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海貍”飛落奠邊府
1953年11月20日法軍空降奠邊府示意圖
奠邊府的濃霧
1953年11月20日清晨,銀白色的霧團彌漫蒸騰,裹住了山巒環抱的奠邊府。
天亮以後不久,一架美制雙引擎C-47運輸機自東而來,飛臨奠邊府,在晨霧之上繞着圈子。
奠邊府居民對時而在天空中響起的飛機聲已經習慣,就連駐紮在村鎮裏的越軍第148獨立團的兩個連士兵也安穩如常,按部就班地起床、吃飯、上崗。他們壓根就沒有想到,飛臨頭頂的這架飛機上竟載着三位法軍将軍:印度支那遠征軍副總司令皮埃爾·博代中将;印度支那北部戰區空軍司令讓·德紹準将;還有一位,就是直接指揮“海貍行動”的空降兵司令讓·吉爾斯準将。
他們于清晨5時從靠近海防的白梅機場起飛,飛臨奠邊府上空判斷當天的氣候能否實施大規模傘降。這個任務稱得上千鈞之重垂于一發,因為随着旱季到來,法軍的空中行動太頻繁了,以至捉襟見肘,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湊齊了“海貍行動”所需的飛機。一旦“海貍”落地,許多飛機還得飛回出發地,去執行各自的任務。
機艙內的燈火沒有打開,博代一次又一次将腕上的手表湊近嘴邊的香煙,狠狠抽煙,靠那煙頭的亮光觀看時間。吉爾斯則用他的那只獨眼凝神俯視奠邊府盆地,眼神随着盆地上的白霧飄來飄去。
經過半小時的觀察和測算,機上的法軍氣象專家判定,奠邊府的霧氣将在上午消散,随後是好天氣。氣象觀測組組長走到正在眺望窗外的德紹準将身邊彙報,他的聲音幾乎完全被飛機引擎聲淹沒了。
6時52分,機上的無線電用密碼向科尼發出預定信號:“奠邊府的霧正在散去。”
白梅機場,7時20分。科尼向“海貍行動”的飛行指揮員讓·L.尼克上校發出命令:“海貍開始行動。”
一切準備就緒,飛機馬達的巨大轟鳴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尼克是十天前接到絕密命令,着手準備“海貍行動”的。他面臨的困難太多了,最糟糕的是,他手頭有70架運輸機,可是只有62個飛行員,而戰役行動卻要他将70架飛機全部投入飛行。其次,屬他指揮的飛機中,還有不少正在寧平、太平地區參加掃蕩越軍第320師的戰鬥。尼克使盡渾身解數,總算調集起了包括他本人在內的65名飛行員,勉強滿足了戰役需要。
根據尼克的部署,前一階段配屬“海鷗行動”的飛機在19日傍晚飛來白梅機場歸還建制。地勤人員徹夜不眠地進行了檢修和保養,終于保證戰役行動可以按時開始。
清晨5時50分,尼克集合空勤人員發布作戰令:“先生們:你們的任務是,在奠邊府實施空降。全體飛行人員必須全力以赴,我親自領飛。整個行動分兩個波次。第一波次33架飛機分四隊從白梅機場起飛。第二波次32架飛機也分四隊,從嘉林機場起飛。第一波次由富爾科少校指揮,代號‘黃頭’。第二波次由馬蒂內少校指揮,代號‘紅頭’。我的代號‘得克薩斯’。兩個波次的起飛間隔時間為3分鐘,每隊間隔1分鐘,每個編隊內的飛機起飛間隔10秒鐘。請對好表,必須絕對準時。”
尼克上校仔細地叮囑:“每架飛機起飛前裝滿550加侖汽油。第二波次的飛機還要飛一次,24架運送物資裝備,8架運人。下午再空運一次傘兵,空投物資的時間不得超過20分鐘。”
由于遙遠的奠邊府晨霧不散,法軍機群起飛時間略作延遲,将近8時,飛機陸續起飛。8時15分,整個機群升空編隊,一架接一架朝着覆蓋在綠色叢林中的越西北高原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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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飛行員和飛機不足,在奠邊府一次只能空投兩個營。吉爾斯準将原打算一次空投三個營,力圖全殲奠邊府的越軍,最好是擒獲第148團團長,現在他感到有些難以如願了。為了獲得最大的戰果,他挑選了兩個最精銳的傘兵營,分別由馬塞爾·比雅爾和讓·布雷切斯兩位少校率領,他自己則在空中盤旋指揮。
