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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拜師

雨過天青。

明媚陽光灑落在地上,沒有人想象得出昨夜這裏發生過怎樣的事情。

程五拿了一把掃帚,正賣力的掃着長廊裏的積水,忽聽見廊外有人大聲的叫他:“程五、程五!”

他探出頭一看,見是個他熟識的小頭領,姓秦,見他出來,三兩步趕過來:“程五,你是臨川人不是?”

程五點點頭。

“是就好!聽說你們家鄉那邊有個土法治暈厥,挺好用的,你會不會?”

“會啊,先用葛根煎湯,再……”

話還沒完,早被那秦姓頭領不容分說拉着便走,“會就好,跟我過來!”

“我的活計還沒幹完……”程五手裏還抱着那把掃帚,上面的雨水滴答落下。

走了半晌,繞了七八個彎,程五才發現自己竟被帶到了堡主介花弧的居所前面,離得尚遠,便可見前面嘈嘈雜雜圍了許多人,好幾個還是堡裏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在羅天堡裏只是個尋常仆役,不由便害怕起來,道:“秦頭領,我們這是要去那兒啊?”

秦頭領腳步不停,不耐煩道:“你這人問的也多,跟着走就是了。”

程五便不敢多問。

只到了近前,卻聽得人群中又一陣喧嘩,一個人擰着眉,推門走了出來,正是羅天堡第一個大總管洛子寧。

那秦姓頭領急忙走上去,恭謹道:“總管,您找的人我已經帶過來了。”

洛子寧一臉疲憊,道:“裏面那人已經醒過來了,不必他。”一眼掃到程五還抱着一把濕答答的掃帚,不由又有幾分好笑,道:“這裏反正缺人手,把他留下來好了。”

“是。”那頭領躬身施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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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五就這麽莫名其妙的被留了下來,依然在外面做雜務。幾天來只見來往人等流水價不斷,心中只是詫異,甚麽人有這樣大面子,不但住在堡主這裏,還驚動到這個份上?

詫異歸詫異,他身份不夠,連外一層房間都進不去,莫說內室了。

這些日子裏,羅天堡內卻又張燈結彩,大批采買物品,近些年來從無如此熱鬧,程五又疑惑起來,這又是要做甚麽?

他去找相熟的人詢問,那人笑一聲:“這樣大事你竟不知?你不是一直守在這裏麽?”

程五本來面皮薄,這麽一說,便讪讪的不再開口了。

在他來到介花弧居所的第四天,羅天堡果然發生了一件大事,也正在是那一天,程五同時知道了甚麽人住在這裏。

那一日風清日朗,天氣和煦。一早起,便有許多人忙着布置堡內,程五一出門吓了一跳,結結巴巴道:“這……這是要做甚麽?怎麽弄得我都不認識了。”

其實也沒甚麽太多變化,只是加了幾盞燈籠,新刷了幾層油漆,從前那些少人注意的角落亦被清理出來,或是加棵翠柏,又或挖個水池,至不濟也要種幾株花草,一眼看去,處處煥然一新。

恰好那姓秦的小頭領經過,笑道:“今天是謝先生正式入羅天堡的日子,你竟不知麽?”

“謝先生?”

“就是這幾天住在堡主這裏的人啊,”秦姓頭領伸手一指,“那天把你叫來,也是因為他受了重傷,怎麽也醒不過來。病急亂投醫,才把你弄過來的。你在這裏這些天,怎麽不知?”

“哦,原來這樣……”程五點點頭,又想了一想,“你說那謝先生受了那麽重的傷,到今天也才三四天啊,堡主既是這樣看重他,怎麽又放心讓他參加這樣重大儀式,他挨得下來嗎?”

