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
臨近下班時，林果馨與一位知識分子模樣的中年男顧客吵了一架。這種事情對于林果馨的前輩同事來說也許只有一粒芝麻大，林果馨卻将其看的大如西瓜，懊惱的連晚飯也省了——第一次與“上帝”發生口角，心靈難免脆弱。
和她同一宿舍的于娜回來，見其靠在床頭上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問道：“怎麽蔫蔫打打的？”
“跟顧客吵架了。”
“因為啥？說給我聽聽。”
“今天不是星期天嘛，來的顧客特別多，把我們忙壞了。快要下班時，人還有不少。一個三十五、六歲，戴着眼鏡的男顧客要買兩瓶桔子罐頭，我拿給他，他看後嫌瓶子裝的不夠滿。我又給他換了兩瓶，他還是不滿意，這回嫌商标貼的不夠周正。我尋思他這麽要好，可能是拿着去串門子的，就特意選了兩瓶。哎，誰知他對我挑的那兩瓶連看也不看，眼睛直盯着貨架。我有點煩了，索性把貨架上他沒看過的那些全拿到櫃臺上，心想：‘賣東西的人手臭，用你自己的香手挑揀吧！’他也不客氣，慢條斯理的在那裏給桔子罐頭挨個相起面來。我沉不住氣了，盡量客客氣氣的催了他一下，沒想到竟冒犯了這位尊貴的顧客，他硬聲硬氣的說我：‘你什麽态度啊！幹你們這一行的是不是應該百問不煩，百拿不厭？！’我忍着氣解釋道：‘馬上就要下班了，還有不少顧客等着呢！’他說：‘你們不會把下班時間推遲一下啊！我挑我的，你賣你的就是了！’我說：‘你擋在櫃臺前，別的顧客買東西不方便！’他回道：‘我看不是不方便，是你不放心這些罐頭吧？！你先數好！到時候要是少一瓶，我付十瓶的錢！’我的氣上來了，說：‘同志，你怎能這樣說呢……’我話還沒說完，他就又說道：‘我這樣說怎麽了？！觸着哪條法律了？！你不就是個站櫃臺的嘛！怎麽？還想教我怎麽說話？！’我一聽這話，心裏窩的那股子火就一下子沖上頭頂了，那一霎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跟他吵吵起來……”
“嗑瓜子嗑出個臭蟲來，啥人（仁）都有。幹咱這一行就這樣兒，有時候吃了窩囊氣還賺個服務态度不好。——甭往心裏去。”
“明天我都不好意思上班去了。”
“吵這麽點小架，至于嗎！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
“當時我要是稍微理智一點的話，也不至于吵起來。”
“別自責了，換了我聽到那種看不起人的話也會發火。在這方面你得向我學習，我就算是跟人打架打破了頭，也能轉個身就忘。”
“我也想這樣啊，但就是拿不起放不下的，灑脫不起來。”
“好了，別再想了，對你只有壞處沒有好處的事兒，還盡着想它幹嗎，傻呀？！——來，我給你看一樣東西！”于娜說着從頸脖上摘下新買的金項鏈讓林果馨看，“漂亮吧？”
“嗯，是不是很貴？”
“不算貴，一千多點。”
“這還不算貴啊？！頂我一年半的工資！”
于娜得意的一笑，轉身對着鏡子把金項鏈重新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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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常住這裏就好了。”林果馨說，“心情不好的時候，真想有個人說說話。”
“別指望我，趕緊找個男朋友去吧！”
“找不着！”
“一個出門得随身帶竿子的大姑娘，說找不到男朋友，誰信？！”
“出門帶竿子幹嗎？”
“你一出門，那些小夥子就一窩蜂的追你，不拿竿子轟着點，還有法走路嗎？”
