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石破天驚,奠邊府決戰終于打響
1954年3月13~15日,越軍奠邊府戰役第一階段作戰示意圖
德卡斯特裏等待越軍進攻
1954年3月13日早晨,奠邊府是在一片白雲籠罩中醒來的。
天亮前,奠邊府機場的法軍空勤人員整整忙碌了一夜,修複跑道和輔助設施。這幾天,他們都是在驚恐狀态下度過的。3月11日清晨,一架因故障而在奠邊府機場停了一夜的美式運輸機未及起飛就被越軍的炮彈打中,燃燒起來,一直燒到晚上,像是一把橫躺着的火炬。
13日上午8時30分,越軍的零星炮擊又開始了,一發炮彈不偏不斜落到了一架正待起飛的C-46運輸機上。飛機受了重傷,癱瘓後被推出跑道。它從此就一直待在那裏,直到4月下旬被打成碎片,結果成了越軍炮擊機場的參照物。
越軍的大炮隐蔽得極好,皮羅斯奈何不得,法軍只好在機場周圍不停地施放煙幕彈。越軍的炮擊卻沒有因為識別目标困難而停下來,不一會兒,兩架達科塔式運輸機被擊毀。到11時,第三架運輸機遭受重創,飛不起來了。
法軍以一部分炮火還擊,由于沒有找準越軍大炮之所在,收效微乎其微。
到下午,奠邊府機場上已有五架偵察機、一架直升機和六架戰鬥機被炮火摧毀。
意識到情況嚴峻,河內向奠邊府緊急空運彈藥。下午3時10分,當日最後一架運輸機在奠邊府機場降落,飛機上跳下來兩名法國新聞記者——安德烈·勒邦和讓·馬丁諾夫。勒邦曾随法軍于去年11月20日空降奠邊府,報道那次戰鬥。他們感覺到今天奠邊府将爆發惡戰,必有文章可作,就不顧一切地趕來了。
他們在機場邊的掩蔽部裏只坐了一會兒,越軍的105毫米榴彈炮就開始猛烈轟擊奠邊府機場。像是聽到了什麽命令,兩位記者一下子就奔上了機場跑道,要親眼看看越軍大口徑火炮是怎麽打的。
越軍炮火的目标就是機場。富有戰場經驗的勒邦突聽彈道的聲音不對勁,大聲喊:“快進塹壕!”
喊聲未落,三發炮彈直直地落在他們兩人中間爆炸了。馬丁諾夫當場死去,勒邦失去了右腳,倒在血泊裏,當晚被一架直升機運回河內。他來奠邊府一遭,總共還不到六個小時。
奠邊府東北前線,法軍官兵緊張得心弦都快崩斷了。
早晨,興蘭高地向指揮部報告:已經被越軍的進逼壕溝圍住了,兩軍相隔最近的地方不過50米。實際上興蘭高地和中心防禦區的聯系已是時斷時續,連飲用水都要坦克護送了。
上午送水的時候,中心區防衛長官科謝中校開着敞篷吉普車來到了興蘭高地,和陣地指揮官佩戈少校談了最後一次話。佩戈說,他的士兵不僅疲憊不堪,而且神經緊張。
聽了這話,科謝看了看陣地前方。對面,越軍戰士的身影清清楚楚。他壓低了聲音說:“沒時間緊張了,戰鬥于今晚肯定打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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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早晨,德卡斯特裏睡得很不踏實。天亮後,奠邊府北部幾個陣地向他報告,發現越軍在前沿頻繁活動,有的似乎在設置迫擊炮陣地。
