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用刑罰
那頭的李美人忙着教訓人,這邊的張太醫細細地替佟貴妃針灸,明晃晃的銀針紮進肉裏,床上的人虛弱地發出些許動靜。
他擦擦汗,回頭也不知該對誰說,瞧了眼李美人,心知此刻這個小小的美人就是這甘泉宮裏唯一說得上話的主子了,便拱手道:“小主,貴妃娘娘确是中了斷腸散無疑,此種毒藥是從斷腸草中提煉而成。一旦人體服入,輕則上吐下瀉,重則抽搐致死。索性貴妃娘娘中毒不深,只是輕微體現在了體表,所以才嘔吐不止,虛弱不堪。”
那盒包子上也插有銀針,他拈着針頭取出來時,針尖已然黑了。
張太醫把銀針湊到鼻端聞了聞,不敢大意:“小主,那斷腸散确實是包子裏帶來的,千真萬确。”
昭陽站在一旁面色蒼白,一言不發。
毒在包子裏,她說什麽都無濟于事,這事明顯就是有人陷害,全看接下來他們會做些什麽。她只盼着明珠那邊快些讓皇帝過來,別太遲了。
李美人怒聲呵斥:“大膽宮女,果然是你下的毒!還不給我跪下!”
昭陽咬咬牙,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口中一字一頓道:“毒不是我下的,司膳司的人都看着我做的那包子,從頭到尾我都沒一個人待過。何況我與貴妃娘娘無冤無仇,為何要下毒害她?”
床上的佟貴妃動了動嘴,奈何氣若游絲,說不出話來。
如意最了解主子的心意,當下站了出來,厲聲道:“你與貴妃娘娘無怨無仇?好一個無冤無仇。這一年半來娘娘每月讓你幫忙為皇上做吃食,南行前,此事忽然敗露,皇上誤會了娘娘,還差人傳你去乾清宮問罪,你敢說你沒有因此怨恨娘娘?”
昭陽道:“我沒有。皇上是仁君,由始至終不曾責罰于我,我又為何會對娘娘懷恨在心?這一年半,娘娘每次召我做吃食,都讓您送了金銀首飾來打賞,我心中只有感激,沒有半分怨恨。請貴妃娘娘明察!”
她不反駁,不怒罵,更不哭天搶地,只保持鎮靜跪在那裏把事情一五一十娓娓道來。
這與如意想象中的場景大相徑庭。
如意攥着手心,側頭對李美人說:“小主,我們娘娘如今卧病在床,沒辦法主持甘泉宮中的大小事宜。請您務必為娘娘做主,奴婢可全指着您了!這宮女謊話連篇,怕是不吃苦頭不會說真話,您看該如何是好?”
她恭恭敬敬地福身說了這話,話裏話外把李美人擡得極高。
李美人從前都只住在一宮之中的偏殿,壓根沒有資格處理宮中的事宜,而今來了這甘泉宮,竟然還能代替佟貴妃行使一宮主權,也算是揚眉吐氣了。
她讓如意平身,眉目含愁地看了眼床上躺着的人,語重心長道:“你放心,有我在,一準兒不會讓娘娘吃虧。這等奸邪小人,做了下賤事還不認賬,有她吃苦頭的地方!”
回頭,她指着昭陽的鼻子:“我再問一次,你認不認罪!”
回應她的只有四個字:“奴婢不認。”
好啊,不認罪,這倒是正中下懷。李美人素來沒有什麽可顯示身份的地方,這回可真是能好好發作一番了。
她威風凜凜地喚人來:“來人,給我把這丫頭拉出去掌嘴!我就不信問不出半句真話來!”
來的是甘泉宮的宮女,如意沒吱聲,只把這裏全權交與她處置。床上的佟貴妃睜開眼睛瞧了瞧,肚裏難受,也只是看着,一個字都不說。
昭陽俯身埋在地上,語速飛快地說:“小主,奴婢所說沒有半句謊言,請小主明鑒。女婢從未對貴妃娘娘心生怨恨,也未曾想過要害娘娘。宮中過日子,奴婢素來都提心吊膽的,生怕做錯了事,絕不可能做出毒害貴妃娘娘的事來。請小主明鑒!”
她就這樣渾身冷汗地伏在那裏,心下巴巴地望着明珠快些把救兵搬來。
然而終究還是沒有那麽快。
粗使宮女左一個右一個,架着她往前院裏去。她渾身都是汗,想掙紮,可那兩個粗使宮女力氣很大,掐着她的胳膊就跟老鷹抓小雞似的,手指箍得緊緊的,壓根兒掙不開。
她不得不回頭喊着:“小主,您不能這樣!奴婢沒有做過的事,您如何能濫用私刑?請您放了奴婢,讓慎刑司和內務府的人去查查,若是奴婢真有害人之心,到那時候您再罰奴婢也不遲。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但求您查明真相!”
李美人就那麽翩翩繞繞跟在後頭,慢慢地出來了,昭陽被拉到臺階下面,她居高臨下地看着,笑了笑:“這張嘴倒是挺伶俐的,當真是個會說話的人。我倒想看看你被掌嘴之後,還有沒有這麽伶牙俐齒。”
她的笑意倏地消失了,面色一沉,朗聲道:“給我掌嘴二十!”
