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一
天邊白毛月高高挂,地上鬼祟影慢慢遛。
臨近中夜, 月光能見度不足, 天色黑的伸手不見五指, 這讓前面提溜犯人的學生, 還有後面尾随的大兄弟們, 都很棘手。
趙隊和幾個民警兄弟一路東躲西藏, 藏水泥板,躲樹後面,遇見水灘子不敢跳,生怕發出聲音, 驚擾了前面的周大富。
又是一叢樹林。
身後兄弟小聲說:“隊長, 看這路, 是要往水西門站走啊……”
趙隊無聲點頭,打手勢,幾個人蹑手蹑腳跟上。
黑夜中水西門站無聲伫立。
警察們眼看着仨學生遛狗似的牽着周大富下了水西門站工坑。
趙隊:“……”
趙隊心一懸, 低聲罵道:“草, 這幫小崽子, 膽子真大啊。”
下屬沒忍住回一句:“隊長, 不是你讓警局守衛放松, 方便靈院生去克服周大富的嗎?”
趙隊抹不開面子, 給下屬後腦勺一巴掌:“我是讓她們使點手段探聽點真話。”
“誰讓她們大晚上溜出來鑽地洞的。”
下屬揉着後腦曬, 嘀咕道:“那你還把旺財給藥翻了。”
趙隊斜眼:“說什麽呢。”
下屬機靈道:“沒什麽沒什麽, 哥, 咱跟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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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們估計是要去看看前不久那個塌陷舊址。”
趙隊:“跟上。”
一行人快速抄上。
聽話聽音。
趙隊是真的挺擔心仨學生的。
但是, 他也是真心想破案。
兩相權衡,出此下策。
趙隊心中真有點過意不去。
但是,他是和斬鬼師打過交道的。
李仙洲這人,他也了解一些。
手簽既然拿過來了,那麽就代表李仙洲放心這幾個學生——放心她們不會把自己在外面折騰死。
而且,長陰陽眼的活人,趙隊見過的那幾個,确實一個比一個有能耐。
腦子飛快,一打三,沒問題。
要是個正常人,進入武力系統,妥妥的以後局長廳長啊。
瞧瞧那個剛才半夜裝鬼吓唬周大富的明越。
小小年紀,将警察的打算看的透透的——這也就算了,人情世故很拎得清,知道警衛松懈是直勾,也願意以身做刀,咬上來。
利落通達,不畏手畏腳,當機立斷。
比單純硬件能力好難得多了。
爽利,以後必是棟梁之材。
但是斬鬼師游離于國家系統之外,是個編外組織。
有權,但是因為懸空于民衆生活,不接地氣,而缺乏真正的控制力。
不過話又說回來,人家管的陰陽界。
陰陽界算得上政府少數幾個插不上幾手的地方了。
……哪裏還需要“韭菜們”替斬鬼師操心控制力?
走近水西門站,高大的水泥屋檐還沒有封包完成,從頭頂緩緩遮蓋下來,警察幾個搓搓雞皮疙瘩,腳上包毛巾減小聲音,不敢放松,跟着前頭四個人往裏走。
路真叫一個七拐八繞。
十五分鐘時間。
警察差點跟丢三次。
趙隊方向感不錯,眼看着前面轉彎幾人停下,他蹙眉感受片刻,壓低聲音問:“下來走的大方向……是往月海玉庭?”
下屬避光掏出指南針查看,點頭:“這裏是地下。”
“再往前方一裏地左右,上行五米,就是月海玉庭的地下車庫層。”
趙隊蹙眉。
他腦海中回想起了月海玉庭亂七八糟的傳聞。
家暴。
多外地媳婦。
拆遷戶。
多年來不翼而飛的女人。
同樣的,下屬們和趙隊想的是一回事。
一個人悄咪咪問:“隊長,去年下半年那具從水西門塌陷中挖出來的女性屍骨,到底是不是月海玉庭裏面的住戶啊?”
“咱們隊調過來時間不長,啥事情都知道的半半拉拉,上一隊的爛攤子憑啥咱們給擦屁股啊。”
黑暗中,趙隊威懾性瞪他一眼:“不知道的事情不要亂說。”
“小心你的舌頭!”
