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Chapter40
素素的申請書被克羅洛夫大尉收在抽屜裏,就像從來沒存在過一樣。但素素一點兒也不着急,她既不去催促大尉,也不去見海因茨。
她只是找了個機會讓卡爾給海因茨遞了張紙條,紙條上是她自己做的一句中文詩詞的德文翻譯。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媽媽寫的是什麽意思……”卡爾拿着紙條左看右看,琢磨了好半天也沒能明白。
海因茨一把将紙條奪過來疊好了塞在棉襖裏層的口袋裏,打心眼兒裏嫌棄卡爾。
這是情書,是情書好不好!不是什麽該死的詩集和小報,這個白癡到底認為自己憑什麽能看素素寫給他的情書啊?
米勒叼着草根走過來,一屁股坐在海因茨的床上不停地哼哼唧唧,“噢,海因茨,真沒想到你居然是個風流鬼,即便是在蘇聯人的槍口下也有姑娘願意為了你赴湯蹈火。這不公平,老天,我真想念我的莉莉安,也許她真在柏林等我也說不定呢?”
卡爾掏着內衣口袋,咕哝說:“別做夢了米勒同志,沒有姑娘會願意為一個到處留情的男人守候終生的。”
“哼,你怎麽知道海因茨不是?他曾經駐守在巴黎,那兒什麽沒有啊?多少漂亮姑娘露着大腿和胸脯向偉大的德意志軍官獻身,是吧,我們的小甜心海因茨。”
米勒挑高了他亂糟糟的眉毛,但海因茨卻沒接招,他仍舊像個木頭人似的,好半天也逼不出一句話來,“我們對彼此忠貞不二。”
“啧啧,真像個詩人。”米勒的眼睛裏露出羨慕的顏色,他低頭撥了撥頭發說,“不知道莉莉安還活着沒有,我聽說柏林發生大災難,可惡的斯拉夫雜種,就連七八歲的小女孩都不放過。”
“這幫人确實是雜種!”然而卡爾話鋒一轉,接下來說道,“但別忘了黨衛軍在烏克蘭和俄羅斯做的蠢事,你不能祈禱敵人的仁慈。”
“沒錯。”米勒同時瞥一眼海因茨,肯定說,“當然少不了國防軍的加盟,德軍的罪行罄竹難書,但咱們幾個居然還活着,雖然整天吃着屎一樣的糊糊以及發黑的土豆,但至少還活着。那些生活在柏林對戰争一無所知的婦女和兒童卻為此付出慘重代價,這真是諷刺。”
海因茨黯然道:“男人沒用,受苦的都是婦女和孩子。”
營房的角落陷進一陣壓抑的沉默當中,卡爾掏啊掏啊終于把一顆硬邦邦的糖果掏了出來,“我餓了,我得吃顆糖。”
“你哪來的?”米勒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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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出門前,媽媽偷偷給我的。”卡爾小心地含着硬糖,享受着生活裏突如其來的也是僅剩的一絲絲甜。
海因茨卻瞪起了眼睛,好家夥,怎麽他沒有,卡爾這個白癡卻能有糖吃。叫聲媽媽有這麽大的好處,下回他也試試!
