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請君入甕
那水賊肩膀受傷,又見船上之人瞄準了自己再次放箭,便知幾日殺不成面前的死丫頭。他只好暫時忍下這口氣,借着岩石掩映逃走。他在島上生活了多年,閉着眼睛都知道地形,很快,他就消失在衆人的視線之中。
本以為自己小命休矣的幼儀又逃過一劫,看樣子老天爺還真是眷顧,緊急關頭就來了救兵。只是不知那放箭之人是誰,如此遠的距離竟然還能射中目标,當真是了得!雖然常存也是習武之人,不過他似乎沒有這樣的好箭法。
果然,那人上了岸大踏步走過來,看身形不是常存。那人越走越近,幼儀不由得微微蹙眉,竟然是他!
“看樣子金姑娘并無大礙。”他上下掃了幼儀兩眼,扭身吩咐後面的官兵,“帶金姑娘上船,你們兩個随身保護,其他人等跟我在島上搜捕逃犯!只要發現,可就地正法!”
“郝……公子,我不能離開!”幼儀并未順從他的安排。
郝連玦聞聽這話扭頭看着她,趕過來的微胖官兵似乎是個小頭目,他笑着說道:“金姑娘不用害怕,我們都是官府的人,現在你很安全!等一下我們護送姑娘離島,貴府老太太和賀府的人就在前面十海裏處等候,她們還不知道姑娘安然無恙。”
“那就勞煩軍爺去通知我祖母和表哥等人,就說我沒事,水賊已經被就地正法。因為我要向郝公子交代事情的原委,所以稍後會跟郝公子一同回去,請她們不必擔憂。”幼儀平靜的說着,語氣中卻帶着不容置疑。那小頭目聞聽一怔,随即扭頭瞧着郝連玦。
“你要留下一起捉捕逃犯?”郝連玦刻板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來,“一個受傷如驚弓之鳥的匪類,量他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莫非姑娘懷疑我的能力,想要親眼見到才放心?”
“幼儀不敢質疑郝公子的能力,只是那水賊對島上的地形了如指掌,占據了天時、地利。這個島不小,他要是存心藏起來想必短時間內不好找。況且郝公子帶來的人手有限,一面封鎖水路設防,一面鋪開展開地毯式搜索顯然是不可能的。如此一來便要調動更多的人手,費時、費力,到時候恐怕就會有人質疑郝公子的能力了。”
聽見她這番話,郝連玦的眼神變得凝重起來,他緊盯着幼儀片刻,問道:“你有快速不費力逮住逃犯的辦法?”
“那水賊以身犯險折回來,在船上襲擊我不成便追到此處,估計是想要豁出性命殺了我。以我為餌,必能引得他現身。到時候伏擊他,豈不是甕中捉鼈,輕而易舉?”
“你覺得我是那種把名聲看得比什麽都重的人?用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的性命,換取好不值錢的狗屁聲望,我還沒下作到如此地步!”郝連玦不屑的回着。
“我可沒想要豁出性命!”幼儀聽見竟然笑了,“難不成郝公子帶着這麽多人,連我的安危都保護不了?”說完迎上他的眼神。
深似潭水的眼神裏起了一絲漣漪,他的嘴角微微上揚,可這笑容卻讓幼儀心生寒意。
“金姑娘的激将法用得巧,可也要選對了對象才能有效果。不過既然金姑娘想要為民除害,舍身忘死,我也不好多加阻攔。就依姑娘之法,只是我的人手不多,要派出大部分到岸邊設防,還要打發人四下裏搜尋,能保護姑娘的人手就不足了。若是姑娘有個三長兩短,我一定會替你殺了那賊人報仇!”
