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曉星塵在生死邊緣游走一遭,命是險險保住了,身體還需好好調養。
薛洋肆意慣了,滿腔的情緒都對着曉星塵爆發出來,之後整個人都安分了下來,或者說是恨不知所措。他覺得不管自己做什麽都是錯的,他和曉星塵好像就像兩個世界的人,明明近在咫尺,卻又遠不可觸。
日複一日,薛洋看着曉星塵睡了又醒,看他可以下床走動,看他弄了點飯食慢慢吃下去,他好像又活了起來,不再是死氣沉沉的一個人。
薛洋甚至看到曉星塵提上他的霜華走到院子裏。
義莊空空蕩蕩的,曉星塵一個人站在院子中央,舊傷新傷讓他雪白的身影顯得單薄,清冷肅穆。
他早已把性命置之度外,但身上從未有過的軟綿無力讓他詫異。
似是想證實一下自己所猜所想,曉星塵以劍指地,劍尖劃過一道軌跡,劍鋒帶起層層落葉。随即曉星塵擡手,橫劍而過,霜華的銀光在白日中似乎也能夠看到,他就着這劍芒足尖一動,轉身躍起,霎時間寬大的袖口和衣擺随着他旋轉的動作張揚紛飛。
秋風吹得蕭然,凋零的落葉在他的身邊紛紛揚揚,好似鋪天蓋地的一場急雨,伴着風聲獵獵作響,蕭索凝然,天地之間好像只有他和他的霜華銀光是雪白的,周身猶如籠罩着一層霧氣銀光,仿若踏月而行,如急影浮動,如月如霜。
過去的時光,在過去很長時間一直沒有“夜獵”的時候,曉星塵偶爾就會在院子裏這樣練劍。他的劍從來沒有如虹的沖勁,卻自帶一種別樣的靈動和堅韌,就算眼盲看不到,也絲毫不會影響到他,劍鋒依舊準确無誤,輕靈飄逸。
他也曾是那樣的風采卓然。
薛洋看着曉星塵。只見他不停地旋轉變換動作,若疾風若霜雪,然後慢慢停下來,手挽了幾個劍花,收住劍勢。那紛飛的衣袂和伴在周身的落葉一并緩緩落下。
一切聲音都靜止不動了。
曉星塵的修為醇厚,動作劍鋒還是快且淩厲,但他心中已經了然,經過這次創傷,修為已是大不如前。
并不是不可逆,只要多加練習,慢慢還是會回到原來的狀态。
可那太渺茫了,他哪還有心力去管什麽修為。
曉星塵似乎只是想确認一下,經這一次,就再也沒碰過霜華了,丢在一邊,更多的時候是“望”着窗外發呆。
窗外秋風掃過,那落葉似總也掉不完,白色的燈籠輕搖着,紙穗在風中飒飒作響。
在一派蕭索中曉星塵伏在桌上睡着了,他把頭埋在兩臂之中,寬大的袖子遮住了他整張臉,只看到露出的一點額頭和如墨如瀑般垂下的長發。
薛洋蹑手蹑腳地走過去,不敢發出一點聲音,不然曉星塵就會察覺。他站在曉星塵身旁,低頭望着他,想了想,小心地挨着他坐下來。薛洋想把頭靠在曉星塵身上,但還是學着他的樣子趴在桌子上。
薛洋枕在胳膊上,歪着頭去看曉星塵,他就是看不夠他,以前是,之後是,現在也是。他現在才意識到,自己一直都是被他所吸引的。或者很早以前他就有發覺,只是不願承認。
薛洋就這麽看着看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睡得一向很淺,但是他做了夢。他夢到曉星塵比他先醒了過來,望着他,似是想要擡手默默他的頭發,就像那三年之中一樣。但他終究還是放下了手,別過了頭去。
薛洋睜開眼睛,曉星塵真的已經醒了,坐在那兒又在“望”着窗外了。
薛洋的胳膊都有點麻了,他伸展了一下,道:“曉星塵,你身子還難受嗎?”
這是這麽多天以來薛洋和他說的第一句話。
曉星塵自然不會理他,仿若他是空氣一般,薛洋自顧自地道:“我還很難受,我肋骨斷了好幾根,到現在都還好疼啊,你摸摸是不是還沒好啊?”
曉星塵無語,只一動不動地倚在那裏。
“曉星塵……”薛洋的聲音可憐巴巴的,嘴裏念道:“曉星塵曉星塵……”
無論薛洋叫得再可憐,曉星塵也無動于衷。
若是以前,薛洋一定會将他拽過來,狠狠地叫到“你是死人麽”。
可是現在薛洋卻再也不想那樣做了,其實他本來也不想那麽做,只是他控制不住,這是他後來才恍然發覺的。他所有的扭曲憤恨不甘恐懼,不知什麽時候變成了一種深切的悲涼,是在他逐漸意識到自己的感情,并漸漸去接受這種感情之後嗎?
