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鐵骨铮铮方侯爺(12)
我回金風細雨樓的時候天色暗沉了下來。
不是天黑, 而是要下雨了。
蘇夢枕正在玉塔一樓等我,王小石背着他那把像刀又像劍的神兵正在來回地走, 玉塔裏的人不多, 也就是蘇夢枕平時的幾個心腹在,我一眼就看到了被換了個姿勢坐着的白愁飛。
見我一個人回來,王小石十分驚訝地迎上來,問道:“戚姑娘!溫柔她人……”
我趕鴨子似的把他趕開,大步走了進去,目光落在眼神扭曲的白愁飛的身上,對着蘇夢枕說道:“溫柔半路上就承認了, 她求我放過白愁飛,我帶着她去見雷純, 但是雷純說我是她的仇人, 不肯跟我來指證,蘇樓主,你自己的未婚妻是什麽性格你自己應該清楚, 你不相信我,我也不怪你, 但我今天真的很生氣, 所以我務必要讓所有人也跟着我生氣。”
我話說完, 瞬間飛移到了白愁飛面前,一巴掌拍在他的天靈蓋上,這一下用了十成力道,白愁飛整個人當即被內氣灌得四分五裂, 碎屍一地,血濺一身。
我的氣順了。
王小石驚叫起來,我忽然覺得他跟溫柔當真是天生一對,叫的聲音都很像。
蘇夢枕猛然按住椅子扶手站了起來,說道:“他還沒有認罪。”
我已經不是那麽委屈了,我很是坦然地看着蘇夢枕,說道:“蘇樓主,我知道你是個光明磊落的英雄,我因為你長相和我爹相似,所以下意識地覺得你應該寵着我,哄着我,但這其實是不對的,是我一廂情願強按你人情,是我自視太高,以為什麽東西都可以掌握,又貪得無厭,想拿一點人情換人家真心,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你我本是陌路人,往後也該是陌路人,今日之事,方應看說他會來給個交代。”
我轉身就走,走到一半忽然想起一事來,我看向樹大夫,低聲說道:“抱歉,我說蘇樓主的病只有我能治是假的,明天我給你一份先天針法,讓那個王小石習練個半年,也就可以在蘇樓主身上下針了,和我的內氣效果是一樣的。”
金風細雨樓的先天高手不多,眼神好且正當年華的,除了蘇夢枕,也就是王小石了。
蘇夢枕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他說道:“倘若二弟罪有應得,蘇夢枕說過的話不會收回。”
我頂着蒙蒙的秋雨離開天泉山,莫名覺得心氣順暢了許多,頭腦也比原先清醒了,這一清醒,我就有些嫌棄身上沾了白愁飛鮮血的衣裳了。
我回到神通侯府,方應看也一早等在前廳裏,我去換了身衣服,他在外面給我泡茶。
宋人喜歡喝茶,我不喜歡,我只喜歡那種甜滋滋清冽冽帶着果香的不加一點茶葉的果茶,說是茶,其實就是果子泡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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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應看等我出來,才笑道:“去殺個人,怎麽帶一身血回來?”
我不理他的廢話,捧着果茶喝了一大口,才問他道:“你說的證人和證據什麽時候到?我不是很喜歡別人誤會我……啊,忘了解釋雷媚的事情了。”
我很是後悔,要是我剛才順帶把雷媚的事情一起解釋了,我至少也是半個能理直氣壯的人了。
方應看頓了頓,說道:“等我下次去,替你一并解釋。”
我仍然有些怏怏不樂,他去解釋有什麽用,我又不會在場,解開誤會的快意直接沒了一大半,還看不到蘇夢枕的表情了。
理智上我知道蘇夢枕什麽錯也沒有,但我已經被寵壞了,就像毫無道理也要撓人一爪子的貓,不管人有沒有做錯事情,想撓就撓。
方應看卻不在這事上多說了,他笑眼微彎,我發現他笑起來的時候眼角有細細的笑紋,并不老氣,反倒帶着一股感染人心的魅力,他說道:“比起這個,我想還有一件事更能讓姑娘開心。”
我以為他說的是放煙花,沒想到他說的是雷純。
雷純等在後堂,因為她邊上有幾個侍女,又一直沉默不說話,我并沒有發現她也在神通侯府。
方應看只陪我走到了回廊,便道:“她已經答應等白愁飛的罪證到京,跟我一起去金風細雨樓指認,還要當面向姑娘道歉,我就不進去了,徒添尴尬。”
我擺擺手,熟門熟路地走到後堂裏去。