那秦姓頭領倒沒想過這個,撓撓頭:“堡主心裏想甚麽,我們底下人怎麽知道……”

正說着,忽聽院內一陣喧嘩,遠遠只見十幾個人簇擁着一個青衣人影出來,姓秦的頭領一指,“看到沒有,中間那個穿青色衣服的就是謝先生。聽說堡主特別看重他,并不把他當屬下看待。”

離得太遠了,程五實在看不清楚,依稀只見那個青衣人仿佛很瘦,臉色白得怕人,可是他走起路來身體是那麽挺直,挺直到程五開始懷疑,這個人不知在甚麽時候,就會毫無征兆的倒下。

謝蘇确實倒下了,至少是差一點倒下,就在剛剛出門的第一個轉角處。

一只手恰時扶住了他,手指修長有力,上面佩一枚青玉戒指,正是介花弧。

“謝先生,小心。”

昔日階下囚,今日座上客。謝蘇看了他一眼,介花弧不動聲色,口角帶笑;他又擡首向周圍望去,其中多有當日追捕過他的羅天堡護衛,此刻卻是一個個垂首不語,神色恭謹。就連介花弧,自他在雨中倒下那一刻起,便也即時改了稱呼,那個“梅大人”再不聽他提起,亦未有人提過“青梅竹”三字,想是他下了嚴令。

謝蘇沒有甩開那只手:第一他此刻重傷未愈無力甩開;第二若沒了這只手支撐,下面長長一段路,他實在也無法再走下去。

書劍催人不暫閑,江南羁旅複西關。

京城、江南、西域。不覺間,竟已是七年。

入堡的一整套儀式甚是繁瑣,謝蘇勉力支撐,廳堂煙霧缭繞之中眼前漸至模糊,介花弧見他神情不對,握着謝蘇的那只手力道暗自加重,謝蘇只覺一陣暖意自掌心散入經脈,神志霎時清醒了許多。

他轉過頭,微一颔首:“介堡主內力果然不凡。”

介花弧一笑:“謝先生過獎。”

也不知過了多久,這一套儀式到底結束了,下面衆人見二人攜手來到廳堂正中,介花弧又是一派神清氣爽,只當賓主相得,心中各自慶幸。誰曉得若不是介花弧一直緊握着謝蘇左手,只怕儀式未到一半,謝蘇早已倒下了。

介花弧環視一周,方要開口,謝蘇忽然道:“介堡主,我有話說。”

介花弧含笑點頭:“好,謝先生請講。”

謝蘇開口,他聲音低啞,雖不甚大,然而此刻廳堂中靜的掉一根針也聽得分明,故而他說的這句話衆人皆是聽的一清二楚:“介堡主,我當日既答應留在羅天堡,那便終我一生,不再離開。效力甚麽的,我可未曾說過。”

說完這句話,他也不待介花弧說話,也不看衆人表情,一振衣衫,徑直走出廳堂。

下面的一衆人等愣在當地,一句話不敢多說。

直過了半晌,介花弧方才開口,面上神色竟似尚有迷茫,向着一直站在身後的總管道:“洛子寧,他方才說甚麽?”

洛子寧自然曉得這時理應正顏疾色,無奈他不知為什麽就是想笑,勉強控制了面上表情,他答道:“方才謝先生好象是說,他留在羅天堡可以,效力甚麽的……就免談了……”

“哦,他說不效力就不效力了?”介花弧居然是很認真地在詢問。

洛子寧心道這教我怎麽說,殺一個人容易,讓他死心塌地為你辦事可就難了。

“開甚麽玩笑啊……”介花弧負了手,低聲笑起來,随即收斂面上所有笑意,叫道:“開甚麽玩笑,他是一諾千金的青梅竹啊!定了賭約不承認,搞這種不入流的無賴把戲!”

洛子寧暗想,堡主您在這之前逼迫謝蘇的手段也不見得怎樣光彩,但這話卻不能說出口,只道:“堡主您先不要介意,他畢竟還沒離開羅天堡……”

這一句話等于白說,數月來介花弧費盡心思,到頭來卻被謝蘇在大庭廣衆之下幾句話攪局,誰能不介意?

未想介花弧卻擡起頭來,笑道:“你說的很對。”

“啊?”

“這個人,畢竟還在羅天堡中啊……”

三月後,羅天堡,春暖花開。

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着一身錦衣,分花拂柳。向堡內一所靜園而來。

這少年正是羅天堡少主介蘭亭,前些時日他出外游歷,最近才回到堡中。他見這所靜園十分隐蔽,牆高森嚴,悄然無聲。屋頂一溜碧琉璃瓦,惟聞牆內流水潺潺。

“怪了,”介蘭亭自語,“這裏我怎麽沒來過?”