“郝先鋒,若是金姑娘有什麽意外,我們不好向金、賀兩府交代。再說……”旁邊有人想要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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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家能有這樣的姑娘是他們家的榮耀,到時候我會請将軍奏請聖上。對于看重名聲的世家來說,這是件好事!”郝連玦不陰不陽的說着,嘴角挂着嘲諷的笑,“你們去找一處顯眼亮堂、設施齊全些的屋子,然後請金姑娘過去。”
說完,他又把兩個小頭目召到一起,吩咐了幾句,他們便快步離去。不一會兒,就見二十幾個人分成了兩組各自散去。剩下兩個人随在郝連玦身後,還有兩個人去找房舍了。
既然要引蛇出洞,自然要高調些。兩個人雖未商量卻不謀而合,一起在島上閑庭信步的游賞起來。如果忽略島上荒無人煙的房子,這裏的風景還算是挺美。
她們沒有攀談,一路之上都保持沉默,氣氛詭異的讓人有些喘不上氣來。跟在他們身後的兩個人相互瞧瞧,都露出相同的神情。他們知道郝先鋒是平安符被貶的世子,當初到了軍營裏被人合夥欺負,沒想到他并不是那等草包纨绔,一身的功夫打得那夥人哭爹喊娘。此事傳到上頭,自然要軍法處置。
可一邊是有人脈有關系的老兵痞,一邊是被貶下來的報廢世子,當然會有所偏頗。聽聞這郝先鋒被打了一百軍棍,皮開肉綻愣是一聲未吭,執法完畢自己走進了禁閉室。關了十天出來,那夥人又去欺負,再次被他揍個半死,又是軍法處置。前後三次,生生把衆人都打服了!衆人都說郝公子是打不死的鐵人,更是不能招惹。打那開始,誰見了他都不敢放肆,人前人後提及都要豎大拇哥。
上次圍剿水賊,他在兄弟的掩護下一個人強行登陸,于敵軍之中取水賊頭目首級,讓水賊軍心大亂,他們這才趁亂上岸将水賊一舉殲滅。
不久,根據線報查到水賊二當家的下落,又是他帶着人擒住。對于他在短時間內由一般士兵升到先鋒,沒
一般士兵升到先鋒,沒有任何人敢有異義。誰曾想那水賊二當家十分狡猾,竟然在押解回都城的路上逃走。他們正在奉命捉捕,沒想到傳來了金家遇襲的消息。金家姑娘不知所蹤,郁家表少爺在與水賊打鬥中受了傷。
一個年僅十歲的小姑娘,深更半夜掉進這河水中,距離出事到他們趕到已經過去兩個多時辰,恐怕是兇多吉少了。金家老太太哭紅了眼睛,定要活見人死見屍。賀家那邊也得了消息,派人前來幫忙。他們在河面上打撈尋找,郝先鋒則帶着人往下游追查水賊的下落。
沒想到金家姑娘不僅活着,還毫發未損。她不僅不懼水賊高聲提醒衆人,還敢作為誘餌留下來。難不成這都城世家貴族教養出來的公子、小姐,都是這般生猛厲害!這郝先鋒已經是喜怒無常不好侍候,眼下又多了個古靈精怪的金家姑娘,他們說話行事必須要加小心,能不開口最好別開口,免得得罪了哪位。
一行人走走停停到了一大片莊稼地附近,幼儀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麽來。
“麻煩兩位軍爺進去瞧瞧,在中間偏西附近有一小口袋糧食和一個水壺。”雖說島上的人沒來得及把儲存的食物帶走,可他們這麽多人少不了吃喝。雖說糧食不多,卻總比沒有強。
不一會兒,兩個人進去又出來,拎着一小口袋糧食和一個破舊的水壺。
“你就是用這個充饑?”郝連玦打開口袋瞧了一眼,帶着硬顆還沒搓幹淨的高粱米。擱到都城王府,恐怕下人都不吃,只有喂牲口的分。沒想到她一個嬌生慣養的小姑娘,竟然連這個都能吃下去,而且還是生吃,不得不讓人刮目相看!他看着幼儀的眼神又深邃了幾分,一絲情緒一閃而過。
幼儀點點頭,淡淡地回道:“我常聽說戰場之上為了活命,喝馬尿,吃人肉的事情都發生過。這最起碼還是糧食,沒什麽吃不得。”
話音剛落,就見東北方向火光沖天,濃煙滾滾。不一會兒,有士兵跑來回報。他們已經開始防火燒樹林和一些房屋,只留下中間最華麗寬敞的一個院落。放火之前,他們把屋子裏的食物和貴重物件都移到安全地方,并造冊登記。如此步步緊逼,就不信那水賊還藏得住!
