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危機（二）
司揚回到宿舍後，一宿未眠。待到日頭初升，她将袁巧巧的屍身簡單安置，離開了虎威衛。三天之後，她方再次出現，去找了無相寺高僧，為袁巧巧辦了足足七天法事，這才将人下葬。然後她帶着一個小壇，前去拜會段淩。
段淩收到她的拜帖，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他只是将拜帖放置在書桌一角，淡淡道：“讓她進來。”
這些日，段淩尋了個差事将蘭芷外派出了城，就怕司揚心中生疑，去找蘭芷麻煩。可司揚一直在外奔波，待人行事并無異狀。這般應對，按說應該沒有問題，可段淩卻依舊不放心。他正想找個法子試探司揚一二，不料這人倒是自己送上了門。
他沒等多久，便見到司揚行了進來。女人面色如常，就如平日一般朝他問禮。段淩也帶起了公式化的笑意：“司千戶莫要多禮，請坐。”
司揚道謝坐下：“這些日我都在操辦巧巧喪禮，實在忙碌，直至今日方才來見大人，還望大人莫要責怪。”
段淩不知她為何有此一說，開口卻仍是一番安撫，最後還道了句：“人死不能複生，司千戶節哀順變。”
司揚便很是應景嘆了口氣，卻是從懷中摸出了一個黑色壇子：“大人，這是你要的龍鳳蠱。前些日蘭芷姑娘來取時，巧巧還沒有培育完成，本想着待蠱蟲成熟了再送與大人。現下巧巧死了，我也不會養這蠱蟲，只能将這半成品給你。大人若還需要，便收下吧。”
段淩的笑容微僵：他要的龍鳳蠱？
他細細回想，終于想起了袁巧巧曾經說過的話：“……我還養了一只蠱蟲，名喚龍鳳蠱，将這蟲種入女子體內，可以殺死第一個與她交歡的男人……”
——無怪，無怪。那日蘭芷突然插手不讓他殺人，竟是為了這只蠱蟲。
段淩指尖輕輕敲了敲書桌，驚訝發現自己似乎并不生氣。他只是想：阿芷還真是兩頭瞞呢。這邊騙他不讓他殺袁巧巧，那邊又假傳他命令，騙自己想要的東西。
——啧啧，真是讓人不省心。
只是，這蠱蟲如此效用，蘭芷費心思弄來……難道還打算自己用不成？
——這是想對付哪個男人呢！
段淩忽然便覺心中憤憤了，嗓子眼裏也堵着一口氣。卻是朝司揚一笑道：“難為你有心了。”
便有家仆前去将司揚手中的壇子接過。司揚見他收了蠱蟲，表情似乎輕松了些，又與段淩閑話幾句，這才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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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離開，段淩便喚來了府中老大夫。大夫将壇子從裏到外仔細研究，最終道：“大人，這壇子本身并沒有下毒。壇子裏面是一種蠱蟲，老朽見識淺薄，卻不知道這蟲子是作何用途。”
段淩這才接過那壇子，置于手中把玩，又喚來了親信，問道：“司揚這些天都幹了什麽？”
親信答道：“殺害袁巧巧的人名喚鄧文，他有一老母親，住在浩天城外郊杏花村，另有一相好，住在浩天城二十九街。司揚十天前去了趟杏花村，殺了鄧文的母親，八天前又去了二十九街，殺了鄧文相好。今日給袁巧巧下葬時，她将鄧文和那兩具屍體用麻布包裹，一并葬在袁巧巧的棺木下。”
段淩聽罷，竟是一聲輕笑。司揚這些行為似乎是在為袁巧巧複仇，可段淩卻不認為司揚真的相信鄧文是兇手。他覺得司揚定是懷疑自己了，現下做出此番舉動，不過是因為袁巧巧死者已矣，而她還要努力活下去，便也不想較真揪出他這個真兇。這麽拿兩個沒權沒勢的閑散人撒氣，是在向他表明态度，這件事就這麽結束了，她不會再追究下去。
這麽一來，今日她送蠱蟲來的目的也昭然若揭了。她在向他示好。
倒是符合這女人個性。段淩思量片刻，消了對付司揚的心思，畢竟司家雖然落敗，卻到底是一方大族，若無必要，他也不願招惹麻煩。他的目光落在了那黑色小壇上，自語道：“一早才一起吃過早餐，卻不料，又要見面了呢，阿芷……”
蘭芷也不料剛剛分別，段淩竟又約她相見。任千戶擺着一副冷傲臉，将她送到了段府，管家則将她迎至府中小亭。段淩斜靠在亭中小榻上，手中拎着一小酒壇，正仰頭對着壇口自飲。