該做的,德卡斯特裏差不多都做了,他甚至認認真真地洗了一個澡,換上一身新軍裝靜待敵人進攻。
時針接近5時,德卡斯特裏坐在指揮所裏,不時看看手表,心裏盤算着,一旦越軍開始炮擊就向科尼報告。對這場即将開始的大戰,他已經等了四個月,心中反反複複地掂量,還是覺得勝率較高。此時,他以胸有成竹的樣子點燃了一支香煙。在整個奠邊府設防陣地內,只有他的指揮所完全達到了防禦105毫米榴彈炮轟擊的标準。他不為自己的安全擔心,心裏完全明白,奠邊府的命運取決于未來幾個小時內的交戰。
此時,奠邊府法軍總兵力達到了1.32萬人,其中用于一線作戰的步兵為7000餘人。在一個狹小的盆地裏,法軍集中了那麽多的兵力,在印度支那戰争史上空前絕後。
5時到了,德卡斯特裏全神貫注,側耳靜聽。什麽也沒有發生。5時05分,他點燃了第二支香煙。就在這時候,他腳下的土地被搖動了,耳膜中滿是連發炮彈炸裂時的震蕩。
越軍上百門大炮一起怒吼,大決戰開始了。
法軍火力被全面壓制
惡戰臨近時,朗格萊稱得上是個鎮定自若的人。
在奠邊府陣地上,關于越軍将立即開始進攻的消息不知道傳過多少遍了,卻沒有一回是真的。這回如何,朗格萊還打算走着瞧。從德卡斯特裏的指揮所回到自己的掩蔽部,眼看5時未到,朗格萊叫過勤務兵,架起舊式的汽油噴槍,洗上了熱水澡。
就在這個時候,越軍大炮響了,山搖地動。
朗格萊一手拎着制服,光着膀子沖進了自己的指揮所,抓起電話,想讓手下的兩個營長作好反擊準備。可是,電話線已經被打斷了。
1954年3月,法軍奠邊府機場遭到越軍炮擊
幾分鐘後,朗格萊用無線電和兩個營長通了話,知道局面都在控制中,就接着給德卡斯特裏打了電話。電話線那頭,德卡斯特裏的一個參謀氣喘籲籲地告訴朗格萊,興蘭高地正在遭受猛烈炮擊。
朗格萊從炮聲中判斷,只有興蘭高地真正受到了越軍攻擊,他立即通過電話要皮羅斯用炮火壓制興蘭高地前沿,阻擊越軍。耳機裏傳來機械的“是、是”的回答。從支支吾吾的語氣中,朗格萊覺得大事不妙。
這天早晨,朗格萊見到皮羅斯的時候曾詢問:“情況怎麽樣?”
皮羅斯挺有信心地回答:“沒問題。”可是現在,德卡斯特裏和朗格萊不住地追問:“越軍的火炮陣地在哪兒?”皮羅斯早已亂了方寸,他慌亂地來回指着地圖說,在這,也許在這兒。接着又自我否定,指着別處說,或許是在那兒!
朗格萊沒好氣地說:“你趕快壓制它。”
皮羅斯聳聳肩膀。他當然想立刻壓倒越軍的大炮,但就是不知道它們的确切位置。他過分相信自己的155毫米大炮了,甚至拒絕為大炮深挖掩體。現在他知道,一切都晚了。
越軍的炮還在怒吼,朗格萊清楚地意識到,法軍炮兵未能壓制越軍炮火,反而被越軍壓住了。
只過了一會兒,朗格萊的感覺就被驗證了。約在17時30分,一發榴彈炮彈直接命中朗格萊的掩蔽部頂端,在那裏炸開一個大洞,掩蔽部裏的八個人一下子被埋在土裏。幾名官兵才從土裏拔出腳來,又一發炮彈剛好沿着前一發炮彈的軌跡飛進了掩蔽部,只聽得後牆上一記悶響。
沒有人認為自己還會活着,掩蔽部裏出現了片刻沉靜。這時有一個參謀叫道:“快看呀,我們真走運!”