“上次圍剿朝廷已經派兵把島上清理了一遍,還能有什麽貴重物件?”幼儀聞聽微微蹙眉,“這些水賊盤踞島上多年,謀財害命無數。屋子裏找不到什麽,保不齊在他們祖宗的墳裏陪葬。”
額!士兵聽見這話一怔,瞧着郝連玦不敢随意言語。他們當兵打仗多年,還沒做過掘人家祖墳這樣損陰德折福祿的缺德事。
“金姑娘對水賊深惡痛絕,不挖了他家祖墳難以洩憤。況且咱們兄弟初次見金姑娘,沒什麽好物件孝敬,正好借花獻佛了。”郝連玦讓人照着幼儀的話去做。
看着他們離去,他才盯着幼儀問道:“小小年紀就如此歹毒,你就不怕那墳墓裏的鬼半夜去找你?就不怕陰司報應?”
“我不是三歲小孩子,郝公子不必用這樣幼稚的話吓唬人。”幼儀絲毫不讓,“郝公子下令燒山林,不知道要死多少鳥獸生靈。而且郝公子短短時日便成了水師營先鋒,手上不會一點血腥都沒沾吧?跟我相比起來,罪孽有過之而無不及。郝公子不怕陰司報應,不怕夜半鬼敲門嗎?”
“有點意思。”郝連玦聞聽竟然笑了,這次是真正的笑,沒有半點嘲諷在裏面。不過他喜悅的點在哪裏?
這個男人還真像個迷!幼儀自問閱人無數,有些揣度人心的本事。可跟眼前的男人碰過幾面,卻看不透他一絲一毫。他刻板的臉上很少有表情,深潭一般的眼神更是無法觸及,偶爾露出一絲笑,卻更讓人摸不着頭腦。
兩個人繼續前行,相互再無他話。行至高處往下瞧,只見不遠處的房子十有**化作了青煙,正中央孤零零立着一座宅子。圍牆完好,三進三出,依舊能看出昔日的富麗堂皇。
那邊有士兵收拾幹淨,這才請他們過去。幼儀随着郝連玦進了院子,這才發現這裏似乎是水賊議事的地方。前面一個大廳,裏面放着兩排闊背椅子,上首一張太師椅上面披着整張的老虎皮,後面挂着一幅畫,上面還題着一首詩,再往上瞧是一塊匾額,上面寫着“聚賢堂”三個大字。
穿過前廳才是三間上房,應該是女眷們住的地方,後院幾間後廈、水井等,估計是下人們幹活和休息的地方。郝連玦把幼儀安排在西邊房間,裏面有一張繡床,看樣子是女人家住的。他則挨着幼儀住下,餘下人等分別安排好住處。
“回禀先鋒,馬上就要到開飯時候了,可是我們這些人裏面沒有會做飯的。我們都是粗人,能有一口熟的吃就成,只怕金姑娘吃不慣。”
“我來做!麻煩你找個人幫我打下手。”還不等郝連玦說話,幼儀打屋子裏面走出來。
“金姑娘……”
“放心,不會耽擱你們吃飯的時間。”幼儀邊說邊把袖子挽起來,“廚房在後院吧?都有什麽食材?我的手藝自然是比不得廚子,卻肯定比你們強。”
郝連玦微微颌首,那人趕忙随在幼儀身後。
“金姑娘若是不嫌棄,就由小人幫着打下手吧。”他知道眼前的小姑娘是金枝玉葉容不得半點閃失,別沒折在水賊手裏,倒在廚房裏受了傷。看賀家的架勢,他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兜着走。
況且這飯菜本來就是由他來做,到時候這位小姑奶奶做不好,他趁勢就弄好了。沒想到這一動手,幼儀就讓他大開眼界。擇菜、切菜麻利,那架勢不像是遠離庖廚之人。雖說大戶人家也有讓姑娘學習廚藝的,可不過是做做樣子,誰還真的油鹽醬出熏得滿身都是氣味?
