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Chapter42
素素縫制的棉衣讓海因茨突然間胖了一圈,米勒好奇地問,“這衣服究竟有多厚,能防子彈嗎?”
真是個不懂愛的白癡。
海因茨在西伯利亞的高寒天氣裏揮汗如雨,為素素對他如山高如海深的愛感動不已。
日子再度回到從前,整天除了幹活就是幹活,只是沒有了卡爾那個小白癡在身邊叽裏咕嚕地啰嗦,讓人感覺越發寂寞。
但幸好他有素素,熬不住的時候想想她,便仿佛是上帝在往他空蕩蕩的胃裏塞了一只新鮮的烤得熱烘烘的土豆,令人異常滿足。
雖然土豆這個比喻不怎麽好,但你得原諒他的貧乏,畢竟在莎赫蒂這個鬼地方,就連烤土豆都是稀有美食。
太陽落山的時候他們收工了,可能是因為冬天死的人太多,守衛們似乎怕不大好交待,因此對他們格外好,能提早收工能減少虐打還能抽空洗個芬蘭浴,享受享受。
生活嘛,到哪兒都是苦中作樂。
四六年的最後一個夜晚,海因茨有大事要做。
絕不誇張,這事比斯大林格勒戰役更可怕。就連我們久經沙場的海因茨中校都緊張得在書記員的房間裏走來走去。
假使在從前,這事一定會被認定為布爾什維克的陰謀——
克羅洛夫夫人偷偷把他叫到房間,并且給了他一件神秘莫測的信物,他像個傻瓜一樣站着,忍不住熱淚盈眶,簡直丢盡了第三帝國将士們的臉。
他快叛變了,真的,上帝,媽媽啊,你們瞧見了嗎?蘇聯的土地上也有好心人,而她居然會對一個劊子手,一個仇人施舍憐憫心。
海因茨無法描述他眼下的痛苦和掙紮,甚至比在蘇聯內務部的審訊室更讓人糾結。
他正在被撕裂,被摧毀,被重塑,他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任何人。
直到素素帶着滿身風雪推門進來,“咦?你怎麽來了?今天不需要加活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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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啊,她真漂亮。
西伯利亞的風雪沒能消減她的美麗,反而令她越發的光彩動人。
海因茨的靈魂再度飄了起來,好吧,他得承認,又是素素再一次挽救了他。
“今天特許休假,克羅洛夫夫人差遣我來給莫斯科的女學生修爐子。”他趕緊湊過來接走素素手上的礦石标本,順帶拂開她頭頂細碎的雪片,“你去哪兒了,這麽冷的天出門可不是什麽聰明地選擇。”
素素懶得和他解釋,他骨子裏還是改不了大男子主義,她脫掉大衣調亮了煤油燈說道:“我的爐子好好的,可沒聽說有什麽問題。”
“沒關系。”海因茨擺弄着素素的兩只辮子說,“我可以先把爐子弄壞,再修好,如果你堅持的話。”
素素睨他一眼,把辮子從他長着凍瘡的手上挽救回來,轉過身又去尋找她立櫃裏藏着的瓶瓶罐罐,一邊清理一邊問,“你吃飽了嗎今天?”
“當然,如果你不相信的話我還能現在就給你打個飽嗝聽聽。”
“我才沒興趣。”她繼續低頭尋找凍傷藥,她的小藥箱裏琳琅滿目,簡直可以在莎赫蒂開一家小藥房。不過偉大的社會主義和計劃經濟體制絕不會給她一人發財的機會,要公平,要一起挨餓!
“找到了,先給你的凍瘡上藥。”她一回頭卻瞧見海因茨已經單膝跪地,屬于他的冰藍的眼睛正專注地盯着她。
他一只手扶在膝蓋上,一只手摸着胸口,緊張得整張臉就像是被冷風凍壞的石頭,又蠢又呆。
該死的,他暗暗罵了一句,擡起頭迎上素素驚訝的面孔。
“聽着寶貝兒,你知道我要幹什麽,所以,先聽我說好嗎?”
然而素素根本沒打算開口。
“好吧,我想說的是……我想說的是,從我第一眼看到你開始計算,我們已經認識六年了。這六年間我和你不離不棄,從巴黎到莎赫蒂,從帝國的将士到蘇維埃的俘虜,我們從未分開。雖然我已經跟你講過一萬次我愛你,但我仍然想要讓你知道,千萬次,千萬次,在我絕望的時候是你給了我希望,在我将要放棄的時候是你給了我堅持的勇氣,在無數個冰冷寒夜,是你讓我堅強讓我忍耐也讓我改變……雖然我并不能保證将來會是什麽樣,但我想……我想我能用我所有照顧你、珍視你、愛你。我愛你寶貝兒,永遠……”
素素捂住嘴,眼淚控制不住地下落,泣不成聲。
海因茨從棉衣內袋裏掏出一枚銀戒,上面鑲着一塊小小的仿佛被磨損的綠寶石,“請你嫁給我,素素。”
他的發音準确,體面得就像中國的教學先生。
素素捂住嘴點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直落。
海因茨艱難地站了起來,戰俘營過量的勞動讓他的關節過早老損,随便動一動都仿佛能聽見咔嚓咔嚓的摩擦聲。
但無論如何,好歹他順利地站了起來,沒搖搖晃晃也沒跌倒丢人。
他牽上素素的右手,低着頭專心致志地給她戴上戒指,接着用他布滿老繭的手抹去她眼角的淚水,沒輕沒重的,摩擦起來就像刀割,“好了寶貝兒,別哭了,你的眼淚太讓我心碎,這是件好事,咱們得高興點兒。”
素素點頭,看樣子像是答應了,但轉眼間又靠在他肩上越哭越厲害,害怕出聲,她還得咬住他又髒又舊的外套壓抑着她這些年不曾宣洩過不曾向他人講述過的委屈和磨難。
海因茨抱住她,緊了又緊,企圖用毫無間隙的擁抱給她力量,給她撫慰。
他不斷地親吻着她的側臉,并含淚說道:“我會用一生來愛你,我保證。我們永不分開。”
“好……我們永不分開。”
海因茨低頭看她,笑着說:“瞧瞧我們的小公主,真可憐,哭得像只小花貓。我想親親你都不知道從哪兒下嘴。”
素素錘他一下,脫開他的懷抱,用熱毛巾擦去滿臉淚痕,一轉身他就像牛皮糖一樣粘上來,大言不慚地說着,“好了,我的小公主又回來了。那麽現在,請問我可以親吻這個世上最美麗最純潔的女孩兒盛永愛小姐了嗎?”
