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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1)

“姝妹!”盧升喊住她。

春芸姝得到驀允給的十天查案期後,立即要着手查案了,才剛向驀允告退出來,盧升就追上來了。

“盧公子,還有事?”她停下腳步皺眉問。

盧升快步走到她面前,臉色很不好看。“姝妹,你跟我生分什麽,怎麽叫我盧公子?”

她神情略顯為難,她不是與他裝不熟,是真的不知他叫什麽,再說了,他雖是自己的未婚夫,但不知原主之前對這人是什麽感情,她今後與他往來,态度不好拿捏。

“坦白說,我之前在牢裏受到驚吓,所以失憶了,忘了很多人和事……”之前她也是對爹娘與弟弟這麽說的,唯有這樣才能合理解釋她為什麽對什麽都不知道。

他露出愕然的表情。“你把我也給忘了?”

她點點頭。“是啊,不如你告訴我,咱們過去是什麽交情,還有互相都怎麽稱呼的?”

“你……你真忘了我?這、這……我、你……唉,忘了就忘了,告訴你吧,咱們是青梅竹馬,你都喚我盧郎,我叫你姝妹,咱們自小訂親,若春家沒出事,預計明年八月拜堂……不過現在提這都沒用了,我追上來是想問,殿下給你兩條路走,你為何不選活路,偏要朝死路走?”他先是錯愕她的失憶,後又急怒的問她此事。

她瞧着他,想起他方才在裏面也護過自己,似乎不像他爹一樣是個見利忘義的人,且他對原主應該是有些真情的,否則又怎會在意她的死活。

思索過後,她神色溫和了一些。“我不能不顧爹娘以及弟弟的死活,只要有一絲機會,我都會盡力去争取,希望一家都能活下來。”

“春叔的罪狀已定,根本翻不了案,殿下肯給你一條活路,那是求也求不來的恩典,你卻輕易舍棄了自己可以活命的機會,你就這麽想死嗎?”

“不,我有十天的時間可以翻轉案情,我不一定會死,盧……盧郎,你幫幫我吧,若能得你相助,我查起案來當事半功倍的。”她從善如流地馬上稱他盧郎,這人是總督之子,若肯相幫,會比她自己瞎子摸象好,且她時間不多,若要尋轉機,是半點時間也浪費不得的。

“唉,事已至此,我當然會幫你,只是,我能力也有限……”

“升兒,你與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還有什麽好說的,還不走!”盧信剛走出驀允的屋子,瞧見兩人站在一塊說話,馬上不悅地斥責。

盧升尴尬。“爹,姝妹——”

“不用多說,這丫頭自尋死路,你由她去,她的事不許你多管!”

“這……”他瞧着身旁的女子,猶豫着該怎麽辦。“還不滾過來!”

這一吼,盧升驚懼,馬上朝她低聲道:“我先走好了,回頭等爹不注意再過來找你。”匆匆說完這兩句,便跟着盧信剛屁股後走了。

她擰了擰柳眉,瞧來這人也是個靠不住的,還是得靠自己了。嘴一撇,她轉身回死牢裏見爹去了,為了解案情,很多事還得親自向爹問個仔細才行。

她走了後,屋裏的驀允離開窗邊,蘇槽替他将窗子關上,回頭恭謹的問:“殿下為何允她查案?”這不是為自己制造麻煩嗎?

驀允在案前坐下,潔淨無垢的長指掀開茶碗蓋,聞着撲鼻而來的茶香。“這總督府用的茶葉,倒都是好茶,不輸攝政王府所用的。”他沒直接回答蘇槽的話,反而說起茶來,但卻又是一口沒沾,任茶冷去變澀。

蘇槽見狀不再多問了,因為主子已給答案了。

主子來得匆促,盧信剛也湊巧不在山東,聞訊才趕回,接待主子的事只能交由屬下來辦,這才會生出迎錯人又找個死囚要給主子暖床的荒唐事。雖說盧信剛那兩個手下奇蠢無比,甚至牽連上刺殺之事讓盧信剛直接舍棄了,但可以确定的是,兩個屬下肯定來不及打聽清楚主子的喜好,只能将總督府平日裏用的好東西拿出來招待,而這東西有多好,就能看出盧信剛過得是什麽樣的生活了。

