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營救（三）
蘇明瑜臉上的膿包還未消，蘭芷扶他坐起，又給他喂了幾顆藥：“殿下，你感覺怎樣？”
蘇明瑜虛弱一笑：“無事，已經好多了。”
蘭芷又遞給他一壺水：“你且休息片刻，一會到了接應處，還得騎馬。”
蘇明瑜對着壺嘴喝了些水，聽話閉眼休息。他好容易恢複些許，卻感覺馬車停下，還以為這就到接應處了，卻見到一個青年男子進了車廂。
蘭芷顯然認識這人，站起身道：“交給你了。”
她轉頭出了車廂，上了一旁一輛一模一樣的馬車。此番計劃雖然周詳，卻也有些無法遮掩的漏洞，若是被有心人發現仔細追查，剛剛那暗藏機關的馬車便是實打實的證據，自是要首先換下。她趕回兩儀庵，段淩還未發現她的離開。蘭芷換上素衣布袍，領了一把锉刀，朝後殿行去。
段淩正心無旁骛镌刻佛經，卻感覺身邊坐下了一個人，扭頭看去，手中的锉刀便是一抖，一撇劃了好長：“……阿芷？”
蘭芷輕輕“嗯”了一聲，在他身旁坐下，也拿起手中锉刀刻字。段淩老半天才能問出一句：“不是說你要抄寫佛經一個月麽？”
蘭芷搖搖頭：“我也是客人，住持師太怎會那般為難我。”
段淩似乎不能理解這話的意思：“客人？”
蘭芷不出聲，游龍走鳳在牆壁上刻下一字。段淩追問道：“你不是出家了嗎？”
蘭芷平靜道：“住持師太不肯收我。她說我只是一時疲憊，塵緣卻未盡。”
段淩看着她光禿禿的頭頂：“那你的頭發？”
蘭芷偏頭：“醜嗎？”
段淩只得否認：“我不是這個意思……”
蘭芷這才道：“我只說要剃發還願，住持師太只得應允。”
段淩定定看她，忽然露出了一個笑：“原來你不是想抛下我。原來你說不想待在我身邊，是騙我的。”
蘭芷微微垂眼：“不算騙你。知道自己懷孕前，我的确一直那麽想”。
段淩便就着坐在地上的姿勢，擡手摟住她的肩。蘭芷也放下锉刀，靠在他的胸前。兩人靜靜相擁，許久都沒有說話。最終還是段淩打破了沉默：“你又做了什麽？”
蘭芷竟也不瞞他：“我把蘇明瑜送出城了。”
段淩并不驚訝，只是問：“怎麽做到的？”
蘭芷便将計劃和盤托出：“那夜歡迎宴上蕭康刺殺蘇明瑜，其實是一石四鳥之計。除了讓我得以偷偷出外與人接頭，還讓蠱蠍初飲蘇明瑜的血，又給了機會讓使節挺身而出救主，降低了宇元的防備之心。更牽扯出了蕭将軍的滅門舊事，讓今日的刺殺更可信……”
她徐徐講述，段淩聽完，默然片刻：“你全都告訴我，就不怕我現下領人去追？”
蘭芷坐直身：“你要去嗎？”
段淩苦笑一聲：“我若要去，你是不是就真要出家了？”
蘭芷搖頭。她緩緩伸手，尋到段淩的手，與他五指相扣：“救出蘇明瑜是元白的囑托，我總要完成他的遺願，往後才不至于心中不寧。”
段淩一聲嘆息：“所以，我若不去，你便會原諒我嗎？”
這回，蘭芷沉默了許久，久到段淩以為她不願回答。他想起早上老尼說的話：“那掃地老尼是你們的人吧？”他的聲音帶着種掩飾不住的失落：“她說我逼得太緊了，這也是你的想法嗎？”
蘭芷很快否認道：“不。”她擡起另一手，撫上段淩的臉：“我不想離開，卻又沒法安心留下來。謝謝你給了我一個理由，讓我可以說服自己與你厮守……”
段淩抱緊蘭芷，緩緩笑了出來：“好，好。有你這句話……不論往後發生什麽，都值了。”
蘭芷卻從段淩懷中掙出：“那便不等以後。蘇明瑜兩個月後便會策劃繼位，我們要在計劃敗露前，盡快安排好一切離開。”
她還怕段淩會有異議，卻不料段淩只是沉吟道：“一會任千戶來送消息，我便下山去看看情況。只是，秋玉成定不會善罷甘休，此番離開怕是不會太平，你現下又懷有身孕……”
蘭芷心中大石落地：“不必擔心，我還沒那麽嬌氣。”