那牆雖高,對他來說倒還不算甚麽,縱身一躍,雙手一扳牆頭,落到了一片草地上。

他擡起頭,見裏面是一個小園,放眼之處皆是一片深碧,布置錯落,靜悄悄不見半個人影。水聲漸響,卻不見流水痕跡,他心中愈奇,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走去。

轉了一個彎,前方略開闊了幾分,樹影掩映下露出竹椅一角,一件銀狐披風卻落在地上。

介蘭亭識得那披風是他父親之物,怔了一下,心道莫非自己父親竟然在此,但介花弧對他向來放任,便大了膽子走過去。

靜園深處,兩棵翠柏之間放着一張躺椅,椅上鋪了厚厚錦墊,一個人側卧在上面,衣着素樸,長發用一條青色布帶束了,背影瘦削非常。

他又向前走了幾步,想轉到那人正面看一眼,誰料腳下聲音大了些,那人已從睡夢中驚醒,低聲道:“介花弧,是你麽……介蘭亭?”

那人轉過身,介蘭亭恰對上他一雙漆黑眸子,只見那人面色蒼白,一副大病初愈模樣,一雙眼睛卻是森森冷冷,大有肅殺之意,不由一驚。

“你是甚麽人?”十五歲的羅天堡少主叫道。

那人看了他一眼,不再言語。介蘭亭只覺眼前一花,那個眼神肅殺之人已不見了蹤影。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那人竟就這樣消失不見,惟有那件銀狐披風依然留在地上。

一陣帶着涼意的風吹過,少年揉揉眼睛,神情驚愕。

洛子寧處理過幾件雜務,正要回房,忽聽身後有人叫他:“洛子寧,等等!”

他轉過身,笑容可掬,“少主,有事?”

介蘭亭猶豫了一下,終是問道:“洛子寧,西邊的園子裏,是不是新住了一個人?”

其實他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口:那裏面當真是住了一個人,不是一個鬼吧?

那個人消失的太過詭異,若非時當正午,介蘭亭沒準真會把這句話問出來。

洛子寧怔了一下,随即笑道:“正是。這人是堡主請來的貴客,少主對他,卻不可失了禮數。”

介蘭亭疑惑道:“貴客?甚麽人?”

洛子寧道:“此人姓謝,名諱是一個蘇字。”

“謝蘇?”介蘭亭把這名字念了兩遍,“沒聽說過。”口氣中便帶了分不屑。

洛子寧正欲告辭離去,聽得介蘭亭最後言語,不由便添了一句:“數月前,疾如星正是死在他手下。”

這一次,介蘭亭倏然動容。

他在堡中東轉西轉晃了一下午,到了晚間,不由自主地又來到靜園所在。

老樣子翻牆而入,竹椅上已不見那人身影。他四下看了一遍,見前面零散幾間精舍處燈光隐隐,便走了過去。

一扇碧紗窗半開半合,隐約可見一雙人影:端正向東而坐的是那眼神肅殺之人,對面一人身形修長,兩顆小指大東珠掩映發間,正是他父親介花弧。

介花弧雖然對他從來放任,他卻也畏懼這個父親。少年停住了腳,正聽得他父親開口:“……當時對你手段,确是激烈了些,只是若非如此,以你個性,并無他法能将你留下。而今你是羅天堡中人,自然要換個禮數相待。”

那人冷然:“賭約中我只應過一生留在羅天堡,可未應過做羅天堡中人。”

介花弧笑道:“你留在羅天堡一輩子和你是羅天堡的人,有甚麽區別?”

那人一怔,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幾句話聽得介蘭亭莫名所以,心道這人不是羅天堡的貴客麽?正尋思間,忽聽一聲門響,卻是介花弧推門走了出來。

那人也起了身,卻站在當地未動。

介花弧推門見了是他,也不吃驚,只微微一笑道:“來了很久了?也罷,想見謝先生,為何又不進去?”

介蘭亭伸一下舌頭,只覺當真甚麽事都瞞不過自家父親,卻又忍不住好奇心,于是推門而入。

介花弧笑了笑,轉身離去。

這一進門,便覺一陣暖風撲面而來,此刻已是初夏時分,室內卻仍生了火,隐隐傳來一陣草藥氣息。

介蘭亭拉過一把椅子,徑直坐下。此刻相距既近,他仔細端詳謝蘇樣貌,見面前這人身形單薄,輪廓生得甚是細致,雖是神色委頓,一雙眸子卻如琉璃火一般,清郁奪人。

謝蘇也自坐下,另取一只素陶杯,斟了一杯茶遞過去,并未言語。

介蘭亭也不接茶,一眼瞥到謝蘇廢掉的右手,心中又是一奇,看了對面的人問道:“你就是謝蘇?”