眼下瞧這總督府上下裏外,明着看似樸實,但仔細去瞧處處透着奢華,人說天高皇帝遠,民少相公多,就是這道理……

瞧着面無表情的主子,他暗忖,盧信剛的總督府怕是地基要不牢了,那姓春的丫頭正是主子拿來敲筋打骨的棒子。

“蘇槽,那邊還有消息傳來嗎?”驀允突然問。

“目前還沒有。”蘇槽神色一緊,馬上搖頭。

“哼,那就是還死不了。”

“那……咱們是不是仍天一亮就走?”蘇槽小心的問。

“急什麽?等他真正要死了再說吧。”

“是……”蘇槽暗嘆,事實上主子這趟來山東不為別的,正是要前往泰山去見一個人,這人正是八年前出家的順意侯,驀寧,如今法名為恒能。

順意侯歸隐佛門一事,為顧全長公主的顏面并未宣揚,所以外頭皆以為順意侯已死。

然而,日前主子突然接到恒能大師病危的消息,立即由京城趕至山東要前往泰山,這總督府只是路過罷了,并沒有多逗留的打算,但卻發生刺殺以及春家次女為父喊冤之事,誤了主子一些時間,只是主子似乎也不急……

唉,主子對于這個抛家棄子多年的爹,心結依舊是難解的。

“對了,本王允那丫頭十天查案,這期間派人遠盯着即可,不用出面限制她任何行動,本王倒想瞧瞧她能翻出什麽浪來。”驀允本沉着的臉,這時嘴角淺揚,笑意深沉了。

“是,等十天過後,咱們便知那丫頭是不是說了大話。”蘇槽也低笑了,這丫頭大言不慚能翻案,殊不知春冬山這案……他搖頭,若猜得沒錯,主子讓她玩是想給盧信剛一個警惕,讓他的日子別過得太安逸,忘了本分。“敢問殿下,十天後,那春芸姝您打算怎麽處置?”他忍不住好奇的問上一句。

驀允的笑意轉為殘酷。“不過是根打腳的細棍,時候到了,用不上了,便折了當廢柴燒了吧。”

時間有限,第一天春芸姝只花了半天的時間便翻閱完與春冬山案情相關的所有卷宗,下午親自查問了有牽連的人,細問了供詞,多方比對後終于大致了解所有的事。

春冬山會被問罪,起因為朝廷每年會撥款給申報貧瘠的地方政府,山東開發不多,民生尚且困苦,朝廷固定會給山東減稅,每年還給銀兩纾困,但五年前他接了山東巡撫一職後開始建設山東,在沿線的濟寧和臨清開發漕運,由于漕運的發展極好,山東的商務因而繁榮起來,照理不該再申請朝廷補助,但五年來他仍不斷向朝廷要錢,此事讓人揭發,他立刻遭到彈劾收押,而這事原本只問罪他一人,責他渎職罷了,但後來居然查到他官宅裏藏有大批的金銀財寶,這涉貪明顯,案情重大,以致累及家人,除已出嫁的長女春湘茹外,一律處死。

查案期間,驀允準許春芸姝可以随意進出牢房,所以她晚上回死牢裏睡,與爹讨論白天的收獲,等隔日天一亮再外出繼續查案,而她曉得驀允表面上沒派人跟着她,但自己的一舉一動定是在他的眼皮底下,他根本不怕她逃,因為牢裏春家那三人的性命還捏在他手中,他自是不擔心她會消失,況且,她若想逃當初選擇茍活就好,根本不必多要這十天。

晚上春芸姝問:“爹,為何山東明明脫貧了,不需再受朝廷接濟,您卻還是持續向朝廷拿錢,還有被搜出的大筆錢財又是怎麽回事?”

“山東靠着漕運的收入雖然不再窮困,但那僅限于商業繁榮,耕作田地的開墾仍需要錢,而靠商運得到的錢雖能貼補農務的開發,但速度慢,若繼續受朝廷補助,山東離真正脫貧會更快,因此爹才會繼續向朝廷伸手要錢。至于在府中搜出的巨款,爹根本不知這錢哪來的。”

山東已能自給自足,春冬山卻還是向朝廷要錢,巡撫官宅又被搜出錢來更是事實,如此罪證确鑿,春家人是難逃死罪了。

春芸姝評估着案情,爹欺騙朝廷要錢之罪恐怕是沒得平反,可是爹堅持自己沒貪污,搜出的錢不是他的,這表示有人刻意誣陷,既是如此,她就朝這方向去查,首先要看爹倒臺後誰最為得利?

“爹可有仇人或政敵?”

