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1)
麗安服裝廠這個事, 最後驚動了公安局和縣裏面。
帶頭的那幾個工人被抓進了公安局,其餘的工人也全被趕回了家, 麗安服裝廠暫時被封了。
何春麗失魂落魄地回了家,推開門就看到胡安躺在沙發上,開着電視,呼呼大睡。
她惱怒地一把甩上了門,聲音大得像打雷一樣,胡安被吓醒了,蹭地從沙發上坐了起來,見是她, 揉了揉眼睛, 打了個哈欠抱怨道:“搞什麽,吓死人了。我快餓死了,買菜沒?”
還等着她回來給他做飯?何春麗二話不說, 抄起架子上的一只花瓶就給胡安腦門上砸去。
胡安吓了一跳,趕緊跳開, 但還是被花瓶擦到了手臂, 砸出了一塊淤青。他吸了一口氣, 看着地上摔得粉碎的花瓶,心底發涼,他要是沒避開,腦袋肯定開花了。
“你搞什麽?想弄死我啊!”胡安橫眉豎眼,惱火地大吼道。
何春麗美目含恨,死死盯着胡安:“就弄死你這個沒用的東西!你這樣一無是處的廢物, 活在世上有什麽用?浪費糧食,還不如死了算了!”
“你又發哪門子的神經啊!”胡安皺眉瞥了一眼何春麗,拿起搭在沙發上的外套,嘀咕到,“懶得跟你說,你自己發瘋去吧!”
不用說,他就知道何春麗肯定是在外面遇到什麽不如意的事了,回家把火發到他頭上。他惹不起來躲不起嗎?
何春麗知道,胡安這又是要去找他那群狐朋狗友,昨天從林老實的魚飼料廠回來,他就跑出去了,自己早上走的時候他都還沒回來。這個家對他來說跟賓館沒什麽兩樣吧,還是不用掏錢的賓館!
心頭的怒火越燒越旺,何春麗抓起放在牆角的雞毛撣子,狠狠地往胡安頭上打去:“滾,滾,你給我滾了就別回來!”
胡安抱着頭,滿屋子跑,邊跑邊說:“何春麗,你幹什麽?老子哪裏惹到你了,你再不住手,就別怪老子不客氣了!”
何春麗現在恨透了他的無能,一邊哭一邊大吼:“不客氣,好啊,我看你能對我怎樣不客氣,胡安,你就是個孬種,沒用的東西,你怎麽不去死!我怎麽攤上你這麽個沒用的男人!”
泥人也有三分脾氣,被老婆這麽追着打罵,胡安也火了,他停了下來,一把奪過何春麗揮過來的雞毛撣子,往地上一丢,狠狠地踩了兩腳,然後重重地推了一下何春麗,不耐煩地說:“你有完沒完?一天到晚沒個消停,真當老子怕你!嫌老子沒用,那你找個有用的去啊,沒人攔着你!怎麽,看你那前夫發達了後悔了?全長豐鄉的人都知道,當初是你嫌林老實沒出息,抛棄了他。現在後悔也沒用,人家如今可是大老板,要什麽樣的黃花閨女找不到,看得上你這樣自私自利的女人?”
被胡安戳中了心裏最不甘最不堪的那部分,後腰又撞到矮櫃,疼痛難忍,何春麗痛苦地蹲下身,抱着頭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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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安懵了,他不過就罵這個女人兩句,她就哭成這樣子,搞得好像是他欺負她一樣!
他走到門口,忍不住回了一下頭,看見何春麗坐在地上,哭得傷心欲絕、肝腸寸斷。
到底是自己的枕邊人,兩個人一起過了好幾年,看她哭得這麽傷心,胡安也有些不忍。猶豫了兩秒,他轉身走回何春麗身邊,語氣帶着幾分不耐:“好了,好了,說你了兩句就哭,我被你打了都還沒哭呢,你哭什麽啊?”
