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二【修違禁詞】
水西門舊稱三山門。
是明朝的金陵城守城邊界之一, 水系密布發達, 風水變化迅疾詭谲。
現代修築地鐵站, 一般兩站之間的距離不會太長。
特別是,二山門和三山門都是兼具觀景效果的古城門遺址, 本該是一個集群, 雖然現在還在設計修築進程中, 但是為了修地鐵賣新房的目标, 交管融資便多做了一個站。
但是。
再近——也有個一公裏。
顏峻秦鱗跟着陳無岐在田野裏狂奔,覺得以往男子一千米長跑也沒這麽心焦過。
肺活量不足。
還要操心同級生會不會被陽氣火燒死了。
陳無岐不虧是從業界進入學界的精英,身體素質一流, 倆學生眼看着陳老師将他們越甩越遠。
秦鱗:“……”
顏峻:“……”
顏峻痛陳決心:“我決定明天開始, 跑一萬米。”
秦鱗苦笑:“約起啊學弟。”
遠遠的,就看到光帶面積擴大, 金色的液态火映在陳無岐的陰陽眼中,簡直比地獄的業火還恐怖。
水西門臨着四條水道, 量大水深, 常年環境偏陰, 清澈寒冷的陰氣經年累月慢吞吞浮在河上,伴着水鬼和浮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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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可好, 陽氣火來了,也不知道哪個鼈孫這麽沒輕重,上來就烈陽符!
如果是在塔克拉瑪幹沙漠, 烈陽符不會有什麽石破天驚的效果。
反之, 若是在幽深的地下水庫, 沒人管,烈陽符就會讓你看看一夜之間萬頃水庫飄滿死魚肚白是什麽樣子。
道理很簡單。
這符吃陰氣,還極易引發實體火——純陽環境一旦形成,一顆火星上去,大火就會燃燒。
再看水西門,這種陰地界很适合做飼料。
陳無岐越想越着急。
距離二山門站還有三百米。
陳無岐已經清楚地看到了地鐵一節節的車廂。
最末尾一節車廂被陽氣黃色的光芒籠罩,窗戶上顯示着紛亂的人影——
這些人影,好像在齊刷刷扒着窗戶……往外看?
陳無岐:“……”
陳無岐:“????”
什麽鬼?
陽氣火都竄出來車頂蓋五米高了,這幫學生還、還老老實實呆着?
要麽跑要麽滅火啊!
陳無岐氣地肝兒疼。
臨到二山門地鐵站基座,陳無岐一個大跳,從面前這條秦淮河一米寬的小分支飛躍而過,屁兜裏摸出一把陰符,心中快速盤算使用順序——
沒等他想完,前方二十米火速沖來一個人,跟腳踩風火輪似的,她喊着:
“前面各位鬼哥哥鬼姐姐,天黑路滑,我眼神不好,多有得罪!”
“趕着救火,來不及當面致歉了!”
“擋了路萬分抱歉了!”
陳無岐:“……”
陳無岐盯着越跑越近的人影辨認。
這不是明越是誰啊!
她姿勢怪異,邊彎腰跑邊回頭看,也不怕摔個狗吃屎。
陳無岐再定睛細看。
原來明越彎腰手中提着一瓶、一瓶農夫山泉。
細細水流從被紮破的瓶子中流出來,蜿蜒成晶亮線條,串成線,來自後方的二山門站。
陳無岐蹙眉閃開身,眼看着明越從自己身旁沖過,一眼都沒有給自己這個當老師的。
水線從陳無岐眼前一米流過。
他回頭看向明越的來處。
果不其然,濕潤土地保留了水線的豐潤度,水能凝結陰氣,在極短時間內凝練十倍于周遭空氣的陰氣,烈陽符的效果會緊緊追着陰氣密度高的地方——也就是這條水線——
明越呼嘯風過,後面烈陽符引起的陽氣火跟追狗一樣竄奔過來,水線眨眼變成了明亮的火線!
