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艱苦的相持戰
1954年春,困守奠邊府的一個法軍士兵在掩體出口觀察
法軍“坑道”引起注意
前方鏖戰正酣,美英法三國間信使交馳,和戰之争此起彼伏,小小的奠邊府愈加為世人矚目。
1954年4月8日,武元甲在前線指揮部召集會議,總結第二階段作戰經驗,整頓兵力,準備第三階段的戰鬥。韋國清、梅嘉生與會。
會議上有一初步統計,在第二階段作戰中,法軍傷亡約2300名,雙方傷亡比例為1比1。然而越軍傷員中67%是輕傷,不少傷員可以在較短時間內重返戰場。
綜合奠邊府戰役的第一、第二階段情況,越軍共殲法軍5000餘名。
越軍的傷亡也不小,特別是法軍的幾次猛烈反擊使越軍兵鋒受挫。讓越軍感到奇怪的是,法軍的反擊兵力怎麽像從地裏鑽出來似的,說到就到了?綜合制高點上偵察兵的報告,好幾位越軍指揮官判斷,法軍在奠邊府中心區修築了綿長的、四通八達的坑道。他們紛紛向中國顧問讨教打坑道的辦法。
1954年春,困守奠邊府的一個法軍士兵在掩體出口觀察
坑道戰是朝鮮戰場上中國志願軍熟悉的戰法。4月初,中國軍事顧問團接連向解放軍總參謀部彙報“奠邊府法軍坑道”問題,請示打法。
接到來自奠邊府的電報,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參謀部的軍官們很有信心。參加過朝鮮戰争的軍官們都說得出體會,軍中更有長于坑道戰的戰将。4月9日,中央軍委致電韋國清,電文中有一部分專談坑道戰和火箭炮兵的問題:
1.奠邊府敵構築坑道類型及質量如何?坑道一般有多長?石質抑或土質?每條坑道能容納多少人?用榴彈炮能否摧毀?掩蔽部是否即蓋溝?頂有多厚?請詳告。
2.七五無後坐力炮是否已經使用于奠邊府戰場?其效果如何?是否還需該炮?六管火箭炮兵應加強訓練,求得全部使用于下次總攻奠邊府的戰鬥中。我們為幫助胡軍加速六管火箭炮的訓練,決定再派25名熟練六管火箭炮的營、連、排幹部赴越幫助訓練工作。
3.根據朝鮮作戰的經驗,有計劃地派出狙擊手不斷殺傷消耗敵人,收效很大。目前奠邊府之敵僅剩8000人,我如能很好組織狙擊手的射擊,将給予敵人以不斷殺傷,如此也可造成我最後攻殲奠邊府守敵的有利條件。
4.為全殲奠邊府守敵,取得戰役的全部勝利,我應很好地組織炮火,不要吝惜炮彈的消耗,特別在決定性勝利的關鍵時刻應組織濃密的炮火支援步兵作戰,我們及時供給胡軍足夠的炮彈。
5.為幫助越軍解決打坑道和掩蔽部的戰術和戰鬥動作問題,我們已選調在朝鮮作戰有經驗的團、營、連幹部共12人,由第60軍某團團長王子波同志率領,數日內啓程赴越幫助工作。
6.據了解,奠邊府的地勢是北高南低,河道由北向南流,請考慮雨季來後是否可以用人工造成泛濫,以水淹奠邊府之敵。如有可能,則請預作研究和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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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日,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參謀部還向韋國清發了第二份電報,告訴韋國清、梅嘉生:“對坑道蓋溝可以集中炮火予以分段分點逐漸摧毀,特別要充分發揮我伴随火炮的作用(如無後坐力炮、火箭筒、迫擊炮等);敵蓋溝只要攻擊前将其轟塌,切斷一兩段,敵即被前後隔絕而有利于我接近後以連續爆破殲滅之。如能組織力量繞至敵側後分段打擊,同時單兵爆破更好。”