謝蘇以左手拿一塊軟布托了面前素梅陶壺,正自續水,聽得這一句,他動作未停,點一點頭。

“你是個殘廢,怎麽殺的疾如星?”少年的聲音再度響起。

謝蘇擡首,面前少年俊美面容上目光爍爍,雖是單純好奇所問,卻也絲毫不曾顧及他人感受。

面前燈火忽然一黯,介蘭亭眼前一花,一柄寒光閃耀的短劍已經架到了他頸上,竟是他腰間佩劍。不知怎樣竟到了謝蘇左手上。再看謝蘇依然端坐在座位之上,實不知他方才如何動作。

“現在明白了麽?”謝蘇平淡道,他聲音谙啞低沉,若非介蘭亭就在他面前,實難相信這樣一個人聲音竟是如此。

介蘭亭大驚,又想到白日裏謝蘇莫名消失,叫道:“邪術!”竟不管頸上劍刃,反手向謝蘇持劍手腕抓去。

這一招正是介家世傳的金絲纏腕手,動作巧妙迅捷,風聲不起,介蘭亭雖然年少,這一抓亦有七分神似。

謝蘇卻也暗自點了點頭,卻未避閃,直至介蘭亭将觸及他手腕之時,左腕輕揮,劍鋒仍不離他頸項,同時無名指與小指微屈,風儀清逸。介蘭亭這一抓力度不小,卻在謝蘇這一揮一帶之下偏了方向,全數打到自家右臂上。疼痛之極。他“啊”的一聲,驚疑不定。

“這不是邪術,是武功。”謝蘇神情淡然,手腕一翻撤回短劍,遞了過去:“劍不錯,收好了。”

介蘭亭茫然接劍,見謝蘇雖是身形單薄,卻是氣質安然,寧定如山,心頭沒來由一跳。

他随父親一起,也曾見過不少江湖高手。可是那些人中任誰和面前這人站在一處,單氣度二字,已都被比了下去。

“難怪洛子寧說父親特別看重他。”他心中暗想,卻仍是不服,口中道:“是武功又怎樣,我将來定可勝過你。”

謝蘇卻不再理他,靜靜地又為自己倒了一杯茶。

“洛子寧,洛子寧!”次日清晨,剛要出門辦事的羅天堡總管又被攔在了半路。

“你昨天說的那個謝蘇,他怎麽殺的疾如星?”

洛子寧一愣,未想介蘭亭對謝蘇倒在意起來,但介花弧已然嚴令禁止堡內提到當時之事,只得斟酌一下言辭,答道:“謝先生在紅牙河上以冰淩為刃,刺死了疾如星。”

這一句未免太過簡單,反勾起介蘭亭的好奇心。他追問道:“你說謝蘇是父親的貴客,可疾如星是父親親信的殺手,謝蘇為什麽要殺他?”

洛子寧自悔昨日多了一句口,道:“那是謝先生未入羅天堡之前的事情。”

介蘭亭道:“他與羅天堡有仇麽?”

洛子寧心道按堡主那等做法,就算原來沒有現在也有了,不過依謝蘇性子,真留在羅天堡也未可知。他心中轉念,口中卻道:“以前是有一些誤會,不過現在早已冰釋前嫌。”

介蘭亭想到昨夜聽到謝蘇與自己父親對話,半信半疑,又待追問。卻聞身後一個熟悉聲音,深沉中帶一分淡薄笑意:“豈止疾如星,我不是也幾乎敗在他手裏了麽?”

二人一驚,同時回身,卻見日光下一個修長身影站在那裏,面上笑意吟吟。

“父親!”

“堡主!”

……

繼續在堡中轉着圈子,介蘭亭一擡頭,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靜園門前。

方才介花弧将謝蘇入堡的經過統說給了他,雖未說明迫謝蘇入堡之前因後果,但事件本身已是驚心動魄,少年只聽得手心裏滿是冷汗。

他擡眼看向洛子寧,洛子寧苦笑着摸一下頸項,當日金剛玉留下的疤痕赫然入目。

“父親,有件事我不明白。”

“恩?”

