

“我……看一看。”

但是那木筏已然飄入海中,江面上一片漆黑,除了冷澈江水不時泛起的漣漪在月下一閃,其餘的,甚麽也看不見。

一片靜谧之中,惟有江水的奔流之聲,生生不止。

忽然一個聲音自他們身後傳來,“白雲相送出山來,滿眼紅塵撥不開。莫謂城中無好事,一塵一剎一樓臺。”

這聲音在江水之側尤顯悠遠,二人一同轉身,卻見他們前日見到那個方面大耳的月照和尚,此刻正站在江邊。

“何謂好事?塵剎樓臺。謝施主,你本是大有慧根之人,何必眷戀這繁塵俗世?若能随我一同遁入山門,必成大善。”

謝蘇擡眼看向那僧人,他一雙眸子在夜色中十分幽暗,此刻他父子離散,好友逝去,妻子已死,介花弧聯想到他前些時日種種行為,一時間竟以為他就要答應了,欲說一句“不可”,卻驚覺自己實無立場說出一字半句。

然後他聽見謝蘇的聲音,一如既往地低沉安定,“大師忘了,‘滿眼紅塵撥不開’,謝蘇尚不能抛卻紅塵。”

下一句的聲音卻很低,低到只有他身邊的介花弧方能聽見,“绫衣舍命救我,絕非為了換我半生出家避世。”

藍田石不是石,而是蠱。

那是以現在苗疆已然失傳的養蠱技法養出的蠱,一只蠱只可使用一次,它畢生的命運便是吸取百毒。

當年禦劍門不知從何處弄到了這只蠱,想必也是為了列位門主保命之用,誰曾想,最後卻是用在了謝蘇身上。

為了替謝蘇醫治毒傷,羅天堡一幹人等又在明月城多留了幾天。

謝蘇很配合介花弧的治療,只是自那晚以後,他變了很多。

從前謝蘇的言語也不多,但是并不會像現在一樣一天一天地保持沉默。

在白绫衣出事後的第二天,介花弧派手下人,做掉了那幾個圍攻她的縱橫門門人。

這一舉動很可能會引起玄武注意,但他并沒有顧忌。然而,當他把這一消息告知謝蘇的時候,謝蘇卻只點了點頭,道了一句“多謝。”

在治療之外的時間,謝蘇不出門戶,也不與他人談話,他一遍又一遍地寫着那首詩:“白雲相送出山來,滿眼紅塵撥不開。莫謂城中無好事,一塵一剎一樓臺。”

字跡工整,那是極剛硬的隸書,力透紙背,墨跡淋漓。

一張又一張,一次又一次,不停、不住地寫。

寫到最後,謝蘇依然是沉默着,把那些散落了一桌一地的紙張整理在一起,收好。

如果謝蘇當真屈從于那首詩,把自己後半生安置于佛門之中,也許他會好過得多。

只是,謝蘇絕不會允許自己如此。

介花弧沒有再去打擾他。那是心結,能打開它的,只有謝蘇本人。

到第三天的時候,由洛子寧帶來的船只,來到了明月城。

為了避免惹人注目,這艘船外表做商船模樣,百年個不甚引人注目,洛子寧下了船,向介花弧與謝蘇行了一禮:“堡主,謝先生。”

他又向二人身後看去,見到介蘭亭,心中又是一喜,道:“原來少主已與堡主會合。”

但是随從之中,已少了零劍與越靈雨兩人。

恰在這時,介花弧忽然一怔,擡首向海上望去。

海上還有一艘商船,卻是開往扶桑。當日若月天子未死,本該是他與高雅風登上這艘船,而今卻不能了。

眼見這艘船馬上就要啓程,介花弧卻發現一個女子站在船頭,距離雖遠,但那女子衣着與衆不同,束腰、窄袖,一條彩帶在海風中飄揚不已,十分引人注目。

那正是波斯女子沙羅天。介花弧看見了她,她卻也看見了介花弧和他身邊的謝蘇,微微一笑。

“你兩次相助謝先生,日後還如何在太師府容身?”