“人家明明是流浪拾荒者。”
下屬瑟縮一下,不服氣:
“什麽拾荒者。”
“隊長,別人不知道咱們還不知道嗎?”
“拾荒者就是‘三無’!啥信息都沒有!”
“一輩子埋骨地下不見天日都沒人知道。”
“跟外頭那些企業公司一出事就‘臨時工’有什麽區別?”
趙隊沒說話。
手下的兵年輕氣盛,不曉事亂說,他一個帶隊的能喝止,卻不代表他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水西門是老城牆,怪事多。
劃片區的時候,水西門劃進了新區——這事兒本來就很惹新區政府黴頭。
這兩年新區創全國文明區【注】,屢屢評不上,水西門的社會新聞不說居功至偉,那也絕對是結結實實出了力氣的。
文明區文明區,你犯罪率高了文明個屁。
下屬見趙隊沒說話,背後有點涼,小聲問:
“真是被家裏男人打死的啊?”
“乖乖,不知道埋了多久了。”
“我聽換隊的弟兄說,挖出來就是骨頭架子。”
“還是碎的,屍骨都不全。”
“缺手缺頭的。”
趙隊:“……”
趙隊擡頭看一眼土牆,地下的洞穴陰森森黑漆漆,陰風陣陣,後半夜冷的打哆嗦,他忍無可忍,又給了下屬後腦勺一巴掌:“說鬼故事挑練下場合!”
完了,又補了一句:“處理好自己手上的事情!”
“月海玉庭的事兒,該查自然就能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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塌陷的地洞很潮濕,泛着古怪的黴味。
陰氣如地藓,密密麻麻地趴在洞壁上,哧哧喘着氣,雷達明越剛一探頭跳進來,就感到洶湧陰氣撲面而來——
像一股穴風,不由分說朝她左眼中沖刺。
“安全。”
她比手勢。
剩下兩個學生将周大富擋在最後,一步一探,跟着下了洞穴。
穴洞外面看着寬敞,內裏越走越狹窄,僅容一人通過。
地面上,菊花手機的手電筒光芒打遍天下無敵手,到了地下,真叫一個黑咕隆咚。
如此強勁的白光,都無法射穿視線前方十米距離。
安靜的洞穴中,只有幾個人綿密的腳掌貼土聲。
前頭兵明越手掌有些發汗。
她總覺得背後有細碎的腳步聲,但是回頭好幾次都沒看到。
緊跟在後的白琳琅被她搞地有點緊張:
“明越你、你別回頭了。”
“你再回頭我感覺我要變身了。”
明越:“……”
明越猛回頭,講手電光芒從下往上打,整張臉骷髅一樣可怖,“變身,這樣嗎?”
白琳琅:“……”
白琳琅很争氣地沒叫出聲,她抖着手,反手一張陽氣符,狠狠拍在明越腦門上:“好好看路!”
“再鬧錘死你!”
明越撇嘴,将陽氣符撥拉到腦袋後面,接着往前走。
越走越不對勁。
明越停下來。
她回頭:“叔叔,你們工隊還挺有探索精神的啊——”
“下個塌陷洞,還會錦上添花,給人家再挖上幾尺?”
她抻面條一樣轉身,讓後面幾個人看到前方——
只見前方黑漆漆一片,細看分了好幾個岔路洞。
而且,細看這幾個岔路洞的土壁參差不齊,跟狗刨過似的。
周大富:“……”
周大富都吓傻了,他嗓子嘶啞道:“不可能啊。”
“就是這一段啊。”
“我親手倒的黑狗血。”
“就在這兒啊。”
“......”
明越盯着他,沒說話,目光極具壓迫力。
高一米八寬一米八的壯漢神色惶恐,望着明越,自證清白:
“沒有,小同學,你信我!”
“我們工隊都是老實人!把屍骨運出去之後,就沒有再開過這個洞了!”
“真沒有!這幾個岔路不是我們挖的!”
