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
寶山醫院。
七樓産科。
廢棄護士長辦公室。
明越的一席話成功讓偌大辦公室陷入一片死寂。
這房間裏一只鬼。
她行走坐卧, 你不知曉, 她穿體而過,你無知無覺。
長了陰陽眼也看不見她。
好的陰陽眼看到一團陰氣,壞的陰陽眼看到一團血紅因果鏈。
無論哪一種結果, 都像是在三個學生脖子後吹了口涼氣, 毛孔中刷刷站起來了一片汗毛。
看不見鬼魂, 與活人無異。
這是生長陰陽眼十幾二十年來, 最讓斬鬼師驚恐無措的情況。
陳修不管牆上陳舊的無煙标志, 徑直點了根煙, “如果明越的假設成立。”
“那麽按照我們目前所掌握的情況,結合所學, 得出結果有三。”
“一, 因果鏈有異,但這不是個人類的魂魄。”
“二,這是個陳舊亡魂,因為不知名緣故身亡時未入地府, 現在歲月變遷, 陰氣淡得都沒人形了。”
說到這裏, 陳修停下來,深吸一口煙, 眼看着火星燃燒,煙支短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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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峻沒說話, 明越扭過頭來, “學長, 你為什麽不說第三種?”
陳修哂笑,“要不你說?”
明越:“……”
時間緊迫,兜什麽圈子?
周靜仁學長還在外頭獻身看門呢。
陳修兼具人精和憤青屬性,無縫切換娴熟無比,他一看明越就明白她在腹诽什麽,嗤笑道:
“你點在樓梯間的火,最多能撐十分鐘,現在過去少說二十分鐘了。”
“周靜仁還消消停停不用假裝産婦的活在外面。”
“不管什麽原因,現在七樓的安保肯定比咱倆來的時候松了很多。”
話還沒說完,辦公室門吱嘎一聲打開,周靜仁探進一顆炸毛腦袋:
“陳修,你說我裝孕婦我聽見了。”
“趕緊的,兄弟在外面舍生忘死給你看場子,你還在這咕捏小學妹?”
“真他媽不要臉。”
說完,他火速拉上門,将陳修猛丢過來的煙頭擋在了門板上。
陳修:“……”
靈院主席尴尬地咳了一聲。
顏峻适時出來救場:“學長也是想鍛煉我們。”
“第三種我來猜猜吧。”
“如果這魂魄是人,殺孽不輕,卻陰氣衰弱,這很明顯有違常規——”
顏峻停了停,掐住自己的指尖,克制自己不要将下面的話說的太冷漠寡恩:
“按照陰陽大律判斷,可能存在短期內遭遇極強陽氣源互相抵消,或者靠近極強的怨靈陰氣源,形成“虹吸”效應,被掠奪走了大量陰氣。”
可悲地是,虹吸效應一旦發生,被吸走的陰氣很難全部得到彌補。
無法聚形的魂魄,在現在九成魂魄無法歸入地府的現狀下,飄零陽間,遲早要被陽間的高濃度陽氣環境消磨殆盡,直到灰飛煙滅。
顏峻心中冷漠,卻深知斬鬼師當對死魂靈抱着寬容之心,遂有意說得富含感情些,誰知那頭明越發聲:
“活該。”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如果這鬼真被吸幹了陰氣,那就是她渾身因果鏈聚成的報應。”
說完,她彎腰将陳修的煙頭撿起來,陳修咳嗽一聲剛想說謝謝學妹,誰知明越就将煙頭遞給他。
陳修:“……”
合着你沒打算幫我扔啊。
明越:“還沒滅呢。”
陳修:“……”
陳修接過煙頭,泰然自若接着抽,看的兩個後輩目瞪狗呆。
“現在,投個票吧。”
“咱們一共幾個人頭,太少了,一起行動還嫌棄不夠分人手,肯定不能按照幾種情況分別準備。”
“選吧,三種大情況,我們走哪一道?”