“我自有安身立命之所。”

那夜在雲深不知處的談話猶在耳邊,那聰穎灑脫的波斯女子,原來一早便為自己安排好了退路。

鐵錨拔出,那艘商船乘着風勢,終是起程。

謝蘇披着一件青緞披風站在一邊,面色蒼白,神情委頓,他并未曾注意海上情形,但見介花弧注視那邊過久,不由也擡首看了一眼。

此刻那艘商船只餘下一個小小白點,介花弧與謝蘇目光對上,一笑道:“沒甚麽,謝先生,我目送一個朋友。”

謝蘇點了點頭,并未多想。

羅天堡那艘船放下了跳板,洛子寧帶路,介家父子與謝蘇走在中間,刑刀押後,幾人向船上走去。

這一邊介蘭亭剛踏上甲板,一道熾熱劍風忽然自岸邊襲來,劍極利,風極烈,相距雖遠,聲勢卻不曾稍減半分,介蘭亭大驚失色,急忙向後挪步閃身,但那道劍風來勢洶洶,匆忙間他只避過小半,熾熱氣息已逼到面前,連額前散發統被燎焦了幾根。

危急之即,忽然一道如雪刀光自身後揮過,替他抵擋了大半,正是介蘭亭身後的刑刀。

刑刀功力尚不及那人,一刀擋過,他虎口已被震裂,他原本是站在跳板之上,這一刀硬接下來,他已站立不住,跳板上無處可退,他一個筋鬥倒翻,又回到了岸上。

那道熾熱劍風猶有後勁,刑刀一躍至岸,只聞“咔”的一聲,跳板竟為那道劍風一分為二!

這種一擊不中,後招又起,令人防不勝防的武學套路,竟與謝蘇的武功隐有三分相似。

衆人向岸上望去,卻見一個氣沉淵停的玄衣武士立于岸邊,手持一把烏沉沉的重劍,正是玄武。

介花弧憶及那夜在雲深不知處沙羅天對他所言,暗道這人竟然執着至此。

他忽然想到一事,不由低下頭去。

岸上,刑刀與玄武已然交手三招。玄武劍重力沉,招數卻不似一般重兵刃簡潔,反是變化莫測,每一招使出,均有熱浪跟随滾滾而來,刑刀先前強接他一招,已受了內傷,而後這三招接的更是勉強。他連退數步,口中已有血溢出來。

洛子寧見勢不妙,正指揮人再搭跳板,下船支援。忽見一道鮮血沖天而起,一個頭顱直飛上來,正是刑刀被天雷玄火一刀斷首!

誰也未曾想玄武出手竟然如此狠辣,他一劍揮出,随即借那一劍之力縱身上躍,他輕功傳自石敬成,雖不及謝蘇,亦是非同凡響。這一躍并未至甲板高度,他在中途以劍尖一點船身,借力又一躍,人已站在了甲板之上。他手中天雷玄火平平一指:“青梅竹,拿命來!”

此刻的謝蘇毒雖解,傷未愈,并不能動手,洛子寧離他最近,搶上前去,施展掌法護住謝蘇。

但他武功又怎是玄武對手,數招下來,已顯敗勢。

甲板上尚有其他護衛,此刻也紛紛搶上,卻皆非玄武對手,天雷玄火如炎龍飛天,竟是無人可以阻擋,甲板本來空間不大,未過片刻,他已來到謝蘇切近,一劍劈下。

洛子寧大驚失色,此刻出招已然不及,他合身撲過,欲為謝蘇擋過這一劍。

這一劍若當真落實,他一條右臂便要斷送在天雷玄火之下。

熾熱劍風掠過,卻沒有感受到兵刃入骨的疼痛之感,反聽“砰”的一聲響,卻是重物墜地之聲,他疑惑看去,卻見天雷玄火已然掉落地上,玄武手扶右腕,再動彈不得。

在他身後,謝蘇喘息不住,卻是關鍵時刻,謝蘇使出浩然劍法第三式,制住了玄武。

玄武雖然穴道被制,卻還能言,他恨恨看向謝蘇,罵道:“青梅竹,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叛徒!”

謝蘇聽到這句話已非第一次,但是如此這般被從小一起長大的師弟說出,感覺又自不同,他面色又慘淡了幾分,卻沒說甚麽,只從懷中拿出當日謝朗所贈的抑雲丹擲了過去:“把這個帶給義父。”轉身欲走。

玄武卻根本不看那丹藥,叫道:“你還好叫老師義父!當年你勾結小潘相,叛逃出京不說,如今竟又與羅天堡合謀,出賣老師!害得他在朝中被人攻讦,又害得他身受重傷,你……你怎對得起老師二十幾年的教誨……”

謝蘇驟然回頭,前半句指責他與小潘相勾結尚且可說,後面說他與羅天堡合謀,卻是從何而來?

