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煙雨
廣袖挽月光,
若蝶輕起紛紛舞芬芳;
青絲拂畫屏,
琴音繞梁聲聲鎖深情。
……
往事一幕幕浮現眼前,孤影于風中淩亂,久久不願離去。留下南榮子允與南司奕說話,蘇青走出木屋,見孤城仍獨自站在原地,又想起了方才他說的話——南榮,害死煙雨的人,都在你面前了。
從南榮子允那裏聽來一些大概,蘇青的直覺告訴她,孤城口中的“煙雨”,和他之間,一定有一段痛心疾首的過去。
悄然來到孤城身旁,蘇青深呼吸了一口氣,小心問道:“煙雨姑娘……是你的心上人?”
依舊是緘默,蘇青以為孤城不願提及往事,也沒想硬要他說出來,便打算放棄,“沒關系,不想說也沒什麽,你別在這兒待太久了。”說完蘇青轉身欲回屋,剛踏出一步,孤城竟開口留住了她,“三年前的一日,南榮說他結識了一名很特別的女子,硬要帶我認識,便是那日,我遇見了煙雨。”
蘇青默默退回孤城身邊,靜心聽他講述……聆聽,是蘇青一直以來都擅長,也深愛着的事,因為她覺得在別人的故事裏,是經歷着另一種人生。
……
一曲畢,南榮子允緩緩擡頭,朝一名身着淡藍羅衫裙的女子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這名女子也領會到南榮子允的意思,便擡步走了過去。
“姑娘,我見你在這兒,有好幾日了吧?也不與人說話。”笑意不減,反而愈發濃厚,散發出的魅惑似漩渦,要将人引入,吞沒。
“可以讓我在醉仙樓跳舞嗎?”
“你是說……舞姬?姑娘,那你找錯地方了。”
“這裏清雅,我喜歡。我可以不要錢,只想跳舞,像你在這裏彈琴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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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眼前這個看上去單薄柔弱的女子,南榮子允微驚,她哪裏像是在求人,冷冷的面容毫無表情,竟有一副反客為主的樣子,好像這事兒她說定了,就定了。如此看來,此女倒與孤城有幾分相似。
片刻無言,南榮子允輕嘆了一聲,又撫上琴弦,彈奏起來。女子猜到此舉是為何意,于是……一步,兩步,旋步輕盈,揚袖開合間,時而掩目留情。細腰柔如柳,纖足輕點,翩若驚鴻,宛若游龍,飄忽似仙,欲乘風而去……
衆人皆被其曼妙的舞姿深深吸引,就連南榮子允,也看得入了神,不禁驚嘆——這女子,舞時,簡直是判若兩人。
“敢問姑娘芳名……”
“煙雨。”
……
倚窗而立,蔚藍之下,是熙攘人群,覺得無趣,煙雨伸手欲合上窗,卻在低頭一瞬驚見攢動的人影中,一點分外顯眼的素雅。
南司奕嘴角一直勾起一抹溫暖的弧度,窗邊人影不見,一會兒,煙雨果然來到了自己面前。“真巧啊,又見面了。”煙雨見到南司奕,驚訝之餘,卻是喜形于色,像期待了許久一般。
“煙雨姑娘,方才見你在這兒……”南司奕用折扇指了下醉仙樓,有些疑問的意思。
煙雨笑了笑,輕舒一氣,“你還記得那日在林間看到我跳舞,說了什麽嗎?”見南司奕點頭,煙雨滿意地繼續道,“你說得對,自那以後我才真正認識到自己的內心。原來,我也希望有朝一日,自己的舞蹈能讓天下人都看到。”
煙雨竟因為他一句贊美的話,決定了自己未來的道路,對此,南司奕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那時,心裏也襲來一絲莫名的興奮。
……
此後,煙雨養成了每日一睜眼便開窗的習慣,大多時候能見着那伴着暖陽初生的笑容,驅散夜晚遺留的最後一絲黑暗與陰涼,使她完全蘇醒。南榮子允待她就像志同道合的朋友,因此醉仙樓于她并沒有約束。興致來時,便與南榮子允配上幾曲,平日裏閑暇時,多半是與南司奕上街或到別處游玩去了。
如此悠然自得,清閑安逸的日子持續了好一段時日,直到有一天,醉仙樓來了位大人物……
……
“你對煙雨姑娘——一見鐘情了?”蘇青有些不敢相信,會令孤城這般傲世輕物之人,一眼淪陷溫柔鄉,煙雨——得是一個多出塵脫俗的女子。
孤城沒有回答,只把目光放遠了些,算是默認。蘇青恐是自己表現得不太正經,惹了他不高興,便也閉上嘴,等着孤城繼續說下去。
“煙雨每次見我,只行禮,她的目光從不肯在我身上多停留一會兒。”
失落——這是蘇青第一次看見眼前這個男人流露這般情感。
……
孤城萬萬沒想到,煙雨竟如他所願來了王府,日思夜想的女子,此刻正站在自己面前,并且不久以後會成為他的安王妃。盡管不明白,她眼中為何含着恨意,仿佛每一個眼神都恨不得撕裂他的心,但能與她朝夕相處,他已然滿足。
多年以來,安王府從未如這幾日熱鬧過,安王大婚在即,一切準備都在井然有序中有條不紊地進行着,可越是臨近,孤城心中越是惴惴不安……
終于,一個不速之客的到來,應了孤城的顧慮。聽聞煙雨要嫁給安王,南司奕發瘋似地闖進了安王府。
野獸紅着眼睛,血絲充斥,似乎随時要張開血盆大口,撕碎敵人。面前是一座冰山,散發的寒氣欲冰封萬物生命,令人窒息。
“你是什麽人?”