見到她到來，段淩微坐直身，将手邊的另一小壇扔給她：“上好的女兒紅，快來陪我喝一壇。”
蘭芷擡手接住，卻覺得手中小壇太輕了些。她的手腕輕抖，并沒有聽見壇中水聲，奇怪看向段淩。段淩笑眯眯回望，神情并無不妥，可蘭芷莫名覺得氣氛有些詭異。她拔開壇塞，便見到了壇底的一只小蟲。
蘭芷：“……”
段淩笑意愈大，很沒誠心道：“哎呀，不小心拿錯了。”
蘭芷知道壇中小蟲是什麽。她去找袁巧巧時，便見過這蠱蟲，一心還惦記着它啥時能長成。後來袁巧巧被殺，她也不是沒有動過将它偷走的心思，可她不能确定這種幼蟲成效如何，就怕殺向勁修不成，反而引起他的警惕，這才作罷。卻不料，現下竟是會在段淩這裏看到它。
她找袁巧巧要蠱蟲的事，只有司揚知道。想來這蟲是司揚送給段淩的。段淩發現了她的欺瞞，這是來找她算賬了。
思及計劃已然無法執行，蘭芷便也不想抵賴。她覺得她應當給段淩道個歉，可張了張嘴，卻是什麽也沒說，呆立了半響，還是低垂了頭。
段淩便站起身，行至蘭芷身旁，舉着酒壇在她面前晃了晃。男人斂了笑，聲音幽幽：“阿芷，我可是要給你備女兒紅了？”
蘭芷一愣，擡起了頭：“為何要給我備女兒紅？”
段淩拿走她手中小壇：“你若不是打算委身于人，又為何會向袁巧巧要這蠱蟲？”
蘭芷這才明白過來：段淩竟是以為她要自己種這蠱，而且還以為……她要用這蠱殺她情郎！
她有些尴尬道：“不是的……”卻又不能将她為何要蠱蟲告訴段淩，思前想後，終是無奈道：“這蠱蟲……是給杜憐雪。”
這倒是個難辨真假的說法。段淩歪頭道：“真的？”
蘭芷點頭。段淩研究她片刻，忽而笑道：“那好吧。”他喚來下人，吩咐道：“将這小壇送去給新鳳院杜憐雪，告訴她是虎威衛蘭芷給她的。”
下人領命告退。段淩在情在理道：“雖然不是成蟲，但難為你費了一番心思，總該送去給她看看，讓她知曉。”
蘭芷看着手下的背影，張了張嘴，終是沒有反對：左右杜憐雪機靈，知曉她的秘密，也知道袁巧巧已死，蠱蟲沒有長成，應當不會出什麽岔子。
段淩見她如此反應，似乎是相信了，淺淺笑了開來：“所幸阿芷不是打算嫁人呢，否則若是因為我的拖延害你白白忙活一場，豈不是我的罪過？”
蘭芷微微蹙眉：“哥哥這話何解？”
段淩仰頭再喝一口酒：“有件事情，我一直沒有告訴你。”他盯着手中酒壇，輕勾嘴角：“你這輩子只能嫁我呢。”
這般強橫的一句話，男人偏偏說得雲淡風輕，不似告白，倒像是稱述一件既定之事。蘭芷一時呆住，心中莫名有些慌亂，竟是手腳都不知該如何放了。
段淩偏頭看她，見她臉色微紅，便笑了出聲：“看看，便知道你會被吓着。”他搖頭嘆道：“所以我才一直沒告訴你呢。”
蘭芷避開他的視線，吶吶問：“為何我只能嫁你？”
段淩理所應當道：“為了确保納蘭王族血統純正，納蘭王必須與本族男子通婚。現下納蘭一族只剩你我二人，你不嫁我，還能嫁誰？”
蘭芷靜默片刻，忽然覺得，那突如其來的心亂消散了。她也笑了起來：“便是因為這個？”
段淩看她一眼。他其實也不清楚是不是只因為此，可是這個理由，是最能讓他不假思索說出口的，而其他細碎複雜的想法，段淩覺得自己還沒法拎清。遂點頭道：“我知你覺得突兀，這話便先聽着吧，嫁娶之事，往後再議。”
蘭芷的話便脫口而出：“別再議了，我不嫁你。”她想起段淩曾經半真半假說過的話，又加了句：“納蘭王的血脈，便斷在我這吧，哥哥也別操心了。”
話一出口，蘭芷便覺得自己沖動了。納蘭家族的傳說雖然虛妄，卻一直為段淩所相信。他對她說出那話并沒有惡意，她便是要拒絕，也該拒絕得委婉些，又何必這麽傷他的心。
可她又沒法吞回自己說出口的話。蘭芷懊惱了片刻，偷偷去看段淩，卻撞上了男人意外寵溺的目光。她微怔，便聽段淩柔聲道：“好好，都聽你的。”他的臉上依舊是盈盈笑意：“誰讓你是王呢。”
蘭芷收回目光，抿了抿唇。
——她的哥哥又在騙人了。說得這般好聽，心裏想得卻完全不是一回事。
蘭芷有些悶悶：意見不一，那就再行商讨。說一出做一出，是把她當孩子哄呢？
可這麽一來，她卻想起了袁巧巧之死。蘭芷猶豫片刻，終是開口問道：“哥哥，袁巧巧是你殺的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