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五
天地間有四火。
天火龍火人火鬼火。
天火是四火之首, 深具自然天象的威力，饒是在科技突飛猛進二百年後的人類社會，也無法容納和承受區區一道閃電的能量。
更別提雷霆萬擊傾加于身了。
明越的思想直來直去，看待問題善于挖掘根源處。
然而，她年歲尚小, 社會閱歷不足, 人情世故方面就算是跟着明業經商多年, 也未必有幾個學院主席懂得機構間的門門關關多。
畢竟，術業有專攻, 明越的性格和天賦注定了她就是一個“尖刀隊成員”，攻城拔寨。
天火雷劫落下, 這片黑暗曠野上的活屍們，一定一個都“活”不了了。
誅殺生命, 是業障。
但誅滅怨鬼, 就是一筆很難扯的債了。
方才主席商議中, 長師主席曹靖華比其他幾個人要遲疑做決定，也是這個原因。
長安師範大學地處長安市老城區，號稱建在“七十二地層”上的高校, 坐擁無數上古王朝的地址層, 每年不知道要給長安市狂野的城建施工隊師傅們，擦多少次屁股，練得技術卓絕。
長安市重文物保護, 文物局惡名為全市唯一活着的“政府部門”, 長師早年因為處理古地址層“遺物”（包括詐屍、穴獸等）手段太過于粗暴, 而被長安文物局找過好多次麻煩。
曹靖華深刻懂得這其中的利害關系。
所以對待引雷天火這個決定最後的落實，感到由衷地……焦灼。
以他的見識來看，再沒有比天罰更可怕的處置方式了，區別在于範圍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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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靈院瘋了吧。
小姑娘敢想，大主席敢做。
還有帝大，蘇灰你還是個溫柔女士呢，咋附和陳修這麽快？難不成你真看上他了？
還有渝大齊人傑！渝洲酆都還是你們校區邊上的老古董呢，這片地燒焦了對你們渝大有什麽好處嗎？
曹靖華雖然在讨論中獻計獻策，但實際心中充滿憂慮。
商議完畢，幾個主席按照自己分到的任務做統籌安排去了，封靈院陳修回來最快，那架勢，整的十個人頭不是選出來，而是競争上崗人人都搶似的。
長師和封靈關系好，但是學院風格不同，每次見到封靈學生火急火燎争着搶着上前線的樣子，曹靖華都會産生由衷的感慨。
這搞得。
咋教的，不都是煙雨江南人溫柔嗎，怎麽養出封靈學生這種手比腦子快的人呢？
他這邊還在安排人選，許是臉上表情太過，陳修安排好讓十個學生先做着天罡咒，自己走過來，站在曹靖華旁邊：
“別太操心那些有的沒的。沒意思。”
“天火引不引得下來還沒準的，別自己吓自己。”
曹靖華：“……”
曹靖華翻白眼：我只是擔憂事後給渝洲文物局的交代，還有主辦方怎麽說法。”
陳修眼睛大，翻起白眼來比曹靖華還明顯：“渝洲文物局？我們為什麽拉渝大靈院生入夥，那就是為了事後讓他們去擋槍的啊。”
“自己家的文物局，讓他們去堵。”
“主辦方？還不知道今年的主辦方到底是地府拿大頭還是斬鬼師協呢。”
“要是地府，那就幹脆劈了這片地，不猶豫，反正這幾年地府和咱們人間關系不好。”
“要是斬鬼師協？更好說，他要是來找事，我就陪蘇灰去帝都靈媒協會總部告他們。”
曹靖華：“……”
曹靖華頓了一下，誠懇道：“陳修，你前途無量，別沖動。”處理不好會被寫進檔案背一輩子的。
陳修冷笑：“我們院的學生哪個不是前途無量？”
“你們院難道不是麽？”
“你看看挂彩的有多少個？如果不是阻攔及時，真有人死在這兒了，怎麽辦？”
“主辦方完全可以說，地震屬于突發原因，對後果深表歉意。”
“現在還有一個小時出頭到三點，我們自己不出頭誰替我們出頭呢？”
曹靖華：“……”
曹靖華嘆氣：“你說的有道理。”
“面子裏子，都得自己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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曠野上很快架起了無數道玄蘊咒屏障，封靈院大四傾囊“相受”，确保最大數量構建屏障，大家得以休憩片刻，不少人拼殺累到躺在地上，聽通迅器中各院主席的安排。