原來,炮彈頭釘在了土牆上,像陀螺似的急速旋轉,在牆上鑽出一個大洞,居然沒有爆炸。[1]
越軍重炮猛烈轟擊的重點是興蘭高地。
黃昏時分,一顆炮彈直接命中興蘭高地守軍營長佩戈的指揮部,佩戈當場陣亡,守軍群龍無首。
在奠邊府外圍的群山中,數萬越軍戰士早已做好戰鬥準備,攻擊部隊定在黃昏中出發,政治工作人員在戰壕裏一遍一遍地宣讀武元甲剛剛發布的進攻命令:
奠邊府戰役就要開始了。
這是我軍自創建以來進行的規模最大的戰役。
自敵軍空降奠邊府,三個多月過去了,我軍已将敵人團團圍困,并在全國各個戰場創造了大量殲敵的有利條件。
現在,萊州已經解放,敵人的南烏河防線已被粉碎,在整個豐沙裏已經沒有侵略者的影子。奠邊府孤懸我軍後方,已經完全孤立。
今天,我軍主力向奠邊府之敵發起進攻的時刻來到了。
……
如果奪取了奠邊府戰役的勝利,我們就将徹底粉碎“納瓦爾計劃”。現在,法國政府不斷遭受失敗,已不得不和我們重開談判,和平解決印度支那戰争問題。奠邊府戰役的勝利将在國內外産生深遠的影響,将是對世界和平運動的有益貢獻,将有助于結束戰争。
[1]Bernard B.Fall,Hell in A Very Small Place,The Siege of Dien Bien Phu,Published by Da Capo Press,Inc.Originally published:Philadelphia:Lippincott 1967.p.139.
首戰告捷,越軍攻占興蘭高地
擔任主攻的越軍第141團在炮火掩護下與敵人短兵相接。209團輔攻,以久經戰陣的第130營打頭陣。
天色就要黑下去,最後一個波次的法軍飛機盤旋在奠邊府上空,尋找越軍的大炮陣地。突然,在奠邊府北部山包上,越軍高射炮營開火了。一架正在向越軍集結地域俯沖的飛機被擊中,冒着煙飛走了。餘下的法軍飛機吃了一驚,四散紛紛。
天黑前,法軍無法再向奠邊府上空調集戰鬥機。奠邊府會戰開始的時候,法軍失去了制空權。
18時15分,越軍步兵發起進攻。18時28分,輔攻方向的第130營向前占領了第一個法軍陣地。在猛烈的炮火中,興蘭高地上法軍兩門105毫米榴彈炮被摧毀,炮手被打死打傷。
越軍戰士勇敢沖鋒。在興蘭高地東北部2號陣地上,越軍進攻營被法軍火力點壓制了,越軍戰士成排地伏倒在地面上。火網下,越軍戰士潘庭耀撲上前爆破,手榴彈投光了,子彈打完了。這時的潘庭耀已經撲到了敵碉堡槍眼旁邊,他一躍而起,用自己的身體堵住法軍的機槍射孔。他為越軍贏得了短暫的時間,身後的戰士一躍而起,突破了2號前沿陣地。
戰鬥延伸到興蘭高地縱深,雙方的大炮也都各自延伸,以對方火炮陣地作為主要射擊目标。
夜色漸漸濃了,越軍第312師指揮部裏的空氣緊張得幾乎凝固。師長黎仲迅和董仁站在一起,全神貫注地聽着從前方陣地上傳來的團、營長們的報告聲。在他們身邊,杜展潮帶着翻譯王德倫正靜靜地注視着師指揮部裏發生的一切。終于,杜展潮和王德倫有些忍不住了,他們走出指揮部,走進濃濃的夜色,朝興蘭高地方向望去。
呈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幅蔚為壯觀的戰争圖景:越軍的榴彈炮、重型迫擊炮炮彈正從不同的方向朝着興蘭高地飛去,在夜空中劃出長長的、閃亮的光道,如同一群火鳥共赴火海,去呼喚一個民族在火焰中贏得新的生命。
從奠邊府中心區,也有法軍的大炮還擊,亦如火鳥升空,四散而去。王德倫驚訝地看到,有兩發相向而去的“火鳥”在空中竟然撞擊在一起,頓時火花迸濺,直上雲霄。[1]
由于興蘭高地指揮官佩戈少校陣亡,防區指揮官科謝必須毫不遲疑地任命陣地上的臨時指揮員。他打電話要自己的副手馬爾泰勒少校和參謀長瓦多少校一起到他的掩蔽部來商量,究竟讓陣地上的哪位連長來代理指揮。