洛子寧忽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謝先生,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告知了他您真實身份……”

當日洛子寧也曾向謝蘇求過字,他本是秀才出身,善仿他人字跡。後來玄武來羅天堡,他仿照謝蘇字跡,寫了一幅扇面擲入窗內,果然引起玄武注意。

玄武認出那字跡,自然心驚,随後洛子寧進入,告知玄武謝蘇身份,又說謝蘇已與羅天堡合作,望其轉告石太師妄動幹戈雲雲。

這一番做為自然是羅天堡主所囑,用意無非是先行警告石太師,投鼠忌器之意。誰知玄武由于當年謝蘇出走之事,一直對他怨恨在心。如今洛子寧這般一說,他更加惱怒,暗道青梅竹你出賣太師一次不夠,居然還出賣了第二次!他也未與石敬成說明,直接便派出了暗部刺殺。

在此之後,當朝皇帝因對太師不滿,石敬成接二連三在朝中被仇家攻讦,玄武少涉官場中事,卻以為是謝蘇出賣情報;再之後,石敬成與介花弧動手,身受重傷,至今卧床不起,玄武更是把這一筆帳歸結到了謝蘇頭上。

然而種種前因,卻終要歸結到洛子寧身上。

洛子寧對謝蘇本是十分欽服,自從做下這件事,心中一直不安,方才又見謝蘇救他一命,愧疚之下,終是将這一件事說出。

謝蘇心中一片冰涼,只覺身邊一切,實在是荒缪到了極點。他自然知道,洛子寧不會主動做這一件事,定是受人指使,而那指使之人是誰,更是可想而知。

他看着眼神中依舊滿是恨意的玄武,忽覺心灰意冷,無意再解釋甚麽,只道:“你們把他送下船吧。”轉身便進了船艙。

洛子寧一時失言,說罷心中亦覺惶惑,卻聽介花弧并沒有責備于他,只嘆了一聲:“你按謝先生的話去做吧。”

海水碧藍,天水一色,多少風波展眼即過,多少人命瞬息而逝。

羅天堡的船只乘風破浪,終于離開了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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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雄無敵大宗師

    被噩夢折磨幾近要挂的徐直決定遵循夢境提示,他眼前豁然打開了一個新世界,不僅不吐血,還身強了,體壯了,邁步上樓都不喘息了。更牛的是,夢境世界中某些技能和東西居然可以帶入到現實世界,這下,發啦啦啦。即便是一只弱雞的叢林妖精,那又有什麽要緊呢,徐直笑眯眯的手一劃,給隊友頭頂套上一層綠光……(參考元素英雄無敵4,英雄

    爽文 連載中 509.1萬字
  5. 唐雪見肖遙

    唐雪見肖遙

    唐雪見肖遙是唐雪見肖遙的經典玄幻小說類作品,唐雪見肖遙主要講述了:唐雪見肖遙簡介:主角:唐雪見肖遙站在離婚大廳的門口,唐雪見想到了八年前和肖遙領證結婚的日子。
    也是這樣的下雪天,很冷,但心卻是熱的。
    不像此時,四肢冰涼,寒氣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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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爽文 已完結 253.7萬字
  6. 三國重生馬孟起

    三國重生馬孟起

    醒掌天下權,醉卧美人膝,五千年風華煙雨,是非成敗轉頭空!

    爽文 已完結 1443.1萬字
  7. 都市陰陽師

    都市陰陽師

    【免費新書】都市燈紅酒綠,但是妖魔食人。陰影之下,幾乎每日有人消失。正如當年震驚全國的僵屍事件以及貓老太太……然而人乃萬靈之長,妖魔食人,自然也有降妖佛魔者出世。全真、正一、高僧、世家、門派……白天,他們各司其職;夜晚,他們斬妖除魔!且看偶得陰陽師傳承的林凡如何駕馭飛劍,震懾三界!

    爽文 連載中 488.8萬字
  8. 小閣老

    小閣老

    站在你面前的是:
    大明王朝的守護者,萬歷皇帝的親密戰友,內閣首輔的好兒子,十六、十七世紀全球首富。
    控制吏部三十年的幕後黑手,宗藩制度的掘墓人,東林黨口中的嚴世藩第二,張居正高呼不可戰勝。
    海瑞的知己,徐渭的東家,利瑪窦的剃度人,徐光啓等六位狀元的授業恩師。
    大明詩壇遮羞布,七百餘種各學科書籍撰寫者,兩千七百餘項專利的發明人,現代大學與科學的奠基者。
    海外漢人的保護神,新航路的開辟者,大洋秩序的維持者,全球大型工程的承包商。
    禍亂歐洲的罪魁禍首,德川家康的義父,塞巴斯蒂安的拯救者,一心為民的小閣老。

    爽文 已完結 542.7萬字
  9. 都市之不死天尊

    都市之不死天尊

    在血海中崛起,從寂滅中複蘇,當雷霆劃破長空,葉軒從血海中走出……
    PS:本書主角冷酷無情,本書不聖母,不見女跪,這是一個血海大魔王回歸都市的故事,也許……本書有你想要東西

    爽文 已完結 454.8萬字
  10. 陰陽鎮鬼師

    陰陽鎮鬼師

    新死描眉施黛,久亡畫皮雕骨。
    身邊的人未必是人,久聞的故事也未必只是故事。

    爽文 已完結 658.9萬字
  11. 神武天帝

    神武天帝

    陸宇,神武天域最傳奇的聖魂天師,卻被妻子與兄弟聯手暗害,重生到數百年後的同名少年身上。
    重活一世,陸宇立志要手刃那對狗男女,以武逆天,重回天域,融煉萬法,稱尊天地!

