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苦肉計
皇帝要突擊巡查嘉興守城軍大營,這個消息除了皇帝和自己人,沒有任何人知道。
從城北往軍營方向走約莫一刻鐘,大營近在眼前。營門口有士兵把守,皇帝進去的時候受了點阻攔,方淮沒說話,從懷裏掏出陳明坤的牌子,士兵就慌慌張張地讓開了。
那守門的連聲說:“小的進去通傳一聲,麻煩三位爺在這兒等等。”
皇帝不緊不慢地笑了一聲:“通傳就不必了,反正我也是随處走走,何必驚動了上面?”
入了營門後便是寬敞通達的校場,兩旁列着兵器,中央是練武之地。只可惜整個校場都空空蕩蕩的,連一兵一卒都看不見。
皇帝看了眼日頭,并無烈日當空,也無狂風暴雨,綿綿春日竟無一人在場上操練。
待走到大營後方的士兵住處後,還未靠近,便聽聞營中傳來一陣陣喧嘩,笑聲與吼聲混合在一起,竟有幾分走入酒肉場所的錯覺,皇帝的面色沉了下來。
走到最前面的帳前,把守的小将将他們攔了下來。
“站住,什麽人,未經通傳就擅入軍營?”
皇帝這下聽明白了帳中在做什麽,碎銀兩擲在桌上的動靜混合着開大開小的押注吼叫,裏面的人竟是在賭博!
他定定地站在原地,聽不出情緒地問了句:“這賬內是些什麽人?都在做些什麽?”
那小将眉頭一豎:“大膽,這賬內是什麽人,做什麽,也是你能問的?走走走,閑雜人等不得擅入軍營,在咱們參謀發現之前,你趕緊出去!否則治你的罪!”
皇帝心頭一動,看着他道:“這位小哥,麻煩你通融通融,我本是嘉興城外的人,取道九恭山來嘉興探親。哪知道九恭山匪寇橫行,将我等随行之物悉數搶走,還傷了我的同伴。”
他掃了趙孟言一眼,趙孟言頭皮子發麻,只得哎喲連天地捂着手臂,愁眉苦臉:“小哥,您瞧瞧,我這手都快廢了。”
皇帝想笑,心頭有事,又收斂了,繼續道:“今日我等特地前來,請營中的将領帶兵捉拿九恭山的賊人,還我等一個公道。”
這九恭山有草寇之事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就連皇帝在京中也有所耳聞,但嘉興呈上去的折子從來都說是守城軍與草寇于九恭山上大戰,守城軍大捷,草寇盡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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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這次真到了嘉興,在酒肆茶坊随意一問,這才得知那草寇依然橫行。他這才興了暗訪軍營的念頭,哪知道一來就是氣。
那小将沒好氣地拔劍恐吓他們:“走走走,這将領們什麽時候出兵圍剿山賊,跟你們有什麽關系?你家財物丢失了,那別家還有女兒被搶走了呢,都找上門來,咱們兄弟還要不要活了?快走,這些事情不是你幾個說了算,上面自有安排。”
皇帝面色陰沉得就連趙孟言都有些心頭發毛。
“合着你們這些守城大軍吃着朝廷的糧,拿着朝廷的供奉,在嘉興城裏作威作福,整日賭博成歡,卻連百姓的死活都不管了?把你們那些個将軍軍師都給我叫出來!”
正說着話,帳中忽然有人掀起門簾走出來,原來是一個滿臉絡腮胡的壯漢,整個人都醉醺醺的,滿臉通紅。他渾口酒氣地嚷嚷着:“何人敢在營中喧嘩?老子才剛贏了點錢,被你這麽一鬧騰,一把就輸光了!”
那小将急忙行禮禀報:“張參謀,此人是來嘉興探親的,途徑九恭山財物被劫,便想來營中求兄弟們去幫他把財物搶回來。小的說了很多遍讓他走,他就是不聽,驚擾了參謀,小的失職,請參謀責罰。”
原來是個參謀。
皇帝的眼刀子刷的過去了:“九恭山草寇未除,你身為參謀竟然帶着士兵飲酒作樂,賭博成歡,你好大的膽子!”
