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這小丫頭古靈精怪,天真無邪,睜着一雙大眼睛,一臉求表揚狀。
薛洋甩開曉星塵的牽制,閃身到小寧面前。
他被打斷,本是不快,臉上那股邪笑卻更甚,朝小寧的脖子伸出手去——
小寧渾然不知危險将至,一點都未察覺到此刻站在他面前的魔鬼有多麽可怕。臉上還洋溢着那種歡快的表情,在薛洋四根手指就快要扼住她脖子的瞬間,她道:“二爹爹和爹爹看起來好要好呀!”
指尖離脖頸相差分毫的瞬間停住了。薛洋錯開手去,握成拳收回來。
薛洋道:“我們看起來很要好嗎?”
小寧斬釘截鐵地:“是的呀,不然為什麽總是靠在一起。”說着左右手還各伸出一個手指,吧嗒一聲貼在了一起,就像剛剛的薛洋和曉星塵。
薛洋哼了一聲,然後笑起來,眼中那股嗜血的兇殘也消失了。他本來就長得七分俊秀三分稚氣,此時看起來更加招人親近。
他伸出手去使勁兒揉了揉小寧的頭頂,直把那兩只團子揉得亂七八糟。
薛洋回頭得意地對曉星塵道:“曉星塵,聽見小孩兒說的話嗎?你覺得呢?”
曉星塵覺察到薛洋要對小寧不利,正要奔過來,沒想到狀況急轉直變,一時間不知該作何舉動,無語地站在那裏。
那一大一小兩人的調笑,一個是天真無心的,一個是惡劣玩味的,如何能相提并論。
曉星塵和薛洋是什麽關系,自是不必多說,現下竟被人說關系好。雖是一個孩童,但薛洋就是覺得神清氣爽,更加陷入在那種自欺欺人的麻醉裏不肯清醒,自己都要相信了。
薛洋叫小寧先自己去玩,又和曉星塵膩了一會兒,就提着籃子出去“買”菜了。
回來的時候,看到曉星塵坐在院子裏,手裏拿着稻草梗,一根一根地編着什麽。看編好的那半截,可以看出是個草帽。
就想到小丫頭上午說太陽太大,想找個東西遮一遮。曉星塵顯然是記在了心裏,馬上就去付諸于行動。
初春時節,午後的陽光暖洋洋地撒滿院子。
小寧大概玩累了,伏在曉星塵的膝蓋上睡着了。曉星塵坐在小椅上,将一根根稻草穿插環繞。那手指長且骨節分明,指尖透着一種蒼白。頭發只取一束在頭頂上方随意挽着,其餘随意垂在腰間,烏黑一片。長發遮擋住半個臉頰,只看到露出的鼻尖。
曉星塵編得認真,渾然不覺薛洋就在不遠的地方,偶爾摸摸小寧圓鼓鼓的小臉,似是非常喜歡。
薛洋就這麽看着他,覺得此時此刻曉星塵渾身都是那種柔和的氣息,像極了過去三年之中的随便哪一天。
恍惚中薛洋有種時光倒流的感覺。
随着春天的來臨,雨水增多。薛洋找來茅草和木材,沖屋裏叫道:“最近雨下得太大了,我得把這屋頂好好補補。曉星塵你快來幫我。”緊接着薛洋又道:“你也不想小丫頭晚上淋雨睡不好覺吧。”
曉星塵哪肯理會薛洋,平日裏薛洋從來都是在那自說自話,自言自語。現在有了小寧,薛洋就像抓住了曉星塵命脈,無論說什麽都要加一個小寧怎麽怎麽樣。
比如,薛洋就是愛看愛吃曉星塵做的飯,就威脅道,自己是沒問題可以随便在外面解決,但如果你不做,小寧就餓死了。
還比如,偷偷在小寧的衣服裏混上自己的衣服,這樣曉星塵就可以一起洗了。
類似的事情還有很多。薛洋又可以吃上曉星塵做的飯,穿着曉星塵洗的衣服,渾身上下都覺得舒爽得意。
曉星塵實在摸不透薛洋的意圖,這個惡劣的人八成是在消遣他,看着憎恨的人迫不得已地為他服務肯定很開心。
想到每天為了薛洋做這些,無論曉星塵怎樣心性淡然,終究還是覺得屈辱。
好在這其中有小寧的一份,曉星塵就覺得也沒什麽了。他本就很喜歡孩子,現在有一個機靈可愛的小孩子在,疲憊不堪的身心像是得到了些許的慰藉,不由得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小寧身上。仿佛這樣做,自己才仍是活着的。
現下薛洋又用小寧說事,曉星塵不得不從屋子裏走出來到薛洋身邊。薛洋将手中的茅草放到一旁,将幾根木頭塞到曉星塵懷中。
薛洋道:“我去屋頂上弄,你在下面給我遞東西,先是木材,然後是茅草。”
其實他自己完全可以,曉星塵看不到,又不太會做這些,根本幫不上什麽忙。但薛洋非要拉着他一起做事情,似乎非常享受這種時光。
小寧自告奮勇也來幫忙。曉星塵把木材放下,拉起小寧的小手将她領到一旁,道:“這個比較危險,你在旁邊看着就好。”
小寧非常聽話,尤其聽曉星塵的,點一點頭愉快地道:“知道了。爹爹和二爹爹又要一起做事情。小寧不會打擾的。”