“那日雨夜中,若謝蘇和其他侍衛一般下去拿傘,父親還能不能認出他?”

“多半不能,”羅天堡的堡主卻也是微微苦笑,“那夜我全神貫注在下面諸人,又兼心思紛擾,他若不是舉止有異,我不會去留意身後幾個護衛。”

“那他為什麽不去呢?”少年大是不解。

介花弧不答,反問道:“蘭亭,若是你,你去不去?”

介蘭亭答道:“去啊……不對,”他猶豫了一下,“我當時也未必能想到該下去拿傘。”

介花弧一笑:“正是如此,那個人太驕傲,他也想不到。就算他想得到,他也做不到一個侍衛該做的事情。”

少年哼了一聲,心中卻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

靜園本有門戶,介蘭亭卻不願進,老樣子翻牆而入,裏面寂寂無人。他繞了幾個彎,來到昨夜所至精舍前,那扇碧紗窗依然未合,他向裏張望,見窗下一爐靈虛香青煙袅袅,謝蘇着一襲月白長衫,正自執筆寫字。

介蘭亭一眼看過去,只覺謝蘇寫字的樣子有甚麽地方不對勁,又看了一會兒,忽然明白過來,叫道:“我知道你怎麽殺掉疾如星,原來你是用左手的!”

謝蘇早就發現介蘭亭在窗下,聽他在外面大呼小叫,也不理會,只起身來到窗前,“啪”的一聲合上了窗子,幾乎把介蘭亭的鼻子夾住。

介蘭亭一驚,正要發作,卻見房門打開,謝蘇的聲音從裏面傳來:“下次記得走門。”

少年想還一句口,一時卻不知該說甚麽,只得先走了進來。

此時謝蘇那一張字已然寫完,他湊過去看看,見字跡剛正清勁,并看不出是左手所書,心下又生欽佩,面上卻仍不願表露出來,道:“你左手劍很厲害,聽說父親也幾乎敗在你手裏,但我将來一定能勝過你。”

這話他昨夜說過一次,此刻說來卻又不同,神态鄭重,便如立下誓言一般。

謝蘇淡淡道:“勝過我也沒甚麽了得。”

“甚麽?”

“我只會三式左手劍。”

“啊?!”

謝蘇并沒有說謊,他少年時一直用的是右手劍,直到二十歲時見到一個高手執一對淡青匕首,淩厲如電,心有所感,暗忖自己雖然習練左手劍已晚,但若只練數式,亦可有所成就。

浩然劍法共有三十六路,謝蘇從中選出三式殺手,紅牙河上殺疾如星,深夜雨中刺介花弧,正是這三式左手劍中的兩式。

此時已是正午時分,有用人送上飯菜,謝蘇道:“加一副碗筷,打一盆熱水。”

介蘭亭只道父親要來,正想着要不要離開,東西已經送了上來。謝蘇一指,道:“淨一下手,坐下來吃飯吧。”

他舉止自然,仿佛他面前對的不是介花弧之子、羅天堡少主,也不是昨夜那個出言不遜,又曾向他出手的少年,而是自己一個熟識晚輩。

介蘭亭怔了一下,他母親早逝,父親對他放任,不甚關心。羅天堡其餘人等則是對這位少主必恭必敬,便是這樣一句尋常關懷言語,他也極少聽到。

他指指自己,“你說的是我?”

謝蘇奇道:“這裏還有其他人麽?”他起身檢點筆墨,見介蘭亭佩劍上的璎珞不知何時落在地上,便順手拾起,遞還給他。

介蘭亭接過璎珞,道:“我甚麽時候說過要留下來?”一面說,一面卻過去洗手。

吃過了飯,謝蘇鋪了紙在書桌上繼續寫字,介蘭亭心道這個人怎麽寫不厭呢?他坐在一邊看了一會兒,午後的陽光溫暖照到身上,竟是不知不覺的睡着了。

這一覺直睡了一個多時辰,他伸個懶腰,見頭上淡青幔帳晃動,身上卻蓋着他父親的銀狐披風,一時間神志有幾分恍惚,擡眼卻見謝蘇坐在床邊不遠處,手中拿着書本,見他醒來,道:“醒了?茶剛沏好。”