“你天天都只知道跟那些人混日子,你關心過家裏什麽?知不知道,我們的廠子完了,完了……”何春麗捂住臉,哭得很絕望。
胡安這才明白,她今天為什麽會發這麽大的火。
廠子到底也關系着他能不能繼續過這種優哉游哉的日子。胡安蹲下身,掏出手帕遞給何春麗:“別哭了,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何春麗本不願搭理胡安的,可她太累了,也太無助了,哪怕胡安不大靠譜,但現在除了胡安,她也沒有其他的依靠了。
兩人到底是利益共同替,胡安都信不過,其他人,她就更信不過了。接過手帕擦了擦眼淚,何春麗抽泣着說:“今天那些工人忽然跑到廠子裏來要工資。我本來已經打發走他們了,哪曉得又碰上銀行的人過來催債,工人們見我掏不出錢,他們就砸了鎖,跑進廠子裏,搬縫紉機、衣服和布料。”
胡安吃了一驚,火大地說:“靠,這些人是要造反啊,敢跑到廠子裏搶東西,都有哪些人?我帶人去收拾他們!”
這還像個樣子,何春麗抹了一把眼淚:“幾乎全來了,帶頭的那幾個被公安局抓走了。”
“抓得好,這種暴民,就該抓起來關個十年八年!”胡安惡狠狠地說。
兩口子在這方面倒是非常有默契。
因為有了共同的“敵人”,兩人這一架就這麽莫名其妙地偃旗息鼓了。
兩人湊到一塊兒,商量該怎麽辦,順便罵罵這些忘恩負義得了報應的村民。
可這并不能讓何春麗有多開心。因為自從昨天被林老實毫不留情地拒絕以後,她已經開始偷偷謀劃跑路了。他們廠子裏的縫紉機是去年才進回來的新機器,九成新,轉手也能賣不少錢。還有廠子裏累積的冬裝,這麽多,若是能暗中找到接受的人,也能收一筆錢回來,另外還有一部分布料,也可以轉手。
将這些東西賣了,手裏怎麽也有個上萬塊。拿着這筆錢,她完全可以去外地東山再起,唯一要考慮的是要不要帶胡安。
不帶胡安,她一個女人身上拿這麽多錢出門,在路上不安全。帶上吧,這個男人太沒用了。
不過現在廠子被封了,她的一切計劃都成了泡影,沒有錢,還跑什麽跑?
她現在只能等,看政府那邊能給出什麽解決方案,如果能找到合适的接手廠子的人,她興許還能拿回一點錢。
可何春麗還沒等到政府的消息,卻等來了一堆的村民。
麗安服裝廠的員工大多是農民,農村沾親帶故的人多,而且這時候宗族,同一個姓之間的關系也比較密切,一家有難,多家支援。
所以被抓走的幾個農民的七大姑八大姨全都來了,還有其他沒拿到工資的農民也來了,加起來總共有一兩百人,全堵在何春麗家樓下的路邊,從樓上看下去,烏壓壓的一片很吓人。
胡安本來還想去找他那群狐朋狗友幫忙的,一看這陣勢也縮了回去,跟農民比人多,那不是找死嗎?這全天下就數農民最多。
這些人堵在樓下,要何春麗給個說法,家裏有人被抓進了公安局的,要求何春麗把人給弄出來,沒拿到工資的,要求何春麗發工資。
這麽多人堵在這裏,嚴重影響了這棟樓居民的進出和生活,也影響了附近的交通。很快這個事就傳到了政府那邊,傳到了王縣長的耳朵裏。
王縣長也是頭大,這個麗安服裝廠,本來還以為能成為他們大安縣的一張名片,成為全縣的支柱産業,結果還沒做大就搞出這麽多事,影響非常不好,再不控制,任其發展下去,很可能會發生流血沖突。
未免事情擴大,縣裏面的領導開了個緊急會議,由王縣長親自出面安撫村民們,保證會将拖欠的工資補發給他們。至于被抓住的幾個工人,也會在明天放出來,不過毀壞的門鎖和機器,給廠子裏造成的損失,将從他們的工資裏扣。
扣點錢就扣吧,人沒事就好,被抓工人們的家屬怕了,現在就只求人平安無事就好,也答應了這個條件。
讓村民們回去後,政府這邊介入了麗安服裝廠破産一事。
目前麗安服裝廠最值錢的就是其固定資産,房子、機器、布料和衣服,這些東西全賣出去,足以償還銀行的貸款、工人工資以及其他欠款。
難的是,誰能整個接下這個盤子。
如果分開賣,那廠房肯定會空置下來,那麽多冬裝恐怕也沒能全部接受。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有人願意将麗安服裝廠全盤接過去,這樣服裝廠也能繼續開下去,工人們也不用擔心失業。
但要盤下整個服裝廠,得好幾萬塊錢,縣城裏能拿出幾萬塊的人不多,就是能拿得出來,在麗安服裝廠名聲已經壞了的情況下,別人也要謹慎考慮。
所以這個風聲放出去大半個月,都沒有人來問價格。工人們還等着發工資,王縣長只好主動出擊,約了縣裏幾個搞實業比較出色的企業家談這事。
林老實也是其中之一。王縣長知道他的飼料廠生意非常好,忙不過來,最後約的他。
坐下之後,王縣長手輕擊着桌面說:“麗安服裝廠的基礎不錯,他們的縫紉機很新,工人也都是熟練工,只要資金到位就可以開工,你要不要考慮考慮?”