與此同時,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參謀部向正在安徽的第60軍某團團長王子波發出命令,要他立即進京受命,帶領有坑道作戰經驗的營、連級軍官趕赴越南。
向奠邊府增派坑道戰指揮員
出生于1922年的王子波是奠邊府戰役的又一個中國見證者。他是河南省新安縣人,父親當過小學教員,把愛讀書的家風傳給了孩子。王子波自幼愛好讀書,到縣裏上中專的時候,抗日戰争爆發,15歲的王子波投身救亡運動。1938年2月,他和一批同學到山西參加了共産黨領導的青年抗敵決死隊,不久就到韋國清任校長的八路軍随營學校學習,并在那裏入黨。
抗日戰争中,王子波成長為著名戰将皮定均麾下的年輕軍官。在解放戰争中,王子波參加了中原突圍、守衛兩淮和孟良崮等重大戰役。
1951年3月,任團長的王子波率部入朝作戰,參加了激烈的第五次戰役。戰役後,王子波在朝鮮東線作戰,在“三八線”附近與敵方對峙。
1952年秋冬以後,東線志願軍開展“擠陣地”作戰,多以小部隊出擊小陣地。在這些戰鬥中,小部隊襲占的陣地大多不能守住,因為敵軍的反擊很快,且有空軍掩護,在夜間攻占陣地的志願軍往往來不及改造工事就遭受敵方的強大壓力,只好退下來。在東線的一個小山頭“方形山”,志願軍先後攻上去11次,殺傷了敵軍,但是都沒有守住。
1953年初春,王子波團投入方形山戰鬥。王子波是一位骁勇善戰又頗具文思的團長,他在進軍大西南征途中寫下的詩後來被編入專集。在“擠陣地”戰前,王子波燈下執筆,寫了一本專講攻堅陣地戰的小冊子,作為本團使用的訓練教材。
王子波首先指揮攻占一個小山頭的戰鬥。他将戰術确定為“為守一點,攻打數點,将打敵反撲控制在所欲堅守的新占基本陣地之前”。戰鬥中,王子波所部在攻守中使南朝鮮軍傷亡1400餘人,敵我雙方的傷亡比例為9比1。志願軍司令部為此發出通報嘉獎。
緊接着,王子波指揮方形山戰鬥,出師告捷。他指揮的團攻得上、守得住,威震一方。
戰鬥發起前,王子波将一本他剛剛寫成的關于攻堅的油印小冊子交給軍作訓處處長劉凱。戰鬥結束後,劉凱把小冊子送到了志願軍司令部,“志司”則将它呈送司令員彭德懷。
指揮百萬大軍作戰的彭德懷日理軍機萬端,但仍然饒有興致地細讀了王子波的小冊子。彭德懷讀後大加贊揚,揮筆批示:“只有認真研究情況、總結經驗,才能寫出這樣生動有用的陣地進攻的戰術和戰鬥動作(教材)。應當介紹給全軍普遍研究之。”彭德懷還為王子波的小冊子重拟了名字。
彭德懷批示後,志願軍參謀長李達簽署通報:“彭司令員審閱了這個反擊戰術教育講課材料後,極為嘉獎,除将其原題改為《對堅固陣地進攻的戰術和戰鬥動作的教材》之外,并囑令修改,轉發全軍作為臨時戰術教材。”
王子波參加了1953年7月的金城戰役,指揮部隊在突破敵軍側後、斷敵退路的戰鬥中取得勝利。随後朝鮮停戰,總參謀部內定,将王子波調回北京,到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參謀部工作。
王子波于1953年年底從朝鮮返回安徽駐地,軍長張祖諒指定王子波執筆編寫第60軍入朝參戰總結。4月2日,王子波正在軍部作總結彙報,軍長張祖諒接到總參命令,指名王子波率領一個工作組去越南參加奠邊府戰役。
