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想上天
快到晌午時,瀾春長公主來乾清宮找皇帝了。
昭陽正在廊間看福山和小春子指點宮人擺弄滿院的花草,就見瀾春大步流星地從外頭進來了,大老遠就問:“小春子,我二哥呢?”
滿院的人都俯身行禮,昭陽也跟着低下身子。
小春子忙不疊起身答話:“回長公主的話,主子早朝過後還沒回呢,怕是有事耽擱了。”擡眼看看天色,“這也不早了,快到午膳時候了,想必沒一會兒也該回來了。”
瀾春笑了笑:“成,那我在這兒等着。”
她轉身看看這滿院的花草,俯身随随便便挑了朵開得正豔的栀子花摘了下來,挑眉說:“真是奇了,這都一個宮裏,怎麽花草長得這麽不一樣呢?我老瞧見二哥這兒的花開得好看,怎的到我那玉萏宮裏就開不好看了?難不成花草也挑高枝兒?”
小春子不知道說什麽好,他對花草是沒什麽講究的,更何況高枝兒不高枝兒的,都是宮裏最貴氣的主兒,她說這話也真是叫他們這些底下人默默抹了把辛酸淚。
倒是昭陽抿嘴一笑:“長公主殿下喜歡上哪朵花,那花就要被您摘下來,想必那玉萏宮的花草都通人性,怕被您給摘了,故不敢放開了手腳去開花。”
瀾春轉身睜大了眼看着她,片刻後咧嘴一笑:“你倒有趣,這歪理我聽着很好,原是我辣手摧花,把她們給吓怕了。”眼珠子在昭陽臉上打了個轉,她盯着昭陽奇道,“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怪眼熟的。”
昭陽點頭:“上回太廟祭祖之後,您手上還受傷了,來乾清宮看望皇上時,小的也在。”
瀾春恍然大悟:“對,對,那時候我還問二哥你是不是這宮裏的呢,他說不是……那你現如今怎麽在這兒?”
這事就有點尴尬了,昭陽摸摸鼻子,不知道該作何回應。倒是瀾春聰明,看她這尴尬的神色,又想到皇帝哥子這幾日不知吃了什麽藥,高興得眉飛色舞的,心下就明白了七八分。
瀾春湊近了些,仔細看看她的臉:“紅了。”
昭陽:“……”
這長公主真是有點意思==。
瀾春哈哈大笑,拉着她往養心殿後頭的水池走:“小春子他們太無趣了,還是你比較合我意,走,你陪我去後頭看看二哥的錦鯉。”
小春子死命給昭陽遞眼色,要知道這長公主不止辣手摧花,玉萏宮裏不拘是活蹦亂跳的還是杵在那兒不動的,山花蟲魚但凡到了長公主那兒,沒有能順順當當活下來的。她也不是存心的,要知道當初皇帝送她的小兔子小鳥什麽的,她也寶貝得跟什麽似的,可似乎活物跟她就是八字不合,到她手裏頭不死也得去半條命。
天爺哎,那些錦鯉可是去年皇帝命人從江南帶回來的,一路不知花了多少心思才讓它們活蹦亂跳到了這兒。皇帝是知道這妹子天賦異禀的,從來也不讓她接近那些個錦鯉,如今這些寶貝兒要是出了什麽岔子,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跟着遭殃。
可昭陽不知道啊,長公主發話了,她自當從命,更何況面對這顧家人的臉,她壓根沒有拒絕的心思。
長公主真好看,漆黑透亮的大眼睛,嫣紅的唇瓣像是枝頭盛放的石榴花。她比尋常女子高挑,站在那兒像是亭亭玉立的荷花,不是素淨淡雅的那種,而是紅得奪目耀眼。
真是玉一樣精致的人。
昭陽有些自慚形穢。
她還沒去過養心殿後頭的池子那兒,來乾清宮才兩日,按理說東西都騰進後頭的耳房裏了,可皇帝總讓她留宿養心殿,這都兩日了,她連自個兒的耳房都還沒進去過……說起來也是叫人臉紅。
頭一回見到五彩斑斓的錦鯉,她也開心,與長公主一同蹲在池子邊上看。
小春子和福山不放心吶,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頭,打算在長公主辣手摧魚的第一刻沖上去死命攔着,就是自個兒遭點罪,也好過那些寶貝魚被弄死。
好在瀾春今兒有了伴,不至于去尋那些個錦鯉的晦氣,只顧着跟昭陽談天:“你什麽時候來乾清宮的?”
