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薛洋道:“為什麽啊,道長,你不喜歡以前的我嗎,我這樣和你說話,你應該感到開心才是。”
曉星塵道:“若我早知那少年是你,我怎麽可能——我只不過是被你欺騙!”
薛洋道:“是,我是隐瞞了身份,欺騙了你,但是我可沒讓道長你喜歡上我呀,你這樣說,我很無辜的。”
曉星塵道:“我……”
曉星塵實在無話可說,他根本就不想跟薛洋說話。如薛洋所言,每一次他都有各種理由将自己說得很無辜。
薛洋将環着曉星塵腰的手緊了緊,直将他整個人都摟在懷裏,道:“道長,說說你是怎麽喜歡上我的,或者是什麽時候喜歡上我的,我真的好想聽啊。”
青年的臉貼服在背,屬于那個少年的聲音不斷地從他的口中傳來,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時候。
只是那時那少年雖也親昵,卻不似這般纏綿,薛洋又怎麽能與那少年相提并論。
曉星塵道:“你再不松開,我就對你動手了。”
薛洋幹脆雙手揪着道袍,将臉埋進曉星塵衣服裏了,悶聲悶氣地道:“你舍得麽。”
曉星塵強硬地轉過身,濕漉漉的手也沒擦,揪着薛洋後衣領将他拽開好些距離,然後才折返回炤臺前。
薛洋道:“道長你下手好狠啊,勒得我脖子好疼。”
薛洋聲音軟軟膩膩,一臉無辜。他本來就長得小,這樣一說話,更顯得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好不叫人同情。
曉星塵咬了牙不理他,薛洋湊上來,搶過曉星塵手中的菜刀和蘿蔔,放在菜板上,道:“你看不到小心切了手,以前這種事情不都是我來嗎。”
其實哪就得那麽小心翼翼,曉星塵雖眼盲,走屍邪祟都能砍,別說區區一根蘿蔔。以前數年他們的飯食,大多也都是曉星塵擔下了。薛洋做飯是好吃得不像話,除非偶爾來了興致,否則只是打打下手,很少全部承包,做飯主力還是曉星塵,吃完之後還要收拾碗筷。
說也奇怪,曉星塵那一手清淡得不像話的調弄,薛洋吃着還挺心滿意足的。
阿箐很想幫忙,但毛手毛腳的還不如不幫,薛洋就嘲笑她還是個女孩子呢,這樣以後肯定嫁不出去,阿箐就氣得跳腳,說你厲害你怎麽光偷懶,就等着道長伺候你,好意思麽。
薛洋太好意思了,不僅好意思,還就喜歡看曉星塵忙來忙去走來走去的身影。開始的時候是抱着十足的惡意,覺得将仇人玩弄于股掌之上,騙得他像個傻子似的團團轉伺候自己,真是解心中的一口惡氣。
久而久之,惡氣是沒有了,純粹變成了一種享受,薛洋也說不上來為什麽他會很享受看曉星塵那樣。
但是現在他明白了。
那對樵夫夫婦并肩站在一起收拾炤臺的畫面不知怎的就浮現在薛洋腦海中。
薛洋一邊熟練地切着蘿蔔,一邊道:“曉星塵,我們這樣,像不像一對夫妻?”
這話絕不像是能從薛洋口中說出來的,用來形容他們兩人的關系也絕不适合。曉星塵瞠目結舌,手一抖,削着土豆的勺子差點削到手背上。
他實在不必理會薛洋的說辭,但曉星塵個人的性子就是很實在,別人對他再胡言亂語,說得天方夜譚,他也不會任憑那話像風一樣過耳,就算真的不想理,無意中也會做出點反應。
薛洋眼睛瞥着他,心中一樂,道:“是吧是吧。”
薛洋哪裏知道尋常夫妻是什麽樣子,那天不過是窺得一點,就揮之不去了。近二十年的生命中,都被胡作非為殺人放火占據,仿佛生到這個世上來,就是為了沾染血腥殺戒的,哪裏想過這些,更不會懂得。
但現在他想要去懂了。
飯桌旁,三個人,就像那三年中任何一天一樣,甚至連位置都不變,薛洋挨着阿箐坐,對面是曉星塵,只要薛洋一擡眼睛,就能将這盲眼道人的一舉一動看得入微仔細,清清楚楚。
曉星塵對此沒做什麽表态,只是讓阿箐好好吃飯。阿箐一雙白目滴溜溜地在飯桌上來回掃着,心中只覺詭異。
事到如今他們竟然還能如以前一樣坐在這裏吃飯,無論怎麽看都太詭異了,甚至可以說是驚悚。
坐在薛洋身旁,她自己都忍受不了,一顆心突突地跳着,又厭惡又恐懼,更別說曉星塵了。
阿箐想着曉星塵是為了她才做的這頓飯,實在不忍糟蹋,便捧起碗使勁兒往嘴裏扒。
薛洋道:“你這是幾天沒吃飯了,瞧把你餓的,不會一直就那麽在牆外往裏瞅吧,真是死心眼。”
說着薛洋随手給曉星塵的碗裏夾了一筷子青菜,道:“曉星塵你多吃點啊。”
阿箐這回可不聽曉星塵話了,把碗重重往桌上一擱,起身憤然離開。
薛洋邊把一顆花菜放入口中邊沖阿箐道:“哎呦,好大的脾氣。道長特意給你做的飯,你就這麽不吃啦?”