張祖諒親自帶着王子波來到中南海居仁堂,向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參謀部報到。總參作戰部部長王尚榮向王子波交代任務說,根據前方報告,在奠邊府盆地裏發現了法軍的坑道。對于打坑道,越南人民軍缺乏經驗,就是中國顧問團首長也了解得不多。總參謀部決定調你到總部來工作,但是你先要辛苦一趟,立即出發到越南西北的奠邊府去,參加軍事顧問團,解決打敵坑道的戰術問題。
本來,解放軍總參謀部打算要王子波帶上一隊人馬去越南,但是韋國清于4月10日的回電改變了解放軍總參謀部的主意。韋國清在電報中對所謂的“奠邊府坑道”廓清疑雲,解釋說:“奠邊府敵中心區域芒清的工事構築是一個母堡,周圍有若幹個子堡連成集群據點,母堡下面的地下室與掩蔽部以及母堡與子堡間有掩蓋交通壕相通。周圍有坑道、地下室和蓋溝相連,同時與母堡也相連。”
也就是說,奠邊府“坑道”的規模不像以前想象的那麽大,所以韋電說:“目前我方坑道戰問題,有顧問徐成功幫助越軍研究戰術與技術問題,其他顧問暫不必來,只來王子波同志幫助即可。”
于是王子波只帶了一位營長晁尚志,還有一位工兵連長,組成一個小工作組,在王尚榮授命的次日乘坐軍用飛機朝中越邊境飛去。途中天氣狀況不好,飛機被迫在武漢降落。王子波改乘火車趕往南寧,又一路颠簸來到廣西憑祥縣的鎮南關下。這時,王子波病了,腹瀉不止。他休息了三天,未待痊愈就出關入越,揮汗如雨地向奠邊府趕去。[1]
[1]1993年9月28日,作者在南京訪問王子波。
新華社記者戴煌奔赴戰場
王子波壓根兒就沒有想到,上級讓他這樣緊趕慢趕,竟是在追趕一位新四軍老戰友——新華社著名軍事記者戴煌。
戴煌,1928年出生于江蘇阜寧縣。抗日戰争中,戴煌當過游擊區的兒童團長,1944年參加新四軍,1947年進入新華社成為軍事記者,槍林彈雨之中,他寫下了許多具有歷史價值的報道。
朝鮮戰争中,戴煌入朝,于1952年采寫的通訊《不朽的國際主義戰士(羅盛教)》成為在中國傳誦一時的名篇。此後,戴煌又參加了東海岸抗登陸和金城突破戰等大規模軍事行動的報道。
20世紀50年代,新華社記者戴煌在越南
1953年11月,新華社在北京舉行全國社務會議,戴煌作為志願軍總分社代表從朝鮮回來參加會議。會議間隙,戴煌偶然聽得新華社負責人商量,要派一個得力記者去越南。原來,杜展潮、蕭光夫婦到越南後工作還順利,但蕭光到越南後懷孕了,不久後将回國分娩,杜展潮也要在蕭光臨盆前從前線撤回,照料妻子。
此時,國內一派升平景象。除了朝鮮和福建方向外,許多軍事記者已經馬放南山,不少人成了家。戴煌不過26歲,還沒有結婚,正是血氣方剛的年齡,他即向新華社負責人毛遂自薦,告訴說自己就是去越南前線的最佳人選。
接下來一路綠燈。戴煌趕回朝鮮取行李,又匆匆來到北京。這時候,總社已經把他的未婚妻從濟南調到總社的國際部。1954年1月,戴煌和心愛的姑娘在北京成婚,即打點行李,趕赴越南前線。
離京之前,戴煌來到西單附近的一條小胡同,走進一個小四合院,拜訪了剛剛從越南短暫回京、正在治療牙痛的羅貴波,聽羅貴波介紹越南情況。這是戴煌第一次聽說“奠邊府戰役”這個詞彙。羅貴波對他說,胡志明對中國黨的感情很深,甚于對蘇聯黨的感情,而我們援助越南也是無私的。越南軍隊的戰鬥力還不能和解放軍相比,眼下他們在奠邊府圍住了法軍精銳部隊,但是奠邊府這麽大的戰役,也不是人民軍一下子能拿得下來的,不能操之過急。
幾十個春秋逝去,銀發終于飄滿戴煌的雙鬓,當年和羅貴波談了些什麽,已經難成完整記憶,但是羅貴波的上述那幾句話,仍然深深地刻印在戴煌的腦海之中。
見過羅貴波,戴煌去見新華社社長吳冷西。吳冷西對戴煌志願去越南鼓勵了一番,說,杜展潮回國休假期間,你要在越南獨當一面。
說着,吳冷西話頭一轉,問道:“你這次去越南,是不是還要用你‘戴煌’這個名字?”