薛洋在屋頂上笑得差點掉下來。
這麽長時間下來曉星塵習慣了小寧的童言無忌。回到屋前,将一根木材舉起遞給薛洋。那邊薛洋已經把破損的屋頂都起開了,接過曉星塵手中的木材,将漏洞填好。他們這樣一個遞一個接,配合竟也默契。
小寧坐在那裏将薛洋給她的糖果放在嘴裏,兩頰頓時被塞得鼓鼓的。一雙大眼睛滴溜溜地瞅着曉星塵和薛洋,肉肉的小腿在木凳上晃啊晃。
下午天氣就發陰,臨近傍晚,兩人還未修補完,天上已經烏雲密布了,一場暴雨眼看就要來臨。
感覺到空氣中的潮濕變化,曉星塵幹脆抱了一摞茅草,登上梯子遞給薛洋,想着這樣還能快一些。
薛洋一回頭就發現曉星塵也上來了,一手扶着梯子,另一只手費勁兒地把茅草堆上來。
薛洋笑一笑,修補得更起勁兒了。
曉星塵看不到,靈脈被封渾身沒有力氣,這邊推着手裏的一堆東西,身子都有點搖晃。他擡腳準備換個姿勢,卻一個重心不穩,從梯子上摔了下來——
小寧“啊”地尖叫,兩只手一下子捂住了眼睛。那邊薛洋反應極快,飛身朝曉星塵撲去,瞬時間拉住了曉星塵的手腕,往上一提,就把曉星塵拉到了自己懷中,一手攬着肩膀,一手從腿彎處穿過,抱着他穩穩地落在了地上。
一整套動作行雲流水。曉星塵驚魂未定,沒想到長時間病着又未活動的身體竟然虛弱到這種地步。
薛洋收緊了手臂,低頭沖他神氣地一笑,露出兩顆虎牙:“道長我救了你一命呢,你要怎麽回報我啊?”
曉星塵才反應過來自己現下整個人都被薛洋抱在懷裏,羞憤難當,翻身就要下來。
薛洋也沒僵持,從善如流地放了手,目光追随者曉星塵,滿臉幸災樂禍。那邊小寧搞清楚了狀況,拍着小手贊道:“二爹爹好帥哦!”
當晚,義莊外電閃雷鳴,風雨交加,氣溫幾乎降到了零下。狂風将冥器紙人吹得獵獵作響,好似詭異的嗚咽之聲。
義莊內卻一片安然,薛洋早早就在曉星塵的屋內生起了篝火,又多搬進來幾捆草席,挨着曉星塵坐下來,看來是想在這兒過夜了。
小寧也擠過來湊熱鬧,扭着肉肉的一團兒小身子就往兩人中間擠,被薛洋拎着衣服領子扔到曉星塵那邊。小寧也不介意,鑽到曉星塵懷裏,拽着寬大的道袍袖子給自己當被子,覺得很好玩似的咯咯地笑。
那邊薛洋不由分說地抱了曉星塵一條胳膊,整個人都膩在了他身上,一派心安理得。
曉星塵現在真怕薛洋這樣粘着他,比那時候的暴戾還讓他駭然。
他越來越搞不清楚薛洋的目的,他那時就不知道薛洋為什麽在他身邊呆了三年都沒有殺掉他,薛洋也從沒有解釋過。或許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罷。
現下他惡劣地将曉星塵當做自己的玩物,瘋狂地掠奪着占有着。有了小寧的調和,讓他開心不少,手段也沒那麽暴戾狂躁了。時間一久,倒也平穩下來,很有就這麽過下去的意思。
一如那個虛假的從前。
薛洋就像挂在曉星塵身上了一樣,摟着他的胳膊,頭還要擱在他的肩膀上。曉星塵掙脫不開,夜到深時,也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自從重傷醒來後,曉星塵睡得就極不安穩,連噩夢都是片段式的呈現,像撕裂了的惡鬼,化作更多的邪祟,叫喧着朝他撲來,
而今一夜入夢,卻是很久之前的畫面。
……
手中的畫軸被薛洋搶過去,鋪展在桌面上,就聽到毛筆摩擦宣紙的聲音。少年只寫了一會兒,就開始發出那種不服氣的哼啧聲。
知曉這頑皮少年一向不喜這些,會寫也只是些皮毛,此時大概非常懊惱。曉星塵莞爾,又不忍心打斷他一時的心血來潮,就道:“不如我教你寫。”
“算了算了,還不如你來。”
夢中的少年不耐煩了,将筆塞進曉星塵手中。
曉星塵笑道:“不知畫中可否還有空白之處容我寫呢?”
話音剛落,他就被擁入了一個懷中。少年從背後環着他,一手握住了他拿着毛筆的手,推到空白的地方。
“我又沒給你塗個黑扇面。喏,這裏就可以。”
曉星塵一怔之下,恩了一聲。
少年并沒有将手拿開,而是順着他寫字的律動移動。忽然手上一用力,往旁一錯,字的那一撇就歪了,拉出去老長。
身後傳來少年爽朗的哈哈笑聲。
曉星塵搖頭嘆氣。卻只覺那日微光正好,清風徐徐。少年溫熱的氣息自頭頂上方傳下來,輕打在他的額上頰上。不知為何,手就不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