春冬山眉一皺,“我一生正直,對人雖有得罪,但絕對講理,不曾惡意害過人,要論仇家應該沒有,至于政敵,自我接任山東巡撫五年來,政通人和,對待下屬公正寬厚,從未聽人抱怨過什麽。”他想了想又補充道:“唯一與我官職相當、能互為影響的只有總督盧信剛,但我倆相識超過三十年,私交甚篤,兩家兒女更是訂親多年,他應該沒理由害我。”

春芸姝因而陷入苦惱,明知案子有問題卻不知從何處查起。

第二天她苦着臉來到已經被封的巡撫官宅,想瞧瞧能否在裏頭找到什麽線索翻案,官宅的外頭有人把守不許任何人進出,可她得到驀允的允許,所以能進去。在沒有人攔阻下,她走進官宅裏,此處占地不小,但建物裝潢儉樸,瞧不出有豪奢之處,就如她這幾天向百姓打聽的一樣,春冬山為官清廉,不可能貪污。

她走進春冬山的書房,站在裏頭瞧着書案後的那面牆被鑿了個大洞,據悉錢就是由這裏挖出來的。

啧啧啧,她搖着頭,不可思議書房後頭有個暗房藏了大筆的錢,而爹居然不知道?

她沉思着這件事,腳步慢慢向外走,走着走着看見一座閣樓,福至心靈的往裏去,一推開門,她馬上知道這座精巧的住處是屬于誰的了。

是自己的,不,是原主春芸姝的閨房!

她瞧裏頭翻箱倒櫃一片淩亂,應該是抄家時被弄的,但還是瞧得出原本的布置雅致,她特別看了一下原主平日穿的衣物,發現顏色樸素的居多,不見任何鮮豔的色彩。

再瞧桌案上寫了一半的詩詞,字跡謹慎,一筆一畫小心翼翼,說明了原主的個性謹小慎微,與大膽敢嘗新的自己截然不同。

“二小姐,真是您!”

她腦中思緒雜亂,忽聽見一聲驚喚,下一刻已教人抱住了。

“真是您,奴婢聽人說攝政王給您十天替老爺伸冤,奴婢本來不信,這會見您真出了死牢才知原來是真的……嗚嗚……”來人哭得眼淚鼻涕齊下。

她一愣後,大約猜出這人的身分了。“你是春家的奴仆吧?”

“人說二小姐受驚失億,真連奴婢也忘了?!”那人趕緊放開了她。

“抱歉,以前的事我一件也記不起了。”她歉然道。

“沒關系,奴婢是鳳佳,打從八歲就跟在您身邊伺候了,咱倆同年,皆是十六,您待鳳佳就像是親妹妹一般,常說有鳳佳在就不用擔心什麽了……”

她瞧鳳佳嘴上說沒關系,卻一臉的失望,不禁嘆口氣,顯然之前原主是很倚賴這位貼身丫頭的。“對不起,我這顆腦袋真的換過了,不僅忘了過去的一切,好像連性情也不大一樣了,不過你別太在意,咱們瞧的是未來,未來我不會再忘了你們。”

鳳佳既是原主的貼身丫頭,對原主定是透澈了解的,怕鳳佳察覺自己的不同,她索性先挑明了自己的轉變,讓鳳佳之後別大驚小怪了。

“其實只要二小姐活着,奴婢就高興了,性子變不變、記不記得奴婢都不重要的。”鳳佳抹淚說,真是個忠心的丫頭。

“對了,這裏已教人封住了,你是怎麽進來的?”她突然想起這事的問。

“奴婢熟這座巡撫官宅,曉得後門有路可以直通內院,而後門隐密沒人把守,奴婢想,您若真有機會出來定會回來看看的,所以冒險過來一趟。”

春芸姝細眉輕挑。“你倒機靈。”她贊道。

“二小姐真獲準可以為老爺平反嗎?”鳳佳激動的問。

“嗯,我有十天的時間可以翻案,不過現在已經過了兩天,但你出現正好可以幫上我的忙。”

“奴婢什麽都不懂,能幫上二小姐什麽事?”

她微笑。“別小看自己了,我如今什麽都不記得,還得靠你幫着提點回憶一些事呢。”

“若是這個,奴婢記性好,定是幫得上忙的!”