林老實雙手交握,置與桌上,淺笑道:“王縣長,麗安的問題不在于工人,也不在于機器吧,而是在于産品沒有銷路。他們的名聲臭了,要想重新建立起來可不容易!”
正是這個問題,如今大家都不願意買麗安的服裝,這才是導致麗安破産的真正原因。
“你有沒有辦法?”王縣長說,“現在麗安這個盤子全部接下來絕對劃算。就是你新投資一個這麽大的服裝廠,成本也不會比現在低!”
林老實也清楚這一點,但他有他自己的考量:“王縣長,飼料廠這邊我都分身乏術了,實在是沒有精力再去經營一個廠子。”
王縣長不死心,林老實在短短不到兩年的時間裏就把大安魚飼料廠發展到如今這種規模,并不能用好運來形容,說到底還是他踏實肯幹又有本事。
王縣長很看好他:“飼料廠已經步上了正軌,那邊有唐文給你看着,服裝廠這邊我希望你回去考慮考慮,沒有比你更适合的人選了!”
“王縣長你謬贊了。”林老實頓了片刻,給王縣長交了個底,“我真沒時間,等飼料廠這邊穩定後,我準備去省城和省裏面其他縣市鄉鎮走訪、考察!”
王縣長愕然,呆滞了幾秒,繼而笑了,豎起大拇指贊道:“年輕人敢想敢幹,林同志,我沒錯看你,你一定會比我想象的走得更遠。既然如此,我就不拿這個服裝廠來麻煩你了!”
王縣長幫他不少,如今遇上了難題,自己卻什麽都不能做,林老實覺得有點愧疚,猶豫了一下,給王縣長出主意:“可以讓幾家聯合起來接手麗安,這樣大家的風險就降低了。如果能拉到一個有服裝銷售渠道的人入夥,再把麗安的招牌一換,一切就不成問題了。”
說到底,沒人願意接手,還不是怕生産出來的衣服沒人買,虧錢。
這倒是個辦法,王縣長點頭:“成,我考慮考慮。林同志,你回去後盡管放手的幹,有什麽需要咱們縣裏面幫忙的,來找我!”
這個承諾太有分量了,林老實對王縣長表達了誠摯的感謝,回去後又開始緊鑼密鼓地安排今年的生産。
通過增加機器,招聘工人,加班,工廠裏的生産逐漸提了上去,但也面臨着新的問題,那就是魚飼料的運輸成了新的問題。
因為今年的魚飼料銷售範圍擴大到了全市,一輛大卡車顯然不夠用,林老實又購進了一輛載重五噸的卡車,專門負責大安縣意外的飼料運輸。
但随着訂單的增多,加之運輸範圍擴大了,這一輛卡車還是不夠用,很多訂單排在那兒,等着出貨。
于是不少人建議林老實再購買兩輛卡車,解決運輸這個事。但林老實沒同意,買了卡車要燒油,要雇傭司機和押車人員,這樣下去成本太高了,不劃算。而且人員越多越複雜,這樣長期在外面,管理也是一個很費心的事。
況且他的目标不止是将魚飼料銷售到D市就完了,他還想将飼料推向全省,乃至全國。那麽遠總不能還一直這樣用大卡車送貨吧?
