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三【改錯】
通風口內部方正,灰水泥切口粗糙,手掌磨蹭生疼,供給摩擦力巨大,十分方便人借力竄進竄出。
明越整個人面條一樣被卡在水泥道中,轉頭前後看,決定收回上一章吐槽金大摳唆、通風管修的窄小的話——
此舉也許就是為了防止某些傻學生跑進通風口和老吊爺唠騷嗑。
朝天闕掏出手機翻看醫學院建築結構資料,朝通風口喊:“學妹,小心些!醫學院史上遺體捐贈者頗多,死後做老客的肯定不少。”
“通風口寒冷陰氣重,小心遇到老客作祟!”
遺體捐贈?
明越聞言一怔,腦海中很快閃過什麽,可惜她沒抓住:“放心吧學長——”
此時正是上課時間,醫學院裏靜悄悄的,出了鬧鬼這事兒後,主樓梯全部封鎖,沒什麽異常的偏樓還可以通到各層實驗室,所以學生們改道從偏樓上課,主樓梯空落落——搞得偌大學院幾百人上課,卻像是只有朝天闕組六個人活着喘氣似的,陽氣稀微。
走廊裏灰霧彌漫,陰氣結網,朝天闕有點發冷,他不放心明越一個人爬通風口,和譚露商量後,兩人将符包中的陽氣符全掏出來,火機點燃,燒在通風口下面——
冷氣下沉熱氣上浮,借助流體速度竄進通風口,希望能夠幫助明越些許。
活體實驗室僞天窗距離室外通風口很近,至多不過十米距離,明月沒幾步就爬到了。
水泥道內光線昏暗,灰塵四溢,唯一的聲響就是自己攀爬發出“擦擦”聲。
明越能感覺到自己的陰眼吸收陰氣速度越來越快,咒文傷痕隐隐發痛,蛇一樣攢動着,周遭陰氣密度快速攀升,空氣濕淋淋的,粘稠如實質。
她轉轉左眼,掏出符紙接點眼淚做成陰氣符,貼在通風格窗鐵杠上,做預備用,随後摸出起子,三兩下起開合金架,視野随即轉進低處——
居高臨下。
實驗室內一覽無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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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米高的牆下,滿地都是兔子鬼,密密麻麻,仿佛長了一地粘稠濕漉的黑苔藓。
明越:“……”
看的人密恐瞬間爆發。
她掏出陽氣符,串在氣/槍尖上,瞄準準星,準備射擊——
忽然來處傳來古怪嘯聲,像是潮濕的呼吸,呼哧呼哧響在耳邊,明越手一停,回望遠處袅袅升起的符紙煙霧,沒什麽異樣,她心大眼拙,舉槍射擊。
咄咄咄。
一串密響。
實驗室地上四方八角,連同間隔地磚都被釘上了符紙,符紙上連着細繩,方便提拉。明越壁虎似的扣着鐵窗摸出一張低階雷符,揉搓一把,猛地從窗口丢了下去!
像是一道閃電憑空出現在實驗室中,火焰從電光周圍泛濫。
轟隆隆,一連串爆炸聲響起。
伴着兔子刺耳的慘叫,灰團子在室內地板上瘋狂做伸展運動。
擴胸——
蹬腿兒——
仰卧起坐——
外頭撮符紙灰的兩個大三聽着凄厲的慘叫,齊齊手一停,譚露竄到門口往裏看,喜道:“成功了!”
水泥道中,明越掐着表,計算不會燒死兔子的最長燃燒時間,心中高興。
我咋這麽聰明。
明小月尾巴要上天。
符紙燃燒産生的火霧越來越濃,遮擋了通風口方向的視線,和濕噠噠的陰氣融在一起,陰陽對沖,不見融合,只覺得熱愈熱,冷愈冷。
三十秒時間轉瞬即逝,明越捂着鼻子揮開霧水,想要提拉繩子,将網兜中叫喚的鬼崽子們提上來,然而右手像是被什麽卡住了一樣,使不上勁。
可能方向不對使不上勁吧。
明越蹙眉,往深處爬兩步,從頂窗右邊爬到左邊,調轉過身體來,一個個提兔子網。
遠處傳來譚露的喊聲,她說幹的漂亮學妹!明越高聲回應,将兔子網綁在天花板上,像是吊起了一片灰蒙蒙的鬼花燈。
一二三。
七八/九。
明明是順滑如德芙巧克力的活計,卻越拉越費勁,越拉越困難,右手又被扯住,明越使勁拽,思忖這陰氣濃度夠高,黑的都快看不清胳膊肘了——她想借借着頂窗外的燈光看清網兜打結,結果,胳膊肘拽過來了,看清了,也看清了小臂上一只老橘皮手緊緊地扣住她的活人肉,掐進衣服裏。
這手烏黑發紫,長滿暗紅皺紋,狹長密麻如蛇鱗,指甲很長,膚色像是缺氧壞死了。
明越:“……”
明越看看自己被撈住的右手,又看看一旁提着兔子的左手。
右手:“不是我。”
左手:“也不是我。”
那是誰的手?