“那太好了,你先将當日春家被抄家時的情形說一遍給我聽吧。”

“好的,老爺先被抓走,隔兩日總督大人帶人親自來抄家,他在老爺的書房裏搜出大批的財物……總督大人初來時還對夫人、您和小少爺十分禮遇,安撫夫人說只是例行搜查,不會有事,要夫人別擔心,可之後全變臉了,馬上要人将你們帶走,小少爺喊冤不肯走,總督大人下令強押人,夫人怕小少爺掙紮受傷,顧着不讓人傷他,可顧了小少爺就顧不上您了,您當時吓得雙腳發軟,讓人一推就跌了一大跤,這一跌竟昏死過去,夫人大驚,求總督大人先給您請大夫瞧一瞧,總督大人斷然拒絕了,您就這樣被擡進大牢,本聽說在途中已氣絕了,所幸後來又活過來,真是老天有眼,謝天謝地!”

春芸姝聽完沉目細思,之前她已見識到盧信剛怎麽對待趙延與年之聲這兩個下屬的,所以得知他眼睜睜看自己未過門的媳婦死也不足為奇,不過這人假仁假義,翻臉不認人的本事一流,爹還會與他結交多年并結為兒女親家,到底是爹視人不清,還是盧信剛太會僞裝?

“你說那日帶人來抄家的是盧信剛,所以也是他親自讓人去爹的書房鑿牆的?”她再問。

“對,是他親自帶着手下去老爺的書房搜出大筆銀兩的。”

“這算直搗重地了……”她沉吟着。方才她仔細檢查過那間藏錢的暗房了,砌得毫無破綻,若不是建造者不會看出端倪,除非盧信剛一開始就知道暗房的存在,否則抄家時不可能會去挖鑿。“鳳佳,你再想想,盧信剛帶人來抄家時,他的手下可是另有帶來什麽東西嗎?”

鳳佳聰明,馬上明白她什麽意思了。“您若懷疑他們事先帶東西來栽贓,恐怕不成立,奴婢見總督大人的手下是空手來的。”

春芸姝現在明白原主之前為什麽會倚賴這丫頭了,因為她腦袋清楚,而原主個性懦弱膽怯,不敢接觸外人,對外的事大概都由這丫頭替她去張羅,如此精明又忠誠的丫頭倒是個可用之材。

可鳳佳的話也讓她皺眉了,那姓盧的如果沒有栽贓,那表示錢确實是由爹書房裏搜出來的,既然如此,那就出現兩個問題,一是盧信剛怎會知道那裏有錢?二是這筆錢若不是爹放的,又會是誰放的?

“你可知爹之前的巡撫是誰?”她再問鳳佳。這棟宅子是官派給歷任巡撫住的,也許這筆錢一開始就放在裏頭,這可能牽扯到上任巡撫。

“前任巡撫已死了。”鳳佳說。

“死了?”

“是的,那位巡撫是于任內病死的,老爺本來是他的下屬,五年前他病死後,即由老爺接下職務成為巡撫。”

“那前任巡撫的家人呢?”

“聽說前任巡撫只有一子,此人兩個月前也突然暴斃了。”

“什麽,暴斃了?”她臉一沉。“這事越來越不尋常了,這人剛死不久爹就被舉報貪污渎職,時間上也太過巧合,看來有必要去查一下舉報的人是誰了。”

“可舉報是密報的,咱們怎麽可能查得出來?”

“這個嘛……本沒真想讓盧升出面的,但他是總督之子,這事若請他幫忙,也許能有點機會探到消息。”她說。

“奴婢瞧……還是不要麻煩盧少爺了吧。”提到盧升,鳳佳似有話忍着不說。

“怎麽,這盧升雖是個爹寶,但好歹與我的親事還在,私下讓他幫點忙,他會不肯?”

“二小姐,奴婢有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說,這都什麽節骨眼了,有什麽話就說。”

“奴婢不說是怕您承受不住,可見您真的不一樣了,人變得果決又勇敢,想來應該受得住的……盧少爺七天前去向京城威武侯的嫡女提親了。”鳳佳終于告訴她這件事。

她微愕。“七天前,那距我被關進牢裏也才十天,就迫不及待另議親事了,好個有情有義的家夥!”原來那家夥是個虛情假意的,之前對她說的都是屁話。

“其實盧少爺本是個花心的,與您訂親後還不時傳出他出入煙花之地尋歡作樂,甚至與人争風吃醋的事,老爺出事前三個月,他才剛與家中丫頭胡來鬧出了孩子,老爺與夫人本來想退婚,是總督大人帶着盧少爺親自來認錯,還說讓那丫頭打了胎,趕出總督府了,老爺與夫人原還是不願意原諒的,是您、您說仍是想嫁……”

她青了臉。“你是說,是我喜歡那荒唐色胚,死命要嫁?”