雷純仍舊穿着先前的那身衣裳,被細雨打得濕透,鞋上也有污泥,方應看的衣裳也是原先那身,卻沒沾一點雨水,顯然他自己坐了轎子回來,卻讓雷純走着過來。
我不是很喜歡方應看這種細節上的刻薄,尤其是他總覺得這種刻薄可以讨好我的時候。
雷純清麗的面龐上已然不見了先前那種隐忍的恨意,她垂着眸子,态度謙恭甚至謙卑地對我行了一個禮,輕聲而清晰地道:“戚姑娘,是我心思下作,不識好心,我已答應小侯爺,同他一起去蘇樓主那裏當面指認白愁飛,還戚姑娘一個清白公道。”
她的态度真的非常好。
我的氣更加順了,甚至嘴角也彎了彎,說道:“好,不過可能不需要你當面指認白愁飛了,他已經死了,你只要指認溫柔是撒謊的就好,我真的是很讨厭她。”
雷純微微一震,聽了我後半句話,又扯開一個苦澀的笑容,“柔兒只是個孩子,她不懂。”
我說道:“十六七歲了,還是個孩子?我八歲的時候都比她要懂事,像她這個年紀的時候,我……”
我想了一會兒才想起我十六七歲的時候剛剛從訓練所出來沒多久,整整兩年多,除了吃飯睡覺殺人,就是練武,好像并沒有可以拿得出手的地方。
雷純已經道歉,我的氣也順開了,我擺了擺手就要走,剛轉身就聽雷純低低細細的聲音響起,“撇開私人恩怨,我真的很羨慕戚姑娘。”
我回轉過身來,驚訝地指着自己的鼻子,“你,羨慕我?”
從來沒有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
雷純笑了笑,比先前的苦笑要真誠得多,她說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從小體弱不能習武,只能靠別人保護,雖然一直在幫爹爹處理六分半堂的事務,但無論是堂子裏還是外面,提到我的時候,都是——那個不會武功的雷大小姐。”
她輕聲說道:“我這麽說,姑娘可能不會理解,我以前一直在想,憑什麽他們男人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就算是狄飛驚那樣不懂武功的殘疾也可以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旁人提到他從不說他的弱處,只會贊他無所不知,神機妙算,而我只因為是個女人,是個不懂武功的女人,就得被逼着去做不喜歡的事情,嫁給不喜歡的人,沒人在意我的想法,從生到死,無法自主。”
我想說狄飛驚雖然是殘疾,但他的武功不差,比王小石還要高一點,是個先天高手,但仔細想想,這是他一直在隐藏的緣故。
雷純慢慢地說道:“戚姑娘在我看來,和柔兒是一樣的。”
我不可置信地問道:“我?我跟溫柔一樣?”
雷純笑了,說道:“和她一樣笨,柔兒有洛陽王做爹爹,所以她生來三千寵愛,想對誰任性就對誰任性,不必去管旁人的感受,所以她仍舊是孩子心性,姑娘年紀輕輕,就已如昔年燕狂徒李沉舟一般天下無敵,所以潇灑肆意,想殺誰就殺誰,輕描淡寫就能決定旁人的命運,所以荒廢頭腦,只知一力降十會。”
這我倒是沒法反駁她,反而因為她把我看得太透而渾身不自在起來。
太聰明,太聰明。
雷純說道:“姑娘不懂防備人,就像現在,我只是說了幾句話,你對我的惡感是不是就消去了許多?”
我的眉頭皺了起來,本能地反駁道:“我不需要去想這些,我開心就對讓我開心的人好,我不開心就把讓我不開心的人殺掉,活着就這麽簡單,何必要管那麽多?”
雷純慘然一笑,“可有的人,想活着怎麽就這麽難?”
雷純走了,我還在想她說的話。
過了一會兒,方應看換了身衣服進來了,我擡起頭看着他,他身後是連綿灰暗的雨幕,卻掩蓋不住他身上的光華之氣,宛若降落梧桐的鳳凰。
他詢問道:“姑娘不開心?”
我點點頭。
他又問道:“是雷純讓姑娘不開心?”
我搖搖頭。
他就說道:“那看焰火好不好?”
我剛要點頭,就想起一個重要的事情,“外面下着雨,怎麽放焰火?”
方應看嘴角上揚,帶着些許矜持的意味,說道:“秋日多雨,我早就想過今天的情況,所以改進了焰火的配方,不過只有梨花筒不怕水,存量也不多,不能放一夜,但可以放兩個時辰。”
我總覺得他又在把別人功勞朝自己身上攬,不過焰火很好看。
漫天的梨花開在雨幕的天空上,宛若撕開烏雲的陽光,一時的絢爛過後,就星星點點地落下,但來不及遺憾,炮筒一響,又有新的梨花開放,一樣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