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三)
我以為小張哥之所以神情詭異地看着我,是對正中央那條他也夠不到的魚有想法,于是我非常幸災樂禍地低聲說:“想吃,就給你們家食堂換圓桌子,能轉那種。”
然後我就心安理得地把魚肉放進了自己嘴裏,味道确實不錯。
悶油瓶又給我遞了兩次菜,除了魚,把他那邊我夾不到的菜都拿了些給我,本來我覺得沒什麽,結果就聽見小張哥在旁邊咳嗽。
我這才注意到,下面有不少小張正目瞪口呆地往我和悶油瓶這裏看。
要說我的臉皮實在也不算薄,之前別說夾菜了,吃小龍蝦的時候悶油瓶還會幫我剝幾個蝦呢,我都能泰然自若地當着胖子小花他們的面吃下去。雖然當時我是以為悶油瓶不吃這種東西,但是幹坐着無聊,才剝了給我吃的。
不過眼下被小張們行注目禮,我還是頭一次對自己“秀恩愛”的行為有了一點點自責,我想他們可能從來沒想到他們高嶺之花的族長還會給人夾菜。那感覺就好像當着粉絲群體的面掀了他們偶像的假發一樣,我不是故意的,但我有罪。
我又看了看悶油瓶,想着用敲敲話跟他說別夾了,就看見他又夾了幾塊魚肉在碟子上,正低頭認真地把刺挑出來。我的決心一下子就被擊潰了。
悶油瓶再次把碟子遞給我時,我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接,覺得這簡直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魚了,實在沒法拒絕。
小張哥的眼神透露出他有很多話想說,他用一種憋到快爆炸的目光盯着我,我毫無負擔地看了他一眼,再次當着他的面把魚肉放進了嘴裏。
這頓飯我吃得還是比較舒爽的,小張哥和其他小張們怎麽樣就不知道了。
張家人吃飯的速度似乎比較一致,差不多同一個時間,這些人就陸陸續續地都停下了筷子。直到這個時候,張海客才站起身,講了幾句場面話,無外乎是激勵張家人再次團結起來,為走上新的輝煌巅峰而努力,并且低調含蓄地描繪了一下跟着他挖礦的前景有多麽美好。我心說挖礦挺好的,比挖土強。
張海客說完,鄭重地請“族長給大家講幾句”。
我有點驚悚地看向悶油瓶,還沒有見過他在這種場合給別人訓話,其實他的領導力也很強,不過那都是在鬥裏有危險的時候,他的話雖然不多,但句句都像是金科玉律。
我很好奇悶油瓶做領導發言是什麽樣子的,會不會也來個開場白,像“金秋送爽,丹桂飄香,今天的我們歡聚一堂”之類的,他如果這樣講話,那我可得錄下來給胖子也看看。
結果我剛摸到手機,悶油瓶已經開始講話,并且講完了。
“不要內讧。”悶油瓶淡淡地說完,就又閉上了嘴巴,眼神示意他說完了。
張海客頓了兩秒,開始帶頭鼓掌。
我有點想笑,又有點心酸,想起來張海客曾經告訴過我的事,悶油瓶的父親可能就是死于家族紛争,他從小沒有受到過特別好的照顧,那個時候張家人已經開始分崩離析,什麽團結友愛都是奢談,那麽小的孩子被帶下地放血、爬洞,還不止一次目睹族人自相殘殺。悶油瓶的童年就是這樣的,被族人當作工具利用,也一次又一次看着所謂的“家人”內讧。這個行業裏,很少有講感情的餘地,在他後來的歲月裏,應該也無數次地看見或經歷過同室操戈、隊友反目,他對于這一切都很習慣甚至淡然,他對于自己所遭受的痛苦一律漠視,但這并不說明他是毫無感覺的,因為他沒有真正地成為一個張家想要的神祇、一個石雕神像般的張起靈,他也是有心的。即使微弱而緩慢,那顆心髒也始終在神像的胸腔裏跳動。
悶油瓶似乎察覺到我一直在看着他,轉過頭來看我,我也沒多想,就沖他笑了笑。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悶油瓶的神情變得有些柔和起來。
來到張家後的第一場“家宴”很快就散場了,散場的時候,我假裝沒有察覺小張哥之前的憋氣,問他為什麽張家的領導講話是放在飯後而不是飯前的。
小張哥沒好氣地看了我一眼,還是說道:“以前張家有一個張起靈話特別多,你知道吧?很多話,比我還愛說那種,他不但自己愛說話,還想帶動一下族裏的氛圍,鼓動大家也都活躍一點。我說真的,這個人得虧是當時打架最厲害的,要不真的會被打死的,據說神煩。總之,在他做張起靈之前,張家的傳統也是飯前講話的。”
我沒忍住笑了,小張哥還想再說點什麽,就見張海客擠了過來,一副頭大的樣子說:“吳邪,怎麽你家狗要吃的東西那麽麻煩的?你知道我們張家的廚房,從來都沒給人做過那麽講究的東西。”
“還只是讓你們幫我做點配菜而已,”我拍拍他,“主菜我自己帶了,你不知道小滿哥不是一般狗,特別講究的,我一開始養小滿哥也很崩潰,當時就覺得這幸虧是狗,要是我老婆早就沉西湖不伺候了。”
小張哥一臉鄙夷地看着我說:“你還說我們張家封建,你們吳家這才不正常吧?……等等,你什麽意思,族長在你那兒豈不是還不如狗?”