“欸。”鳳佳點頭。“二小姐這回經歷家變又死而複生,應當不會再留戀那人了吧?”鳳佳擔心的問,就怕她腦袋不清楚,還戀着那無良的。

她翻了白眼。“放心,這等不入流的家夥我再看不上眼了,以後也別再跟我提起這人了!”她馬上說。

“那就好,那就好!”鳳佳一副松了口氣的神情。

這讓春芸姝內心唾棄起原主來,居然看上這樣的家夥,累得她也沒臉。“不提盧升了,但若不能找這小子幫忙打聽舉報人的身分,還能問誰呢?”她又煩惱起來。

“不如直接去問攝政王,豈不是更快?”鳳佳忽然道。

“問他?”她一愣後,又用力點頭了。“沒錯,他定然知道舉報人是誰。”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這事都已傳開,他也允她重新徹查案子,而她既懷疑舉報人有問題,查也是應該的,他沒有不說的道理。鳳佳倒是提醒了她,她怎麽能放着驀允這尊大神不用,這豈不浪費!

“二小姐,您要上哪去,往總督府不是這個方向,二小姐——”

鳳佳與春芸姝騎着馬,本要回總督府去見驀允的,但行經一半春芸姝不知看到了什麽,突然轉頭去追前頭的兩匹馬,鳳佳驚訝的在後頭急問。

“別多問,追上那兩人就是!”春芸姝沒空多解釋,前面的兩匹馬都是腳程極快的上等好馬,而她騎的只是一般馬,追起來吃力,所幸過去她的交際圈流行名媛養馬,她還請馬術師教過騎馬,因此騎得不錯,速度雖跟不上,但勉強可以不跟丢,不過鳳佳就不行了,不久就被甩下,只來得及聽主子說了句別多問,再來就只能對着主子的背影望塵莫及了。

春芸姝眼也不敢多眨,忍着馬背上的颠簸,咬牙的追,追了一段路發現他們上山去了,一進到山裏,山形陡峭,樹林茂密,他們轉眼消失在林子裏。

她氣惱的停下馬來,居然還是追丢了!不過話說回來,他上山做什麽?而且居然只帶了一人護衛,這擺明是機密行程,不願張揚。

她追的是驀允和蘇槽,在街上時她并沒有認出前頭一身簡單勁裝的人是誰,是後來看見蘇槽的側臉才猜出他護着的是驀允,而她正要找他,當然追了上來,可這會人消失了,山又這麽大,讓她上哪找人去?

若回總督府去等人,又不知他什麽時候回去,她時間寶貴不容瞎耗,只能再找找了。

另一頭,驀允與蘇槽來到山頂一處精致的小禪寺,驀允在寺前下馬,将馬交給蘇槽,蘇槽見主子在寺前伫立了一會才往裏走去,蘇槽将馬拴在寺外的樹幹後,默默的跟着主子身後進去了。

來到寺內的一處小屋前,門口有一個中年僧人守着,一看見驀允,立即露出驚喜的表情。“您總算來了!”

驀允神色冷漠,未發一語,中年僧人漸漸收起笑容,嘆息的替他開了門,讓他獨自走進去。

然而,不到半刻他又走出來像是要離開了,中年僧人忍不住愕然的問:“您怎麽這麽快就出來了?”

“來過即可,本王走了。”

“允兒,允……咳咳,允……嘔——”屋內傳來老人急喚聲,接着嘔了一聲。

中年僧人聞聲趕緊進屋去瞧狀況。“侯爺,您挺住啊!”

屋外的驀允腳步未頓,繼續要走,屋裏再傳來中年僧人的大喊,“殿下,侯爺有話對您說,請留步!”

驀允臉色一斂,但腳步仍未停下。

“殿下,侯爺真不行了,他有遺言……”

“既是遺言,您聽聽吧。”蘇槽也忍不住相勸。

“本王肯來見他最後一面已夠了,他的遺言本王不想聽。”他冷酷的道。

“殿下!”蘇槽在他身後跪下了。

這一跪終于讓驀允停下了腳步,惱怒的回頭瞪人。“大膽!”