像炸/藥引爆前點燃的導/火/索。
緊接着,陳無岐看着明越準時在方才越過的小支流前剎車,一股腦将剩下的農夫山泉倒進河中,随後手中什麽東西一打。
脆響後,水線跳進河裏,火線緊跟而上,噗嗤一聲響,也跳了進去。
一瞬安靜。
明越滿頭大汗,撸胳膊挽袖子蹲在河邊看。
陰陽眼視野中,漫卷如煙的陰氣從河中爬湧出,瞬間濃度爆炸,将陽氣火吞噬。
陳無岐心頭一緊。
萬一沒撲滅怎麽辦?
萬一失控了該如何?
然而,什麽也沒有發生。
壯烈的陽氣火線跳進河裏,跟放了個屁似的,再也看不見了。
陰氣慢吞吞順着它燃燒的痕跡爬上來。
空氣霎那間潮濕起來。
陳無岐:“......"
陳老師立刻回頭看二山門站。
果然,車廂如常,烈陽符滅了。
陳無岐感到不可思議。
這頭,明越才看到陳無岐,趕緊打招呼:
“陳老師好!”
“不好意思老師,我們來晚了……”
“實在是,落霞離這裏有點遠。”
“好說,那事兒不重要。”
陳無岐眼下沒心思追究他們遲到,眯眼盯着明越,問道:“剛才的陽氣火怎麽滅的?”
明越看着陳無岐兩只異色陰陽眼,立正站好回答道:“老師肯定是您太着急了。”
“水滅火,就這麽簡單啊。”
陳無岐嗤笑:“老實交代。”
“陽氣火怎麽可能被實體/液态水撲滅”
明越展開右手,将打火機點燃,橙色火苗在黑夜中跳動:
“水不能滅陽氣火沒錯。”
“但是水能滅真火啊。”而真火是可以吞噬陽氣火的,畢竟是活人地界,神神叨叨的鬼火打不過滾燙的人火。
“我用水流将陽氣從列車中引出來,做誘敵作用。”
“就是看準了這裏有條支流。”
“所以我說老師剛才肯定是太着急了,沒仔細看。”
“剛才水倒進河裏之前的一秒,我用打火機把那條火線點着了。”
火燒陽氣,絕對是力克陰氣的大菜。
——但是,就怕真水。
說着,明越又甩了一下打火機,咔噠一聲脆響,末了補一句:
“如果老師您不信的話,可以把陰眼捂住,看看火燒過的痕跡——”
“——肯定是真火的火灰子。”
“......”
陳無岐盯着明越手中的打火機,片刻後:“你還真膽大。”
“不怕自己手速跟不上陽氣火的速度嗎?”
明越摸摸鼻子,“怕,但是沒辦法。”
她尴尬一笑:“自己惹的事得自己收場啊。”
“做事都要負責任的。”幸好她反應快,萬一陽氣火真的燒幹了列車上的陰氣,列車其餘車廂誰抽個煙,火星子一飛,那真是要瘋了。
這句話信息量有點大。
陳無岐一愣,旋即勃然大怒:“烈陽符是你用的!”
“你給我過來!”
明越:“……”
明越嘆口氣,決定回去之後再把老哥給的書再完完整整背十遍。
再不敢亂用了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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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天然一群人趕到時,陳無岐雷霆驟雨般的批評已經接近尾聲。
明越低着頭挨訓,像個發黴的土豆。
顏峻和秦鱗一旁聽着,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
“惹禍,天天惹禍。”陳無岐喘口氣,看着明越眼神有恨鐵不成鋼也有氣憤。
“再這麽粗枝大葉,明家怎麽能放心交給你這一代?”