想必是通風管的老住客們心寬體胖,想請我喝茶吧!
明越瞬間想過去望今朝,此起彼伏中爆發無窮力量,一把揪住老橘皮,扭頭在黑暗中使勁看。
老吊爺:“……”
老吊爺猛然和明越來了個十厘米親密對視,驚得七魄飛了仨。
水泥道外,朝天闕正掏鑰匙準備開門收兔子,猛然聽見一聲嘶啞凄慘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聲音粗粝幹嘎,明顯不是女聲。
朝天闕:“……”
譚露:“……”
兩人鬥雞眼道:“是誰?”
朝天闕:“壞了!肯定是學妹遇險了!”說完,他沖出教室,把住牆沿拼命往通風口沖。
譚露急得想打人:“你沙雕啊!那麽大尺寸爬進去個屁!”
此時通風口已經被陰氣牢牢實實堵上了,像一堵活人隔絕的氣牆,只剩下蜿蜒如腸的水泥道,明越瞧着黑暗中老吊爺一雙幽暗灰綠的老眼蒙蒙發亮,硬生生掰開他的爪子,拉着他脖子上的上吊繩拖拽。
老吊爺:......
老吊爺:賊小兒!
老吊爺不甘示弱,三兩下将自己的“老夥計”往回扯。
狹窄的管道裏,老吊爺和明小月你來我往,拉鋸拔河,鬥得歡天喜地。
明小月爬爬爬,奈何那上吊繩長的很,拉住一頭還有一大截在後面,她腳踝不知何時被拴上了,嚴重降低自體加速度,只得在窄瘦的水泥道中爬蟲一樣撲騰,身後老吊爺嘶嘶作響,陰氣凝實,身體在水泥中竄進竄出若隐若現,像條黑色活蛇,張嘴就想咬明越的腳後跟,口腔腥臭長滿牙垢。
明越被他一嘴黃牙吓住,終于叫了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一面伸腳朝他臉上狠跺。
外頭兩個大三聽到這聲音急得團團轉,譚露咬破手指染紅一張火符,就想丢進通風口,被朝天闕喝止:“你瘋了!”
“你想燒死學妹嗎?”
譚露對罵:“那怎麽辦?火為純陽,力克陰氣啊!”
朝天闕:“……”
朝天闕亂中取靜:“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水泥道深處,老吊爺被一腳蹬翻,不甘示弱,伸出做了‘美甲’的雙手,一面妄圖掐住明越的脖子,一面拼命往她臉上吹屍氣——
明越被兜頭噴了一臉,嗷嗷叫:“哇,大爺您多少年沒刷牙了!”然後,不負衆望的,吐了老吊爺一臉。
老吊爺:“......”
隔夜飯濃郁噴香,老吊爺不堪羞辱,口中發出凄怨嘯叫,似驚似怒,想掐明越的脖子卻被她再次一腳跺開。
明越:“呸,得了您,吊死鬼一個,套活人不想着在個開闊地方勾引我上吊,倒想着爬水道來了!沒眼力見!”
說完,掏出三角尺照着老吊爺臉上使勁捅捅捅,染血的邊沿粘鬼既燃,老吊爺還來不及慘叫,像是黑暗的管道中引起明火爆燃,嗤啦一聲,火樹銀花一閃,吊爺就被明越飽含陽氣的沉血給活活燒死了。
大股的屍煙從火中竄出,罩住五官,宛如置身腐朽屍水坑,惡臭充盈水泥道。
明越被焚燒屍氣的味道憋得差點暈過去,口中發酸,她靈機一動,在狹小空間中摸出張儲氣符,排風機似的抽吸管道中的屍氣,一張滿了換一張,足足用了七八張。
儲氣符:“……”我招你惹你了,讓我吸這種垃圾。
完事後,明越在水泥道中艱難轉身,才發現剛才大亂鬥一通爬,這會已經不知道爬到那個拐角來了。
八方都是黑咕隆咚,四個灰蒙蒙的水泥通道通向未知方向。
明越:“……”
這醫學院果然是大災大黴之地!