“正好,仨人,單數,方便投票。”
陳修自動排除了外頭看門的周靜仁。
明越和顏峻對視一眼。
陳修冷聲:“我數三二一,都伸手指頭,不許棄權。”
“三。”
“二。”
“一。”
話音落。
九根手指頭出現。
三人:“……”
明越嘿嘿一笑,“看來我們和學長還是有默契的。”
說完,三個人同時笑起來。
明越盯着空調通風口那團密集纏繞的因果鏈,它們像紅色的蛇窩,頭尾相連密麻麻攪在一起,讓人頭皮發炸:
“按照魂靈久居積怨不消之處推測——”
“我覺得,這位前輩可能是護士長。”
這話,明越說的吞吞吐吐。
本身行醫救人,護士長就該是個積功德很高的職位。
平白将眼前“紅鬼”這盆髒水潑在人家身上,就算是斬鬼師這種命硬貨也覺得理虧。
誰知她話一說完,旁邊兩個青年齊齊表示贊同。
顏峻點頭:“贊同。”
陳修:“有道理。”
明越:“……”
明越随即說出自己又一個重大發現:“如果這位真是護士長,那麽我推測,将她吸幹的老鬼可能是那個倒黴蛋學生。”
顏峻糾正:“明越,尊重死者,小心犯口忌。”
陳修不理會細節,“何以見得?”
明越指着辦公室左邊的白牆,“七樓着火樓梯間是西邊,護士長辦公室在反方向最裏頭,我一路狂奔到尾,見人見鬼無數,沒看到她。”
陳修:“産科冤鬼衆多,你憑什麽分辨她?”
明越掰手指:“産科的冤魂無非三種,胎兒,生出來的産婦,沒生出來的産婦。”
“如果是生出來的産婦,大多徘徊在嬰靈旁邊,好認,而且懷孕者的體态和尋常學生差距很大。”
“嬰靈和待産婦就更好認了。”
說着,明越舉起三根手指,“我保證,一路過來,沒看到那個學生。”
她停頓了一下,“不對,六樓李佳佳的講述單獨突出了一個學生,小林哥說了,死了五個呢。”
“可是,我一個都沒看見。”
顏峻指出疑點:“實習學生死在産科,這裏就是積怨不消之地。”
“他們能去哪兒?”
明越裹緊身上外套:“萬一有人化厲鬼,出虹吸效應了呢?”
“班長你看看這烏煙瘴氣的寶山區,肯定不是幾個清白鬼搞出來的。”
陳修吸煙:“如果按照明越的邏輯推測,有學生死後心有不甘變作厲鬼,那這一切倒是有了點解釋路子可走。”
“但是,這需要驗證。”
“你要明白,正常的鎮壓陰氣和鎮壓厲鬼形成的陰氣是兩碼事,一個貼符做陣,一個除源斬鬼。”
“……”
明越低頭思索,從頭開始捋整個事件的邏輯。
陳修吸煙看她,眼神中浮現不明顯的激賞。
這學妹夠意思。
明家的崽使喚起來,确實比別人快幾轉。
他正想着,明越眼神一亮,“有了。”
“厲鬼厲鬼,一定是心懷深仇才有能力驅動自己清白的靈魂變成冤孽。”畢竟這種轉化一旦發生,就天地共棄,再無回頭路了。
“殺護士長一個哪裏夠?”
“而且小林哥從沒說清楚,到底為什麽一夜死了五個學生。”
“別的不說,現在有個現成的死敵擺在眼前等着我們去堵。”
另外兩人:“是誰?”
明越敲手掌:“那個幫着護士長害人,管理高危産婦的責任護士。”
“學生的死,她是從犯。”
“我們找到她,就有可能堵到那個學生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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産科的活計每天多的累死人。
非要說起來。
張愛華覺得自己現在還敢來上班,都是膽大包天了。
最近接連出事兒。
月前護士長和學生內鬥,她冷眼旁觀見風使舵。
七天連死了十二個産婦,她一個個幫着報了警。
大廳裏醫鬧毆打學生,她躲在樓梯間裏叫了保安隊。
後來,護士長被苦主複仇,吊死在空調通風管上,科裏那幫尖酸娘們還把她喊過來讓她看,站在死者年前和她嘀嘀咕咕。
說什麽瞧啊,護士長死多慘,多行不義必自斃吧。
還說什麽張愛華肯定是下一個。
張愛華沒吭聲。
對于她們這些頭發長見識短的貨色,張愛華懶得說什麽。
她在任管理高危産婦十幾年,功德無數,不知救了多少人命,命硬得很。
産科這麽些年,人情冷淡。
醫術威名也全靠醫生撐着,護士這頭要是短了她張愛華,說不準能垮一半。
她會被厲鬼克死?