不斷地購買卡車,增加運力是個下下策,得想個一勞永逸的辦法解決這個問題。林老實琢磨了許久,想到了一個主意,找分銷商和個體戶,由他們來完成這個任務。
他們飼料廠只需要将飼料送到分銷商或者是個體戶那裏,然後再有他們将飼料送到養魚戶手中。
分銷商或者是個體戶,所能輻射的範圍都很小。像鄉鎮,早上趕集,下午就沒事做,個體戶完全可以用自行車将零散的幾袋飼料送到養魚戶手中,如果量比較大,也可以協商,自己或者讓養魚戶找拖拉機将飼料從鄉鎮運回去。
等到了省城,臨省,乃至更遠的地方,他們直接将飼料運到分銷商那裏,再由分銷商賣給養魚大戶或者鄉鎮個體戶,最後再送達小的養魚戶手中。
這樣一級一級,形成一個完整的銷售體系,以後也就不用他們操心了。
說幹就幹,等廠子裏的生産上了正軌後,林老實就開始謀劃這個事。
如果讓他親自下鄉,一個鄉鎮一個鄉鎮的跑,太慢了。
林老實又把目光盯向了廣播電臺。不過他這次沒找王縣長幫忙,而是自己去跟縣廣播電臺的站長接洽,提出有償廣告這個概念。
最後雙方達成了協議,縣廣播電臺,每天早中晚各兩次播放大安魚飼料廠的招商廣告,時間持續一個月,林老實付給對方廣告費兩百元。
為了吸引個體戶,林老實在廣告裏提出,個體戶購買飼料只需先付50%的定金,尾款一個月後結清,如果賣不完,半年以內包退。
在當時,這是個新鮮的概念,不少人都心動了,因為大安魚飼料很暢銷,而各村都有很多小魚塘,每次對飼料的需求并不是很大,特意跑到縣城排隊求購,浪費時間不說,還要等一兩個月。但現在鎮上就有了魚飼料銷售的店,只要價格差不多,他們完全可以到鎮上買。
而林老實這邊,不再處理小訂單後,運輸成本降低,人力成本也跟着降了,将這部分利潤轉給了分銷商和個體戶,大家都賺錢,雙贏,皆大歡喜。
在大安縣跨出這一步後,林老實又逐步将大安縣的經驗推廣到市裏、隔壁縣城。
等到了年中,大安魚飼料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全市範圍內布置好了相對比較完善的銷售渠道。
眼看一切步上了正軌,林老實并不滿足于此,他把目光投向了省城。
将廠子裏的事交給唐文後,林老實開始頻繁去省城、省內其他縣市考察,走訪養魚戶,了解全省的養魚布局,各省的交通狀況。
他這一忙活就是一兩個月,等回到縣城,大安縣上半年這一季魚開始捕撈。因為産量比較高,又不年不節,縣城消化不了,不少運到了省城銷售。
等賣完魚,一統計,今年大安縣的魚産量已經達到了去年的70%,下半年還能養一季,魚産量較之去年增加40%不是多麽難的事。
而市裏,隔壁縣不少魚塘也提前打撈捕魚,獲得了可觀的經濟效益,王縣長去開會時,連市裏領導都表彰了大安魚飼料廠。
王縣長回來後非常高興,在年中總結會議上,着重點名表揚了大安魚飼料廠,并鼓勵大家因地制宜,結合本縣的實際情況,發揚本地人力資源豐富、農産品豐富等優勢,積極創新。
同時大安縣第一屆傑出青年開始評選了,但評選結果還沒出來,大家都知道,林老實一定會當選。
相較于林老實這邊的鮮花着錦,何春麗那邊的情況就有些慘了。
哪怕有政府出面,還是耗了幾個月才有人願意接手大安服裝廠,當然價格也壓得很低,廠房、機器、倉庫裏的衣服和布料全部加起來,總共才四萬塊錢。
這筆錢并沒有立即到何春麗手裏,而是先發了一萬多塊的工資,再償還銀行的兩萬多元,還有拖欠了幾個月的水電費以及一部分其他欠款,最後到何春麗手裏,只剩一千多塊。
一千多塊,在這個時代,頂得上一個普通工人兩年的工資,其實不算少。但何春麗跟胡安當了幾年老板,過慣了“闊綽”的生活,由奢入儉難,再讓他們過儉樸的生活,兩人都有些不适應。