“別胡說!”我立刻乖巧地往悶油瓶旁邊湊了湊,對小張哥怒道,“小哥那能一樣嗎?小哥那就是比小滿哥再講究十倍我也供着啊。”
實話講我那時候吐槽小滿哥能用那個比喻,純粹是因為我沒老婆啊!沒有的事當然可以随便說了!現在悶油瓶就在邊上聽着,我哪裏還敢造次。
小張哥還是一臉鄙夷地看我:“得了吧,我們老大哪兒那麽多講究了,不知道誰伺候誰,你就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了。”
這我就多少有點心虛了,小哥确實是一個對生活品質幾乎沒有要求的人,而且生存能力非常強,在深山老林都能活得好好的,可以說十分好養。我雖然一直立志要讓悶油瓶好好休息一番,但實際上這兩年我又是肺病又是精神不好的,實在也不好說誰照顧誰多一點。
幸好悶油瓶非常大度,聞言也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沒有任何不高興的表示。
但是在吳家,狗有的時候比人金貴是真的。我和悶油瓶回去之後就開始着手伺候兩位狗祖宗,為了保持特殊的戰鬥能力,它們現在還是吃特餐,主料是我讓夥計定期寄到雨村的,這次來張家也帶了不少。小滿哥其實也算得上是狗中悶油瓶了,它年紀不小,卻還是威風凜凜毫無老态,以前我溜它時它都表現得特別不滿意,似乎是為了遷就我總不能活動盡興,但是悶油瓶帶它出去就完全不一樣了,每一次回來都顯得特別興奮,應該總是能被悶油瓶溜到服氣,對悶油瓶也就越來越喜愛有加。至于倉鼠獚,那可就真是愁死我了,它和它的先輩三寸釘比起來,也就繼承到了“靈活地隐藏在主人身上”這一點技能,雖然我覺得與其說是隐藏技能還不如說它就想在我身上找個暖和的地方窩着而已。
不過有道是“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喂它們吃飯後我還是孜孜不倦地抓住倉鼠獚來了一會兒特訓,并且發出了準備随時進入實戰的指令,希望它能提高警惕。倉鼠獚總把訓練當玩的,也看不出它有沒有get我的意思,反而是小滿哥對于這些指令非常熟稔,看到後就坐直了身子,很謹慎地動了動耳朵。
逗了一會兒狗,我就回屋準備洗洗睡。這個時候悶油瓶已經打理好了小滿哥它們睡覺的狗窩,自己在外間做睡前運動——純潔的那種。
悶油瓶對自己身體的鍛煉是非常系統并且嚴苛的,他雖然跟我在雨村過着養老的生活,但和我這種功成身退便萬事皆休的态度完全不同,他從來沒有真正地松懈下來。即使是在雨村,他也能因地制宜地找辦法進行鍛煉,除了一般的體能訓練以外,還會練他的發丘指,有時候結合起來練。
就比如現在,悶油瓶身體緊繃,左手背在身後,單單用右手食中二指支着地,氣定神閑地做着俯卧撐。
我給自己倒了杯水,站在悶油瓶身後,欣賞着他背部漂亮的肌肉線條。因為運動,他脫了外衣,只穿着一件黑色工字背心,布料緊貼在身上,緊實飽滿的肌肉塊塊分明。悶油瓶看起來不是那種肌肉膨大到誇張的健壯身材,但是肌肉密度遠超常人,摸起來手感與衆不同,繃緊的時候真的就像鋼鐵澆築一樣的,我有一次不信邪,讓他保持緊繃的狀态,把他全身摸了一遍,除了臉,愣是沒找到一塊軟肉,整個人都硬邦邦的——對,摸到最後全都是硬的了,男人最大的罩門也不例外。現在再看着他的腰背在我面前流暢有力地起伏,愣是讓我覺得有點口幹舌燥,不由得又喝了一口水。
我不是一個特別要臉的人,于是把水杯放下,我蹭到悶油瓶身邊,小聲問:“小哥,下午你不是說可以背我嗎?現在行不?”
悶油瓶停住動作,偏過頭看我,眼睛裏似乎帶了點笑意,說道:“上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