明越聽的眼眶發紅,深鞠躬,吸口氣:
“對不起老師。”
“我真沒想到,金陵西邊陰氣這麽重。”
“烈陽符我第一次用,沒控制好很抱歉。”
說完又鞠躬一次。
大二生心疼學妹,不少人幫着解釋:
“實在不怪學妹啊劉老師。”
“路中忽然來了一陣陰氣潮,洶湧沒頭緒,我們就尋思着驅散一下,畢竟還是有活人的。”
“學妹的符剛開始是真的好用,陰氣濃度那會也不高,燒着一會就滅了——誰知道,到了倒數第五站,忽然陰氣就猛漲起來——”
“——那烈陽符跟打雞血了一樣。”劉天然湊上來做了一句結語。
“是啊是啊。”
一堆大二跟着幫腔。
打雞血。
陳無岐被這個比喻氣笑了。
“行了,別解釋了。”他也沒真的生氣,“再解釋課不用上了,你們17級半夜該來砸我的門了。”
“麻溜的,都滾到水西門站底下去。”
站在老橋上俯瞰,饒是夜間也是風景秀麗。
淙淙流水四開道,閃爍銀光,左邊水西門站,右邊油菜花田,高低錯落,上下皆景。
東南角有一片密麻麻的黑點,處在地勢窪陷帶,在菜田後方的視覺死角裏,不仔細看根本沒感覺。
橋下,幾條水道源長流去,傳來密集的鴨子叫,嘎嘎嘎。
時令将至,又到了萬門緊閉、活鴨子走不出金陵城【注】的時候了。
夜晚趕鴨,不會幹擾白日漁作。
鴨農們杆子打水,轟隆隆從河道上驅趕壯實的鴨子們,從遙遠的地方游過來,鴨子們因此被鍛煉的結實有腱子肉,等待着賣個好價錢,拔毛上桌。
“好看,就是有點亂糟糟的。”月光下,嘎聲中,明越站在橋邊手搭涼棚說。
“班長,那片黑點是什麽?”她戳了一下旁邊對比數據的顏峻。
顏峻回神,按照明越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片亂墳崗。”
“滿地插石碑,剛才我們去核算過,陰氣濃度很高。”
明越摸下巴,想不通:“菜田旁邊建墳場,有什麽說法嗎?”
“......”顏峻翻一頁紙,頭也不擡:“可是亡主不放心自家田地吧。”
“長久對于土地的執念,這裏是城郊,農業戶占比還是挺高的。”
明越思維跳躍如野狗,她盯着橋下漸進的鴨子,更想不通了,“怪了,金陵市這幾年賠地農業轉商業的錢控制好嚴的。”
“水西門站和二山門建的這麽近,不就是想撈房地産錢嗎?”
“賠的錢不夠的話,這片地皮新建的房子好賣嗎?”
顏峻笑了笑:“你操心還挺多。”
“有小區的,在水西門後面,現在天黑看不太清,再西面一點,很偏。”
“對了,我發在群裏的pdf看了嗎?”
明越點頭,給班長看自己的手機屏幕分屏,正好開在pdf頁。
其他分屏還顯示,明越剛百度過水西門站最近鬧鬼的事情。
“水西門站的事情就是夜晚怪叫、工程進展不順、挖出人骨這些而已嗎?”
顏峻:“……”
顏峻失笑,“而已?”
“明越,這不是曝光在我們面前的異象,而是曝光在公衆面前的。”
“你要明白,這種程度的異象已經夠吓得周圍居民一驚一乍了。”
那他們還真是有點脆弱。
明越抓抓頭發,有點沒頭緒:“可是,半夜鬼叫可能是貓叫/春,工程進展不順可能是有人中飽私囊,挖出人骨有可能是三山門亡魂啊。”
“水西門是老城門,金陵城歷史那麽長,戰亂無數,挖出人骨不是很正常嗎?說不準那老哥還是烈士呢。”
顏峻沒否認她的說法:“有道理。”
“但是你看我們測繪的部分陰陽氣等位線。”
“這裏陰氣濃度确實很高。”
兩人讨論間。
嘎嘎聲近了。
仿佛黃水洩閘,幾條水道被逐漸彌漫的黃毛覆蓋。
老橋下一片毛茸茸的黃鴨子游過來,明越看着,想摸摸。
她腦海中尋思顏峻的話,想找能駁一下的點,結果眼前景象讓她一愣——
“班長你看——”
明越指着腳下最左邊一條水道,“為什麽這條水道鴨子不願意游?”
顏峻不解,低頭一望。
果不其然,四條水道,三條長滿了鴨子,只有這一條,無論鴨農怎麽驅趕,鴨子們都不願意進來,嘎嘎嘎亂叫,拼命往其他三條擠。
夜黑風高,秦淮河水格外冷。
顏峻:“……”
顏峻對視明越,“你真的很敏銳,明越。”
——為什麽活禽不願意流入這條水道?
——只有一個解釋,這條水道陰氣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