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二【捉蟲】
通訊器屏幕顯示:
【時間12:04:26】
【0104001號】
【33號門入】
【斬鬼師執照考試倒計時14:55:34】
【共享編碼列表:0】
【10米範圍內陰氣節點:0, 陽氣節點:0】
【檢測陰氣密度:3】
【截獲陰氣節點:0】
【執考排名:無】
石洞漆黑,七拐八繞, 刺骨涼意帶着不屬于盛夏的溫度。
走啊走。
走啊走。
明越伸手摸索探路,濕漉漉岩頂凹凸不平, 冰冷的液體在手掌流淌。
腳下路還算平坦, 并沒有擔驚受怕踢到什麽人頭狀物體。
明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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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越心中大鼓砰砰捶, 她摸出一張火符,點亮。
火符一亮,橙紅色光芒驅散一片黑暗,蓬勃陽氣吹啊吹啊飄了出去。
瞬間, 通訊器勘測陰氣密度數值變動, 由3上升到了4.
驟然一股強烈冷氣撲面而來, 順着毛孔沖進皮囊內, 明越凍得渾身發抖,卻發現通訊器上顯示的陰氣節點依然為零。
怪事。
她摸摸左眼, 覺得視野清明。
這裏的陰氣密度算得上20年來生平僅見,竟然沒有一個陰靈存在?這什麽古怪地方?明越揮舞幾下火符,這石道夠長,二十分鐘了,還沒出去。
拐彎一過,前方石道變窄變低。
原本只能照亮空中的火符光芒,此刻爬上了岩頂。
一片斑斓的色彩出現在視野裏。
明越咬着一張金光神咒, 警惕地将火符舉高, 随後哇一聲, 差點将粘在舌頭上的金光神抖掉。
岩頂上,滿布壁畫!
精細的石刻啄滿了濃稠色彩,畫中人非人鬼非鬼,它們扭曲成奇怪的形态,纏繞在一起,分不清手腳,看不出頭尾,背景是刻成細細密密裂紋的灰黑色石頭,有代表火焰的大片紅色,還有代表天火正義的閃電形狀——
明越又燒了一把火符,接着看洞頂壁畫。
畫面是分節展示的。
有些內容熟悉,有些內容不熟悉。
明越看的懵懵懂懂。
明家家學淵長,上學期筆試考行業通史,泰山地府【注】這麽偏門的時間段,明越都能如數家珍給你侃上五百字,然而這洞頂壁畫她最多看懂了一成。
這一成,是陰陽通史中著名的‘陸判審朱爾旦’【注】。歷史中,陸判陽間游歷,遭遇退役斬鬼師蒲松齡,被記錄了下來,流傳千古。
明越盯着陸判紅袍白面的形象,認準,往前倒溯,沒多遠又看了十個身穿黑衣的形象圍攏在白雲間,而身穿紅衣的陸判跪服在地。
明越:“……”
這誰啊?
十殿閻羅嗎?
也不畫個臉。
陰氣密度再往上跳了一個數字,變成了5.
明越的左眼遭遇投胎以來,最濃郁的陰氣伺候,這舒坦,神清氣爽,然而明二沒空搭理,她專注看着壁畫,看着十殿閻羅降伏四位判官,又分立了無常馬面等鬼差,地府完善的行政體制昭然若揭。
原來是地府發家史。
明越再往前走,一路走一路看,她不清楚這漫長畫卷是以什麽來劃分時間節點的,她只知道,如果這是真的,那麽通史課本中應該有不少錯漏。
不過,世事皆是如此,記錄在紙頁上的,都是經過修改的。
真正的歷史沒有一個人能夠完整得知,當事人也是了解部分。
火光映在明越的臉上,照亮了她眼中不明顯的水光。
她此時不想去管執考已經過去了半小時。
也不想去管這山還走不走得出去。
無所謂的。
考不過還有下次。
她滿心滿眼都是眼中的壁畫。
如果這真是摻水不多的地府史,那,能告訴我二十多年前的輪回崩潰、父親還願的真相嗎?
可以嗎?
不知不覺壁畫到了末尾,明越心跳加快,她皺眉盯着最後一幅畫,怎麽都看不明白。
這是一幅雙生圖。
畫中畫的是一個‘輪子’,它冒着黑光,上面沾着一塊奇怪的黃色,上圖中,輪子在水波紋之下,下圖中,輪子去到了水波紋之上。
……
水波紋是什麽?
古早壁畫都是靜态圖像,無聲不動,需要依靠畫與畫之間的‘相同形象’作為記憶點和立足點,展開想象,再連蒙帶猜,揣度圖畫的意思。
這輪子明越在前畫中見到過。
是第十殿閻王輪轉王的法器,輪回池,監六道掌輪回,威能無限。
這一點,在通史課本也記載清楚。
現世許多研究陰陽史的學者都聲稱,上世紀末的輪回崩潰和輪回池脫不開關系。
之前多幅壁畫上都出現過輪轉王的身影,是個黑袍瘦高個的無面人,背後背着一個大‘輪子’。
所以,水下和水上的輪子有什麽區別嗎?