宮中的掌嘴刑罰并不單單是掌嘴那麽簡單,行刑的宮女要先戴上厚厚的皮套子,一人拉扯着受罰的人,另一人對着兩邊面頰一下一下掌掴。
昭陽正拼命掙紮着,就被那粗壯些的宮女死死箍住身子,下一刻,迎面而來一記響亮的耳光。
皮套子打在臉上是火辣辣的滋味,痛得鑽心,若是臉被打破,這輩子也就完了。
她感受着面上的痛楚,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奮力将那壓住她的宮女死命一推,自己拔腿就跑。
李美人高呼:“都是死人不成?還不給我拿下她!大膽賤婢,毒害貴妃娘娘就算了,還敢跟我叫板!你不就是個宮女嗎?我還打你不得了!”
她指着往外踉踉跄跄跑去的昭陽,四面的宮女太監都圍了上來,黑壓壓的人影把這個夜晚裝點得更加熱鬧。
昭陽死死咬着唇,拎着裙子往外跑,可身後已然有人追上來,越過門檻時,她腳下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猛地向甘泉宮臺階下跌去。
幾乎是姿态狼狽地撲在地上,手心也被擦破了,她的下巴磕在地上,右臉還火辣辣的一片,只知道燙,不知道疼,就跟快失去知覺似的。
她死死咬牙,還在心裏想着,若是今日沒死,她一定要做個紅顏禍水,叫李美人也嘗嘗被皇帝掌嘴的滋味。還有陷害她的人,不管是佟貴妃還是誰,她就是吹耳旁風也要吹死那罪魁禍首。
心下憋了口惡狠狠的氣,有了支撐才會覺得不那麽害怕。
可是下一刻,不遠處忽然有人疾步跑來,蹲下來就抱住她的身子:“你怎麽了?怎麽弄成這個樣子?”
昭陽聽到那熟悉的聲音,一擡頭,就看見皇帝有些驚慌的臉。黑夜在他的身後顯得格外安寧,他明黃色的袍子還有些淩亂,顯然是倉促之中匆匆披上的,這就大老遠跑來了。
德安和小春子跟在他後頭,一臉擔憂地望着她,旁邊是更加驚慌的明珠。
那口惡氣一下子就沒了,她憋了好久的恐懼一下子全冒了出來,昭陽死命忍住眼淚,伸手拽住皇帝的衣袖:“主子,我沒下毒害貴妃。您得為我做主!”
子時那會兒,皇帝本來已經歇下了,正迷迷糊糊還沒睡着,忽然聽見外面有人喧嘩。
他支起身子,問外面守夜的小春子:“外面在吵什麽?”
小春子推門而入:“主子,是司膳司的明珠姑娘來了,說是昭陽姑娘被貴妃娘娘宮裏的人帶走了。外頭的人攔着不讓她進來,小的聽到動靜就出去瞧了瞧,聽說這事兒和昭陽姑娘有關,不敢攔着,只能讓她到養心殿外頭來親自跟您禀報。”
皇帝一聽到昭陽的名字,立時站了起來,從屏風上抓起外衫随手披在肩上,大步走到門口。
門外的臺階下跪着個人,發髻淩亂,衣衫也不甚整潔,此刻正憂心忡忡地望着他,見他出來,連連在地上磕頭:“皇上,奴婢深夜來訪,實屬有罪,可昭陽連夜被貴妃娘娘身前的人帶走,那太監态度傲慢,并不說緣由,宮中都下匙了還來抓人。奴婢實在擔心昭陽會有不測,只能鬥膽來找您——”
她話還沒說完,皇帝已然大步流星往外走,疾言厲色地喝道:“來人,掌燈!擺駕甘泉宮!”
小春子在後頭着急地嚷嚷着:“主子,您稍等片刻,小的讓人去備辇車!今兒夜裏月亮也沒有,外頭黑漆漆一片,您可別親自走過去!”
可皇帝已經走了很遠,他咬咬牙,只能一邊急聲吩咐下頭的人去掌燈來,一邊交代福山:“去把幹爹叫醒,讓他立馬去甘泉宮。那位不肯老老實實待着,主子今兒夜裏怕是要大動幹戈,真是要命!”
哪知道一路這麽急吼吼跑到了甘泉宮,皇帝還沒來得及踏進宮門呢,那個熟悉的身影忽然就這麽踉踉跄跄地撲了出來,姿态狼狽地倒在地上。
他連心跳都沒了,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跑上去的,一把抱住她,問出口時聲音都顫抖起來。
她擡起頭來,一臉驚慌失措,看見他以後稍微鎮定了點,眼圈卻驀地紅了。但紅的不止眼圈,還有她的右臉,顯然是被張了嘴,鼓起老高一塊,下巴磕在地上也蹭破了皮。
竟然是這樣狼狽的姿态!
皇帝的心都絞在了一起,一把抱起她,看她好生站着了,側頭沉聲囑咐小春子和德安:“把人扶好了!”
接着,他大步流星踏進了門檻。
甘泉宮的前院裏,一幹宮人都跪了下來,惶恐地伏了一地。臺階上的李美人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都這個點了,皇帝居然會跑到甘泉宮來!
她有些驚慌,又有些暗喜。
這都多長時間了,她終于又見到他了,并且此刻周遭沒有別的妃嫔,只她一個。那麽皇帝的眼裏是否也只有她了?
她盈盈福身,恭恭敬敬地嬌聲給皇帝請安:“妾身參見皇上,皇上——”
“是你叫人動手的?”皇帝沉聲打斷她的話。
李美人一怔,擡頭正欲解釋:“皇上,那宮女在給貴妃娘娘的包子裏——”
“朕問你,是不是你讓人動手的?”
皇帝是不容她把話說完了,要的只有這一句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