那參謀眼珠子一瞪,比皇帝還兇:“你才大膽!擅闖軍營,對上不恭,你他奶奶的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來人吶,把這幾個賊人給我押下去,重打二十大板,趕出大營!”
趙孟言只想捂住眼睛,這人找死真是不要太迫切,居然罵到皇帝的祖母頭上去了。
皇帝還沒發話呢,方淮已然拔劍出鞘,怒斥:“誰敢?”
他的氣勢太強大,那一聲吼簡直氣貫山河,拔劍的動作也是快準狠,吓得這些花天酒地的士兵一愣,竟沒敢動。
參謀哇哇大叫着要把人抓起來關進大牢,外面卻忽然有人進來報,說是校尉來了。
皇帝面目陰沉地看着那匆忙趕來的校尉,眼神微眯,一言不發。那校尉想必是終于得到了消息,匆忙趕來,驚疑不定地拱手行禮:“不知刺史大人派來的,派來的幾位大人,有何貴幹?”
他只聽守門的回報說方淮拿了陳明坤的牌子前來,卻摸不準這幾人到底什麽來頭。文官武将其實并沒有多少交道,陳明坤官大,但也管不到他頭上,如今忽然派人來軍營,他實在也有些雲裏霧裏的。
皇帝盛怒之下,哪裏還想跟他多說什麽,冷笑兩聲,重重地說了句:“這軍營裏烏煙瘴氣,竟養了一群酒囊飯袋出來,想必也與你這個校尉脫不了幹系!我看,你的好日子就到這了吧!”
說完,他領着方淮與趙孟言轉身便走。那校尉心中慌亂,趕忙追了上來:“這位,這位大人請留步,我想您是不是有什麽誤會?若是有人對您不恭敬,我必定為您讨個公道,您,您還請留步吶……”
可無論他如何解釋,皇帝仍是頭也不回,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外間春日綿綿,和風拂面,皇帝心頭卻是怒火滔天。
當真是山高皇帝遠,他滿心以為只要自己親政愛民,天下百姓便都可安居樂業。可沒想到這樣一個守城軍大營裏竟是烏煙瘴氣、毫無章法,若是來日真有戰事突起,恐怕這些人第一時間就會當逃兵!
從城北一路回到城內,他心中思量不斷,一擡頭,竟發現自己已然走到了城西,左手邊是一所氣派的大宅子,大門口的牌匾上龍飛鳳舞地寫着一個李字,右下角一行小楷:鹽商世家。
腳下一頓,他忽然問趙孟言:“昭陽那表姐就住在這兒?”
趙孟言點頭:“是這兒沒錯。”
皇帝心中有火氣,不耐煩地說:“也不知道那丫頭探完親沒,朕這會兒就要回陳家了,她要是還在裏頭,叫朕回去喝西北風不成?”
話剛說完,心下已有了計較,他扔下一句:“你倆随便找地方坐坐,朕進去找人。”說着長腿一邁,往李家走去。
方淮想跟上去保護皇帝,趙孟言卻伸手一攔:“這當頭,還是別去觸黴頭了罷。沒看皇上臉都快黑成包青天了?”
“不好笑。”方淮皺眉。
“走,咱倆去對面喝杯酒。”趙孟言含笑想着這個黴頭大概得由昭陽來觸了,那丫頭神通廣大能逗得皇帝開心,就是不知道這個節骨眼上還有沒有那種本事。
方淮很生氣:“皇上心頭有事,你還去喝酒?要去你自己去,我就在這兒候着。”
趙孟言翻白眼,風度翩翩地往酒肆走,嗤笑一聲:“迂腐。”
詞裏怎麽說來着?
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
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
正是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的時候,不喝上一杯,哪裏算得上是下江南呢?