不一會兒,大鍋裏炖的野雞和兔子香氣四溢。蒸鍋冒着熱氣,有芋頭的香味散發出來。幼儀又麻利的把醬菜從冷水裏撈出來,先用菜刀拍幾下,然後切成寸段,加上蔥花、蒜泥攪拌均勻。這裏調味品有限,只能将就了。
“麻煩你看着火,蒸鍋再過一刻鐘起鍋關火。大鍋的柴火不要多加,用小火煨着才好入味。旁邊盆裏的野蘑菇已經洗幹淨,等鍋裏的肉爛了再放進去,炖一個開即可出鍋。臨出鍋前再加鹽,一勺即可。”幼儀交代了幾句便回房去了。
那士兵照着幼儀說得去做,盛到盆裏忍不住嘗了一口,果然肉爛菇香,湯頭更是鮮美無比。若是他就一齊放進去炖,下面架些木頭,放一鍋水蓋子一扣。
他給幼儀盛了一大碗,又裝了一碗飯和一碟鹹菜,送到幼儀房間去了。人家是大家姑娘,豈能跟他們這些糙老爺們一齊吃飯?
“姑娘慢用,不夠只管喊一聲,我們就在院子裏吃飯。若是姑娘吃完了,把盤子碗放在門口即可。等一會兒收拾完了,小人去燒一鍋開水,打一桶給姑娘送過來。”他雖然是粗人,卻知道有錢人家的姑娘都是每天洗澡的。這金姑娘在水裏泡了半宿,又在莊稼地裏貓了一晚上,肯定想洗洗。
幼儀趕忙道謝,難為他心細想着,不然幼儀還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方才她在屋子的櫃子裏找到幾件幹淨衣裳,聞起來沒什麽異味,肯定是前主人留下的。一會兒吃飽喝足洗洗澡,換上幹淨衣裳好好睡一覺,想想就覺得舒服。
那些士兵輪流過來吃飯,郝連玦一直等到最後一批吃完才坐下來。
“先鋒,菜都涼了,我去給你熱熱。”有士兵過來說着。
“不用。”他拒絕了,端起飯碗吃起來。他吃得很快,卻沒有半點粗魯的樣子,舉手投足間可見世家貴族風範。難怪人家都說有錢和世家是兩回事,真正世家出來的子弟,不管身陷何種境地,浸入骨子裏的貴氣都消磨不掉。
冷掉的湯仍然保持着鮮美的味道,而且裏面層次分明,若是趁熱喝估計會更加美味。這位金家姑娘倒是讓他驚喜連連,每次見面似乎都讓他刮目相看。
一個年僅十歲的小姑娘,可他竟無法用對待小孩子的心态來面對她。這般睿智、大膽,成年男子也不及!難道僅僅是因為她在田莊上待了幾年,吃盡了苦頭心智才如此成熟?郝連玦覺得幼儀的身上籠罩着一層迷霧,揭開一層卻還是無法看見她真實的面目。
夜色漸漸降臨,守在前院的兩個士兵可能是太累了,竟然靠坐着打起瞌睡來。後院把守的士兵正湊在一起小聲說話,還有火光閃爍,應該是在抽煙袋。四下裏靜悄悄,正房有燭光在閃爍,細聽隐約有水聲傳出來。
一道黑影在夜幕的掩映下摸過來,他趁着守門的士兵不注意,輕輕躍上高牆很快就跳了下去。他似乎非常熟悉房子的構造,直徑摸到正房附近,躲在角落的大水缸後面四下裏窺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