“哎呦引天火唉卧槽！”
“刺激刺激，哈哈哈，這趟考試沒白來。”
“……灰姐說的忘川河……就左邊那條髒河嗎？順着往東走？”
“沒錯，修哥也是這麽發的，東邊有地縫，跳下去藏着。”
“靠！我從小爬坡上坎就不行。這咋整。”
“你們那邊接到的撤退順序是怎樣的？”
“長師先撤，帝大其次，渝大再撤，封靈墊後。”
“wait！為啥我們封靈最後撤！”
“因為你們能打2333，能者多勞。”
“卧槽，不行，我得建言讓帝大一起陪葬。”
一切安排妥當。
陳修最後在通訊器內發了一遍操作流程：十個留下的人以及需要進行的步驟、撤退路線、撤退的大部隊同時要肩負塑造陽氣圈的任務等等，撤退的時間點。
說時遲那時快。
陳修剛才還在和曹靖華胡侃，說天火不一定引得下來，誰知此刻，随着曠野上保護屏障立起來，學生們亂鬥局部停止，陽氣削減陰氣大盛，天空中竟隐約傳來微弱雷聲。
正在檢查衆人确認回信的陳修：“……”
他擡頭看看夜空。
紫色電光如發絲，在雲層中一閃而過。
明越問：“學長，你要留下嗎？”
陳修點頭，“當然。”
明越癟嘴：“那誰去領着人撤退？郭天陽學長嗎？”
陳修低頭回信：“他也要留下，呂星如帶隊。”
明越又問：“學長，陽氣圈打算怎麽做呢？”
陳修也不擡頭，指着東邊空曠的田野，有指指西邊的北陰帝廟和稀疏山脈，“看到了嗎”
“這個大半圓。”
“長師負責用陽氣符将左邊堵好，渝大負責右邊，帝大借牽機符在陽氣圈內四方八點布置，我們院最後走——負責把正前方的缺口堵上。”
“剩下咱們四十個，留在圈內，做誘餌和墊後。”
“行了別鬧了，趕緊想想待會留下墊後該出什麽咒文。”
明越乖乖點頭，不遠處傳來腳步聲，還有稀稀拉拉告別的話語，她回頭看人群，長師已經開始撤退了，同學們互相友好祝福，長師同學人人背着半米厚的陽氣符，也不知道手速是有多快，如此短的時間內就做了出來。
“放心吧！同志們！左邊我們一定堵好！”
“請快來！不要讓我們孤單單在地縫等太久！”
長師學生戲很多地喊着，被其它幾個院的噓聲趕跑了。
黑暗的天空下，除了陰森的北陰寺廟和空中隐約閃電，無人見證這次難得的四校聯手。
友誼難得。
深厚與否不是此刻應該考慮的問題，要顧念的，是眼下同仇敵忾激動人心的心情。
也許日後四校會在職業生涯厮殺的你死我活，卻依舊不妨礙這一分這一秒共同對敵的情誼。
明越：“……”
明越沖低頭發信的陳修說：“學長，長師開始撤退了。”
陳修：“知道了，商定他們只有十五分鐘時間。”
缺少了一部分學生，曠野上行屍的數量相對比開始變大，學生們沒有怨言，認認真真按照主席們商量的步驟進行對策。
十五分鐘轉瞬即逝。
目前方位的東邊左側，準時亮起了一圈淡淡黃光，這光芒微弱單薄，卻不窮不竭，堵住了曠野上奔跑流瀉的黑暗。
明越心中一喜，“學長！長師做完了！”
陳修點頭，在通訊器中給蘇灰喊話：“蘇灰！讓帝大趕快走！”
蘇灰的通訊那頭傳來一陣陣的行屍嘶吼聲，混雜着學生們嗷嗷嗷的叫聲，女生的聲線依舊溫柔平穩：“好的。”
“二十分鐘，祝封靈和渝大好運。”
“辛苦了。”
陳修：“一定。”
說完，陳修回頭看，發現明越站在帝廟柱子前頭不知道在摳什麽，提着明越衣領子往亂鬥中心走，“別玩了，走，準備救場。”
明越将費勁□□的一大堆鐵釘子收好：“哎哎，好的。”
帝大學生們行動有素，撤退很快，黑漆漆的人群像螞蟻窩，從各個方位湧出“小點”，朝東邊狂奔，随後又快速散開，朝拟定的陽氣圈範圍內選定的位置去貼牽機符，争分奪秒，行動整齊。
蘇灰的通訊在陳修這邊一直沒有關上，就聽着那頭溫柔的女聲指揮若定：
“東邊的牽機符不牢固，再去加固一下，辛苦了。”
“南邊很好……”
“大家加快速度，天雷不等人，我們也只是勉強揣測雷火孕育的時間。”
“後面還有封靈和渝大的同學們替我們擋着，我們不能忘恩負義，要盡快再盡快，給他們争取時間。”
“明白嗎？”蘇灰的聲音沉靜帶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很快通訊中響起各位帝大撤退學生的回應聲。