怎麽可能。
若真躲不掉,大不了換個醫院幹活。
感受着周圍陰冷的空氣,張愛華固執地想着。
所以——
當面對眼前三個言稱斬鬼除邪的年輕人時,張愛華也是一張棺材臉。
“我沒什麽能告訴你們的。”
“護士長的死我也很難過,但難過歸難過,生活還是要過的。”
“找不着原因就把罪都往別人身上推,小時候思想品德老師這樣教你們的嗎?”
“封靈院我聽說過,不就是個野狐禪專業。”
“年輕人不好好幹點正經工作,學什麽殺鬼,不怕父母身後氣活過來?”
老護士張愛華多年對罵病人家屬從不落下風,這會言語鞭撻幾個學生,小菜一碟。
明越三人互相對視一眼,心中發寒。
這人好毒的嘴。
咒他人父母早死,陰厲之氣滿棚,也不怕損德。
靈院暴脾氣主席登時冷笑一聲,打算動武,被明越一把拉住。
‘稍安勿躁,學長。’明越暗示道,從背包裏摸出來一張黃紙。
“……”
陳修偏頭看符紙紋樣,發現并不是咒文課本上寫過的。
顏峻倒是看出來了。
‘顯陰符。’他在手掌寫字,給陳修看。
顏盛地産早年資本擴張時,也曾不信鬼神不敬天地,遭了一通報應後,請來了帝都老道士做法。
當時,老道士為了取信于顏家崇奉唯物主義的老爺子顏盛,就畫了這道顯陰符,為他短暫開眼三息時間,看一看顏家選的這塊代建工地上飄了多少亡魂。
這一看。
不得了。
當即吓得老爺子就中了風,住ICU半個月,出來後就老老實實焚香獻祭,平了工地上的怨靈。
從此,顏峻知道了這道符。
它出身野路子,為活人開陰眼,引入後果未知的禍端,為正統陰陽人所不齒——
卻另辟蹊徑,擺平了取信活人的紛争。
明越認真說:“姐姐,您醫術高明勞苦功高,妙手回春手下不知接生出過多少孩子。”
“但是地府計算功德冤孽時,不會功過相抵。”
“天地大道,人為豬狗,十德換不了一虧,您明白嗎?”
她将符紙用水沾濕,遞到張愛華眼前,略作示意。
張愛華:“……”
張愛華吃軟不吃硬,這學生說話真誠她聽得出來,神色掙紮間,她冷笑:
“不就是一道爛符?”
“我就看看貼上能看出個什麽。”
“我們産科鐵板一塊,想蒙我們,沒門兒。”
說完,接過符紙胡亂蒙在眼睛上。
三人:“……”
流言都飛了三四層樓了,還鐵板一塊呢。
見她貼上,明越立刻後退,和剩下兩個學生低頭摳手裝好學生。
三秒後——
“啊啊啊啊——!!”
一聲慘叫響徹産科。
張愛華委頓在地,渾身抽搐,滿臉涕淚橫流,口中颠三倒四:“鬼,鬼鬼鬼,有鬼啊——!”
“地上…地上啊啊啊啊一地都是啊!!”
“黑的!”
剩下三人齊刷刷點頭:“是啊,有鬼。”
張愛華哭喊:“救我啊救我!”
三人:“……”
明越彎腰想将她扶起來,剛一靠近,一股濃郁的屎尿味從張愛華身上傳出來。
“香噴噴”。
明越手一停,面色古怪。
她沖顏峻說:“班長,勞煩找找更衣室,給這位姐姐拿條褲子來好嗎?”随後明越裝相,面無表情将張愛華扶起來——
不成想,人重腿軟扶不起來,褲子在地上磨蹭,留下一道黃色痕跡。
顏峻:“……”
顏峻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點頭:“行,我馬上拿來。”
“辛苦護士老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