一只素陶杯再次遞了過來。

介蘭亭起身下床,不由自主伸手接住。

從無一人對他這般平和相待。

随後的幾日,靜園內時常可見羅天堡少主的身影。介花弧向來不怎樣拘管他,有時他在謝蘇這裏一混就是大半天。奇怪的是,這些時日介花弧竟也沒有過來。

謝蘇其實不大理他,依舊同平日一樣讀書寫字,只是他在倒茶時,從來會為介蘭亭推過一杯。

介蘭亭再沒拒絕過他的茶。

偶爾謝蘇會親自下廚,做一兩個小菜,介蘭亭第一次見到時吓了一跳,他從未見到哪一個江湖高手自己下廚,做的菜居然還很好吃。

謝蘇再未顯露過武功,他最常做的事是習字,介蘭亭不明白一個人為什麽可以寫字寫上一兩個時辰,雖然謝蘇的字确實漂亮。

一次謝蘇說:“介蘭亭,你寫幾個字看看。”

介蘭亭未做猶疑,起筆便寫,才寫兩個字謝蘇便皺起了眉頭,這字雖然不能稱之為鬼畫符,可較之鬼畫符也強不到那裏去,大概可以稱之為人畫符。

他嘆口氣:“介蘭亭,你名字何等雅致,若能在書法上下些工夫,日後以右軍筆法書蘭亭集序,豈非也是逸事一樁?”

介蘭亭雖不知“右軍筆法”“蘭亭集序”為何物,也知道謝蘇這句話不是在誇他,不服道:“我将來是羅天堡之主,練字有甚麽用!”

謝蘇正色道:“正因你将來亦是一方之主,這等字跡,如何拿去見人!”

這句話說得甚是嚴厲,介蘭亭也從未被人如此對待,沖口而出:“字寫得好又怎樣,你還不是一樣被父親抓住關在這裏!”

謝蘇臉色驟然一變,握着筆杆的指關節變得煞白。

介蘭亭一語既出,也知自己說錯了話,二人相處這些時日,謝蘇雖然言語不多,其實對他照顧有加,在介蘭亭心中地位早已分外不同。此刻他見謝蘇神色不對,心中愈加後悔,卻又說不出甚麽。

這一日傍晚,介蘭亭身邊一個侍從慌張跑到靜園,道:“謝先生,少主忽然發了高燒,口中還一直念着您的名字,先生能不能過去看看?”

謝蘇怔了一下,便随着那侍從出了門。

三月來,這是他第一次走出靜園。

居室裏光線昏暗,介蘭亭躺在床上,臉色緋紅,雙目緊閉。身上蓋了厚厚一層被子,不言不動。

謝蘇走近床前,看了一眼,問道:“他病了多久?”

“從中午起就這樣了。”

中午,那時介蘭亭剛和自己吵了架離開靜園,謝蘇心中思量。

那侍從道:“少主想是心中有事,生病也還記挂着先生。”說完向介蘭亭處看了一眼。

床上的被子似乎動了一下。

那侍從又道:“先生就算心中不快,看在少主病着的份上……”一語未完,卻被謝蘇打斷:“你家少主可有服藥?”

“啊?”那侍從顯是未料到有此一問,支吾道:“好象有……”

“那藥不管用,我開個方子給你。”

那侍從似乎并未想到謝蘇有此一說,又向床上看了一眼,道:“我……我去找紙筆。”

“不必。”謝蘇淡然道:“我這方子簡單的很,黃連二兩,滾水煎服。現在就去,煎完馬上讓他喝下去。”

一語未了,卻聽床上有人叫道:“我可不要喝黃連水!”卻是介蘭亭掀開被子,已然坐了起來。

謝蘇無聲嘆口氣,走了過去。

“為什麽裝病?”

“因為你生氣了。”

“我沒有生氣。”

“你生氣又不說出來,我那話是無心的,你對我好我知道!”

