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白墨被她噴得縮了下脖子,然後把綠豆湯往她跟前推了推,小心翼翼道:“阿姨喝水。”
趙淑英拍着大腿:“還喝什麽啊我!你……你你你,你要不要臉啊!”
白墨低下了頭。
岳方祇摟住他,沖趙淑英皺眉道:“你差不多得了啊。怎麽還沒完了呢。這事兒是我先起的頭,你有氣沖我撒。”
趙淑英又開始嚎啕起來:“你爹知道了,腿都得給你打折啊!”
岳方祇匪夷所思地看着她:“那他也得能打得過我啊。”
趙淑英頓了頓,長哭道:“我這是什麽命啊……”
岳方祇沒精打采道:“沒凍着沒餓着,還有個兒子時不時給你錢花。挺好的了,知足吧。”
趙淑英聽着有門兒,立刻道:“那租金的事兒……”
岳方祇沉默了一會兒,狠了狠心:“不是我不管你。你也看見了,我這頭生意這樣,保不齊什麽時候自己還得管別人借錢呢。”
趙淑英抽噎了一下:“那你什麽意思,不想管了?我跟你爹把你拉扯到這麽大……”
岳方祇有點兒窩火:“我小時候是在奶奶身邊兒養大的,岳大勇那時候連個人影都不見。談什麽拉扯不拉扯。”
“那我呢?我下着大雪背你去上課……”
岳方祇不吭聲了。他都記得。趙淑英是偏心不假,但做母親的,過去也替岳方祇操過不少心。岳方祇小時候成績太差,又愛打架。趙淑英騎自行車馱着他去給老師送禮,陪笑臉,挨罵;半夜三更去一個有名的補習班給他排隊交費,就為了排座時他能坐得靠前點兒,離老師近點兒。後來他進去了,全家也只有他老娘肯定期來看他,給他捎衣服和吃的。
岳方祇心軟了:“要麽這樣,我最近确實手頭緊。你缺多少錢?缺的那部分,我給你拿一半兒。剩下那一半兒你問我大哥要吧。你們做生意歸根到底是為了他們一家子,他不能一毛不拔,坐享其成。你也不用管我嫂子說什麽,我大哥要是明白事理,這個錢他會出的。”
“你就不能……”
“不能。”岳方祇堅持道:“我這個月都不一定能給夥計開出工資來。”講這話他心裏其實是有點兒虛的。因為生意差只是表面上,其實不至于。供果的訂單一直都有,他和白墨今年又一起在網上開了個店。網上做這門生意的很少,一搜就能看見他們的小店。因為東西樣式漂亮,包裝仔細,所以銷量一直還不錯。
簡而言之,錢他是有的。他只是心裏不情願,不想拿,因為覺得憋屈。
至親之間,你拿我一點,我拿你一點,賬好像不必算得那麽明白。岳方祇以前是那麽想的,也是那麽做的。可是後來他慢慢發現,事情和他理解的不太一樣。
人的本性可能就是這樣,容易欺軟怕硬,得寸進尺。即使是在親人之間也是如此。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成了一直被索取的那一方。那時候他也甘心付出,這種付出會讓他覺得自己有用,不是廢物。他始終有意無意地在試圖證明自己,試圖抗起責任。
可是好像并沒有什麽意義。他和岳大勇還是像仇家一樣,對趙淑英的偏心也越來越不忿。他們也并不感激他,因為他是兒子,是弟弟——為了父母,為了哥哥做一些事,都是理所當然的。
岳方祇心裏難受過,生氣過,失望過。一個人的時候,也孤獨過。他覺得厭倦,但好像又一直難以擺脫。
眼下回頭看看,原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其實已經漸漸掙脫出來了。
大概是因為有了白墨,讓岳方祇意識到自己有了新家,所以本能地要先替這個小家考慮了。
他和白墨兩個人都要買一堆保險,要還債,岳方祇還打算買個差不多點兒的房子——店鋪的二樓小且不說,冬天供暖也太差了。白墨一到天冷,就老是處于一種類似感冒的狀态。岳方祇覺得心疼。
至于別的,岳方祇顧不上,也不太想顧了。
差不多得了。他在心裏微微嘆息。就到這兒吧。
趙淑英沒想到他會這麽堅決,着實愣了好一會兒。她苦起了臉,開始讨價還價:“你看,要麽這錢算我借的……”
岳方祇輕輕嘆了口氣:“媽,咱別互相為難了行麽。”
于是這事兒就這樣了。快到下晚,夥計們也陸續回到了店裏。岳方祇把趙淑英送到街口,給她攔出租。他老娘板着臉,嘴裏忿忿地絮叨道:“有錢打車,沒錢幫着爹媽墊個租金錢……”
“這是兩碼事。”岳方祇心平氣和道。
“還有,你以後不許再跟那個誰睡覺了。我明天就去給你問相親……”
車來了,岳方祇把人不由分說塞了進去:“用不着。我有媳婦兒了。我睡我媳婦兒,天經地義。你少操沒用的心,先把岳大勇看好吧。這錢是我看在你的份兒上拿的,這是最後一回。下回再有這事兒,讓他找我哥去。”說完把車錢塞給師傅,關了車門。
出租車開遠了,岳方祇回過頭來,看見白墨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臉上的表情怯生生的。
岳方祇走了過去:“站這兒幹什麽呢?上樓去歇着吧。我媽就那樣,看着吵吵得歡,其實也就光是嘴皮子功夫。你不用往心裏去。”
白墨沒說話。
岳方祇揉了揉他,嘆了口氣,既像是在問白墨,也像是在自言自語:“哥是不是把事兒做得有點兒絕?”
白墨拉起他的手,用極小的聲音道:“我們有錢的。”說着他把一張卡塞進了岳方祇的手心——是從前岳方祇帶他去銀行開的卡。他們現在開網店,綁得也是這張卡。每個月底兩個人會在一起對賬。白墨日常幾乎沒有開銷,所以那上頭的錢幾乎從來沒動過。積攢了這麽久,現在已經是個有些可觀的數字了。
他這樣說,岳方祇心裏的些許動搖反倒消失了。
“用不着。你攢着吧。”他摩挲了一下白墨的肩:“等有一天攢夠了,咱們買新房子。”
白墨對新房子并沒有表現出多大的向往,只是擔憂道:“叔叔真的會打你麽?”
岳方祇不知道為什麽,忽然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會吧。到時候咱們怎麽辦?”
白墨非常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鄭重道:“那我們就跑吧。”
“跑了生意就沒法做了。”
“我有手藝,我養你。”白墨講這話的語氣嚴肅極了。岳方祇看着他,意識到這不是個玩笑。
白墨從不開玩笑。他是真的這麽想。這個人一板一眼的,也不會講大話。他說能養岳方祇,那就是真的能做到。
長到這麽大,從來都是被人耳提面命,要“養家糊口”,要“承擔責任”……岳方祇這輩子還是頭一次聽到有人對自己說這種話。
他的心一下子就變得很軟很軟。想說我這麽大個人,哪兒用得着你養,是我要養你才對。可這話不知怎麽,終究沒說出來。
最後,他只是攬過白墨的肩,在他頸窩裏輕輕蹭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