明越還是不吭聲。
她蹲下趴在岔路的土墩上,聞味道。
土壤連接無限陰氣,是一種特殊的介質,擁有一定的記憶性。
傳味很慢,散味也很慢。
黑狗血至陽。
土壤能夠截留不小的部分。
這裏的土裏确實有一股血腥氣。
不過已經很淡很淡了。
要不是明越五感拔群堪比警犬,肯定聞不到。
“......”明越又撐開自己的左眼皮,将眼珠子湊近土皮。
左眼好不容易吸收來的陰氣,漸漸弱了下去。
果然有陽氣殘留。
周大富沒騙人,這裏确實潑過黑狗血。
明越心道。
“要吃土嗎,起開點。”
身後白琳琅擠上來,将明越撥拉開,用瓶子裝土,留作證物。
安雪茹撫摸着土壁,攆了撚,“挖洞的痕跡出現條索狀。”
“像是一頭尖的器具——”
她還沒剛說完,就看到明越蹲下,将自己的手比作爪形,對着土牆刨了一下,留下幾撇狗爪:
“怎麽樣,是不是這種條索狀痕跡?”
細看,除了明越的小胖手每根手指比原有痕跡略粗之外,其他如出一轍。
“……”
一模一樣。
安雪茹一看,頓時臉色發白。
周大富吓得聲音都變調了:“那只手!”
“是那只拍我的手啊啊啊啊!”
“它跑了啊啊啊啊啊!”
“它挖的坑啊!”
老大不小一個男人嗷嗷叫,聲音穿的老遠。
安雪茹不耐煩沖周大富道:“你喊什麽!”
“煩死了!”
明越被這倆吓得一跳,耳邊又開始出現那種悉悉索索的聲音。
“好啦好啦。”
“有話慢慢說。”明姑娘趕緊拉架。
背後的白琳琅挖土挖的慢慢騰騰,弄來弄去沒弄完,撥拉的土渣都掉在了明越腳背上,明越頭也不回沖白室長求助:
“室長!吵起來了!”
“快來做和事佬——”
她還沒說完,就看到安雪茹和周大富面部表情同步變化,兩人鼻孔長大,眼眶瞪裂,張嘴露出舌頭和嗓子眼,直勾勾盯着明越背後——!
活脫脫兩幅世界名畫吶喊!
怎麽了?
明越:“???”
明越感到背後有人拍她。
此刻,安周兩人尖叫爆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同學同學你背後啊啊啊啊啊!!!”
“手手手手手手你背後明越你背後有人拍你啊啊啊啊啊啊!”
兩幅吶喊語無倫次地說。
明越:“.......”
明越尾巴一緊,瞬間想來個過肩摔!幸好及時忍住,不然就要和鬼爪來個友好大握手了!
“喊什麽,這不是剛裝好卧槽日狗了啊啊啊啊啊啊啊明越啊啊啊啊啊啊啊!”
背後白琳琅蹲着剛站起來,話說到一半嘴就瓢了,頓時加入另外兩人的豪華肯德基尖叫套餐。
三人大合唱,震耳欲聾。
“......”
明越不敢回頭。
她怕被鬼手上來一個耳光,挖了眼珠子。
靈機一動,她想起了頭頂上蓋着的陽氣符。
只見明越刷刷兩下回頭,左一下,右一下,甩得頭頂上陽氣符跟條蛇似的抽/動,連帶着符上的陽氣也活動起來——
“啪!”一聲響。
這只手骷髅被陽氣亂拳打懵了。
明越感覺腦袋後面打到了東西,抓住機會迅猛回頭,将一把陽氣符撒出去!
果不其然,陽氣符一粘身,活動的手立刻從空中掉了下來。
三人尖叫組:“啊啊啊啊啊——哎?”
頭頂上的陽氣符已經被腐蝕變黑了。
明越深呼吸兩下,做好心理準備,轉過身來。
一只瘦如雞爪的骷髅,□□躺在黃色的符紙堆中,食指指節彎曲,不停地在地上做着敲擊的動作,蹦來跳去。
真的只有一只手。
沒皮沒肉,幹巴巴的骨頭。
觀之令人毛骨悚然,黑黢黢的環境中,白骨色陰森觸目。
明越:“……”
明越拍着胸口:“卧槽,開眼了開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