瓦多到得稍晚一步,只見科謝的狹小掩蔽部裏已經擠得滿滿的,只好找了一個牆角坐下來。正是這個無意的選擇救了瓦多的命。瓦多剛剛坐下,一發越軍的炮彈不偏不倚從掩蔽部的通風口裏打了進來,落在科謝身前爆炸了。
待到硝煙稍散,掩蔽部裏血肉模糊,兩名參謀當場死去,馬爾泰勒少校負重傷。瓦多也負了傷,但是沒傷着要害。他睜開眼睛,一眼看見科謝倒在地上,兩腿都炸斷了,兩臂和胸部負了重傷。在一瞬間,倒在血泊中的科謝還有知覺,他喃喃地說,我太渴了,快給我點水喝。沒過一會兒他就死去了。
夜幕降臨,越軍的進攻達到高潮,法軍前哨陣地的兩個指揮所都癱瘓了。接到了報告的德卡斯特裏打電話告訴朗格萊:“科謝陣亡了,現在由你接替中部防區的指揮。”[2]
夜晚9時,德卡斯特裏接到從興蘭高地陣地傳來的最後一次報告:“越軍到處都是,我們被包圍了。”在失去指揮的情況下,興蘭高地守軍的抵抗還是頑強的,進攻的越軍同樣蒙受了重大傷亡。然而越軍士氣高昂,志在必得,在重炮火力上又占了壓倒優勢,興蘭高地的防禦火力漸漸弱了下去。
夜11時,越軍再度發起進攻。11時30分,黎仲迅向武元甲報告,第312師提前30分鐘完全占領興蘭高地,法軍600餘人被殲,約有百餘人潰散。
1954年3月14日淩晨2時許,德卡斯特裏向河內的科尼發電報:“自0時15分以後和‘比阿特麗斯’(興蘭高地)失去聯絡。通過無線電監聽可以判明陣地已失守。科謝中校陣亡。”
幾乎同一時刻,韋國清向中共中央軍委報告了奠邊府戰況:“(昨)下午5時,越軍主力第312大團攻擊奠邊府東北面的興蘭高地據點群。這裏工事堅固,敵多躲入地下室抵抗。越軍缺乏對付地下室的戰鬥經驗,故戰鬥時間較長。激戰四小時後,才全殲據點守敵外籍步兵一個營,俘敵260餘名。敵運回傷兵78名到芒清中心區。”韋國清還報告說:“此次戰鬥,各大團的顧問組深知初戰必勝的作用,他們精心幫助組織了第一階段的作戰,從勘察到部署,從戰術到技術都進行了具體的幫助。”
應該說,這一仗越軍打得相當好,只是韋國清意猶未盡。[3]
奠邊府會戰的第一天結束後,茹夫一在當天日記裏寫道:
1954年3月13日,午間,向(顧問)團首長作了關于部隊準備情況的彙報,估計初戰無問題。
同晚,開始第一仗。主攻方向未突破,而另兩個助攻方向則均及早突破,既使人捏一把汗,又出人意料。20時即結束戰鬥,全殲敵一個營。
印度支那戰場之敵第一次遭受如此猛烈之炮火,而友軍也是第一次組織這樣密集火力進行攻堅戰鬥。這一天突破,則以後部隊攻堅問題也就好辦了。[4]
[1]1994年9月27日,作者在北京訪問王德倫。
[2]Hell in A Very Small Place,pp.140~141.
[3]1993年9月,作者在北京訪問王振華。
[4]引自茹夫一在越南的日記。
攻克獨立高地
失去興蘭高地使德卡斯特裏極為震驚,要朗格萊立即反擊。
天色破曉時,法軍擔負反擊任務的一個營接近興蘭高地,陸續收容了從興蘭高地上撤下來的100多名殘兵,其中體力尚好者編入了反擊分隊。
天色終于大亮,奠邊府谷地陰雲密布,使空軍完全不能活動,甚至連偵察機也不能飛臨戰場,法軍還是沒有制空權。
朗格萊決心,不管條件如何也要實施反擊。7時30分,法軍反擊部隊以坦克為先導,沿着41號公路接近興蘭高地。但是,法軍一出動就遭到越軍炮火的攔阻。
突然,一個受傷的法軍軍官裹着繃帶從興蘭高地上跑了下來,帶來了越軍指揮員的建議:從8時到12時雙方停火,派出人員擡回各自的傷亡人員。法軍營長立即向德卡斯特裏請示。14日7時45分,通過無線電報話機,德卡斯特裏和科尼通話:“越軍向我提出,從8時到12時讓我方擡回死傷人員。我是否接受?”