“前天兒剛來。”
“之前在哪兒做事啊?”
“小的以前在司膳司。”
“哦,做吃的。”瀾春點點頭,“手藝不錯吧?”
“還成。”她比較謙虛,不好意思自賣自誇。
瀾春笑眯眯的:“都會做些什麽?我前些日子看戲折子,上頭說了些我沒吃過的東西,不知道你會不會做。什麽蟠桃紅桧龍肉羹,蜜汁牡丹烤栗子,哦,還有一個深海水草炖鳳凰肉,我挺想嘗嘗看的,可宮裏頭好像沒有這些個玩意兒,尚食局的不肯給做。”
昭陽:……
這哪裏是不肯給做,就是摘了她的腦袋她也做不出來啊!
她讪讪地低頭說:“不知殿下看的是什麽戲折子吶?有的戲折子吧,實在是前人們随口說的,君子遠庖廚,他們對吃食不甚精通,這個,這個随口瞎編也是有的……”
瀾春撲哧一笑:“你倒是實誠人,那尚食局的怕得罪我,左一個原料不好來,又一個廚藝有限不敢丢人現眼,就是沒人敢跟我說那些菜色壓根兒不存在,膽小鬼。”
初夏的天氣已然開始燥熱,她坐在池子邊上,把鞋脫了,赤着腳丫子玩水。那水冰涼冰涼的,浸着腳怪舒服的。
“你也來。”她朝昭陽招招手,“這水幹淨着呢,小魚鑽腳心兒又癢又舒服,可好玩兒了。”
小春子真想給她跪下了,那一池子寶貝魚吶,真真是可憐,賴以生存的池水成了長公主殿下的洗腳水……
他拼死上前去,腦門子直冒汗,低聲說:“殿下,這魚是皇上的寶貝,皇上成日讓咱們看好它們,水不能髒,髒了就得換——”
“你的意思是,我的腳很髒?”瀾春斜着眼睛看他,她就是這個性子,你越不讓她碰什麽,她心頭越癢癢,橫豎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攪亂一池子水才是她愛幹的事兒。
這麽說着,她幹脆把白生生的腳丫子蕩在水裏來回晃悠。
昭陽也幫着小春子勸她:“您的腳丫子當然不髒,看着白生生的,肯定沒腳氣的。”回頭裝模作樣地瞪了眼小春子,“怎麽說話呢!合該是那養魚的水髒了殿下的腳,有你這麽幫着魚不幫着人的?”
瀾春哈哈大笑:“腳氣?”她還掰着自個兒的腳丫子湊近了瞧瞧,“挺幹淨的呀,沒腳氣,也沒有髒東西。”
這下換昭陽大開眼界了。尊貴的長公主殿下,掰着自個兒的腳丫子,聞了聞,又仔細看看……
瀾春見小春子急得滿頭大汗,還慢條斯理地湊過來對昭陽說了句:“哎,我說,你想不想吃烤魚?”
小春子眼看就要昏過去了。
這下昭陽也看出來了,長公主就是在欺負人呢,看小春子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她更是笑得像只偷了米的小耗子。
嗯,那也是只漂亮的小耗子!
昭陽坐下來,側頭朝瀾春偷偷眨眨眼:“殿下,他膽子太小,咱們別吓唬他了。”
瀾春歪着腦袋笑:“成,給你面子,咱們不逗他了。他腦袋是木頭做的,逗起來也沒意思。”
小春子:……他招誰惹誰了qaq
這頭的兩個姑娘年紀相仿,坐在一塊兒很快也沒了拘束,開始談天。瀾春不是個有架子的人,随和,昭陽也不是個會拘着自個兒的人,活潑,兩人幾乎是一見如故。
瀾春跟她講過去和皇帝哥子的趣事。
“我們小時候,我不愛讀書,二哥總逼我多讀書,後來我倆就打賭,從底下人那裏要來花種,種在東宮的小院裏。二哥說花是白色的,我說花是紅色的,花長出來以後,誰猜對了,就聽誰的。”
“結果呢?”昭陽聽得聚精會神。
“結果當然是我贏了,年年都贏!”瀾春很神氣,“我說那花是紅。花就當真是紅的,我要那花是藍色的,它就絕對不可能是其他顏色。”
“可您是怎麽辦到的啊?”