為了讓戰場指揮員明了戰役的重要性,19日,遠征軍副總司令博代将軍親自召見了比雅爾和布雷切斯。讓兩位營長感到驚訝的是博代在交代任務時那種滿腹狐疑的神情,他在結束談話時說:“戰鬥當然應該成功,但是,如果降落後情況複雜,允許你們酌情處理,務必保存實力。不管怎麽說,要是明天天氣不好,戰役計劃也就不存在了。”
分手之際,博代将軍竟然脫口而出:“明天怎麽不下雨呀。”
倒是比雅爾和布雷切斯感到,将軍就該産生在重大戰役的炮火之中,他們滿懷期望要打一個好仗。他們都沒有想到,即将展開的奠邊府空投計劃幾乎在最後一分鐘前還經歷了一連串的遲疑和似乎看不到盡頭的讨價還價。
法軍奪取奠邊府
1953年11月20日上午10時30分,法軍機群飛臨奠邊府,載着三位将軍的那架飛機在高空盤旋許久,終于等來了自己的士兵。
此時,奠邊府盆地裏的霧氣全部消散了。10時35分,傘兵空降開始。湛藍的天空中,上千頂白色的降落傘突然綻開,紛紛揚揚,盆地裏的人們全都驚呆了。
越軍西北軍區第148獨立團的第910營有兩個步兵連駐紮在奠邊府,幸運的是這天他們沒有集中在村子中心的營部,而是分別開出村子上操或執行任務,其中一支較大的分隊開往盆地西北部的機場附近,為了阻止法軍利用機場降落,他們已在機場跑道和附近地帶挖掘了1200來個大坑,他們還打算再挖一些。
法軍傘兵剛跳出機艙打開降落傘,地面的越軍就意識到一場惡戰撲來。指揮員高聲呼喊收攏部隊,命令立即對空射擊。
越軍先發制人,步槍和輕機槍迅速開火。挂在傘下的法軍上尉軍醫安德烈被一顆子彈擊中前額,殒命空中,成了奠邊府戰役中第一個陣亡者。另有一個士兵離機後主傘、備份傘都沒有打開,“砰”的一聲摔死在地面上。
按照預定計劃,法軍一次空投兩個營,1220人。由比雅爾指揮的一個營降落在盆地中心村落的西北部,收攏後奪取機場;布雷切斯的營在奠邊府東南降落,切斷越軍南撤的通路,然後兩個營合圍,全殲越軍。兩個降落區在地圖上标記得非常清楚,還起了兩個美麗的名字,西北的叫“娜達莎”,東南的叫“西蒙娜”。結果,比雅爾手下的第4連偏出降落區,落到了盆地的西北頂端,第2連落點偏西南,好在另兩個連準确地跳進了“娜達莎”的胸懷。10時40分,比雅爾收攏了一個連,迅即向越軍逼近。
對于法軍來犯,越軍有所防備,第910營炮兵連的迫擊炮炮口很快對準了“娜達莎”——那裏是理想的空降場。因此比雅爾剛剛收攏兵力就挨了一陣迫擊炮彈,一塊濺起的彈片不偏不倚正好打壞了比雅爾攜帶的無線電報話機。
20分鐘後,分散的法軍聚攏來,從三面包圍一步步向村子裏退去的越軍戰士。
向“西蒙娜”降落的法軍也沒有完全落進預定位置。正在該區域裏的越軍進行了頑強的抵抗,搶先控制了南撤通道。
法軍在奠邊府傘降
上午11時,比雅爾喚來中尉阿萊爾,急切地問他:“你的炮火準備好了嗎?”
“炮火準備完畢。”
“那好,趕快向村邊打上10發炮彈。”比雅爾命令。
阿萊爾身邊倒是真的有了一門迫擊炮,可是一時竟沒有找到炮彈。過了一會兒才扛來3發炮彈,立刻打了出去。
挨着了迫擊炮彈的越軍打得很沉着,戰線僵持了。
中午12時15分,法軍的一架小型偵察機飛來,溝通了比雅爾和吉爾斯的聯絡。另一架B-26轟炸機随之趕來在比雅爾的上空盤旋,但是它花了好一會兒才弄清楚越法兩軍的作戰位置,朝着越軍扔下炸彈。[1]
空軍投入戰鬥使越軍陣地上頓時硝煙彌漫。越軍支持不住了,開始向南突圍。
下午15時,乘第二波次飛機趕來的法國第一傘兵營空降“娜達莎”。半小時以後,這個傘兵營收攏了,前來增援比雅爾。援兵的到來完全改變了奠邊府盆地戰鬥雙方的力量對比,越軍不再堅持,集中力量向南一陣猛沖,突出重圍。
法軍基本上達到了戰鬥目的,至當天傍晚,總共傘降1827人,以亡11人、傷52人的代價攻占奠邊府。但是法軍未能全殲奠邊府越軍。越軍有115人犧牲,4名傷員被俘。[2]
[1]Bernard B.Fall,Hell in A Very Small Place,The Siege of Dien Bien Phu,Published by Da Capo Press,Inc.Originally published:Philadelphia:Lippincott 1967.pp.1~15.