戴煌點了點頭說:“是。”
吳冷西搖搖頭不以為然:“這恐怕不太好。”吳冷西認為,戴煌當軍事記者日久,別人未必沒有注意。現在,戴煌去了越南,又去了奠邊府前線,如果還用這個名字,有人會想,中國的軍事記者已經到了奠邊府,那麽是不是中國軍隊也已經參加了那裏的戰鬥呢?這就是一個非常敏感的問題了。吳冷西建議,既然如此,最好改用一個筆名。
戴煌回答說:“那就用我的原名,我讀書時用的名字‘戴澍霖’吧。”
“好?就這樣定了。”吳冷西立即拍板,轉身對新華社國際部主任李炳泉說,“請轉告社內有關部門和有關同志,今後不論公事私事與戴煌聯系,一律稱他為戴澍霖。”
1954年春節過後,時在2月上旬,戴煌揮別新婚的妻子,登車南下。這時候,戴煌的手腕上有一塊瑞士産的自動機械手表,時價170元,是因為戴煌入越而按出國标準配發的。出入戰場整整十年了,今天自己終于有了一塊很不錯的手表,戴煌心緒豪壯,決心用這塊手表記錄下奠邊府戰況的發展進程。
沿途耽擱甚多,待到戴煌踏進越北中央根據地,已是3月末梢,奠邊府正打得熱火朝天。戴煌在根據地住了一些日子,一邊熟悉情況,一邊等待杜展潮從奠邊府前線回來。他分別拜會了越南勞動黨總書記長征,見到了正在那裏開會的老撾的蘇發努馮親王,還有柬埔寨共産黨總書記山玉明。
4月上旬即将過去的時候,杜展潮在翻譯王德倫陪同下從奠邊府前線回來了,和戴煌交接。戴煌求戰心切,即與王德倫登上一輛往前線拉炮彈的大卡車,和幾位年輕的中國連排級軍官一起,夜行曉眠,朝奠邊府而去。[1]
[1]1994年8月6日,作者在北京訪問戴煌。
嚴肅軍紀,務求完勝
1954年4月的奠邊府戰場,連空氣中都飄蕩着血腥。
在3月30日以後的戰鬥中,越軍蒙受重創,第308師和第312師這兩個主力師傷亡甚重,非經整補難以投入再戰。
這一時期,越軍後勤補給線遭受法軍飛機的猛烈轟炸,時斷時續,糧食供應又變得緊張起來。4月上旬,奠邊府前線越軍主力部隊的戰士們一連多日每天只供應300克糧食,食鹽幾克。煙瘾重的戰士常把枯焦的樹葉搓碎,卷做煙卷。
越軍出現了戰士逃亡和自傷事件,甚至有基層指揮員在艱巨的戰鬥面前畏縮了。這樣的事件還發生在主力部隊中。
1964年,原越軍第308師顧問于步血(左)、越軍西北軍區司令朋江(中)、原312師顧問董仁(右)合影
報告說,部隊已經上去了,而他自己卻跑了回來![1]
越方一些團營級軍官對于是否把奠邊府戰役打下去出現猶豫和觀望情緒,這種情緒甚至影響了高級指揮員的決心。武元甲即問過韋國清,如果不能盡快取勝,要是杜勒斯往奠邊府丢原子彈怎麽辦?