細微灰塵落下來,明越揉揉眼睛,左眼吸飽了陰氣,黑暗中散發灰色毫光。
耳旁那奇怪的嘯聲又來了。
“活人,活人血的味道啊……”
“渾說,明明是陽氣味兒……”
“……在哪兒啊,在哪兒啊……”
這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聽的人頭皮發麻,像是活蛆悉悉索索爬了一背。
鬼魂的移動是無聲的,他們追随着活人氣息而來,明越打小就知道這一點。
然而,這并不代表在狹窄如腸、布滿陰氣的通風道裏,遭遇十字路口,四面八方都是‘老客’時,她還能無動于衷。
菊花手機的電量強如充電寶,明越看着手電筒慘白燈光中,四個管道口堵來看熱鬧的老鬼們,陷入了難堪的沉默。
明越:今天的黃歷一定寫着,諸事不宜。
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老客沖着明越伸出手來,此情此景,吓得死人詐屍。
也許醫學院舊址百年前是個亂葬崗停屍臺也說不定呢,明越心中痛陳猜想,深刻反省自己的輕敵。
被黑暗遮蔽的前一秒,明越只來得及做了兩個動作:一,一口咬住自己的手腕,二,從包裏掏出僅有的一張火符,和沒用完的儲氣符疊放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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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靈學院一屆只收幾十人,少就三十多,多則四五十,新一屆三十挂零,直接全系做整班,選了個班長出來。
期末考試這等大事,自然少不了班長出頭的時候。
顏峻閱讀手機中系裏同學的私信,都是詢問期末考試的具體安排事情,心中盤算怎麽回複他們。
院陣鎮住了校園中的邪祟歪心,死人不冒頭活人常泰然。
然而,鬼魂們不出現并不代表他們不存在。
地府人手短缺到了一個可怕的地步。
上世紀人口大爆炸到現在,滞留在陽間的鬼魂不知凡幾,統統現形怕是能将地球表面壘厚個幾百米。別的不說,至少封靈院陣能幫着包括金大在內不小面積的鬼魂安眠大地,不要覺醒騷擾活人。
這一點,家裏搞地産的顏峻,比靈院其他學生體會更深。
金大歷史淵長,不知沉睡着多少英靈鬼魄。
院陣拔完第二天,顏峻就聯系上了大四的領頭郭天陽,希望能跟着前輩們取取經,為如何分配大一學生積累點經驗。
郭學長人很好,直接讓顏峻跟着自己小組,半夜就開始掃地海院。
三點鐘起來的顏峻有些懷疑人生。
半個夜晚加一個白天,地海院掃蕩一遍,顏峻一直保持高度緊張。
一波波鬼魂,有的是學院心有不甘的舊人,有的是周圍片區心懷叵測的活人,有的是靈氣蘊足的無冤鬼——顏峻還和地海院中一個看管昆侖山模型的鬼魂學長唠了仨小時嗑。
今早大四生本着‘友愛後輩,多多掙分’的目的,和大三朝天闕組前後腳切入了醫學院,搞得做了兩回招待的陳紅梅學姐煩地一佛升天二佛出竅。
來到大廳,陰氣濃重,顏峻在地板血水攤中撿到了沉氣符殘骸,他心下凜然。
大四學長們對着廳中正冠鏡嘀嘀咕咕:
“怪事,哥哥我潇灑帥氣,這鏡子咋照起來這麽醜。”
“是啊,你醜也就算了,我咋也這麽醜。”
“你們瞧,邊沿有手印,這鏡子被人扳動過——”
同組學霸學姐抛出一把顯影粉,清清楚楚顯示,滿地綠腳印,左邊通道有,右邊通道也有。
學姐看顏峻研究顯影粉,笑道:“別急,學了陰陽通感,你們也會做這東西。”
最後,大四組決定從中央草坪切入一樓正東,直接突進大體形态标本冷藏室【注】——俗稱停屍房。
開門冷氣撲面,顏峻跟着大四生輕手輕腳走進冷藏室,寬敞房間內兩側立滿了金屬色冷櫃,裏面睡滿了為醫學教育事業做出貢獻的前輩——
顏峻沉默片刻,給各位冷櫃裏支離破碎的前輩鞠了三個躬。
然而,第三個躬還沒鞠完,頭頂上通風口乒乒乓乓一通亂響。
“……”
大四生齊刷刷舉起家夥。
只見通風口風扇一開,一個人灰頭土臉從天花板滾摔下來,砰一聲巨響,正好砸在骨頭盤裏,前輩們的腿骨、脊椎骨、手指骨,刷拉拉掉了一地。
衆人連忙靠近幾步,見這人形容淩亂、衣帶血痕的爬起來,一瘸一拐。
顏峻:“……”
顏峻錯愕:“明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