[2]Howard R.Simpson,Dien Bien Phu,the Epic Battle America ot,Brassey's Inc,1994.p.15.
科尼将軍的猶豫
次日清晨,吉爾斯将軍帶着他的司令部随員也跳傘來到奠邊府,建立戰地指揮部。1953年11月21日下午,法軍的C-119運輸機向奠邊府空投了兩輛自重7噸的推土機,它們俨然是盆地中的龐然大物。但是其中的一輛出師不利,頃刻間翻倒在稻田的深坑裏。另一輛則立了大功,轉眼間把越軍在機場挖下的那些大坑推平了。
11月22日是星期天,根據科尼的命令,法軍向奠邊府空投了第六個傘兵營,使奠邊府盆地中的法軍總兵力達到4560人,足以在奠邊府支撐一陣了。下午,一架小型炮兵校正觀察機在奠邊府盆地中央偏北的跑道上降落,一身戎裝的科尼将軍爬了出來。他實在放心不下這個孤懸越軍戰線後面的戰場,早就想趕來看看。和他一起來到奠邊府的是美國軍事顧問團團長特拉普內爾。
塵土飛揚的奠邊府陣地上,吉爾斯将軍向剛剛降落的飛機走來,一見科尼就向他彙報情況。在向盆地中心走去的時候他突然壓低了聲音對科尼說:“将軍,要是能找一個人來接替我,那就感激不盡了。要知道,我已經在那産像個耗子似的生活了六個月。”
科尼一口承諾:“一定如此,這只是個時間問題。”科尼了解49歲的吉爾斯,上次已經在那産立了大功,這回就不必讓他再打一回野戰了。何況吉爾斯身患心髒病,确實也不該再冒風險。
奠邊府盆地狼煙四起。法軍焚燒野地裏的灌木,掃清射界。下一步,連四周的房屋都要被拆除,免得被越軍在進攻中利用。
科尼踏上村邊的坡地,久久地望着寧靜的奠邊府和四周圍起伏的山巒,心情非常複雜。
科尼出生于1904年4月25日,祖父是一位農民,父親當警察。青年時的科尼天賦甚高,順利地拿到獎學金,先後獲得政治學學士和法學博士學位。從軍以後,科尼當上了炮兵,于1941年晉升上尉,次年成了一名少校。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他參加了抗擊德國軍隊的多次作戰。他所在部隊被打散後,科尼成為一支抵抗力量的領導人,繼續戰鬥。在抵抗運動中他被德軍俘獲,押往德國的布萊瓦爾德集中營受盡折磨。好在為時不久,盟軍攻進德國解放了他,科尼馬上回到了法國。
1953年11月,科尼在奠邊府視察
戰後,科尼擔任過名将塔西尼的副官,于1950年來到印度支那。塔西尼對科尼的才幹十分賞識,讓他到前線去帶兵作戰。塔西尼死後,科尼當上了師長,駐守海防。他于1953年成為越南北部地區的法軍司令,這年49歲的科尼是法軍中最年輕的三星将軍。他統轄的部隊,算得上是法國印度支那遠征軍的精華所在。
對于奠邊府的戰略地位,科尼的認識頗有反複。一開始,他認為法軍應該盡快占領奠邊府,切斷越軍去往老撾上寮的通道。但是,随着雨季将盡,他開始改變自己的看法,覺得占領遙遠的奠邊府,将一旅重兵孤懸敵後,其危險之處就像法軍将自己的身軀舒張得太開,會暴露許多弱點,遠不如收縮兵力來得踏實。但是他沒有機會向納瓦爾詳細陳述這個觀點,生怕自己對奠邊府的意義看得不透,被剛到印支戰場的上司納瓦爾看作是庸人自擾。