“好的！”
“沒問題！”
“放寬心灰姐！”
站在陳修旁邊的明越：“……”
明二哥不知為何，心酸酸的。
又是一部分人的撤走，單位面積內陰陽進一步失衡，眼看着地面上已經淡淡升起了一層陰氣霧，障住呼吸，高空電蛇開始顯性流竄，第一道清晰的雷聲傳來。
陳修擡頭看着天空。
明越左右看看，将手中的釘子分給周圍墊後的前輩們。
“學長學姐，咱們的鞋都是膠底，防水防滑防電。”
“但是如果待會真的天雷不長眼，牽連了周圍人，咱們把鐵釘踩在腳下，紮進鞋底裏，至少能放放電。”
“金屬導電嘛。”
“釘子哪兒來的？23333我剛從北陰帝廟的廊柱上扣下來的，額……齊人傑學長，不好意思，損壞公物了。”
“那廊柱修地可高了，下面連的座椅，拼接的地方能挖出好多釘子。”
接過釘子剛想感謝明越的齊人傑主席：“……”
郭天陽在一旁快要笑死了，他真是服了這個滿腦子奇思妙想的學妹了。
“幹得好，明越。”郭天陽祭大拇指。
渝大開始撤退，齊人傑開通訊詢問領隊人的情況，那頭傳來的聲音中，行屍的吼叫越來越多、聲浪越來越大，形勢很不好，其中還夾雜着幾聲學生的慘叫：
“還好嗎？”齊人傑繃着臉問道。
那頭回答道：“靠，不好！”
“已經開始撤退了，主席你們幾個保重。”
齊人傑心中擔憂同學，面上絲毫不顯，回複道：
“明白，讓咱們院的快走。”
“祝好。”
渝大領隊：“祝好！”
接下來的十五分鐘等待令人倍感煎熬。
右側的陽氣圈黃色光芒遲到了三分鐘，卻最終在曠野的黑風中山說起來。
空中烏雲翻滾，黑雲像是餃子皮，兜住了裏面滿當當的閃電，它們不停地掙紮着，想要穿透雲層闖出來，落在大地帶來新生。
陳修和齊人傑領隊，四十個墊後的學生撤掉玄蘊咒屏障，進入曠野中央，接替最後一批封靈院學生。
陳修在通訊器中和領隊呂星如交涉：
“我們馬上到！”
呂星如聲線繃緊，“媽的，你們快點。”
“徐淼淼腿已經斷了，同學們負傷不少。”
“我擔心，咱們院十分鐘能不能封閉陽氣圈。”
陳修面無表情：“沒事，你們盡力來就好。”
“這邊我們會撐住的。”
曠野上的陰氣霧已經比人高了，到了中央才發現，滿地屍橫遍野，行屍躺了滿地，黑色的死血彌漫在土地上，夾雜着學生們留下的金色陽氣傷痕，慘烈無比。
封靈院開始撤退。
四十個墊後的學生準時切入。
迎面而來的是密密麻麻的冤魂行屍。
耳邊傳來爆響！仿佛數十斤雷/管炸/藥爆破！
行屍群被炸開花了一大片，血霧滿天。
明越吓得差點捂耳朵，只見郭天陽甩甩手，放下投擲天罡咒的手臂，笑道：“漂亮！”
“這東西學了之後從沒機會沒地方用過。”
“今天就當嘗嘗鮮了。”
明越：“……”
明越不可置信地望着滿地斷臂爛手，心中充滿了對四年級前輩的景仰之情。
這、心理素質真不錯。
封靈院撤退學生數量遠多于四十個墊後，造成的陰陽失衡在靜候了三十秒後，終于顯示出了威力，高空中炸雷連響，連綿無盡的虬結電蛇聚嘯于雲端，竄奔穿梭，帶着不可匹敵的威勢。
炸雷未落，細雨已至。
齊人傑抹一把臉上的雨水，低聲道：“我沒見過這麽大的雷暴雨陣勢。”
“靠，到時候別真的把帝廟給劈了。”
細雨中，黑夜下，封靈院幾個在前頭扔天罡咒，一個比一個猛，光亮堪比雷火，陳修稍微靠後給其他院的沒人發一道土地神咒：
“天火快要落下來了。”
“這是土地神咒，為了防止待會陰眼導致雷火牽連，大家記得雷劫開始就把土地神咒貼在陰眼上。”
“腳踩大地，就祈求土地神保佑吧。”
衆人應好。
明越通訊器響了幾聲，她捂着耳朵打開顯示屏幕，雨點落在上面，讓字跡模糊不清。
【@顏峻：注意安全。】
【@白琳琅：明越，小心點】
【@安雪茹：我們完成了，在地縫等你】
明越一愣，擡頭望向東邊，黑漆漆的雨幕中，微弱的黃光像是有生命的小動物，順着左右兩邊，逐漸合攏，最終首尾咬合，形成一個封閉的陽氣圓環，死死鎖住了中央濃郁的陰氣和行屍，助燃了極度失衡的陰陽。
明越喊道：“學長！陽氣圈好了！”
陳修應道：“大家準備好土地神！”
話音未落，空中電閃雷鳴，滿眼都是爆炸開來的電光，照耀的黑色田野明亮如白晝！
所有學生被映照的白如死人臉。
轟卡一串響。
第一道炸雷落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