    爽文 已完結 720.3萬字
  12. 光怪陸離偵探社

    光怪陸離偵探社

    一扇門在眼前展開。
    邪惡在茁壯生長,竊竊私語聲從門內後溢出。
    怨毒的複眼一閃而逝,想要沖出的存在被阻隔在內,蠱惑的低語耳畔回繞。
    黏糊糊的粉色腦子低聲嘟囔。
    披着黃衣鬥篷的人影安靜觀察。
    充滿腥氣的污泥般的墨綠色存在冷漠注視。
    一串奇妙的肥皂泡泡釋放出友善——無論如何,它們誠摯邀請陸離,參加這個瘋狂的派對。
    陸離邁步進入,步伐堅定不移。

    爽文 已完結 338.5萬字
  13. 都市之少年仙尊

    都市之少年仙尊

    九玄仙尊林亦在渡劫飛升之時,不幸遭遇傳說中龍的襲擊,殒命天門臺,從而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時候,成為地球高二學生林亦,同時發現左手位置,被封印了一條龍。
    從此,林亦以一種絕強的姿态屹立于新的世界中,拳打惡霸老流氓,腳踢闊少敗家郎。
    于是,一場別開生面的強者崛起路,正式開啓。

    爽文 已完結 623.8萬字
  14. 太古吞天訣

    太古吞天訣

    人族主宰天海界九百萬年,前後誕生了九位仙人。
    而今,百萬年已過,第十位仙人遲遲不出,恰逢妖族皇者臨世,咄咄逼人,鬼族挑撥離間,居心叵測。
    一時間暗流湧動,大戰不可避免。
    仙界棄子古塵意外覺醒吞噬武魂,修太古吞天決,開啓了一條吞噬諸天的無敵之路。
    他是否能成為影響三族大戰的關鍵,成為第十位仙人。
    仙、神、帝、尊,四大境界。
    千般法術,萬般神通。
    這是一個波瀾壯闊,奇幻瑰麗的玄幻世界。
    天海界境界劃分:煉體,凝魂,萬化,真人,金丹,元嬰,化神,飛升……

    爽文 已完結 287.3萬字
  15. 重活之逍遙大明星

    重活之逍遙大明星

    2018年的胡毓重活了,回到了公元2004年的學生時代,他發現,他回到的是一個與地球有九成相似的平行空間。
    上一世,胡毓是一個潦倒小明星,這一世,熟知未來娛樂圈發展軌跡的他要成為逍遙大明星!
    新書《傳奇天王系統》正在連載,希望大家能夠動動小手指,點個收藏,莫殇拜謝!!!小說關鍵詞:重活之逍遙大明星無彈窗,重活之逍遙大明星,重活之逍遙大明星最新章節閱讀

    爽文 已完結 270.9萬字
  16. 都市超級醫仙

    都市超級醫仙

    本書又名《美女總裁的透視醫仙》。
    “醫生您好,總裁請您去做她的貼身醫師。”
    “不去,還有好多病人等着治療呢!”
    “我們老板長得可好看了!”
    “早說不就行啦!”

    爽文 已完結 742.8萬字
  17. 道

    踏入仙途,風雲險惡,
    幾度險死還生,幾度魂斷欲亡。
    一路前行伴腥風血雨,求仰不愧天,求俯不怍地。
    當有一日,迎風直入九霄,揮手撥雲霧,俯茫茫蒼生,以我之筆,建鼎立道。

    爽文 已完結 626.7萬字
  18. 狂探

    狂探

    一個打架不要命、無節操、無底線的小痞子,意外穿越到平行空間,搖身變成了一名重案組探員。
    巨大的身份轉換,讓他把警局搞得雞飛狗跳。
    然而,一個邪門的奇遇系統,卻讓他屢破奇案,成為了一名個性張狂的痞子神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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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 王者風暴

    王者風暴

    世界崩毀七百年,少年周烈接到一個來自七百年前的電話,使他從此踏上了追尋世界奧秘的道路。
    這裏是新的紀元,開拓者激發古老的血脈,踏着前人的腳步前行,他們相信自己終将升華。
    霸道的秦皇,睿智的漢武,無雙的白起,忠義的岳飛,祖沖之,徐霞客,李淳風,扁鵲,邵雍等等,這些古人在今人的信念中複蘇,與今人一起扶搖直上,激烈碰撞,交相輝映。

    爽文 已完結 601.7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