“殿下,長公主雖逝,但她到死心裏對侯爺也未曾放下過,倘若她地下有知,曉得您不肯聽侯爺臨終之言,必會怨怪您的。”蘇槽不顧一切的說。

他大怒。“母親愚蠢才會對他至死念念不忘,本王卻不想在這人死後還受他遺言牽絆,母親要怨就怨,而他要死就死,一切與本王無關!”他冷心冷腸的說。

“他畢竟是您的親生父親,您又何必如此狠心?”屋裏傳來中年僧人悲戚的聲音。

“住口,本王不認他這個父親!”

“可是他快死了,您就不能——”

“你們說這麽多做什麽,他不聽遺言,我進去替他聽。”春芸姝突然跑出來了,在驀允的錯愕注視下,自己往屋裏去了。

她為了尋驀允的蹤跡找得灰頭土臉,所幸老天待她不錯,讓她憑直覺一路往山頂上來發現了這座禪寺,接着瞧見拴在外頭那兩匹眼熟的馬,便知道找到人了。

只是趕進來後聽到的事頗令她吃驚,原來驀允的父親沒死。她記得總督府的那兩個婢女說過,驀允的父親順意侯八年前已病死,驀允繼承侯位後,再為自己掙得攝政王一銜,讓驀氏從此成為大禧朝最尊貴的家族。

倘若順意侯沒死,豈不是欺君?可若以驀允當前的權勢,欺君又如何,誰能奈何得了他?

再見他探望順意侯時的低調,明知父親将死也無動于衷,連遺言也不想聽,這表示驀允對這父親并無感情,還充滿怨恨,不願意讓人知道父親還存活于人世。

不小心撞見了他的秘密,照理說該三緘其口,不該多管閑事的,但她偏想起老爸走時她還在國外讀書,人不在老爸身邊,是事後得知噩耗才趕回送終,那股悔恨至今還揮散不去,此時見驀允這樣對待父親,便忍不住沖出來雞婆了。

她進到屋裏後見到一名僧人抱着穿袈裟的人痛哭失聲,而床旁還立了個抱着藥箱的人,應該就是負責醫治的大夫了。

她趕上前去見奄奄一息被抱着的人年約五十歲,五官立體,想來年少時十分豐神隽朗,與外頭的驀允有五分神似,可惜此刻的他身形削瘦,皮膚呈棕黑色,上頭還有色素沉着斑……

她伸手欲檢查他的手部,中年僧人立刻抓住她的手,怒道:“放肆,你是何人,竟敢擅自進來,還不滾出去——”

“羅唆!”她斥了一聲後甩開僧人,再度伸手去觸摸已呈昏迷狀态的人,往他手部一瞧,眉心整個擰住。

“你——”中年僧人本是大怒,但在她眼睛一瞪之下竟發不出聲,任她檢查懷中人的狀況了。

她見昏迷的男人手和腳掌有角化過度或蛻皮的現象,手指的根部也有許多角樣的隆起,而這玩意俗稱砷疔。“他中毒挺嚴重的,不過應該還死不了。”她說。

“侯爺中毒?他不是病了嗎……你懂醫?”問話的是蘇槽,就站在驀允身後,對她的舉止極為驚訝。

驀允在她進屋後,本怒着面容也跟着進來瞧她想做什麽,卻聽到這個令人詫異的消息。

她點頭。“我學的是西醫,所以能看出一些問題。”事實上她的家族是醫學世家,在臺灣、美國、加拿大、中國大陸都設有大型醫院,她本身也是醫學院畢業的,只是除了實習之外,她畢業後便直接接管醫院的經營,并沒有當醫生,不過一些基本病狀她還是一看就能了然的。

“西醫?那是哪裏的醫術?”蘇槽好奇不解的問。

“西醫就是……”她猛然想起自己現在的身分,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官家小姐如何學醫?且這時代又哪裏聽過西醫這個名詞?她話說得太快,可得轉回來才行。“呃……西醫就是西方一些國家習的醫術……我無意間得到了兩本的西方醫書,無聊之下研究了一陣子……總之,侯爺确實是中毒了。”

而當她話一說完,中年僧人立即放下侯爺,快如閃電的擋在想逃離的大夫面前。“你說侯爺是長期勞心,因此心肺不開,導致各方早衰,性命難保,原來這是謊言?”中年僧人怒不可遏。