在越北根據地,在北京和莫斯科,胡志明每天都在等待從奠邊府戰場傳來的好消息。在根據地有羅貴波和鄧逸凡,在北京有毛澤東、周恩來,在莫斯科有赫魯曉夫、莫洛托夫,他們不時地激勵胡志明,一定要把奠邊府戰役打到徹底勝利。因為只有奠邊府戰役勝利,才會給日內瓦會議蘇、中、越一方帶來更多的談判籌碼。
胡志明不斷地鼓勵武元甲,把奠邊府戰役打好,打出一個全勝的局面。
胡志明的叮囑與鼓勵,以及越方對日內瓦會議的巨大期望,還有中國軍事顧問的及時進言,都促使着武元甲橫下心來,不惜犧牲,在奠邊府打垮法軍。
中國軍事顧問團的政治顧問們針對奠邊府第二階段作戰後出現的情況,于4月中旬提出了《解決胡軍(即越軍)在奠邊府戰役中政治工作方面的一些問題的建議》。“建議”指出,冬春戰役以來,越軍部隊連續行軍作戰,已經取得了不斷的勝利,殲滅了敵人的一部分有生力量,造成了徹底殲滅奠邊府守敵的有利條件。人民軍在此次作戰行動中得到新的作戰方式的鍛煉,戰鬥力比過去有了顯著提高。但是由于戰役時間比過去任何一次都長,部隊中已經産生疲勞現象、渙散情緒,特別在幹部中此種情緒正在發展。
中國政治顧問根據中國解放戰争中的經驗提出:
1.要在部隊中,尤其在幹部中反複深入地進行勝利完成奠邊府戰役任務的政治動員,使部隊尤其是幹部進一步認清戰役的重大意義,樹立堅決頑強的戰鬥意志和必勝的信心。
2.要加強幹部的戰鬥積極性和戰時工作的責任心。要表揚戰鬥積極性高、責任心強、完成任務好的幹部,批評戰鬥積極性低、責任心差、完成任務不好的幹部。條件許可時可進行簡短有力的“評決心”“評指揮”。
3.要正确地執行獎懲,整頓和嚴格戰場紀律,同紀律松弛的現象作鬥争。
4.要在連續戰鬥中随時提拔本質優良、戰鬥中表現積極英勇、肯想辦法克服困難、完成任務的幹部,充實缺額,健全組織,加強部隊的領導和指揮。
5.配合軍事機關,開展軍事民主。
6.開展政治攻勢,瓦解敵軍。
鄧逸凡對這份建議書全予批準,還親自與武元甲聯系,提出建議,在奠邊府設立軍事法庭,對開小差、自傷自殘,以及在陣地上拒絕執行命令乃至臨陣脫逃者以軍法論處。
武元甲接受中國軍事顧問團政治顧問組和鄧逸凡的建議,越軍于4月中旬在奠邊府設立軍事法庭,上文中提及的那個營長被送上軍事法庭。
與此同時,越軍各部隊整肅戰場紀律,開展政治動員工作穩定部隊情緒。奠邊府戰後,武元甲一見到鄧逸凡就說:“鄧同志,你給我們提了一個好建議,很起作用!”[2]
[1]1993年9月7日,作者在北京訪問董仁時提及此事。
[2]1990年6月27日,作者在廣州訪問鄧逸凡。
越南老百姓的貢獻
為保證奠邊府戰役的後勤供應,越南民工冒着法軍飛機的猛烈轟炸支前。在戰役第一階段,直接投入前線的民工達1.5萬餘名,亡300餘人,半數以上死于法軍的飛機轟炸,另有34人病死。由于戰場環境惡劣和傷亡較重,奠邊府戰役第一階段結束時,這批民工中一部分人情緒低落,逃亡和怠工現象日趨嚴重。
陳登寧與中國後勤顧問史一民等商議後決定,将第一批征用的民工遣散,利用兩個戰鬥階段的空隙重新動員、征用了1.2萬名民工,其中直接用于前方運輸和中越邊境金平至萊州運糧線的民工為7000餘人,其餘的主要用于修路和運送傷員。
對第二批征用的民工,強調了必須配備地方幹部,并且進行防空教育和生活照顧,使這批民工的情緒大為穩定,傷亡也減少了。至奠邊府戰役結束,第二批征用的民工犧牲25人,有58人逃亡,這個數字大大低于前一階段。
由中國緊急援助的數百輛汽車是運送彈藥等軍用物資的主力。