“你那兩個營的預備隊呢?”科尼問。
德卡斯特裏的回答甚為低沉:“越軍在午夜攻占了興蘭高地,我的炮兵打出了6000發炮彈,打掉了炮彈儲量的四分之一,再打出多少将取決于你能給我再運多少。最好你再給我一個空降營。”
“好,接受越方條件。我給你空降一個營加強你的反擊力量。”科尼給了德卡斯特裏肯定的回答。但此時河內天氣很壞,傘兵一時不能起飛。
當天下午,憂心忡忡的納瓦爾飛往河內。下午4時他在河內機場見到科尼的時候,兩人只交談了幾句話,一路沉默馳向指揮部。
在奠邊府,一隊法軍遵照協議乘車上了興蘭高地,拉回300具屍體。幸運的是發現了八個法軍傷員,但是其中的一個後來又死了。
待将傷亡人員安置停當,已經到了中午。為搶救傷員,河內往奠邊府空投了手術用血液。另一方面,走上了興蘭高地的法軍軍官一看就知道,越軍已經作好抗反擊準備,要奪回陣地談何容易。
反擊興蘭高地的計劃推遲了,到午後德卡斯特裏索性打消了這個念頭。他預感到,今天夜裏越軍還會繼續進攻,與其倉促反擊不如固守待援。他向河內要求,快派飛機前來轟炸越軍炮兵陣地。
1954年3月14日白天,越軍的大炮開始從興蘭高地向正北方向的獨立高地移動。第312師轉入防禦;第308師在王承武指揮下,以兩個團包圍獨立高地,準備攻擊。按原定計劃,向獨立高地的進攻應在14日晚間17時開始,因大炮來不及轉移只好推遲了。[1]
越軍一部分炮火繼續轟擊奠邊府機場。一架法軍運輸機冒着炮火在奠邊府機場着陸,接走了四名重傷員和德卡斯特裏的女秘書波拉。
下午,奠邊府的天氣更壞,空軍能夠利用的時間很有限,只好先往奠邊府中心區空投了一個以越南籍士兵為主的傘兵營。偏偏是,這個傘兵營的相當部分落進了密布鐵絲網的防禦區,費了半天勁才出來。此時天色已晚,天降大雨,将傘兵們淋得渾身透濕。
在傘兵空降前,抓住交戰中的片刻寧靜,停在奠邊府機場跑道邊還沒有受傷的三架飛機突然啓動,沒等越軍炮兵觀察員反應過來就飛上了天空,轉場紅河三角洲的吉碑機場。
這三架飛機的升空招來越軍炮兵對機場的集中射擊,已經癱瘓在飛機掩體裏的九架法軍飛機又挨了一頓轟擊,遍體鱗傷。這次,越軍的炮彈還擊中了飛行指揮塔。到晚上,奠邊府機場已經難以使用了。
越軍炮擊奠邊府法軍陣地,挨炸的法軍士兵跳出戰壕躲避炮火
由于越軍攻占了興蘭高地,獨立高地的側翼完全暴露了。這個高地長700米,距離奠邊府中心區約三公裏,守軍為一個阿爾及利亞加強營,包括一個120毫米迫擊炮連在內共五個連,由營長梅科希蒙少校指揮。梅科希蒙的戰場任期已滿,新任指揮官卡爾已經來到陣地上。由于大戰即開,梅科希蒙決定打完頭一仗再走。
從軍事防禦的角度來說,獨立高地陣地構築得比興蘭高地還要堅固。整個陣地分前後兩道防線,陣地南端設置了八門120毫米迫擊炮,陣地北端有三門81毫米迫擊炮。陣地上将近一半的碉堡是按照防禦105毫米榴彈炮的标準構築的,火力點之間可以互相支援。陣地上的彈藥可以足足打四天。梅科希蒙在他的掩蔽部牆角放了好幾瓶香槟酒,自信地宣布:“打完仗我們一起來喝香槟。”
大雨随着夜色而來。越軍進攻獨立高地使用了第308師和第312師各一個團,王承武任總指揮,第312師副師長光中擔任副總指揮。