驕縱任性,性子別扭的羅天堡少主,終于大聲喊了出來,眼神卻轉向一旁,不看謝蘇。

謝蘇一怔,這般既在意又率直不加掩飾的言語,從前只有一個人對他說過。

只是那個人對他說話的時候,一雙清澄鳳眼總是筆直看着他,從不回避。

介蘭亭,畢竟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年。

“算了,”謝蘇嘆口氣,“我沒有生氣,只是下次向別人道歉,記得直接說出來。”

“好,我知道。”少年毫不猶疑地答道。

介蘭亭不明白為什麽,當他以為謝蘇生他氣的時候,心裏翻來覆去怎麽都不得安穩;此刻看到謝蘇來探他病情,又親口說出沒有生氣,便忍不住高興起來。

有他時春自生,無他時心不寧。

“以後我再不讓他生氣了。”他心中暗想。

日後歲月悠悠,介蘭亭未曾負過今日一念。

門外一個修長身影恰好經過,看見室內情形,唇邊微露笑意,卻沒有進去。

次日清晨,謝蘇起的甚早,剛梳洗完畢,忽聽木門一聲響,他擡起頭,卻見多日未見的介花弧站在門前,面上一派笑意,身後卻跟着一身穿着齊齊整整的介蘭亭。

介花弧見了他,面上笑意不變,“謝先生,早。”

他回了一禮,心中卻知介花弧定不會無事登門。

果然,那人聲音又緩緩響起,依然帶着幾分笑意:“謝先生,我這次前來,是有一事相托。”

“犬子向來頑劣,偏又狂妄成性,難得先生竟與他十分投緣,可否屈尊一下先生,收下這個不成器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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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這樣的下雪天,很冷,但心卻是熱的。
    不像此時,四肢冰涼,寒氣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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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爽文 已完結 253.7萬字
  6. 三國重生馬孟起

    三國重生馬孟起

    醒掌天下權,醉卧美人膝,五千年風華煙雨,是非成敗轉頭空!

    爽文 已完結 1443.1萬字
  7. 都市陰陽師

    都市陰陽師

    【免費新書】都市燈紅酒綠,但是妖魔食人。陰影之下,幾乎每日有人消失。正如當年震驚全國的僵屍事件以及貓老太太……然而人乃萬靈之長,妖魔食人,自然也有降妖佛魔者出世。全真、正一、高僧、世家、門派……白天,他們各司其職;夜晚,他們斬妖除魔!且看偶得陰陽師傳承的林凡如何駕馭飛劍,震懾三界!

    爽文 連載中 488.8萬字
  8. 小閣老

    小閣老

    站在你面前的是:
    大明王朝的守護者,萬歷皇帝的親密戰友,內閣首輔的好兒子,十六、十七世紀全球首富。
    控制吏部三十年的幕後黑手,宗藩制度的掘墓人,東林黨口中的嚴世藩第二,張居正高呼不可戰勝。
    海瑞的知己,徐渭的東家,利瑪窦的剃度人,徐光啓等六位狀元的授業恩師。
    大明詩壇遮羞布,七百餘種各學科書籍撰寫者,兩千七百餘項專利的發明人,現代大學與科學的奠基者。
    海外漢人的保護神,新航路的開辟者,大洋秩序的維持者,全球大型工程的承包商。
    禍亂歐洲的罪魁禍首,德川家康的義父,塞巴斯蒂安的拯救者,一心為民的小閣老。

    爽文 已完結 542.7萬字
  9. 都市之不死天尊

    都市之不死天尊

    在血海中崛起,從寂滅中複蘇,當雷霆劃破長空,葉軒從血海中走出……
    PS:本書主角冷酷無情,本書不聖母,不見女跪,這是一個血海大魔王回歸都市的故事,也許……本書有你想要東西

    爽文 已完結 454.8萬字
  10. 陰陽鎮鬼師

    陰陽鎮鬼師

    新死描眉施黛,久亡畫皮雕骨。
    身邊的人未必是人,久聞的故事也未必只是故事。

    爽文 已完結 658.9萬字
  11. 神武天帝

    神武天帝

    陸宇,神武天域最傳奇的聖魂天師,卻被妻子與兄弟聯手暗害,重生到數百年後的同名少年身上。
    重活一世,陸宇立志要手刃那對狗男女,以武逆天,重回天域,融煉萬法,稱尊天地!