通往奠邊府的崎岖山道上人流淌動,給剛剛入越也行進在前往奠邊府路上的戴煌留下了深刻印象,在茂密的叢林裏,他寫下了通訊《越南人民的心向着奠邊府》:
一百多天來,所有通向奠邊府的大路小道上,日夜不斷地來往着一隊隊支援前線的民工。他們大都是來自越南北部和中部解放區的農民,志願遠離家鄉,來到這炮聲隆隆的西北地區。他們挑糧食、運炸藥、扛炮彈、運傷員……
越南民衆組織運糧隊支援前線
他們對生活的艱苦毫不在乎,他們跋涉了數十公裏的路程後,在茂密的山林中停下來,拔出長方形的小刀,砍削竹木,搭起小草棚。他們只休息數小時後,就又出發了,風雨無阻。
那些穿着栗色衣服的姑娘們也一樣奔波在崎岖的山路上,她們邊走邊擦汗,舍不得停留一分鐘。
在通向奠邊府的水路上,還有更感動人的場面。陡峭、曲折的河床有很多處形成層層石階,洶湧的江水從高山奔流而下,變成了大大小小的瀑布,另外還有無數暗礁。為了有力地支援前線,這條危險的河水(指從中國雲南金平縣流出的藤條江)也被作為一條運輸線。來自越南中部水網地帶的成千水手在這條險流上工作着。不論如何艱難、危險,水上的運輸從未停頓過。
……這一切,鼓舞着奠邊府前線的每一個人民軍戰士。當他們站在交通壕裏,面對着敵人的鐵絲網,吃到從後方送來的食品,感到全國各地人民對他們的期望的時候,他們感動得說不出話來。他們紛紛寫決心書給上級。在所有決心書上都可以看到這兩句話:堅決打下奠邊府,無愧于人民。[1]
中國炮兵顧問原野向本書作者回憶時說:
就不說槍林彈雨吧,單是那裏的蚊子就把我整得夠嗆。我是北方人,可是奠邊府太熱了,熱得我一天出多少身汗就數不清了。也沒有什麽洗澡條件,有時空下來就在山溪裏沖個涼。還有,一出汗蚊子跟着就來了,還有山螞蟥,咬得我到處是血。沒有辦法,洗完澡,我只好在身上打一層藥皂,為的是避避蚊子。身上抹層藥皂的滋味可不好受,但要比讓蚊子、螞蟥咬得滿身血好。就這麽,奠邊府戰役,幾個月的時間就堅持下來了。
我那時常想,我們是艱苦,可是被圍在奠邊府盆地裏的法軍比我們更苦。法國士兵哪裏來洗澡的條件呀?高地上的法軍根本就不能洗澡。盆地裏的呢,白天被大炮打得緊,不敢出來,他們就在晚上溜到楠雲河裏洗個澡,可是我給大炮定了點,無規律地向河段裏打炮,好幾次就正落在洗澡的法國士兵身邊,把那一片河水都染紅了。
戰争從來就是這樣殘酷的,而勝利者往往就是更耐得住艱苦的一方。[2]
[1]《新華社新聞稿》,1954年5月9日。
[2]1991年9月11日,作者在北京訪問原野。
激戰E1高地
原野說的是實情。進入4月之後,被包圍在奠邊府盆地中央和四周山頭上的法軍,日子更加難熬了。
德卡斯特裏龜縮在地下掩蔽部裏一籌莫展,朗格萊體諒他,承擔了戰場指揮的重任。經受了越軍一個星期急風暴雨般的攻勢之後,朗格萊完全認同比雅爾的看法,東部山頭是奠邊府中心區的重要屏障,要不然就無險可守了。
1954年4月5日以後,越軍對東部山頭的攻勢漸漸趨緩。朗格萊清點兵力,發現真正控制在手頭,尚可抽東補西調遣的戰鬥員只有2600餘人了。已經有五個營的兵員不足300人,特別是坦克手的傷亡更是不可替代的。為此,朗格萊要德卡斯特裏急電河內,請求火速向奠邊府空投坦克手。
比雅爾提出,必須向東面山頭的越軍實施反擊,特別是要奪回失守的E1高地。因為E1高地一失,其他幾個小高地都受威脅。他認為,只有奪回E1高地,才可能鞏固行将崩潰的東部防線。朗格萊迅速批準比雅爾的計劃,并要他指揮反擊。4月8日當夜,法軍摸近E1高地,偷偷地挖起塹壕來。
法軍發起反沖鋒