“一個被你橫刀奪愛之人。”“橫刀奪愛”四字,南司奕說得極重,好像将其咬碎在齒間。
“你在胡亂說什……”驟然,頭頂如驚雷轟響,震徹長空,孤城恍然大悟,眼前的迷霧霎時煙消雲散——莫不是煙雨?
南司奕握緊了拳頭,嘴角開始不自主地抽搐,面容已經有些扭曲,“今天,我定要帶走煙雨!”
折扇之下,疾風化為利刃,以噬血封喉之勢,瘋狂向孤城襲去。孤城方才恍了神,面對突如其來的進攻,猝不及防,只得被迫為守避開攻擊,稍一分神,便可能丢了性命。如此看來,孤城占下風,不巧此時的他,根本無法安定心神,煙雨的臉時而閃現腦海中,使他犯了致命的錯誤——
困于其間,沒能及時意識到背後的危險,南司奕持扇逼近,豈料離孤城只有一步之遙時,卻聽見一聲“不要!”,奈何根本來不及收手,折扇給煙雨胸膛重重一擊,意識到煙雨擋在自己前面,驚恐中,時間仿佛停滞了……
折扇掉落地上,南司奕的手止不住顫抖,眼見煙雨倒在孤城懷裏,腦子裏“嗡嗡”作響,已聽不清孤城的對煙雨的呼喊聲。
自己做了什麽?她……又為什麽?
煙雨拼盡所有力氣,向南司奕伸出手,“他是王爺,你……你傷他,只有……只有死路一條。”
久違了,南司奕手心的溫暖,只有觸摸到實實在在的他,煙雨的心,才能得到寧靜——
“司奕,帶我走吧。”這是她與這個大千世界作別之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原來,她心裏一直住着另外一個人。原來,一切都是自作多情。懷中人已不在,孤城跌坐原地,于風中僵硬……
……
“既然煙雨姑娘至始至終都只愛南司奕,那當初,她為什麽選擇留在你身邊?”蘇青不明白,既然相愛到至死不渝,孤城口中的煙雨,也不是貪圖權貴之人,到底為何,令她做出了違心的決定。
“是我的屬下,自作主張。”
聽孤城說到屬下,自然給蘇青印象最深的,只有……“刀疤?”
“嗯?”聽到這個詞,孤城一時沒反應過來,盯着蘇青稍微琢磨了會兒,才明白了她所謂何人,于是轉過頭繼續道:“沒錯,是他——王武。後來我才知道,煙雨之所以答應嫁給我,是因為王武暗中觀察煙雨,發現了南司奕這個人,以此人的性命來威脅煙雨。南司奕找上門時,也是王武擅自吩咐下去——若南司奕傷我分毫,便沒有活路。煙雨死後,王武欲自刎謝罪,我阻止了他,他臉上的刀疤,正是由此而來。”
裙袂揚起花瓣,起了一陣涼意。孤城不說話了,蘇青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對于他這段悲痛的過去。
你只要做好傾聽就行,別多言他人的過去,即便是安慰,也是多餘。你沒有切身感受過,就沒有資格,更沒有必要——對方根本不想得到沒用的同情。這不是冷漠,而是……
“或許你就是一個冷漠的人。”蘇青自嘲般笑道。
“你說什麽?”
“沒事。起風了,進屋吧。”說着,蘇青轉身走出幾步,沒見孤城跟來,無奈嘆了口氣。一跺腳,聲兒不大,恰好能讓人聽到,蘇青壓低聲音道:“你跟南司奕的私仇是一回事,我們帶南榮來治病又是另一回事,你別忘了我們此行的目的。”
聽到這話,孤城心裏一緊,倒不是因為多在理,望向那個決然的背影——她有着這個年紀和身為一個女人不該有的理性。
“也罷……”
你若用一座城将自己圍困,一日不開城門,那便是一座——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