昭陽被關進了李家大爺的屋子裏,沈姨娘知道後院鬧起來,上趕着要來看,卻被守在外面的下人給攔住了。
“夫人請留步,老爺說了,除他之外,任何人不得進去。”
沈姨娘柳眉一豎:“大膽奴才,連我都敢攔着!你是什麽東西,不知道府上誰說了算不成?”
那小厮不卑不亢:“夫人贖罪,小的也只是得了老爺命令,不敢不從。”
他當然知道這位沈姨娘在府上就等同于太太了,可他是老爺的人,沈姨娘再大,難不成還大得過老爺去?
沈姨娘氣壞了,前幾日老爺就往多年不曾踏足的後院去住了幾夜,她心裏油煎似的,那個連蛋都下不出的女人有什麽通天本事不成?人老珠黃了還能從她手裏又鑽了空子去。眼下忽然聽到小桃回報,說是老爺抓了太太的娘家表妹,還叫人送進了他的屋子。
天哪,這都是什麽事!難怪那女人忽然有了底氣,還能把老爺給騙到後院去,敢情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盤,要把水靈靈的表妹給送進老爺屋裏!
她在外面氣得不行,臉色也難看,卻不好發大脾氣,畢竟她從來都是靠着這樣小家碧玉的溫柔嬌羞留住了李家大爺的心,哪能一朝變潑婦呢?
正鬧騰着,李義函來了。
沈姨娘當即變了臉色,落雨梨花地哽咽着走到他面前:“老爺,這,這是在做什麽啊?我,我聽小桃說,太太讓娘家表妹來引誘您,想給我難堪。你我夫妻十載,太太怎的如此狠心,趁我肚子大不能服侍您,竟然想要找年輕姑娘來離間我們……”
她從來都擅長這樣的苦肉計,別人還什麽都沒做呢,她就能白的說成黑的,哭得肝顫寸斷,叫人不忍。
只可惜這招若放在平日裏還算管用,眼下她已有七個月身孕,大腹便便,皮泡臉腫,就算笑靥如花也沒了姿色,何況還這麽哭哭啼啼的。
李義函起先還有些尴尬,摸着鼻子道:“這,這不怪太太,是我惦記着表妹也是咱們親戚,如今年紀輕輕沒着沒落的,咱們合該幫襯着。”
幫襯?幫襯到床上去了?
沈姨娘大怒,卻又不敢發火,只能繼續拭淚:“老爺就算憐惜憐惜我吧,您若是想幫襯表妹,合該挑個好日子。眼下我身子多有不便,什麽都沒準備,您就這樣要了人家,我免不了要忙上忙些幫您準備擡姨娘進門的事。這日子着實太緊了,我身子沉,哪能來得及啊?”
她打得一手如意算盤,盼着能捱過這一時,不叫屋裏那位得逞。若是老爺肯忍一時,她就算心裏油煎似的,也定會重新尋個漂亮姑娘給他。從前是她舍不得,只想獨占着他,可眼下太太欺負到她頭上來了,她也想通透了,不就是擡姨娘嗎?不拘是哪一個,只要擡進門的不是這太太的娘家表妹就成!
哪知道她雖這麽想,可李義函卻已經癢到了骨子裏,一想到千嬌百媚的昭陽就在屋內,這大肚婆還百般阻撓,他難得地對沈姨娘皺了眉:“你這話太不把太太放眼裏了。你是姨娘,規規矩矩待在自己的小院裏就成,我就是擡姨娘,也是太太操辦,你身子沉,我連幫襯都不會讓你幫襯她,你大可放心,好生回去歇着罷!”
說罷,他推門而入,把沈姨娘關在了門外。
沈姨娘在外面恨不能哭天搶地鬧一場,可她是聰明人,若真是鬧到那個份上,恐怕老爺不會給她好果子吃。
好,好,李義函真是好樣的!
從前的山盟海誓、甜言蜜語原來都是假的,她還以為他對太太雖狠心,但到底是因為太愛自己。可眼下看來,他哪裏愛過自己?他愛的不過是年輕時候嬌媚可人的沈姨娘罷了,今日這個大肚婆,他可是再也看不上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