    爽文 已完結 720.3萬字
  12. 光怪陸離偵探社

    光怪陸離偵探社

    一扇門在眼前展開。
    邪惡在茁壯生長,竊竊私語聲從門內後溢出。
    怨毒的複眼一閃而逝,想要沖出的存在被阻隔在內,蠱惑的低語耳畔回繞。
    黏糊糊的粉色腦子低聲嘟囔。
    披着黃衣鬥篷的人影安靜觀察。
    充滿腥氣的污泥般的墨綠色存在冷漠注視。
    一串奇妙的肥皂泡泡釋放出友善——無論如何,它們誠摯邀請陸離,參加這個瘋狂的派對。
    陸離邁步進入,步伐堅定不移。

    爽文 已完結 338.5萬字
  13. 都市之少年仙尊

    都市之少年仙尊

    九玄仙尊林亦在渡劫飛升之時,不幸遭遇傳說中龍的襲擊,殒命天門臺,從而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時候,成為地球高二學生林亦,同時發現左手位置,被封印了一條龍。
    從此,林亦以一種絕強的姿态屹立于新的世界中,拳打惡霸老流氓,腳踢闊少敗家郎。
    于是,一場別開生面的強者崛起路,正式開啓。

    爽文 已完結 623.8萬字
  14. 太古吞天訣

    太古吞天訣

    人族主宰天海界九百萬年,前後誕生了九位仙人。
    而今,百萬年已過,第十位仙人遲遲不出,恰逢妖族皇者臨世,咄咄逼人,鬼族挑撥離間,居心叵測。
    一時間暗流湧動,大戰不可避免。
    仙界棄子古塵意外覺醒吞噬武魂,修太古吞天決,開啓了一條吞噬諸天的無敵之路。
    他是否能成為影響三族大戰的關鍵,成為第十位仙人。
    仙、神、帝、尊,四大境界。
    千般法術,萬般神通。
    這是一個波瀾壯闊,奇幻瑰麗的玄幻世界。
    天海界境界劃分:煉體,凝魂,萬化,真人,金丹,元嬰,化神,飛升……

    爽文 已完結 287.3萬字
  15. 重活之逍遙大明星

    重活之逍遙大明星

    2018年的胡毓重活了,回到了公元2004年的學生時代,他發現,他回到的是一個與地球有九成相似的平行空間。
    上一世,胡毓是一個潦倒小明星,這一世,熟知未來娛樂圈發展軌跡的他要成為逍遙大明星!
    新書《傳奇天王系統》正在連載,希望大家能夠動動小手指,點個收藏,莫殇拜謝!!!小說關鍵詞:重活之逍遙大明星無彈窗,重活之逍遙大明星,重活之逍遙大明星最新章節閱讀

    爽文 已完結 270.9萬字
  16. 都市超級醫仙

    都市超級醫仙

    本書又名《美女總裁的透視醫仙》。
    “醫生您好,總裁請您去做她的貼身醫師。”
    “不去,還有好多病人等着治療呢!”
    “我們老板長得可好看了!”
    “早說不就行啦!”

    爽文 已完結 742.8萬字
  17. 道

    踏入仙途,風雲險惡,
    幾度險死還生,幾度魂斷欲亡。
    一路前行伴腥風血雨,求仰不愧天,求俯不怍地。
    當有一日,迎風直入九霄,揮手撥雲霧,俯茫茫蒼生,以我之筆,建鼎立道。

    爽文 已完結 626.7萬字
  18. 狂探

    狂探

    一個打架不要命、無節操、無底線的小痞子,意外穿越到平行空間,搖身變成了一名重案組探員。
    巨大的身份轉換,讓他把警局搞得雞飛狗跳。
    然而,一個邪門的奇遇系統,卻讓他屢破奇案,成為了一名個性張狂的痞子神探!

    爽文 已完結 692.2萬字
  19. 王者風暴

    王者風暴

    世界崩毀七百年,少年周烈接到一個來自七百年前的電話,使他從此踏上了追尋世界奧秘的道路。
    這裏是新的紀元,開拓者激發古老的血脈,踏着前人的腳步前行,他們相信自己終将升華。
    霸道的秦皇,睿智的漢武,無雙的白起,忠義的岳飛,祖沖之,徐霞客,李淳風,扁鵲,邵雍等等,這些古人在今人的信念中複蘇,與今人一起扶搖直上,激烈碰撞,交相輝映。

    爽文 已完結 601.7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