于娜的俏皮話将林果馨逗笑。
“你知道吧，你欠缺的是打扮。”于娜說，“人靠衣裝佛靠金裝，你要是跟我似的這麽會打扮，保準經常出現那種萬人追的場面！老天爺賜給你這麽好的條件，你不珍惜利用，可就太對不起他老人家了。”
“問題是我沒有閑錢去買漂亮衣裳來打扮。”
“所以說趕緊找對象啊，有了對象，問題不就解決了！”
“要是找着一個跟我一樣窮的，不照樣沒轍！”
“找就找經濟條件好的，誰讓你去找窮光蛋了！向我學習，定一個原則，經濟條件差的一律免談！”
“我可沒你這魄力！”林果馨說，“我跟着感覺走，感情排第一。”
“送你倆字——幼稚！別生氣，呵！說實在的，以前我和你一樣，是我那倆姐姐不幸福的婚姻，讓我變實際了。我倆姐姐當初都是放着條件好的不要，死活要跟自己相中的窮光蛋，結果現在是窮嘶咬，成天動不動就打成一窩豬。當然了，這和個人的品質也有關系；我大姐夫脾氣不錯就是好吃懶做，我二姐夫呢本事不大脾氣不小。從她倆的遭遇，我總結出找對象還是現實點好，不去追求虛無缥缈的愛情為妙，談戀愛時覺不出來，等結了婚，柴米油鹽醬醋茶樣樣需要錢時，就知道鍋是鐵打的了。看在咱們同室的份上，我奉勸你，找就找經濟條件好的，人品也不差的，其他的，像長相啊、學歷啊等等，都無關緊要。當然說歸說，若是長相也好、學歷也高、還有點社會地位，那就完美了！不過這樣的人跟大熊貓一樣少。哎，其實月老早就安排了個‘大熊貓’級的人給你，可惜他沒安排到正點上。”
“哦？！”
“我說的那只‘大熊貓’就是你表哥趙家亮！”
“天吶！你胡說啥呢你這是！那可是我親表哥！虧你想得出來！”
“就因為他是你親表哥，我才說月老沒安排到正點上！他老人家大概老糊塗了吧，不知道表哥娶表妹是老皇歷了。擱在以前，你們倆倒是理想的一對，可惜現在不行了，法律不允許近親結婚。如果趙家亮是你大姑撿來的就好了！”
林果馨啞然失笑，“你可真能琢磨！從實招來，你是不是喜歡上我表哥了？你們沒血緣關系啊，正合适！”
“我對你表哥确實有好感。”于娜直言，“但我知道他不會喜歡我，所以就理智的把那種念頭掐斷了。”
“你們又沒談過，怎麽就知道他不會喜歡你？我給你們當紅娘吧？！”
“這是直覺！你還是省省力氣吧，我和他不合适！哎呀，壞了，光顧着和你閑扯，晚點了！”
“你還出去？”
“啊，約會去。”
“原來名花有主了！噢，敢情剛才說那些話是逗我玩呢！”
“錯！是逗你開心！”
“這樣緊張，看來是遇到‘大熊貓’了！”
“半對，充其量是大熊貓的一個近親！”
林果馨聽了笑倒在床上。隔了一會，她瞥見窗外下雨了，遂提醒正在梳妝打扮的于娜。
于娜皺皺眉頭，“我最煩下雨了！”
“那你還去不去？”
“去！就是下冰雹也擋不住！”
打扮完畢，于娜挎上一只棕色小包拿上把小花傘，跟林果馨道聲“拜拜”，翩然出門了。
……
今晚，書和音樂于林果馨失去了往日的吸引力，她感到百無聊賴，直盼着有人來打擾。
“梆、梆、梆”随着她的心思，外面真的響起了敲門聲。
“這是誰跟我心有靈犀啊？楊曉萍！一定是楊曉萍！”林果馨一面興奮的尋思着，一面起身去開門。
“怎麽是你？！”
來人是趙家亮。他收起傘，一邊進屋一邊問道：“你當是誰呢？”
“我以為是楊曉萍呢。”
“楊曉萍是誰？哦，你說過，你們村的。”
“你不是出差了嗎？”
“回來兩天了。”趙家亮把傘挂到門抓手上，過去與林果馨并排着坐到床沿上。
“黑燈瞎火的還下着雨，你來幹嗎？”
“怎麽不高興？是不是嫌我沒早點兒過來看你？”
“誰希罕你來！本姑娘是心情不好，但與你無關，我……”想起吵架的事，林果馨鼻子一酸，低下頭不言語了。
“怎麽了？！”
“今天下午，我跟‘上帝’吵架了。”
“啊？你說什麽？”趙家亮一時沒會過意來。
林果馨不耐煩的解釋：“你們這些頭目不總是說‘顧客是上帝’嗎，我跟他吵架了！”
“知道‘顧客是上帝’，怎麽還跟人家吵架？以後可不能這樣了！”