阿箐身形一頓,終于還是頭也不回地跑掉了。
薛洋聳了聳肩膀,對曉星塵道:“她怎麽了?”
曉星塵聽阿箐起身離開的聲音,就知道,答應阿箐留在這裏是錯誤的,無論如何都應該讓她遠離薛洋和自己,遠離這些是是非非,可這小姑娘似是将他當做親人看待了,他又怎麽忍心拒絕她的請求。
阿箐不吃,曉星塵也不想吃了。
他不想和薛洋呆在一起,不想面對他。
之前薛洋對他百般折磨,雖身心俱疲,也只不過是在已陷入的深淵中更加堕落,再是痛苦,也沒有什麽是比自刎前那一刻更崩潰絕望的了,再沒有什麽是他承受不住的。
薛洋對他做了那樣許多事,若薛洋只是單純地恨他,将他千刀萬剮,那事情要簡單得多。
只是曉星塵後來發覺,事情遠不止他想象得那樣簡單。
曉星塵雖眼盲,一顆心卻是清亮的,他意識到,薛洋對他那種近乎極端的執念裏,并非只有恨。
他不是沒有看出,或許比薛洋自己本身,還要更早發覺。
只是這些“并非是恨”的感情中都摻雜了些什麽?那就太複雜了。或許薛洋只是留戀在他身邊的感覺,或許只是不甘心,其他的,曉星塵不得而知,不敢相信,也拒絕相信。
曉星塵欲起身離開,薛洋先一步按住了他的手,道:“你這樣總是在屋裏很不好,我明天帶你出去走走怎樣?”
曉星塵被薛洋畫地為牢地困在義莊已大半年,就算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人終究是活的,又怎會甘願一直被囚禁,饒是曉星塵修為頗高,十七歲之前一直生活在避世之地,若換作其他人可能早就瘋了。
曉星塵手一抖,只是極輕微極輕微的,但薛洋還是覺察出了。
曉星塵只是單純渴望出去而已,可薛洋就是覺得他是願意和自己一起出去的。也終于對他的話有了積極的反應,雖只是很微小的一點,但薛洋一顆心就像被這微小的火苗點燃了一般,忽然就明亮起來。
他笑容可掬地握了握曉星塵的手。
收拾完碗筷,薛洋找到阿箐。
阿箐正抱着雙膝蹲在地上看雞,那些雞是薛洋一時興起,随意弄來随意散在後院的,根本沒去照管,竟然全部奇跡般地活了下來,活得還很好,都已經長成大雞了。
薛洋叫了一聲:“阿箐。”
阿箐心中煩悶,獨自一人找雞解悶,薛洋冷不丁一聲,叫得她一個激靈,站起身道:“幹什麽,你想怎樣!”
薛洋雙臂抱胸地道:“想和你說一件事。”
阿箐道:“你能有什麽事,有也不是什麽好事!”
阿箐就像只渾身長刺的刺猬,看到薛洋就炸,薛洋也不氣,平靜道:“你說曉星塵喜歡我,其實我也喜歡他,我想讓他和我——怎麽說呢,就是希望我們能夠在一起。”
薛洋一腔情意無處述說,竟然找阿箐來吐露,說的時候心裏還有一種很微妙的感覺,五分欣喜四份得意,剩一分從未有過的小心翼翼。
阿箐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直到薛洋在那邊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堆,才終于緩過神來。
她不可置信地吞吞吐吐:“你,你說你喜歡道長,想讓我幫你……?”
薛洋眯着眼睛,露出兩顆小虎牙,笑吟吟地道:“對啊,畢竟曉星塵現在只信你,你說的話,他總會認真考慮幾分吧。”
阿箐一顆心驚悚到極致,再也受不了了,一下子跳了起來破口大罵:“你有病吧!想什麽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