“真不料……”段淩一聲長嘆：“我們最終還是要走這一步。”他看入蘭芷的眼：“你并非中原人，僅僅為任元白一句囑托，便冒盡風險，最終亡命天涯，值得嗎？”
蘭芷幽幽道：“或許……不單單是因為任元白的囑托吧。我雖不是中原人，可中原卻是養育我成長的土地，那裏有讓我午夜夢回的家。看到大家那麽努力，我終是無法置身事外……”
段淩便不再多說。他撫上蘭芷的小腹，輕聲道：“你知不知道，納蘭王還有一個傳說，若非天命選定的納蘭一族最強者，是沒法讓納蘭王懷孕的。我娶你時，總有種名不正言不順的擔憂，害怕自己不是那個命定之人。”說到此，他露出一個微笑：“沒想到，你這麽快就懷孕了。”
蘭芷不知該對這個傳說作何評價，遂笑道：“所以你就是那個命定之人。”
段淩認真點頭，又問：“你說，這是個男孩還是女孩？”
蘭芷目光落在自己的小腹：“你想要男孩還是女孩？”
段淩毫不猶豫答話：“女孩。最好背上還長着尹羅花。”
蘭芷失笑：“我覺得我生不出背上有尹羅花的孩子……”
段淩萬分篤定道：“肯定可以，我們慢慢生，總有一個會是納蘭王。”他摸摸蘭芷的肚子道：“只可惜，到時爹爹不能給你百名納蘭親衛，只能盡力給你最好的……”
蘭芷微微垂首，額頭貼上他的肩：“何需百名？今生有幸，得你一人足矣。”
任元白死後這許久，蘭芷終于能放下心結，與段淩互訴衷腸。兩人在後殿輕聲私語商量可能面臨的逃亡，卻聽見殿外傳來了喧嚣聲。段淩以為是任千戶來送消息了，與蘭芷出外查看，卻意外見到了三十餘名羽林軍。
這些羽林軍個個身着盔甲，腰懸佩劍，背挂□□，将殿門團團圍住，頗有些嚴陣以待的意味。為首之人朝段淩躬身一禮：“秋大人奉聖上旨意，查探中原質子蘇明瑜死亡一案，邀段大人回城相助。”
誰也不料秋玉成竟是這麽快得知了消息。段淩神色不變，蘭芷卻是不自覺抓住了他的手。段淩淡然道：“好，我去換身衣服。”
衆羽林軍讓開路。段淩帶着蘭芷去了後院，進了廂房。蘭芷壓低聲道：“哥，你不能去。羽林軍是聖上直屬，怎麽會有空管質子之死？定是那秋玉成發覺不對，還拿出了确實證據，聖上對你起了疑心，這才派來了羽林軍……”
她朝緊閉的房門看去，聲音更低：“你此番進城兇多吉少，不如我們現下便逃！這兩儀庵中還有數名中原人，是為了保護我留在這的，我們擇機發難，他們定會配合……”
段淩沉默脫下麻衣，去拿自己的外衫。蘭芷所言他又怎會不知？此時拼力一搏的确有可能成功逃脫，可他不敢冒險。蘭芷有孕在身，若是有個閃失……
段淩穿好衣裳，将一臉凝重的蘭芷摟進懷中：“寧逸院歸我看守，蘇明瑜逃脫，我的失察之罪卻是逃不了。聖上想必是因此生氣，這才派來了羽林軍。他就是這種個性，倒是害你瞎擔心。”
蘭芷不信：“我不覺得他是那種沒輕沒重的人。”
段淩一笑：“你才見過他幾次，對他的了解能有我多？”他低頭在蘭芷發上落下一吻：“別瞎想，我去看看情況，晚些便回來找你。”
段淩跟着羽林軍來到雲來客棧，便見秋玉成正蹲在地上撥弄一具屍體。見到段淩出現，秋玉成咧嘴一笑：“喲，小淩淩，你來啦？”
段淩行上前。不過幾個時辰，“蘇明瑜”的屍體便已經爛得見了骨頭，段淩心中稍定，畢竟毀壞到這種程度，秋玉成也難下判斷。他也蹲下，問道：“有什麽收獲沒？”
秋玉成便吃吃笑了起來：“你看他的手。”秋玉成用手中鐵鉗輕敲屍體的指骨，發出咚咚的響聲：“你覺得聲音聽起來怎樣？”
這話問得莫名其妙，段淩卻了解秋玉成，知道他這麽問定是有原因。他從秋玉成手中拿過鐵鉗，自己敲了幾下，立時覺察出了不對。秋玉成在旁看着，笑眯眯道：“很堅硬。”
段淩将鐵鉗還給他：“對。”
秋玉成又依樣敲了敲屍體的腿骨：“那夜殿上，刺殺他的不過是個老頭，他居然也逃得狼狽之極。”他看段淩一眼：“若不是小淩淩你及時出手相救，他怕是已經死了都不一定。這般身手，明顯是不曾習武，怎麽會有這麽堅硬的骨頭？”
