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論禦貓的腰力(6)
我和陳嬌娘同住的院子分對面上下兩屋,上屋用來住人,下屋用來放東西,地方寬敞,原本我沒來的時候她住在上屋東邊的房間,也怨不得她恨我,這間房和隔壁展昭的房間只有一牆之隔。
兩個院子對拼的那面牆足有兩倍厚,這牆壁對她而言只起到了一個象征作用,也許貼着耳朵都聽不到聲,對我來說就不一樣了。
我把桌上的茶杯拿起來喝了幾口,聽見隔壁展昭淺淺的呼吸聲。
我聽牆角的時候聽人說起過,據說展昭這個人有點壞習慣,只要不是輪到他進宮當值,他的作息總是日夜颠倒的,可能是他喜歡在夜裏溜達,有時練練劍,有時出去轉轉,吃完中午飯再去巡街,巡完街回來沒什麽事就關門睡覺,然後夜裏再起來,如此循環。
他還在熟睡,說明陳嬌娘鬧出的動靜并不大,至少并沒有鬧到包大人或者公孫先生那裏,之所以顯得陣仗很大,應該是因為那個叫王朝的捕頭在府衙裏的面子大,我一眼就看出來這個人喜歡陳嬌娘,也不知道是他表現得太明顯,還是我的眼力太好。
我理了理床鋪,把白天買來的東西都撒在床上,拿起一件白底碎黃花的裙裳在身上比劃了幾下,又看了看另外一件月白繡素荷的,決定兩件都試一下。
成衣對我來說都是有點大的,即便身高合适,也會穿得空蕩蕩的,我就在裏面多穿了兩件內衫,對着鏡子比劃半天,發覺還是碎黃花的那件比較适合我。
我喜歡金子,但不喜歡金子打造的首飾,會襯得我本來顏色就不太好的頭發更加像幹草,我用銀簪绾了少女的發式,穿着白底碎黃花的裙裳,站在半身的梳妝鏡前,自覺好看了許多。
我還從包袱的最裏面翻出了一盒胭脂,是什麽翠仙齋的,足花掉了我五十兩銀子。
買胭脂的時候我心跳得像是在做賊。
我從前沒有抹過胭脂。
我把臉貼近梳妝鏡,用手指沾了一點胭脂往嘴唇上抹,這盒胭脂是桃花紅色的,微微泛着一點漂亮的水澤。
青白的嘴唇一點一點被桃花水澤覆蓋,我的動作稍微大了一下,嘴角立刻就沾糊了一點,但還是很好看。我不是很明白為什麽只是抹了一點顏色,整個氣色看起來就完全不一樣了。
但我很高興。
我還掏出了幾塊青石黛,這是放在最底下的,把淺色的包袱都染黑了。
我看着青石黛有些無從下手,我不會畫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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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猶豫了一下要不要把陳嬌娘叫來給我畫眉,畢竟她的眉毛畫得挺漂亮的,然而我也是個要面子的人,想了想還是算了,我穩穩地拿起一塊青石黛,磨得一頭微微發尖,順着稀疏的眉形描了幾下,描出兩道彎彎的眉。
……還行。
我擦了擦被胭脂染糊的嘴角,對着鏡子照了一會兒,只覺得從來沒有這麽滿意過這張臉。
隔壁傳來一點動靜,是展昭睡醒了。
我去院子裏打了一桶水洗了洗手,回來的時候展昭剛好洗漱完,我高高興興地翻過高牆,果然見展昭提着劍站在院子裏。
他見到我稍微有一點意外,我扯了扯裙角,笑眯眯地對他說道:“我這樣好不好看?”
展昭摸了摸鼻子,說道:“倒像是換了個人一樣。”
我只當他在誇我。
展昭讓我等一等,他自己進了房間,不一會兒提着兩把劍出來了,一把是他原本就拿在手上的,他自己的巨闕劍,另外一把稍微普通了一些,但比起捕頭的配劍看着要厚重,我挑了挑眉。
展昭說道:“昨日姑娘以內氣禦樹枝和展某比武,畢竟一心二用,難以發揮全部實力,這把劍是當初官家封賞展某時所賜,雖不如巨闕,也是前朝大匠之作,十分耐用,還望姑娘收下。”
我不是很喜歡帶着那些刀啊劍啊的,一則沒地方放,二則很重,但這是展昭送的,我二話不說就接了過去。
展昭的眸子裏閃過一絲笑意。
我很喜歡看展昭笑,就像春風消融冰雪,漫山遍野花開,讓人看着心情也會跟着變好,甚至不自覺上揚嘴角。
我原本以為展昭送我劍是想跟我切磋,不想他又慢慢地說道:“月朗星稀,秋高氣爽,姑娘要不要……跟展某出去逛逛?”