哼哼,那個住在書記員房間裏徹夜寫報告的中國小姐,他的東方小辣椒,一定偷偷把糖果藏着舌尖底下等他親自去取。
海因茨躺在狹窄冰冷的床上,手中摩挲着那張簡短的紙條,粗糙的指腹還能感受到筆尖刻在紙面上的痕跡。
黑暗中他彎起嘴角,明亮的冰藍色的眼睛裏藏着浩瀚深海與燦爛星辰,他握緊了紙條仿佛就抓住了全世界。
當然,我的寶貝,我們的愛情并非貧乏而庸俗的糾葛,而是令人成為英雄與戰士的魔幻咒語。
無論夢境如何美好,第二天天沒亮他們還得穿上衣服扛着工具進山伐木。
冷風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摧殘着每一個人,走幾步就得往後退,有幾個身體不大好的已經橫倒在路中間。
伊萬和紅頭發瓦西裏圍了上去,一個用靴子猛蹬,一個用槍托驅趕,但這人無論如何起不來了,他們找了個不那麽文盲的人記下了這人的名字,然後把他推到路旁等冷風把他的身體吹成冰棍才繼續上路。
上午砍樹,下午就得用人力把粗壯的原木扛回去。
米勒走在最前面,他的肩膀都快被粗壯的樹幹壓碎,忍不住抱怨說:“該死的,這鬼地方就連樹都長得比別的地方讨人厭。”
海因茨在中間,照例不說話,後面跟着第六集團軍步兵旅的軍官路德維希,也是個悶葫蘆。
只有卡爾能附和他兩句,不過這回那個小白癡被分配得太遠了,他們誰都沒能說上話。
海因茨和米勒回到戰俘營的時候卡爾那一隊人還在山腳下忙活。
剛走進營地就有個蘇聯小兵跑過來,指着海因茨說:“跟我來,夫人需要你修理手風琴。”
他可真不明白,他什麽時候變成了莎赫蒂的專職修理工,誰壞了什麽東西都來找他。
不過他得學會服從,他默默地跟着小兵走向書記員房間,在進門之前他停了停,從地上抓起一捧雪給自己擦了個臉,好歹看起來幹幹淨淨的,不給素素丢人。
小兵獲得準許之後領他進去,果然沒想錯,房間裏除了他的親親小蜜糖還有克羅洛夫夫人以及滿地亂跑的金發小女孩兒。對,就是那個說他可愛的小女孩兒!要不是蘇聯守衛在場,他非得瞪她一眼不可。
小兵向克羅洛夫夫人介紹,“這就是海因茨,相信他一定能修好您的手風琴。”
克羅洛夫服人上上下下打量他,眼神就像是丈母娘看女婿,又是探究又是滿意又是心酸,不過她這樣也就罷了,那個叫維卡的小女孩兒有樣學樣是怎麽回事?有沒有禮貌啊?
不過他保持了一貫的風度,摘下了他頭上破爛發線的帽子,向克羅洛夫夫人行禮,“您好,夫人,我就是海因茨,很高興能為您服務。”
活像個整天只知道開門關門以及堆着笑讨好有錢人的門童。
“你好,海因茨。”克羅洛夫夫人還以微笑,深邃的眼睛旁浮現出溫柔的魚尾紋。她看一眼坐在床上幫助她纏毛線的素素,用只有她們倆才能聽得見的聲音說:“他長得可真是英俊,連我都要被他迷倒了。”
素素害羞地笑了笑,沒敢說話。
蘇聯小兵被克羅洛夫夫人請了出去,海因茨坐在火爐邊開始擺弄那架克羅洛夫夫人帶來的手風琴。可是上帝啊我的老天爺,誰能告訴他這蘇聯人的鬼東西到底什麽工作原理,作為一個進步飛速的修理工,他怎麽能一丁點頭緒都沒有。
他正發愁,小鬼頭維卡跑過來坐在板凳上專心致志地盯着他。克羅洛夫夫人正假裝正經地一邊織着毛衣一邊和素素說話,“別擔心葉夫根尼娅,我相信你的申請書遲早會被批下來,大尉并不是一個頑固不化并且冷酷無情的人。”
“謝謝,夫人,我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我對您的感激,我知道這很難……”
“一點也不難。”克羅洛夫夫人爽朗地笑道,“戰争已經結束了,咱們不能永遠活在過去,我得向你學習,一切向前看。”
“謝謝,除了感謝我真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
“如果有機會的話,請你別忘了邀請我這個老朋友參加婚禮,那一定會非常美好,我相信。”
等等,等等,什麽婚禮?他沒聽錯吧?婚禮?他差點被口水嗆死。他的素素又在玩什麽?怎麽沒人解釋給他聽?
只有眼前那個黃毛小女孩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吃驚地看着他,呃……不得不承認,俄國小孩兒确實都長得挺可愛。
“你是不是不會修這個?”
維卡毫不留情地拆穿他,海因茨決定收回先前的誇獎。
“我會嘗試的。”他仍然禮貌地回答。
等了一會兒,維卡又問:“我媽媽說你很英俊,英俊是什麽樣的?”
“英俊就是像我這樣的。”海因茨繃着臉,一本正經地回答。
維卡看着他,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克羅洛夫夫人小聲和素素說:“他可真有意思,我有點明白你為什麽會愛上他了。”
“他有時候是有點兒孩子氣。”素素不好意思地回答。
“孩子氣的男人才可愛呢。”
又是可愛,又是孩子氣,海因茨抱着該死的手風琴,快被這屋子裏的兩個女人,不,是三個女人氣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