段淩心中暗嘆：終究還是瞞不過。他問：“你覺得他被掉包了？”
秋玉成伸手比了個八，口中卻是道：“十成把握，他被掉包了。”
段淩站起身，一聲輕嗤：“就憑這骨頭？你也太武斷了些。”
秋玉成也跟着站起：“怎麽？小淩淩不同意我的觀點？”
段淩朝溫泉行去：“聖上既然将此事交給了你，我便不多言了。”
秋玉成追在他身後：“小淩淩別走啊！我還有話要和你說。”
段淩四下打量，尋找是否有遺留下的漏洞，心不在焉道：“我不想聽。”
秋玉成偏偏将臉湊到他眼前：“嘻嘻，你真不聽麽？這事還和你有關呢！”
段淩一臉厭煩推開他：“滾！”
秋玉成被罵了也不惱：“前段時間，我收到了一封血書……”
段淩一凜，心中便是一聲長嘆：無怪聖上會懷疑他！
段淩殺死司揚回到浩天城後，一直在暗中追查血書的下落，卻沒有消息。現下看來，那血書早就到了秋玉成手裏！這人卻現下才将血書拿出來，倒是會挑時機！
秋玉成仔細打量段淩神色：“你猜猜是誰寫的？”
段淩不理他。秋玉成沒等到答案，只好自己一拍手：“是虎威衛千戶司揚寫的！她前段時間不是失蹤了麽，大家還以為她在任務途中被殺害了。卻沒料到，她竟是給我送來一份血書，還說殺害她的兇手，就是你！”
段淩看秋玉成一眼，一扯嘴角，以示對這個故事的不屑。秋玉成啧啧道：“你覺得她荒謬吧？我也覺得她荒謬啊！誰知道她還告訴了我一件更荒謬的事情，她說你是中原人的細作，那夜中原人大鬧秋府，你也有參與！”
段淩在客棧轉完一圈，沒有再發現其他漏洞，這才直面秋玉成：“你說完了？說完我就走了。”
他扭頭就走，秋玉成卻沒有再急着追上。段淩行到客棧門口，便被一衆羽林軍攔住了去路。為首之人板着臉道：“段大人去哪裏？”
段淩心中一沉：“我去哪裏，難道還要請示你？”
那人一板一眼道：“不敢。為方便辦案，還請段大人到寧逸院暫住。”
三十餘名羽林軍虎視眈眈盯着段淩，手都放在刀柄上，顯然是提防他突然發難。段淩掃視衆人一圈，偏頭朝悠悠閑閑行來的秋玉成看去：“秋玉成，你這是要軟禁我？就因為司揚說我是細作？”
秋玉成哈哈大笑。段淩也跟着一聲輕笑：“你也不想想，我若是中原人細作，以往那些行動你還能成功？”
秋玉成摸着下巴點頭：“嗯嗯，你說得有道理。可是——”他賣了個關子，見段淩不接話，這才繼續道：“可是，我又一想啊，那些成功的合作都是蘭芷出現前的事啊，蘭芷出現後我們只合作過一次，結果怎樣？細作首領死了，城中大亂，敗得那叫一個慘喲！”
段淩面無表情：“所以呢？”
秋玉成壓低聲，湊到段淩身旁：“所以我便想，會不會蘭芷才是中原細作，而你太過在意她，只得在旁協助呢？”
段淩不辨情緒道：“你覺得我有這麽蠢？”
秋玉成連連擺手：“我當然覺得不會啊。可我家小淩淩哪都好，就是有一點死腦筋。我便想啊，若是小淩淩碰上了納蘭王呢？”他看着段淩，笑容愈大：“那可就說不準了。”
兩人互望。片刻，段淩目光蕭殺道：“秋玉成，那夜宮中，你已經派人看過她的後背，還想怎樣？”
秋玉成絲毫不否認：“是啊，她背上啥都沒有，我真是好失望！于是回府後，我便給中原的眼線寫了封信，讓他查探一二。結果前些日子他回複我，說秦安山新近研制出了一種藥水，抹在身上，便能遮掩印記……”
他一攤手：“怎麽辦呢小淩淩，我還是覺得，她就是納蘭王呢！”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文下有爪機讀者問微博，在這說一下吧。我的微博是“憶沐沐沐”，歡迎大家來找我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