“少跟我打官腔！先把事情的真相弄清楚了再訓人！你憑什麽認為一定就是我的錯！我們當售貨員的不是泔水甕，也是人！也有自尊心！……”說到這裏，林果馨忍不住哽咽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到底怎麽回事？你說給我聽聽。”
起初，林果馨賭着氣不說，轉念一想，不說就無法證明自己有理，于是便把先前跟于娜講述的那番話又說了一遍。
趙家亮聽後，說道：“那位顧客确實不怎麽樣，咱不跟這樣的人一般見識。好了，別生氣了，要不，你把我當成那位顧客，捶兩下出出氣……”
趙家亮的軟語哄勸，起了反作用，讓林果馨覺得自己的确受了莫大的委屈，眼淚像決了堤一樣收也收不住了。
林果馨把憋在心裏的煩惱和委屈發洩出來後，心空變的澄澈，她正起身子，不好意思地笑了。望着她那海棠初着雨般的面容，趙家亮不由看癡了——天知道他有多麽喜歡這位表妹！
林果馨見表哥呆呆的望着自己，以為自己哭鼻子讓他不知所措了，遂嘲諷道：“我才擺了這麽一點陣勢，就把你吓暈了！”
趙家亮回過神來，尴尬地哼哈了兩聲。
“你現在是不是煩我了？特別後悔把我招來？”
“怎麽會煩你，喜歡還喜歡不過來呢！”壓制不住的情感驅使趙家亮說出這樣的話來。
林果馨一直把他看作自己的親哥哥，所以也不往別處想，只認為他這是故意逗弄自己開心。
“假惺惺！”她撇撇嘴說，“也就是現在還能說這樣的話，等娶了媳婦，哼！就跟你那兩位表哥一樣，把我這個妹妹忘到耳門子後頭去！”
“我絕對不會！”
“先別說大話，等找了媳婦後看實際行動吧。哎，亮哥，我上次回家時見到大姑了，她跟我打聽你談對象了沒有。——我大姑盼兒媳婦都盼迷了，你趕緊給她找一個吧！”
“等你嫁了再說。”
林果馨瞪他一眼，“豈有此理！我礙你啥事了？！沖你這句話，我就一輩子不嫁，急死你！”
“正好，我打一輩子光棍陪着你。”
“和我較啥勁啊？！——噢！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麽？！”
“瞧你緊張的，還男子漢呢，連這點勇氣都沒有！不就是想讓我給你當紅娘嗎？直說就是了，用着這麽拐彎抹角的！當媒人也算是積德行善，本人樂意為你效勞！”
趙家亮聽罷暗暗松了一口氣。“那我得好好答謝你這個媒人才行！酒席明天就擺呢，還是等你大功告成之後補上。我看還是以後補上吧，這樣穩當點，萬一你半道上撂挑子不幹了，我不成了冤大頭。”
“你還別信不過我！我已經行動起來了！”
“哦？是嗎？！”
“目标就是住對面床的于娜！我問過她了，她承認對你有好感，不過你也別高興的太早了，她正跟別人談着呢。不過只要你喜歡她，我就有辦法幫你搶回來！”
“讓我當第三者？你就不怕人家來找你表哥決鬥？這樣的媒人我可不敢用！”
“逗你玩！我才不幹那種缺德事！人家于娜說了，你倆不合适。”林果馨說到這裏想起于娜開的玩笑，便接着說道，“你不知道，于娜可有意思了！她說咱倆要不是近親的話，倒是理想的一對，她還說你要是大姑撿來的就好了！呵呵呵……滑稽不？”
趙家亮萬萬沒有想到，這份藏在他心底的不願意去正視的隐痛，竟被與之最最相關的人，親自揪出來甩到他面前。
林果馨見表哥神色驟變，以為那個玩笑冒犯了他。“不過是個玩笑，值當生氣啊？”
趙家亮忙找理由掩飾，“怎麽可能生氣呢，沒生氣，我……我突然有點頭痛。”
“來，我給你按摩按摩。我得到你那醫生舅舅的真傳了，保證手到病除！”林果馨說着伸手去按壓趙家亮的太陽穴。
一種奇異的感覺立時傳遍了趙家亮的身心，他努力控制着心猿意馬，生怕自己會有魯莽越軌的舉動。他非常明白，無論是現在還是将來，他只能将這份愛鎖在心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