11月2日,身在河內的科尼接到了盡快占領奠邊府的命令,他确實有些犯疑了。盡管他曾在幾個月前的軍事會議上支持過納瓦爾提出的再占奠邊府計劃,眼下真的要動起手來,他還需三思而行。他喚來司令部的參謀,要他們就第852號命令寫一個“備忘錄”。
科尼的參謀費盡斟酌寫出的備忘錄甚為微妙,備忘錄的基調是,執行第852號命令有可能帶來嚴重的後果。
備忘錄指出,執行第852號命令,占領奠邊府大概需要五個營,但在占領奠邊府之後,可能受到越軍九個營(即一個師)的圍困和攻擊,會迫使遠征軍司令部從紅河三角洲抽調更多部隊去加強奠邊府的守備。備忘錄還認為,法軍在占領奠邊府之後,還是難以完成封鎖去往老撾的通道。因為越軍可以繞道而行,把奠邊府甩在身後。再次,法軍占領奠邊府後,可能受到包圍,因此難以向外“輻射”兵力;在那裏可能籌得的糧食僅夠一個師維持三個月之需。對這一點應計劃在先。
備忘錄寫出來了,科尼卻有了新的想法。他沒有把備忘錄立即呈報納瓦爾,而是把它塞進自己的文件櫃。他打算執行納瓦爾關于迅速占領奠邊府的命令,而把剛剛拟就的備忘錄留在手頭,以備日後萬一需要時再拿出來。
實際上,此時的科尼并不完全否定奠邊府戰役行動,因為納瓦爾的建立奠邊府“堅固空降場”的設想和科尼自己曾提出的“錨固點”設想畢竟有許多相似之處。反過來說,富有戰場經驗的科尼知道,對一個龐大的戰役計劃,戰地指揮官總有不少預料未及的地方,不能排除它成功的可能性。
想到了這點,科尼在11月6日致信納瓦爾,表示他将執行第852號命令。科尼只是提醒納瓦爾,他只是怕投入奠邊府戰鬥的部隊會付出太大的傷亡,以致越軍大舉進攻紅河三角洲,使整個戰局出現危機。
占領奠邊府是一着險棋,把局面攪得太複雜了,精明的科尼對之冥思苦想,還是未得其解。
科尼于當天飛回河內。
德卡斯特裏上校粉墨登場
1953年11月25日,法軍的河內電臺截獲了一份越軍司令部命令,命令要求第308、第312和第351師也向西北地區進發。再綜合其他情況,法軍情報官推斷,越軍第316師已經行至中途,12月6日左右就可能到達奠邊府。第308師如果迅速出動的話也能夠在12月24日前後到達越南西北。
接到這份報告,科尼心裏有一種不祥之兆。他總覺得将法軍主力集結在紅河三角洲地區比較有利,可以充分發揮空軍的優勢。過去這個感覺還不太明顯,一旦重兵雲集奠邊府,他切實感到在那裏建立龐大基地離自己太遠了,空軍難以照料周全。他把自己的擔心告訴了納瓦爾。
納瓦爾對科尼的情報有些拿不準。他認為正向西北而去的越軍只是一旅偏師而不是主力,其意圖是吸引法軍的注意力。越軍大部隊不會那麽快地向西北移動,因為他們的後勤供給有困難。納瓦爾對科尼說,他計算過,要與已經和将在奠邊府的法軍作戰,越軍至少需要集中4萬人以上的兵力,還要加上人數大體相當的運輸力量。他認為,在12月底以前,能夠到達奠邊府的越軍最多也只能是一個師而不可能達到三個師以上。越軍如果調上兩三個師,法國空軍将會及時發現并在空中予以重創。可是現在空軍并沒有确切的情報。
聽納瓦爾這麽一說,科尼倒也沒什麽新詞了。
1953年11月29日下午13時45分,納瓦爾和科尼同機到達奠邊府。走下飛機,納瓦爾似乎漫不經心地問科尼:“誰來接替吉爾斯?”