更糟糕的是,兩人現在都沒了工作,唯一的服裝店也關門了,整天無事可做。讓他們倆去工廠裏上班吧,胡安是坐不住,何春麗是不好意思,她在縣城裏也曾是比較有名氣的女企業家,現在去做車間女工?她拉不下這個臉。
所以兩人就天天在家熬着,坐吃山空,眼看存款一點點的減少,兩人不可避免地經常發生争吵,本就一般般的感情在這種争吵中,消磨得更快,甚至發展到動手的地步。
這天,何春麗又因為一點小口角跟胡安吵了一家,把家裏的東西都砸了,弄得地上一片狼藉。胡安又甩門而去,不知跟哪個不三不四的光棍鬼混去了。
何春麗氣急,也不想收拾了,她拿了兩件衣服回了鄉下娘家。
何母看她拉着苦瓜臉回來,就知道小兩口又吵架了,吃過飯就勸她:“行了,你跟胡安這樣天天吵,就是好好的日子也給你們吵沒了。聽媽一句勸,好好過日子,不要天天戳男人的心窩子,你這樣不讨喜。”
何春麗撇嘴:“我戳他心窩子?他有心嗎?整一個窩囊廢,每天不務正業,讓他好好找個活幹,他也不聽,我怎麽就攤上這麽個沒用的東西。早知道,我就不離婚。”
提起這個包括何母在內的何家人早就把腸子都給悔青了。只是誰能知道當初那個天天悶頭種地的林老實會有今天的出息呢?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人家可是十裏八鄉都出了名的大老板,甚至在縣領導那邊都挂了號,哪怕是二婚,也大把的黃花閨女搶着嫁他,便是何春麗跟胡安離了,林老實也不可能跟她和好。
何母嘆了口氣,勸她:“你沒那個福分,就別怨了。你已經離過一次婚了,難道還想離第二次嗎?踏踏實實跟胡安過日子吧,他有時候是不着調,但你這臭脾氣,也就他能忍你。以後別跟胡安吵了,兩口子好好商量,看你們是開個店、擺個小攤還是找個活幹,你們在縣城還有房子,日子總差不到哪兒去。”
如果何春麗這麽容易就聽勸,那她就不是何春麗了。她捂住耳朵,不滿地嚷道:“媽,你別說了,就讓我清靜清靜兩天好不好?”
何母沒轍,只好閉上了嘴。
何春麗誠心想磨一磨胡安,在娘家一住就是一個星期,期間連個話都沒捎回縣城。
自己肚皮裏爬出來的自己最了解,何母冷眼旁觀,知道何春麗之所以跟胡安鬧得這麽僵,一是因為胡安有時候确實不像樣子,結婚了還沒結婚的自覺,太貪玩了。這個等他來接女兒的時候讓老頭子好好說說他。
另一個問題是何春麗意難平。她現在日子越過越差,而她曾經看不上抛棄的林老實卻越過越好,她心裏早就後悔不說,還總不自覺地把胡安跟林老實比較,對胡安就更不滿了。胡安又不是傻子,不會感覺不到,兩口子這樣怎麽不吵架?
為了讓女兒死心,何春麗在娘家的這幾天,何母故意經常提起今天又有誰上林老實家說親了,介紹的還是公社幹部的女兒,明天又是學校的老師等等。
何春麗聽了只是冷笑,丢下一句:“放心吧,成不了!”
林老實連個男人都不算,他敢娶老婆才怪了!
一句話把何母氣都夠嗆,見怎麽苦口婆心都勸不動入了魔障的女兒,她索性也不勸了。
何春麗在鄉下一住就一個星期,剛開始還好,日子一長,嫂子、弟妹就開始頗有微詞了,明裏暗裏擠兌她。
何春麗受不下這些氣,一怒之下,也不等胡安來接了,自個兒回縣城了。
推開家門,屋子裏跟那天她走之前一樣,地面上一片狼藉,碗碟的碎片、竹編的籃子、紅色的花瓷盆……全亂糟糟地丢在地上,連塊下地的地方都沒有。
這麽多天,胡安那死鬼也沒回過家嗎?
何春麗氣得磨牙,大力推開了卧室,走進去坐在床上生悶氣。
生氣歸生氣,家裏面還是得收拾,不然胡安一直不着家,她怎麽辦?難道就不住了嗎?