1954年3月15日淩晨2時許,越軍的120毫米重型迫擊炮首先開火,一錘接一錘地砸擊獨立高地。由于雨下得時間長,炮擊延續的時間也長,炮兵根據觀察兵的校正進行了精确射擊。獨立高地上有兩個連指揮所被炮火摧毀,一位法軍中尉連長陣亡。
在炮火準備中,越軍進攻分隊不顧雨中泥濘,連續使用爆破組炸開鐵絲網,突擊隊向縱深發展。突破法軍即設陣地使越軍付出了重大傷亡,鮮血灑滿前進的道路。
雨水漸停,越軍從3時30分起使用五個炮兵連又一次進行炮火準備。越軍炮手範文綏不怕犧牲,将75毫米山炮推到法軍碉堡前不足100米處抵近直瞄射擊,三炮就摧毀了一個法軍連指揮所。在這一頓炮火中,法軍前哨連連長莫羅中尉陣亡。
在奠邊府中心區,皮羅斯指揮炮火阻攔越軍。
吸取了昨日戰鬥的教訓,越軍步兵的進攻不那麽匆忙,對于那些尚無把握的進攻目标,他們寧肯反複炮擊,直到确認了炮火效果以後再行沖鋒,即使在沖鋒時越軍也不像以前那麽密集,從而減少了傷亡。這使防守的阿爾及利亞士兵十分吃驚。
越軍一個班迅速突破法軍前沿,迂回到陣地側後,使用步兵武器摧毀了獨立高地上敵人的120毫米迫擊炮連陣地,兩軍短兵相接。
越軍撕裂了法軍防線,分割了敵人的碉堡群。越軍進攻縱隊也被分割成多塊,戰鬥異常激烈。
淩晨4時,梅科希蒙和德卡斯特裏通話,要求皮羅斯的155毫米榴彈炮盡一切力量轟擊獨立高地下方,切斷越軍的增援;他還要德卡斯特裏立即向獨立高地增援坦克,把進攻的越軍壓下去。
通話完畢,梅科希蒙來到已經接替他指揮的卡爾少校身邊,協助他指揮。就在這時,類似昨天的故事重現,一發帶着延發引信的炮彈打進掩蔽部爆炸,卡爾少校被炸飛了一條腿,倒在地上動彈不得。梅科希蒙胸部重傷,身邊的軍官也非死即傷。指揮所裏的無線電通信設施全被炸壞了,獨立高地上的法軍失去了指揮。按說,陣地上的副營長還在,但是他被連天的炮火吓得暈頭轉向,失去了指揮能力,整個高地只好由一位連長指揮。阿爾及利亞士兵放棄了第一道防線,退至第二道防線抵抗越軍。
摧毀獨立高地指揮部是戰鬥的轉折點。将近天亮時分,同樣付出了重大傷亡代價的越軍将殘餘的敵人逼到了高地一角,成堆的手榴彈向抵抗者投去,陣地上血肉橫飛。
早晨7時許,在連續傷亡了四人之後,第五名越軍戰士将一面上書“決戰決勝”字樣、彈痕累累的紅旗插上了獨立高地最高處。陣地上到處晃動着越軍戰士的盔形帽,他們轉而清剿殘敵。已被打斷腿動彈不得的卡爾少校和企圖帶傷逃跑的梅科希蒙少校都被俘虜了。幾天後,卡爾少校死在越軍的俘虜營裏。
越軍攻克獨立高地。
就在眼看獨立高地不保之時,德卡斯特裏急令朗格萊反擊。朗格萊從自己手中的兩個法軍步兵營中抽出了一個連,作為先導帶領半天前空降奠邊府的越南籍傘兵營去收複獨立高地。
這至少是一個考慮不周的部署。原來,那個越南籍營集結在奠邊府中心防禦區的東南部,由于掩蔽部不足,結果挨了一夜雨淋,大多數人都沒有合眼。接到了反擊命令,他們又要在生疏地形中穿過整個中心防區,抵達北部作戰地帶。将近三公裏的路,他們整整走了一個半小時,才接近獨立高地。
這時,天已經大亮了。
獨立高地下有一條溪流,當法軍反擊分隊剛要涉水而過的時候,越軍的一群炮彈呼嘯而來。一輛坦克被直接命中擊毀,一名坦克排長陣亡。更多的炮彈則落到了跟在後面的越南籍士兵中間。挨着了炮彈的越南士兵士氣低落,四處奔逃,半天也收攏不起來。到上午8時,德卡斯特裏不得不打消了奪回獨立高地的念頭。