奠邊府法軍集群司令吉爾斯準将的心髒出現問題,科尼已經想好了接替他的人選。他掉頭對納瓦爾說:“我打算向您推薦……”
沒想到納瓦爾打斷了他的話頭:“也許我們已經想到一塊去了,你說說看。”
科尼說:“瓦尼克桑上校不那麽振作,我想讓德卡斯特裏上校來,他是老騎兵。奠邊府地形開闊,便于兵力機動,我們需要一個能在這裏打敗越南人的指揮官。”
納瓦爾點了頭:“他正是我想到的人選,你可以在任何合适的時候任命他。”說實在的,納瓦爾和科尼的想法還從來沒有這樣合拍過。
科尼想了想說:“我覺得還是您來告訴他這個任命更好。”
當天下午視察了奠邊府陣地之後,納瓦爾和科尼飛回河內。第二天,他們趕往太平,向那裏駐軍司令德卡斯特裏上校宣布了新的任命。
德卡斯特裏并不感到意外,因為納瓦爾早就暗示性地征求過他的意見了。在納瓦爾宣布了任命以後,德卡斯特裏對他說:“如果您只是打算在奠邊府建立一個以壕溝設防的營地的話,那不是我的所長,倒不如另選他人。”
納瓦爾說:“吉爾斯倒是想讓奠邊府變成第二個那産。我不那麽考慮,所以才選上了你。”
站在一邊的科尼補充說:“我們需要一個富于山地和曠野作戰經驗的人,你是老騎兵,那裏的開闊地等着你施展抱負。”
奠邊府戰場上的法軍主角就這麽粉墨登場了。
德卡斯特裏,1902年出身于法國巴黎一個貴族家庭。這是一個軍人世家,其先祖從十字軍東征時起就仗劍為王室服務。德卡斯特裏的祖上有人當過法國的陸軍元帥,家族中當過将軍的則有一群人。倒是德卡斯特裏從小就蔑視傳統的仕進道路,他沒有直接投考軍校,而是在20歲時入伍當了一名騎兵,由一名軍士被慢慢提拔起來。
1925年,他作為一名候補軍官進入騎兵學校。他精于騎術,曾是法國國際優勝賽馬隊的成員,馳譽于一時。
第二次世界大戰開始,德卡斯特裏作為一名騎兵參加了戰鬥。1939年9月,德卡斯特裏參加了馬其諾防線上的對德軍作戰。作為一名騎兵偵察隊長,他多次帶領部下越過薩爾河,到德軍戰陣中捕俘。有一次在捕俘後撤時被德軍發現,他的小分隊遭到德軍炮火的猛烈壓制,兩名士兵在他身邊陣亡。這件事對德卡斯特裏影響很大,使他對戰友的傷亡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懷。在二戰後期,人們發現他總是避免去探望傷員,也不在安葬陣亡将士的場合出面,甚至很少去到戰場包紮所。
法軍奠邊府守軍的前、後任司令:左起,吉爾斯準将、德卡斯特裏上校
但是德卡斯特裏又以勇敢精神聞名于法軍。1940年,他曾率領60餘人和配有坦克的德軍一個整營血戰三天。彈盡之後,他本人負傷被俘。德卡斯特裏被俘後三次越獄未成,但他還是不懈地努力。1941年3月31日,他在德軍防備相當嚴密的西裏西利集中營成功地掘地道越獄,和20餘名被俘法軍軍官一起歷盡艱辛逃回法國,又經西班牙到非洲加入“自由法國”戰線。
不久,德卡斯特裏參加了配合美軍進攻意大利的戰鬥,在戰鬥中他乘坐的吉普觸雷,他第二次負傷。傷愈後他參加了在法國南部登陸的戰鬥,一直打到戰争結束。
對于德卡斯特裏的經歷和特點,納瓦爾太熟悉了。德卡斯特裏投身行伍時,納瓦爾是他的中尉排長;納瓦爾當了連長以後,德卡斯特裏升任他手下的排長;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納瓦爾就任上校團長時,德卡斯特裏是他團中的一名少校。在那以後,兩人的軍階才拉開了。
确定了奠邊府守軍司令,還得為他挑選一個副手。這件事,德卡斯特裏自己解決了。11月30日,德卡斯特裏走進河內一家大飯店,在樓梯上和皮埃爾·查理·朗格萊中校不期而遇。朗格萊是奠邊府盆地裏的首批負傷軍官。11月20日早上,他帶領傘兵随着吉爾斯在奠邊府空降,落地時扭傷了左腳踝關節,只在奠邊府住了一夜就回河內治傷。朗格萊告訴德卡斯特裏,幾天治療下來,他的腳傷已經好多了,只是走路還不靈便。
聞得此語,德卡斯特裏大喜過望,他正要去科尼那裏會商在奠邊府的指揮配備問題,卻沒有想到最稱心的合作夥伴正好站在自己面前了。