何春麗認命地蹲下身,把籃子、瓷盆等沒砸壞的東西撿起來,放回原處,然後拿掃帚将碎片掃出去倒進了垃圾桶。
忙和了一上午,總算将家裏收拾幹淨,何春麗累得飯都不想吃,她躺到了床上,側過身,眼角的餘光忽然掃到了立在床頭的木櫃。櫃子上的鎖是打開的,虛虛地挂在上面,不仔細看,根本不會發現。
何春麗吓得瞌睡全無,飛快地爬起來,蹲下身,抓住鎖一看,果然被人撬開了。她心涼了半截,顫抖着手打開了木櫃門,驚慌失措地去找她的錢。
她鎖在櫃子裏的錢果然沒了,全都沒了,一毛錢都不剩!
何春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眼淚無聲地滑了下來。
不行,不能就這麽便宜這個小偷了。她要報警!何春麗抹了一把淚,扶着床沿爬了起來,大步往外走去,等走到門口,扶着門框時,她忽地停下了腳步,扭頭看大門上的那只鎖。
這只鎖完好無缺,她回來的時候還鎖得好好的,家裏的門窗也都關得好好的。那小偷是怎麽進去的?
一個答案浮了出來。何春麗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氣得咬牙:“胡安,你不得好死!”
此刻,她後悔死了,為什麽要為了跟胡安這個不是人的家夥置氣,在娘家呆那麽久。
也不知他在幾天前就把錢給偷走了,說不定早花光了。
越想越難受,何春麗準備出去找胡安,看能不能挽回點損失。她拿起鑰匙,拉開了門,門外站着四個一臉橫肉、兇相畢露的男人,他們手裏還拿着一串鑰匙,正對準了鎖孔,如果她沒拉開門,這會兒他們應該已經打開了門。
何春麗戒備地盯着他們:“你們怎麽會有我家的鑰匙?”
幾個男人似乎對這個狀況習以為常了,似笑非笑地瞥了何春麗一眼:“你是胡安他老婆吧,他把你家的房子輸給了咱們。這是他簽了字的欠條,趕緊收拾收拾東西,把房子給咱們騰出來吧!”
何春麗不敢置信,她渾身發抖,氣得直罵:“胡安,你個混蛋,你不是人!”
要賭債的這種情況見多了,任她發洩,等她罵完了才說:“快點啊,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何春麗死死握住門把手,色厲內荏地說:“賭博是不合法的,你們想要我的房子,沒門。我要去公安局舉報你們。”
聞言,領頭那男人哈哈大笑起來:“聽見沒,她要去舉報我們……”
笑夠了,他一彎腰,手捏着何春麗的下巴,語帶威脅:“小娘們識相點,你敢舉報不給房子,等斷了胳膊斷了腿可別後悔!”
“你……”何春麗又氣又怒又傷心,腦子發沉,眼前一片模糊,人跟着往下一倒,不省人事。
醒來的時候,何春麗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她撐着手肘,坐了起來,剛想掀開被子下地,一個護士端着藥進來了。
何春麗問:“護士,我怎麽啦?”
護士說:“恭喜你,懷孕了,一個多月了,以後可要好好休息,不要生氣,注意……”
何春麗一陣眩暈,臉色難看到了極點,護士說什麽她都聽不見。丈夫把家裏的錢全拿走了,還把房子也給賭輸了,不見人影,這時候懷孕有什麽值得高興的?孩子怎麽辦,她怎麽辦?
拿了藥,何春麗心情沉重地回了家,推開門,她在門口站了幾秒,又關上了門,跑了出去。
她要找到胡安!
何春麗去找了胡安以前常去的地方找他,但沒找到人。又去找胡安的朋友們,還是沒人。
她幾欲崩潰,抓住胡安最好的朋友泣不成聲:“你告訴我,他去哪兒了?我懷孕了,你們還要瞞着我嗎?”
胡安的朋友沒料到會是這樣一個情況,愣了一下,結結巴巴地說:“胡安他……他去南方了,說等闖出一番事業就回來,我們,我們也聯系不上他!”
“闖什麽狗屁事業,不過是沒臉見我罷了,我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遇到這麽個沒擔當的窩囊廢!”何春麗氣得破口大罵。
胡安的朋友開始還很心虛,見她越罵越過分,看不過去了,說:“胡安是做得不對,不應該拿錢去賭。但你也不是一點責任都沒有,你把他當成丈夫了嗎?你瞧不上他,張口閉口都罵他是窩囊廢,還把他當賊一樣防着,家裏的錢全鎖起來,鑰匙你随身帶着,他要花一塊錢都得看你的臉色……你知道當初胡安要娶到你的時候多高興嗎?我們都勸他,你不會跟他安心過日子的,他不信,你娘家說要多少彩禮他都答應,你要辦什麽樣的酒席他也全滿足你……何春麗,你自己摸着你自己的良心說,胡安就沒一點對得起你的地方嗎?你們倆走到今天這一步,全是他的責任嗎?”