比雅爾的決心是,集中奠邊府中心區尚存的12門105毫米榴彈炮,再加上其他火炮,于10分鐘內向越軍陣地打出1800發炮彈;炮火延伸後,把手頭還可以使用的4輛坦克派上去。
4月9日,飛臨奠邊府的法軍飛機投下了180噸物資,其中包括急需的彈藥。
拿到了這批彈藥,10日清晨5時50分,東線法軍的反擊打響了。兩個連法軍冒着越軍炮火沖上了E1高地。他們打得相當堅決。起初,進攻的法軍被山頭越軍的火力壓制在西坡上,法軍的一個火焰噴射器班發揮了威力,幾條火龍打掉了越軍的火力點。
步兵激戰之時,法軍榴彈炮封鎖了E1高地的側後通道,阻止越軍增援。戰至下午14時許,法軍占領了E1高地。
待到天色剛剛擦黑,越軍組織了迅猛的反擊,第316師一個團投入戰鬥,不顧法軍的炮火阻攔沖上E1高地,将重占高地的法軍分割開了。戰至當夜21時,E1高地上的兩個法軍連長都受了傷,戰局岌岌可危。
比雅爾在這時命令伯朗登上尉指揮兩個連投入戰鬥。這兩個連因為前一階段連續戰鬥的傷亡沒有得到整補,各自所剩的兵員不過50人,但他們還是明顯改善了戰場局面,E1高地上的戰鬥出現了僵持。
夜深時分,比雅爾終于用上了身邊最後的預備隊——兩個越南籍傘兵連。而此時的越軍因為急攻不下,過早地用完了預備隊,結果在敵軍新銳力量沖擊下遭受傷亡,最後不得不退出戰場。
4月11日天明,法軍重占E1高地的大部分,并且穩固了陣地。
朗格萊于11日重新調整了奠邊府防禦,将整個奠邊府中心防禦區劃分為五個防區,布裏金耐克被任命為東部五個山頭防區的司令官,比雅爾被正式任命為朗格萊的副手,掌管反擊部隊。
11日傍晚,夜色降臨之後是最關鍵的時刻,東部戰場出現了片刻的寧靜。E1高地上的法軍徹夜聆聽山腳下越軍戰士揮動鐵鍬和鋤頭挖掘進攻塹壕的聲音,這無疑是一場惡戰的前奏。
這天是農歷初九,月色漸明,E1高地上的樹木都不複存在,在月光輕撫下透出滿山灰白的顏色。
越軍的炮群在夜色裏發出複仇的吼聲,從不同的方向朝着E1高地傾瀉炮彈,使E1高地整個地顫抖起來。在炮火掩護下,頭帶盔帽的越軍戰士朝E1高地沖去。
擔負此次戰鬥任務的不是部署在E1高地當面的第316師部隊,而是越軍主力師第308師的主力團——第102團。在前幾天的戰鬥中第316師蒙受重創,需要整補。越軍總軍委認為,必須在法軍立足未穩時對E1高地實施迅猛的突擊,奪回失去的陣地,殺傷法軍的有生力量。這一次,武元甲的決心來得特別快,特別堅決,甚至來不及與韋國清、梅嘉生、茹夫一商量,就下令将第308師最精銳的第102團從奠邊府西部戰線調到東線來,投入反擊E1的戰鬥。他同時命令,第312師以一部分兵力配合第308師主力側擊E1高地。
自奠邊府戰役開戰以來,第102團沒有像在以往戰役中那樣承擔最艱難的任務,主要是武元甲把第102團視為手中的總預備隊,要把這個團用到最關鍵的地方去。現在,武元甲覺得是時候了。
第102團以急行軍速度進入東部戰區,未及進行周密的陣地偵察,即發起沖鋒。
但是,E1高地的東坡坡底比較開闊,在山腰處卻一收而成狹窄的山脊,越軍戰士在開始沖鋒的時候隊形比較分散,來到山腰時卻在山脊前擠成了一堆。而這個地方,正是法軍預設的炮火封鎖區。這天,法軍的大炮打得特別準确,幾度完全切斷了越軍的進攻隊形,沖在前面的越軍已經和死守山頭的法軍拼起了刺刀,後續部隊卻被法軍炮火死死地壓制在山坡上動彈不得,以至于尖刀部隊沖上山頭以後傷亡殆盡。
第312師的第141團在中國顧問董仁協助指揮下以側擊火力支援第102團,但是效果不大。