“這容易,我偷偷摸摸趁他去太傅那裏讀書的時候,把墨汁兒滴到土裏頭去。”瀾春眨眨眼,笑得可愛極了,“你不知道吧?把什麽顏色的墨汁兒滴到花的根裏頭去,花就會是什麽顏色。二哥真笨,這個都不知道。”
昭陽笑得比她還燦爛,搖搖頭,歪着腦袋問她:“皇上不笨,相反,我看他很聰明。這個理您知道,他沒道理不知道。”
瀾春一愣:“你是說……”
剩下的話也不必多說,她忽然想到這些年來她靠着大大小小的歪腦筋逃脫了很多公主都未曾避開的規矩與枷鎖。二哥總說要給她找管教嬷嬷,可至今未找。二哥說公主要多讀書,皇家的人沒有胸無溝壑的,不能平白叫人笑話,可他照樣依着她,她不愛讀,他也未曾逼迫。
她不是一個循規蹈矩的長公主,那麽多年肆意妄為慣了,不曾仔細想過,還以為是自己的小聰明一次一次幫到了她。可到底也是個聰明人,經昭陽一提點,回頭一看才發現,哪裏是她的小聰明管用呢?分明是二哥縱容她。
昭陽說:“我知道他一定很愛您。”
那個做起事來一板一眼的皇帝啊,只有在真心愛着一個人時,才會縱容,才會沒了分寸。
瀾春忽地笑起來,點點頭:“對,他很愛我。”
不然也不會把她慣成今日這個無法無天的長公主了。可是眼前這個小宮女,要是沒有半個撐腰的人,哪裏來的底氣可以忽視宮規,坐在這兒和她這個長公主談天說地的?
她似笑非笑地點了點昭陽的額頭:“我還知道他一定也很愛你。”
昭陽一愣,面上紅了:“您,您說什麽呢……”
扭扭捏捏,姑娘家都是這樣,提起心上人就面紅耳赤,一面推脫一面卻又面露喜色。
瀾春哈哈大笑,指着她的臉:“哎哎,又紅了,紅得像猴子屁股呢!”
昭陽捂着臉無語凝噎,委委屈屈地說:“明明是蘋果,猴子屁股……猴子屁股多醜!”
瀾春哼了一聲:“要美得和我一樣,才能用蘋果形容,你那個,頂多就是個好看的猴子屁股,橫豎都是屁股。”
“……”
是,您是公主,您說了都算!
皇帝從朝上下來時,踏進乾清宮,聽聞瀾春來了,還和昭陽一起在後院裏,略有些緊張。
就好像媳婦第一次見家人,他比媳婦還提心吊膽的。
他快步往後頭走,繞過長廊,走過花園,一路穿過大殿來到後院,第一眼看見的,是花叢之後坐在池子邊上談天說地的兩個姑娘。
年紀相仿,一樣燦爛的小臉,她們比滿院的鮮花還要美好,還要更加絢麗。
皇帝情不自禁停住了腳步,看着他最愛的兩個姑娘,唇角慢慢地揚了起來。德安欲清嗓子叫一聲皇帝來了,可皇帝看出他的意圖,伸手止住了。
就這樣遠遠看着吧,看着他生命裏最美好的時刻。
你瞧,他多有眼光吶,就知道他的心上人是個讨人喜歡的姑娘,瀾春也不也很喜歡她嗎?他沾沾自喜地笑着,那種與有榮焉的感覺真是叫人想上天了。
不,不想上天,想上的明明就是她。
歲月靜好,就适合造人大計!皇帝微微笑着,心想,得想個法子把她名正言順留在身邊,唔,要那種可以幫他生一群小蘿蔔頭的法子。
可又不願意她做妾,這可怎麽辦?
不管了,上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