何春麗恨恨地瞪着他:“你當然替他說話了,你們就是一丘之貉,都是你們帶壞了他!”
那朋友看跟她完全聽不進去,也歇了勸她的念頭,只說:“胡安是我們的好兄弟,目前聯系不上他,我們也不能不管他的孩子,明天我們去給你找個房子,你安心養胎吧。等胡安安定下來,跟我們聯系,我們就把你懷孕的事告訴他。”
何春麗如今是恨透了胡安,哪還願意跟他扯上關系,恨恨地說:“不用了,他的種我不會要。他跑了,就死在外面,一輩子別回來了。”
撂下狠話,何春麗哭着回了家,躺在床上發呆,一趟就是三天。
到了第四天晚上八點,隔壁人家的收音機打開了,裏面開始播報本地新聞。目前最熱鬧的就是全縣第一屆優秀青年表彰大會,女主播用抑揚頓挫的聲音說:全縣第一屆優秀青年表彰大會将于明日上午九點,在縣政府廣場上舉行,屆時将表彰全縣十名傑出青年人才,他們有根植于農村,為鄉村電力普及發光發熱的專業人才,也有根據我縣水域廣闊,試驗配置出能讓魚類生長時間縮短一半的……
所以明天縣政府要表彰林老實了!何春麗原本無神的雙目漸漸迸發出神采。她伸手摸了摸肚子,林老實這輩子都不會有孩子,如果她送他一個孩子呢?
她知道,他不會輕易答應。
明天的表彰大會是最好的一次機會。如果林老實不答應,她就當着全縣來賓的面,把他不舉的事說出去。
至于胡安,他把家裏的錢和房子全輸光了,丢下她這個老婆跑了,還不允許她改嫁嗎?這個事說到哪裏都是胡安沒理。
何春麗站了起來,打開衣櫃,挑了一件去年買的漂亮的真絲連衣裙,在鏡子面前比劃了一番。
明天她就穿這條裙子了。
***
次日,表彰大會在縣政府大樓外的空地舉行。
早早地,大樓前就拉上了紅色的橫幅,布置好了桌椅板凳,安排好了每個人的位置。
當天除了縣領導和廣大來賓要出席,還歡迎市民們站在後面觀禮。這是王縣長決定的,他希望這些優秀青年們,能激勵縣裏其他的青年們,在平凡的崗位上做出不平凡的業績。
上午九點,表彰大會正式開始,先是領導發言,然後是頒獎,表揚宣傳這十位傑出青年的事跡,最後是傑出青年代表講話。
而這個代表就是林老實。
本來林老實是想推辭的,但王縣長樂呵呵地說:“你的事跡非常激勵人心,我希望你上去能給其他人一些啓發。同時這個事對你也沒壞處,你想打入省城,這樣的榮譽非常有用。”
畢竟這代表着當地政府的認可。
所以林老實答應了,為此他還準備了三大頁稿子,而且不講那些虛頭巴腦的場面話,全是講他的創業經歷和其中遇到困難、解決辦法。
這是一場很有幹貨的演講。
等他講完,下面響起了如雷般的掌聲。
林老實笑着點頭致意,步下主席臺,還沒回到座位上就被人給堵了。
看着一身紅裙,神情詭異的何春麗,林老實收起了笑容:“有事?”
何春麗看着面前西裝革履,意氣風發的林老實,心裏的念頭越發堅定。她握緊拳頭,以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林老實娶我,以後你就有妻有子,永遠都不會有人懷疑你那兒不行!”
這麽荒謬的念頭她也說得出口。何春麗的無恥再次刷新了林老實的認知。他堅決地拒絕了她:“不可能!”
他可沒喜當爹的愛好!
何春麗臉上揚起得意的笑容:“你要是不答應,我就告訴大家。你不行,你不是個男人!”
林老實譏诮地瞥了她一眼:“随便!”
如果何春麗以為拿這個就能要挾他,讓他妥協,那是做夢。
看他繞過自己,真要走,何春麗急了,大聲喊道:“林老實,你給我站住!”
聲音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