在前線指揮部,韋國清向北京發報:“晨4時,越軍第308大團經過四小時戰鬥,突破奠邊府芒清中心區北面的獨立高地據點群,全殲阿爾及利亞第7團第5營守備的步兵據點,無一漏網,并打退由奠邊府向北增援的一個營,殲敵一個排,擊毀坦克一輛,俘敵300餘人。”
在興蘭高地和獨立高地戰鬥中,法軍折損兵員1300多人,超過奠邊府法軍總兵力的十分之一。
不祥之兆首先出現在德卡斯特裏的指揮部裏。由于越軍轟擊奠邊府的炮火如此之猛,德卡斯特裏的新任參謀長卡勒中校因恐懼而失去了自控能力。他戴上鋼盔,蹲在最深的掩蔽部裏,完全不能視事了。
對德卡斯特裏的又一個打擊是,皮羅斯的精神崩潰,飲彈自殺。
在過去兩天的炮戰中,法軍數門105毫米榴彈炮連同炮手被消滅,一門155毫米榴彈炮嚴重受損,不能發射了。另有一個重型迫擊炮連被消滅在獨立高地上。
披着晨光,皮羅斯晃晃悠悠地走出他的指揮部,從這個陣地走到另一個陣地,向所有他認識和不認識的人道歉。他走進北部防區指揮特朗坎德中校的地堡,向中校說:“我實在臉上無光。我向德卡斯特裏保證過,說我們的炮火能壓制敵人。可現在,我把仗打輸了。我、我要走了。”
皮羅斯來到朗格萊的指揮所,也說了這番道歉的話。
朗格萊正在為戰局焦心,沒注意到皮羅斯的心情,他失望地問:“你的炮兵是怎麽搞的?”
皮羅斯沒有回答就轉過身去。就在他轉身的時候,不知怎麽回事,他的軍帽掉了,露出了他的光頭和一臉皺紋。那皺紋像是耕耘過的土地,溝痕畢露。才兩天工夫,皮羅斯就老了!他彎腰撿起帽子,朗格萊發現,眼淚正從皮羅斯的眼睛裏流出來。皮羅斯用一只手抓住了朗格萊的後背,用一種低沉的聲音說:“我們完蛋了。我已經告訴了德卡斯特裏,叫他不要再有幻想,我們是在走向一場大屠殺!這都是我的錯。”
說完話,皮羅斯邁着機械的步子走開了,一句話也沒說地走回自己的掩蔽部。他躺到行軍床上,用牙齒拉開了一枚手榴彈的導火索。
手榴彈無情地炸響了,一個生命就此終結。
在河內,接到了獨立高地失守、反擊也被挫敗的消息後,指揮部裏的科尼掉轉身來,對身邊的參謀們說漏了嘴。他說,我跟納瓦爾将軍已經說了好幾個月了,奠邊府是一個張着口的陷阱!但是,他沒有提及自己對奠邊府作戰曾經表現出的猶豫或樂觀。
同一天,科尼向納瓦爾請示,要求向紅河三角洲地區增兵,因為他擔心文進勇的第320師會乘勝向三角洲縱深滲透。
奠邊府的越軍前線指揮部騰起一片輕松。1954年3月14日深夜,韋國清再電中共中央軍委:
第一階段的兩次戰鬥,13、14兩日晚上連續攻占奠邊府以北和東北集群據點兩個,全殲兩個外籍營,這是越軍首次使用重炮火力,對壓制敵炮兵、配合攻擊起了決定性作用。三天內擊毀敵機16架,使敵機不敢在機場着陸和低飛。
3月14日中午,敵于奠邊府南面及西南面平原空降了一個傘兵營。戰鬥中因強調了迫近作業和步炮協同,故傷亡不大,部隊繼續圍殲奠邊府之敵的信心比以前提高一步。
[1]1998年7月4日,作者在成都訪問茹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