“饒命……饒命!”大夫大驚失色,腿都癱軟了。

“說,是誰要毒死侯爺的?”中年僧人追問。

“這人是……是……”大夫吓得正要說出受誰指使時,身子忽然一陣抽搐,一支飛刀刺穿他的心口,他當場斃命,後頭的話自是什麽也說不了了。

“什麽人?!”大夫竟當着他的面被殺,蘇槽立即轉身去追殺手。

中年僧人瞪着已死的大夫,愣了半晌才趕緊轉頭去抱回意識逐漸昏迷的侯爺。“你既知他身中劇毒,那可知救治之法?”中年僧人急問。

她搖頭。“很抱歉,我看得出他中毒,但不懂中藥的藥理,無法為他調藥解毒。”她說。這人中的是砷毒,其實就是砒霜毒,在現代慢性砷中毒可用10%的硫代硫酸鈉靜脈注射,以輔助排洩毒物,但在古代她上哪去找這些藥品?

中年僧人聽了一臉的憂急,反觀身為人子的驀允根本面無表情,像是将死的不是自己親爹,完全事不關己,這态度讓春芸姝見了有些氣憤,又莫可奈何,只得再對那中年僧人道:“侯爺中的是砒霜毒,趕快找個厲害的大夫幫他解毒,應該是還來得及的。”砒霜毒在古代并非罕見毒物,若未浸毒過深,該是有大夫能用中醫的藥草解毒的。

“好……好,我馬上去找能解毒的大夫過來!”中年僧人喜道,放下侯爺後急忙去找大夫,但跑到了門口,不放心又回過頭來對驀允說:“小的去找大夫,侯爺就……就暫時交由殿下照顧了。”

驀允對他的話置若罔聞,連應聲也不,令中年僧人臉都急白了,不知如何是好。

“你去吧,侯爺由我照顧,暫時死不了的。”春芸姝看不過去,出聲說。

那人無奈,再看了驀允一眼,重嘆一聲。“那就麻煩姑娘了,我很快就回來。”說完快步往外去了。

中年僧人走後,屋內剩四個人,不過,大夫已死,侯爺昏迷,只有兩個清醒的此刻正對視起來。

“你好大的膽子!”驀允說。

她收回直視他的目光,迳自在他面前坐下。“小女子膽子本來就不小。”她未穿越前雖然不是公主的身分,但出身良好,也是含着金湯匙出生的,與驀允對話并未覺得自己矮他多少,自然不像其他人那般對他唯唯諾諾,心驚膽戰。

他眯眼看她,徹底明了這丫頭是當真不怕他,且她有種威嚴氣勢,竟能讓待在父親身邊多年、見慣大小人物的靳叔都自然而然屈從,這就更奇特了。

“你跟蹤本王到此的?”他沉着聲問。

“不能說是跟蹤,只能說是巧遇,小女子在街上碰巧看見就追上來了,不過沒想到會撞見驀家的秘密,小女子無心的,還請見諒。”她說得坦蕩。

“那你有心的是什麽?”他問重點。

“小女子追來是想問您一個人。”

“何人?”

“是誰舉報我爹渎職貪污?”

他聞言冷笑。“你難道不知舉報人受朝廷保護,不得曝光嗎?”

“小女子知道,但朝廷該保護的是真正的正義之士,倘若這人居心叵測,舉報之事另有隐情,難道不該查?”

“你怎知這人居心叵測?”

“小女子去過巡撫官宅了,那搜出藏銀的書房大有問題,這錢可能是前任巡撫留下的,原本找到前任巡撫也許就可厘清錢財的來源,偏偏他已死,唯一的獨子又于日前突然暴斃,之後我爹就被人舉報了,可見這事不單純,有必要找出舉報者查問一番。”

他聽完她的話,眼神出現幾分的森然。“你比本王想像的聰明許多。”

她當即不客氣的露齒一笑。“是嗎?那殿下可願意告訴小女子這人是誰了?”

他臉色一變,陰寒的道:“若是本王告訴你這人是誰,那以後還有誰敢向朝廷密報事情?”這丫頭異想天開!

她絲毫沒有被他鋒利的目光所懾,仍不放棄的望着他,而她不知的是,要是其他人見到他這神情,膽子早已吓破了。“話是沒錯,但誣告也是罪,難道小女子不能舉報這人陷害忠良嗎?”

他瞪着她。“伶牙俐齒。”

“是您許小女子翻案的,若這樣事事綁手綁腳,那還翻什麽案?”

他忽然冷笑。“你該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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