明越吸吸鼻子,往後看,卻發現後面的石壁空白一片,再無痕跡。
“……”
難以言喻的憤怒像火焰燃燒了明越的心。
可笑。
陰陽界平難。
我的父親,做了如此大事的父親,連一個筆畫都不配得到嗎?
明越僵硬站在原地,眼淚刷刷地掉。
火符燒完了,光亮熄滅,石洞中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明姑娘站在黑暗中哭得渾身發抖。
眼淚落在通訊器的夜光屏上,顯示倒計時:【14:2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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嘣一聲。
柳安然将通訊器扔在地上踩了一腳,再看。
數值沒變。
柳安然:“……”
哈!
這玩意兒還顯示周圍十米內有一個陽氣節點?
日他媽!
我左邊是座山,右邊是條河!
空蕩蕩什麽都沒有!哪有活人!
難道這仿地府建造的酆都鬼城,除了活人是“陽氣節點”還有鬼是陽氣節點嗎?!!
還是說山裏有人、河裏有人嗎!
上天吧。
柳安然懊惱地捶了一把身旁的山石,心中詛咒主辦方一萬次。
通訊器上已經開始顯示總排名了,這意味着全城一萬多考生中,已經有人成功斬殺/淨化冤魂,從0變成了1。
那麽,其他人的名次也将順序出現,從無變有。
柳安然一路走來一只鬼沒遇見,現在光腚一個,排名18677名,此刻心急如焚。
他是往屆生,今年是湘大畢業第二年,第二次參加執考,對百校聯考的兇險之處,也算略知一二。
這方圓不過二十多公裏的鬼城景區,有本事回回考試都不一樣。
舉個例子,此處是鬼城西北角,上回執考柳安然在此處和其他考生發生過械鬥,搶奪積分,遙想當年,這裏是一片柔軟草坪——
然而此刻,眼前灰山濁水,陰氣縱橫。
一根草毛都沒有。
心慌則亂。
十幾個小時的斬鬼師考試,發生考生間互相械鬥幹架搶積分的情況,按照歷屆大數據統計,今晚九點後持續到考試結束,會是一個高峰期。
然而,此刻的柳安然決定将它提前。
總歸就算組了隊,最後都是要幹架的。
湘大的格鬥技教學也不算出衆,檢測個人戰鬥力歷來沒有金大帝大有看頭,也就不考慮獨自美麗了,還不如積分實在。
剛才看着10米掃描,柳安然就是打算瞄準一個落單的,打草摟兔子走一波看看,萬一是個有積分的呢,是吧。
要也是個光腚,那正好組隊,就當約個小夥伴。
然而——
柳安然啐一口,心道夠倒黴,分到了一個爛通訊器。
右側的河水細細密密流淌着,蒙蒙灰霧擴散在水底,仿佛這河被十萬噸化工廢水親熱澆灌過,散發着古怪味道。
河面上還飄着一攤攤醬色水草,粘膩一片,像是團團頭發。
“……”
柳安然蹲在河邊,仔細打量河水,空中黑雲散了不少,露出幾道陽光,給他水中的倒影鍍光。
随後,他将陽氣符貼在充當武器的鐵棍上,棍插入河中,兇狠地攪了起來!
符紙沁入河水的一刻,黃色陽氣瞬間熄滅,發出嗤一聲。
有河就有陰。
有陰就有鬼。
撈個水鬼也不錯!
柳安然哈哈大笑,将河水攪渾,翻了個底朝天。
五分鐘過後——
柳安然倚着鐵棍,累得喘氣。
這河裏啥都沒有,爛水草沒幾片,死魚死蝦也沒有,更被提陰靈了,徒留柳安然攪出來的一個漩渦,不停的動蕩着。
柳安然坐在地上,覺得今天諸事不順。
不對,執考就和我八字犯沖。
本科時成績就不夠好。
湘大是X省地頭蛇,如此影響力,柳安然畢業也就混了個X省斬鬼師協編外,出了不少不痛不癢的外勤任務,就等着今年的百校聯考考證歸來鍍金,考編。
誰成想,出師不利。
轉不了正編就做不了高危任務,錢就少,就讨不着老婆,這是惡性循環。
柳安然心中戚戚然。
媽的,考不好家裏七大姑八大姨又該唠叨了,煩都煩死了——操,誰拍老子!煩着呢!柳安然被肩頭輕輕的拍打搞地不厭其煩,手一揮,給撲棱下去。
那力道又爬上來。
輕輕拍。
你他媽——
柳安然含着一嘴國罵,怒目圓睜回過頭來,正好對上水鬼糜爛濕滑的面孔——
一團團水草堆在它臉上,細看原來是人的頭發,它長着綠色的臉,泛着水光,濕滑粘長的身體如綠蛇一般,從河中濕漉漉拖到岸上,滿身纏滿了因果鏈,行動間,叮叮當當作響。
“剛才是你要過河嗎?”