薛洋望着曉星塵,他太想靠近他了。
薛洋想,那三年之中的某一天,曉星塵就是坐在這張小桌旁寫下了那句話吧。
當時的天氣是怎樣的?是有有陽光的清晨,還是昏昏欲睡的午後?或是窗外大雪紛飛的寒冬,屋內生着篝火一片溫暖?
當時曉星塵是怎樣的心情,他是很歡喜的嗎,還是很小心怕被別人知曉?
薛洋太想知道當時的細節了,眼前仿佛就看到曉星塵坐在小桌旁,一手擡着他的衣袖,一手握着毛筆,沾了墨水後在硯臺邊緣蕩了蕩,在紙上一筆一劃地寫下了他的心意。
山有木兮,水有碧華,心悅君兮君知否。
那是寫給他的,不是別人,是寫給他的。
然而當時他怒極,将那紙撕了個粉碎,劈頭蓋臉地扔在曉星塵身上臉上,連手中那一點反手握住的也要摳出來扔掉,然後強迫他做下那樣的事情。
他都不忍去想曉星塵當時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薛洋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站起身走到牆角,抱起堆落在那的筆墨紙硯。還是之前他怕曉星塵無聊,特意搜羅回來的。可惜曉星塵動都沒動過。
薛洋在曉星塵身前鋪好紙,将墨慢慢地磨了,他沒怎麽做過這些事情,墨磨得滿手都是,連鼻尖上都蹭到了一點。他也不在意,好不容易磨好後,起身起打了一罐水,順便将臉上手上的污垢洗淨。
薛洋把水罐放在桌上,撿了一根他認為比較适合寫字的毛筆,放在裏面浸泡了一會兒,然後拿出來,對曉星塵道:“你不是喜歡寫字畫畫嗎,我給你磨好了墨,你現在就可以再寫再畫了。”
曉星塵不接薛洋遞過來的筆,對他的話充耳不聞。薛洋抓起曉星塵的手,将筆塞進他手裏,聲音近乎哀求了。
薛洋道:“你寫字吧,再寫一次好不好,就是那句話,你再寫一次。”
曉星塵整個手都被薛洋握住,任憑他搖晃着。薛洋用經年那少年的語調哀求道:“曉星塵,你能不能,再寫一次啊?”
曉星塵一下子甩開薛洋的手,筆也掉到紙上,暈開一大片墨跡。
曉星塵道:“你鬧夠了沒有。”
薛洋咬着嘴唇,道:“我沒有鬧,我只不過是……你不要這個樣子。”
曉星塵站起身就要走開,薛洋拉住了他的衣擺,依舊用那少年音道:“曉星塵你不要走,若是你不肯,就寫一個字就好,一個字總行吧。”
曉星塵拽了拽衣擺,竟然沒用,薛洋死死地拉着他,狠狠用力才終于拽了開去。
晚間時分薛洋做了一桌飯菜,都是清一色素食,很平常不過的蘿蔔青菜豆腐等,經他一手調弄都變得有滋有味起來,香飄四溢,令人食指大動。
薛洋簡直拿出了畢生絕學,他就不信曉星塵不為所動。
薛洋太過想當然。曉星塵怎麽會吃他這一套,寧可餓着也不吃他做的東西。薛洋锲而不舍,一連好幾天都變着花樣地做豐盛的晚飯,也一直在勸他纏着他,然而無果。沒人吃就自己吃,剩的全部再倒掉。
薛洋恨委屈,這一晚他拉着曉星塵道:“曉星塵,你吃一口好不好啊,就吃一口,我做飯這麽好吃,你都不饞的嗎。”
“曉星塵,以前我和那小瞎子——不對,她不瞎。我和那臭丫頭總是讓你做飯,現在不用啦,你就盡管修生養息,這些買菜呀做飯呀我都包了。你看我這些天做的不是很好。”
“要不我讓阿箐住進來吧,咱們三個一起,就像以前一樣。她就在外面,我買菜時總看到她偷偷摸摸地往裏瞅。”
“好不好曉星塵,你別嫌棄我嘛。”
薛洋仍然用那少年的口音說着話,曉星塵終于忍無可忍,道:“你到底是又想幹什麽?”
他曾多次滿懷疑惑地這麽問過薛洋,他永遠都不明白,這個人究竟想要如何。
這一次薛洋答道:“我不想幹什麽,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曉星塵只覺寒意入骨。
薛洋道:“我那天跟你說的話,全部都是真的,和你一樣,我是真的對你——”
“不是的。”曉星塵凄然道,“不是那樣的,你只不過是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