沒等素素點頭他就湊了上來,慢慢地溫柔地親吻着她,含着她的嘴唇,一點點帶領她學習如何在舌尖的纏綿嬉戲中尋找愛的餘味。
接着,他一把抱起她往床上走,“好了,現在讓我們來為了今晚的順利求婚慶祝慶祝。并且我向你保證,我的公主,這次絕不止十五分鐘。”
他終于脫掉了臃腫的大棉衣,向她展露出自己精壯結實的身體。
他是健美之神阿波羅,也許是多了點疤痕和凍瘡的阿波羅,總之他非常确定。
十六分鐘…………
呃……全靠最後一擊又重又深,宣洩時間也足夠長,雖然那些東西都留在了橡膠皮套裏。
真可惜,要知道這些可都是太陽神阿波羅的饋贈。
停了一會兒,素素披上衣服爬起來給他上藥,冬天的風和伊萬的槍托一樣無情,争先恐後地在他的皮膚上留下難以彌合的傷口。
素素輕手輕腳的,唯恐弄疼了他,而海因茨卻大大咧咧地說:“不用這麽小心,我已經沒感覺了。”
素素輕輕應一聲,沉默之間她的淚水墜在他手背,滾燙滾燙地燒着他的心。
他再度抱緊她,在她耳邊低聲說着,“這沒什麽,一切苦難終會過去,我的親親小寶貝兒,讓我和你一起白頭到老。”
“假期就快結束,後天我就要和克羅洛夫夫人一起回莫斯科。”
“謝天謝地,你終于要離開這個鬼地方了。我的親親小蜜糖……”他聞着她被汗水濡濕的發線,咕哝說,“回莫斯科吃點兒好的,雖然斯拉夫人……算了,別管這些,總之好好照顧自己,當然,你英勇偉岸的丈夫也會在莎赫蒂努力工作……對,至少假裝接受那些什麽狗屎布爾什維克主義。”
“走的時候你別來送我。”素素捏着他的手掌翻來覆去和自己的手掌比對,感嘆道,“你的可真大。”
“這位夫人,我不得不提醒你,你的丈夫絕不止這一件東西大。”海因茨挑起眉毛,沖着素素歪着嘴角一陣壞笑。
好吧,坦白說,她被海因茨英俊明亮的笑容晃花了眼,時間仿佛又回到巴黎玫瑰園的下午,赫爾曼和維奧拉偷偷躲起來幽會,而他穿着筆挺的軍裝,試圖用不斷下壓的帽檐遮掩他對她磅礴洶湧的愛意。
一切,都似夢幻般美麗。
如是夢,願永遠沉醉不複醒。
時間回到當天下午,海因茨提早回來,剛進營房就被克羅洛夫夫人叫走,又去修什麽口琴?我的老天爺,他到想看看再過兩天莎赫蒂還能不能有一件功能健全的東西留下。
但是克羅洛夫夫人,作為德軍的敵對者,作為應當對德軍俘虜充滿仇恨的普通蘇聯人,遞給了他一只黑色的小首飾盒,并且和善地用盡量簡單的俄語說:“送給你,別總讓心愛的姑娘主動。”
他打開絲絨首飾盒,果不其然,裏面裝着一只銀戒,樸素的戒托和不知真假的寶石,顯然與精致的首飾盒并不配套。
“真是抱歉,這已經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了,你知道的,戰争讓我們失去太多。”
海因茨低着頭,一枚小小的戒指仿佛有千斤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我不能收,夫人……這太過貴重……我不能……”
“請你一定收下,請讓我對葉夫根尼娅盡一點心意。至于你,戰俘先生,如果你能不那麽頑固,那麽我想這會是對葉夫根尼娅最好的回報。”
“是的……夫人。”海因茨把戒指貼着心口放着,他擡起頭,直起腰,向克羅洛夫夫人敬軍禮,“感謝您的寬容與仁慈,我羞愧萬分,可惜我什麽都沒有,只能用言語表達我對您的敬意。”
“那個年輕的卡爾……”克羅洛夫夫人說着,綠色的眼睛裏淚光閃動,“我的大兒子阿歷克賽比他小幾歲,但他永遠地留在了列寧格勒,再也沒能回頭看一看他可憐的母親。”她擡起手,輕輕撫摸着海因茨洗得只剩半片的肩章,“快回家吧孩子,回到故鄉,回到媽媽身邊,讓我們都放下仇恨,重新開始。”
一段沉默。
“是的……是的夫人……”他低頭,咬緊牙關,卻阻止不了突然侵襲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