水鬼的眼眶中分不清到底有幾只眼珠,它們擠在一個眼皮子裏,瞳孔看向不同的方向,像幾顆黑白相間的葡萄籽,天知道這是被吃掉的幾個人。
柳安然:“……”
柳安然吸足氣,展示肺活量:“啊啊啊啊啊啊啊————!!!!”
“水鬼卧槽!”
随後唾沫四濺,噴了水鬼一臉。
水鬼閉上大眼皮子,迷戀地吸了一口唾沫味。
“活人的味道。”
“既然攪鬧河水找我,怎麽急着走呢?”
它沒有手腳,憑空用圓柱形的身體立起來,滿身因果鏈跟紅脖套似的,圈圈套圈圈。
柳安然頭回見這麽兇悍的惡鬼,吓得傀儡術的牽絲線都要拿不穩了。
幸好鐵棍還捏在手中。
水鬼甩甩尾巴,語出驚人:
“傀儡術?”
“陽間哪個大學的小崽?”
柳安然心中懊悔不已,他看着這水鬼身上一串血紅因果鏈,就知道這是個硬茬子,但是話到嘴邊不能不說:
“你管我那個學校的!”
“受死吧!”
水鬼彈舌頭:“好大的口氣。”
柳安然一棍打來,水鬼靈巧躲開,三兩下纏鬥,它摸準這活人的招式,長蛇身體誘敵做個破綻,讓柳安然一棍打上去,砰一聲悶響,不待柳安然欣喜,柔軟綠蛇身螺旋似的順着鐵棍纏上了他的身體,瞬間奪去呼吸。
柳安然:“……”
蛇尾鎖喉,水鬼滿頭死人頭發變成活蛆,刺入柳安然的臉皮,千萬根芒刺錐穿皮肉出血,柳安然慘叫出聲,頭皮臉皮血流一片,疼痛難忍。
鮮血絲絲縷縷流入髒河中。
“這是執考!”
“你殺不了我!”柳安然掙紮喊道,想要去摁通訊器上的救命符,卻悲哀發現手指被頭發纏住了,水鬼張開蟒蛇一樣的血盆巨口,籠罩住柳安然的頭顱,只剩下一個無頭僵立的人身,被死人頭發纏滿。
“殺不了你?”
“是嗎。”
“沒有保命符你又是個什麽?”
“誰知道今年地府搞什麽,我呆着好好的,地震折騰來了地上。”水鬼的喉嚨中血紅色籠罩視野,柳安然只聽到這隆隆回聲的一句。
他無法接受,自己竟然在執考開始一小時就遭遇了慘死的厄運。
可是此刻脖子皮肉已經被發絲顫死,死亡不過是三分鐘以內的事情——
來不及了。
來不及了。
柳安然閉上眼睛。
我,就要死去了嗎?
意料之中的劇痛沒有來臨,柳安然只聽到‘咚’一聲鈍響,伴着血肉撕裂和水鬼慘嚎的聲音,他被從蛇口粘膩的腔道中吐了出來,丢垃圾似的扔在地上。
腳步聲靠近,一個女生蹲下,揪把草胡亂幫柳安然擦臉,快給他擦吐了。
“沒事吧。”背景音效是水鬼一陣高似一陣的喊聲,明越低聲問道。
柳安然:“……”
柳安然死魚一樣躺在地上,氣若游絲,“沒、沒事兒。”
他颠倒的視野中,望見明越明豔的臉。
好漂亮。
原來通訊器沒騙我,真有人。
柳安然迷糊想着。
他倒躺看着河邊,水鬼五六米長的身體被一把長鋼叉戳穿身體,釘在河水中,泥鳅似的不停掙紮,虎地很。
這位女神回頭奔去河裏,一腳踩住水鬼的尾巴,宛如大力神在世,撕烤串兒,将水鬼從鋼叉上撕下來,不待水鬼緩過勁來張開嘴,她又大喝一聲,一叉下去,穿透水鬼七寸,一張滴上了人血的火符正正好被鋼叉插/進了水鬼體內——
水鬼停住了。
陰陽相遇,攪和人血。
激發無窮陽氣火。
猛烈的火光蔓延成金色焰海,從水鬼身上的因果鏈開始燃起來,陰氣霧揮舞着各種形狀在陽氣火中掙紮,發出陣陣慘叫,最終點燃了整片河水。
這幹脆!
這利落!
陰陽大律玩的溜溜的!
柳安然坐起來,望着蹲在河邊、給水鬼翻身方便陽氣火燒烤更均勻的明越。
卧槽!
神他麽翻面兒!
柳安然:“……”
柳安然覺得自己要昏古七了。
很好。
這姑娘現在不是零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