在E1高地東部山頭堅守的是法軍兩個連,見到越軍傷亡慘重,愈加打得頑強。久攻不下的越軍指揮員出現了急躁情緒,不斷添加兵力。誰知在狹小的戰場上,過于擁擠的戰鬥隊形會妨礙進攻并造成更大的傷亡。戰至12日黎明東方破曉,潮水般進攻的越軍又像潮水一樣地退了下來。這時,法軍炮火進行了準确的追蹤射擊,E1高地東坡血流成河,在一夜的戰鬥中第102團有700人傷亡,占其兵力的1/3,第102團失去了戰鬥力!第312師顧問董仁得知此情極為震驚。[1]
11日夜間至12日清晨發生在E1高地上的戰鬥是越軍在奠邊府戰役中遭受的最大戰場挫折,東部5個山頭的防線被法軍暫時穩固了。在這次戰鬥中,E1高地上的法軍以陣亡19人,傷66人的代價使得E1高地和它南面的E2(即A1)高地成為東部防線的兩個支撐點。[2]
[1]1993年9月7日,作者在北京訪問董仁。
[2]Bernard B.Fall,Hell in A Very Small Place,The Siege of Dien Bien Phu,Published by Da Capo Press,Inc.Originally published:Philadelphia:Lippincott 1967.pp.239~241.
彭德懷再次确定不出兵
奠邊府東部山頭血戰的消息及時地彙報給北京,每天都送到彭德懷的辦公桌上。幾天的血戰和挫折使越軍總軍委對自己的力量幾度懷疑,于是向中方發電,希望增派指揮人員前往奠邊府,參與作戰指揮。電報還表示,希望中國軍隊派出精銳力量投入奠邊府作戰。
中方已經多次說明,全力支持奠邊府戰役,提供一切可能提供的援助,就是有一條,不能直接出兵奠邊府。現在越方又一次提出了請中國出兵的要求,彭德懷如何作答?
就在春光明媚的4月裏,自朝鮮戰争爆發不久即跟随彭德懷的軍事秘書許之善要離開彭德懷到軍事學院進修去了。就在他要去向彭德懷道別的時候,越南總軍委請求中國進一步支援奠邊府戰役的電報送到手上,由他送給彭德懷批辦。
走進中南海永福堂,許之善把這份重要的電報交給彭德懷,告訴他這是一份急件。許之善就要走了,他突然有些舍不得離開彭德懷,離開已經熟悉了的永福堂,他站住了。
電文不長,彭德懷目光一掃就看完了。他擡頭叫住了正要退出的許之善:“小許,你看,越南來電報了,他們在奠邊府打得很苦,想叫我們出兵,你說我們應該怎麽辦?”
說完,彭德懷看着許之善。
面對手下那群高級軍官的時候,彭德懷經常是嚴厲的,嚴厲得使上将、中将們望而生畏。其實這只是彭德懷性格中的一面,如果不是在戰場上,他和身邊工作人員說話,特別是和普通士兵說話的時候,通常是親切的。因此,每當詢問,彭德懷的秘書們總是直言不諱。
許之善想了想說:“我認為,奠邊府戰役應該由越南部隊來完成。我們畢竟是兩個國家,我們不宜出面直接指揮這個戰役,更不能派兵去打,只能在如何打仗這些方面給人家出主意、提建議。越南部隊已經打了幾年,特別是奠邊府戰役前一段他們打得很不錯,已經取得了經驗,有了打下去的能力,因此我們不用出兵。”
彭德懷聽了很滿意,說:“說得好,很對,就是這個意思。”
說罷,彭德懷拿起一支鉛筆,親自拟寫一則簡短的複電。他一揮而就,即令許之善送往毛澤東處審閱。電報稱,對奠邊府戰役要作充分的準備,這次戰役的組織和指揮還要靠越方來做,我方不能代替。
毛澤東收到電報稿後立即予以批準。[1]
[1]1990年8月,作者在北京訪問許之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