站在樓梯上,德卡斯特裏立即邀請朗格萊擔任奠邊府守軍集群的副司令。朗格萊向他說明,自己正在治療踝骨傷,走路一瘸一拐的。“上校,你打算讓個瘸子給你當空降兵司令嗎?這腳下個月還好不了。”朗格萊對他說。
德卡斯特裏毫不猶豫地回答:“到了奠邊府,我就給你弄一匹馬,你先騎馬巡視陣地就行了。”
朗格萊是個極豪爽的人,1945年就和德卡斯特裏相識了,聽他如此一說,當場就答應了下來。于是,奠邊府的又一個重要人物應運而至。
朗格萊生于1909年,畢業于聖西爾軍校,細高個子,模樣清瘦,有棱有角。他的性格和德卡斯特裏正相反。德卡斯特裏在任何場合都忘不了衣冠楚楚,說話講求分寸。朗格萊則對自己毫無掩飾,生性好酒。德卡斯特裏從軍後多在巴黎附近駐防,錦衣玉食。朗格萊卻浪跡四方,從軍校畢業後即來到非洲的撒哈拉大沙漠服役,忍饑受渴。
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朗格萊先後在意大利、法國和德軍作戰。戰後的1945年9月,他升任營長來到越南,參加了1946年12月對越南北部的大規模進攻和1947年占領河內的戰鬥。1949年,他回國兩年後再次入越,先是駐紮在靠近中國邊境的地方,不久調往越南中部,接着來到老撾北部。一年後他回國在傘兵部隊任職,1953年第三次來到了越南。
朗格萊雖然看上去随随便便的樣子,作戰時卻以果斷、清醒著稱。對這一點,德卡斯特裏非常清楚,所以拽住朗格萊不放。
朗格萊意識到奠邊府之戰的意義非常重大,自己能在德卡斯特裏身邊親自參與指揮這麽龐大的戰鬥集團,也是難逢的機會。
1953年12月12日,朗格萊腳纏繃帶乘飛機來到奠邊府,果然,一匹小白馬已經在機場上等着他了。
越法兩軍同時備戰奠邊府
朗格萊看到的奠邊府,像是一座巨大的工地。
在奠邊府,緊跟着傘兵空投下來的是一個工兵連。一架架運輸機飛來,投下美制的跑道鋼板。修整好跑道地面,再把一塊塊鋼板像拼圖那樣拼接起來,一個天衣無縫的機場跑道就算大功告成了。
來到了奠邊府,從法軍司令官到士兵都意識到機場将是維系奠邊府生死存亡的生命線,所以築起機場來不遺餘力。到11月22日,奠邊府機場可供小型飛機降落。七天後,機場跑道基本完備,足可以供大型運輸機使用。至12月4日,1828.8米長的奠邊府機場跑道全面竣工。
占領奠邊府以後,四周寂靜無戰事,科尼和納瓦爾愈加關心越軍的動向。12月初,法軍又截獲一份越軍總軍委的電報,這份命令要求越軍的三個師向越西北方向開進。科尼判斷,越軍的三個主力師都向奠邊府開過來了。随後的無線電偵察判明,越軍一部在安沛的紅河地段上架橋,他們得到的命令是每夜需過6000人。
科尼向納瓦爾報告說,這回,越軍不會是虛晃一槍。他建議法軍在紅河三角洲的機動兵團迅速向越軍的中央根據地發起進攻,拖住越軍主力。
納瓦爾否決了科尼的建議,答複說,這樣的做法,法軍已經試過多次了,但沒有一回是成功的。納瓦爾還是盼望在奠邊府與越軍決戰。
12月3日,納瓦爾發布命令:
我決定接受即将在西北進行的戰役。實施這次戰役需充分注意下列條件或目标:
1.不惜一切代價堅守奠邊府空降場,這是守衛西北的關鍵。
2.在我軍力量可以堅持的前提下守衛萊州。
3.盡可能地保持奠邊府和萊州,以及通過孟誇與老撾的聯系。
考慮到奠邊府距離越盟主要根據地路途遙遠、供應困難等因素,在奠邊府與越盟的戰鬥将經歷:
運動階段——越盟部隊和後勤給養在數周時間內陸續抵達西北前線。
相互接觸和偵察階段——抵達前線的越盟偵察部隊将試圖了解我軍的實力,尋找我軍的防禦弱點,确定他們将使用的突破口。
進攻階段——越盟的進攻将持續數日,而最後的結局必然以越盟的失敗而告終。[1]
納瓦爾的命令充滿樂觀。然而問題在于,作為戰略區最高指揮官,他的命令指出了對手進攻西北時會遇到的困難,但是法軍自己呢?納瓦爾居然一字不提。
[1]Hell in A Very Small Place,pp.23~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