一百個要。
我高高興興地回去把劍放好,和展昭一起出去了。
大唐宵禁很嚴,只有逢年過節的時候才會熱鬧上兩三回,宋朝的宵禁卻形同虛設一樣,入夜直到三更才禁行,五更天就又熱鬧了起來,這會兒二更都不到,外面更是車水馬龍。
展昭沒穿官服,一身普通的藍衫配劍,看上去就像個初入江湖的年輕俠客,重重疊疊的燈火掩映下,襯得他俊美的容顏越發耀眼奪目。
人群來來往往,結伴出行的人大多手挽着手,怕被沖散,我走在展昭的身邊,有些好奇地勾頭去看各家攤子前擺放着的漂亮花燈。
“這些花燈是天天都有嗎?”我很驚奇地問。
展昭嘴角上翹,說道:“花燈擺在這裏很少會壞,壞了再做幾個也不費事,只是要花點火蠟錢,汴京的商戶大多不看在眼裏。”
汴京就是開封。
我發覺這個世界還是很好的,至少每天都有這麽多的花燈,每天都有這樣的熱鬧。
過了虹橋,展昭帶着我走到了一處面食攤子前,找了空桌坐下,對賣面食的老婆婆說道:“賴大娘,來一碗馄饨,一碗魚片湯,戚姑娘吃什麽?”
我也要了一碗馄饨。
賴大娘看着年紀五六十歲的樣子,頭發比我還蓬亂,但在頭上戴了一個頭巾,我注意到她的手雖然看着很粗糙,指甲卻剪得十分幹淨,手上帶着些白面粉。
這會兒面攤上的客人不多,賴大娘一邊手腳麻利地片魚,一邊帶着點嗔怪地對展昭說道:“又是你!每天為你這一碗魚片湯,老婆子要起一個大早去買魚,放晚了又怕不新鮮,這可倒好,你三天不來兩天來的,生怕老婆子家沒魚吃。”
展昭笑道:“大娘可冤枉我,沒我這碗魚片湯,大娘不也要送小六子上私塾呀?再說,小孩子多吃魚頭腦聰明,以後好做大官。”
賴大娘高興了,給展昭的魚片湯裏多片了好多魚,還把刺都挑出來了。
我雙手托着臉聽他們說話,不一會兒,賴大娘把魚片湯端上來了,順道瞅了瞅我,問展昭:“小展爺,這是你帶來的女娃娃?哎呦,多大了啊?”
展昭不知想到了什麽,忍俊不禁道:“大娘你可別想了啊,這位戚姑娘比小六子大十歲,不般配的。”
我對着賴大娘咧嘴,指指展昭,說道:“大娘你瞧,我跟他般不般配啊?”
賴大娘對我的年紀仍有猶疑,但聽了我的話也不由得笑了,哄着我似的說道:“般配,般配。”
說完就去包馄饨了。
展昭有些無奈地說道:“戚姑娘,你一直都這麽主動的嗎?”
我大概明白他的意思,眼睛彎了彎,他實在是個很好的人,以為誤會了我,作為補償,他願意做到之前答應過我的話,和我好好相處一段時間,但這種相處在他的意識裏,應該是由他來主導,畢竟男女之間的相處大部分如此。
只是我不習慣。
假如讓我像陳嬌娘一樣,明明喜歡得不得了,每天隔着一面牆單相思,卻不敢大聲地向喜歡的人表明心跡,這樣的日子我一天也受不了,除非我确定這個男人已經心有所屬,否則只要我喜歡,我就有膽子去争取。
馄饨熟得很快,不一會兒就被端了上來,賴大娘原本還想跟我們聊會兒,但這時客人漸漸多了起來,她也就擺擺手,去忙了。
展昭看我動了筷子,這才端起魚片湯喝了一口,那雙好看的眼睛滿足地彎成了月牙,熱氣氤氲,微微模糊了他的面龐,我看着他,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人間煙火氣。
賴大娘的馄饨很好吃,馄饨皮擀得非常薄,輕輕一抿就軟化開了,內裏的肉餡緊實多汁,一只馄饨剛好滿滿一口,再喝一口鮮美的白湯,從喉嚨一路暖進胃袋。
吃完馄饨,我和展昭沿着汴河數着河燈并肩走,我手裏還拿着一串山楂糖球,一串三顆糖球,上面裹着亮晶晶的冰糖,看起來很好吃。
展昭對此敬謝不敏,還好心提醒我:“外面的那層冰糖吃完就可以丢掉了,裏面很酸,很酸。”
他一連用了兩個很酸。
我謹慎了起來,伸出舌頭舔了一口,很甜的冰糖味,帶着一點果子的香氣。
一陣夜風吹來,帶着秋日的涼爽,我微微閉上了眼睛,一只手握着糖球,一只手按了按心口,忽然覺得什麽煩惱都被這陣風給吹走了,從未有過的輕松和開心。
展昭的步子放慢了一點,他輕輕地說道:“我很喜歡這樣。”
他只說了這一句,沒有再說別的,有些沒頭沒尾,但我聽懂了,我點點頭,用肯定的語氣說道:“我也喜歡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