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平原對峙拉上了雨幕
1951年11月14日至1952年2月23日,和平戰役示意圖
雨季整訓
雨季中的印度支那戰場是平靜的,直到1951年9月底,越法雙方主力都按兵不動,各自秣馬厲兵,等待下一個旱季的到來。
雨季裏,越軍組建了更多的正規軍。1951年初,中國軍事顧問團協助越南總軍委起草了《建設主力部隊方案》,編制了裝備計劃。在越軍已編成第308、第312、第304師的基礎上,1951年5月,由中國提供武器裝備,越軍組建了第320師和第316師兩個步兵師。文進勇任第320師師長,主要活動在紅河三角洲南部邊緣,伺機向紅河三角洲腹地滲透;第316師是在原第174獨立團基礎上組建的,是由越南總軍委直接掌握的又一個戰略機動師,黎廣波任師長,朱輝珉任政委。同時,越軍組建了擁有兩個榴彈炮團、一個山炮團和一個工兵團的第351工炮師,師首長範玉茂,窦金波擔任該師顧問。第351工炮師組建後,兩個榴彈炮團分批進入中國境內接受裝備和訓練。至此,在短短的一年裏,胡志明的領導下已經有了五個步兵師和一個炮兵師的正規軍。這六個師,以及于1951年底在越南中部戰場組建的第325師,構成了越南抗法戰争中決定戰局的基本軍事力量。
為提高越軍正規化的水平,由梅嘉生主持,軍事顧問團為越軍起草了《戰鬥條令》《隊列條令》和《內務條令》,經越軍總軍委讨論通過後頒發全軍執行。
這段時間韋國清身體不好。在3月間的東北戰役期間,韋國清日夜思考作戰問題,突有一日天旋地轉,頭痛劇烈,卧床休息時忍不住呻吟。随行軍醫不能确診,不敢下藥,只得緊急電招軍事顧問團首席軍醫林均才前來。林醫生趕到後确診為用腦過度,導致大腦皮層失調,及時用鎮靜劑,使韋國清安睡了一夜,症狀才大大緩解。但此後韋國清頭痛頭暈病時發,深感痛苦。
雨季到來後戰事已緩,韋國清向中共中央軍委要求回國述職和治病,得到批準後于1951年7月上旬回國治療。他回國後告訴許其倩,有一次他在越北根據地嘔吐,吐得很厲害,難受極了,站都站不起來。
韋國清回國期間,梅嘉生主持軍事顧問團日常事務,幫助越軍舉辦了多次軍事幹部短期集訓班,并組織各主力師進行軍事整訓。訓練大綱和教材均由軍事顧問團主持編寫。
這次雨季整訓主要以戰術訓練為重點,幫助越軍指戰員總結以往戰役、戰鬥的經驗,着重解決夜戰、近戰、防空和防炮的戰術和技術問題。當年秋,梅嘉生也回國治病,軍事顧問團由羅貴波、鄧逸凡主持。8月21日至30日,接受中國顧問團建議,越軍總軍委召開了全軍第一次宣傳教育工作會議,制定了政治教育制度,這也是越軍第一次進行全軍規模的思想整訓。
在越北山林裏,越軍積極地治療傷員、補充裝備,一批批基層指揮員被送往中國雲南和廣西接受訓練。在雲南滇中地區的宜良鳳鳴村,由黎鐵雄任校長、陳子平任政委的越南陸軍學校早在1950年8月就在一灣碧水的程海邊開課了。在雲南當地,這所軍校的對外稱呼為“雲南軍區特科學校”,第一任中國顧問是張興華。從當年起至1954年6月,這所“特科學校”訓練了來自越南的八期學員,共8000餘人。[1]
[1]1989年9月28日,作者在濟南訪問當年任職“特科學校”的馬達衛。
塔西尼訪美商議擴大援助規模
越軍積極備戰,塔西尼也沒有閑着。
中國軍事顧問在協助越盟作戰,對這個情報塔西尼早就堅信不疑。但是,中國顧問由哪些人組成?在越軍哪些級別上工作?他們的到來使越軍在戰略、戰役,以及戰術上發生了哪些變化?如此等等,對塔西尼始終是個謎。他深感氣憤的是,直到他最後離開越南,手下的情報部門也未能提供關于中國顧問的确切情報。
塔西尼意識到,即使在紅河三角洲地區,如果一味死守,最終還是逃不脫潰敗的結局。要從根本上扭轉戰局,必須仰仗進攻。寧平戰役的硝煙剛剛散去,他就在為下一次戰役做準備了。
在雨季裏,法軍集中兵力,在紅河三角洲反複清剿,意在摧毀滲入三角洲建立游擊區的越軍,鞏固防禦體系。戰至10月初,塔西尼摧毀了紅河三角洲內将近90%越盟游擊根據地,穩住了陣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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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西尼認為,下一步就該輪到他實施反擊了。1951年9月中旬,為争取更多的美國軍援,因失去兒子而臂纏黑紗的塔西尼訪問美國。他于14日到達華盛頓的當天就先後會見了美國總統杜魯門和國務卿艾奇遜。
這天中午見到杜魯門,塔西尼闡述了自己的重要觀點:“對美國來說,印度支那戰争和朝鮮戰争是同一場戰争,都是為了防止蘇聯的勢力向亞洲滲透,所以美國應該更加積極地援助法國。”
杜魯門明确表示了美國将支持法國遠征軍的意向,他說:“我們不能讓印度支那落到敵人手裏去。”[1]
下午,塔西尼和艾奇遜進行了實質性會談。塔西尼對艾奇遜說,如果沒有中國援助的話,他有可能在一兩年內打垮越軍,但是現在這話就很難說了。他對艾奇遜說,在越南對面的中國邊境地區,大約有六至八個師,約12萬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中國軍隊随時可以奉命入越作戰,如果這樣的話,“可能造成災難性的結果”。可是塔西尼又說,他估計中國軍隊暫時不會進入越南境內作戰,這使他有可能搶先擊敗越軍。
艾奇遜告訴塔西尼,他對印度支那的軍事形勢并不怎麽清楚,但是美國會向塔西尼的部隊提供軍事後勤援助,細節問題可以到五角大樓去談。艾奇遜接着談到了朝鮮戰争和印度支那戰争的相互關系,他告訴塔西尼,朝鮮戰争已經出現了長期化的苗頭,一時打不完。這場戰争直接影響着美國的印度支那政策。
1951年9月20日,在五角大樓,塔西尼和美國國防部副部長勞微特會談。塔西尼告訴勞微特,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他曾和蘇聯的朱可夫元帥會晤,朱可夫對他說,蘇聯要等15年時間才能打下一場戰争,因為蘇聯在這次世界大戰中青年人的傷亡太大了。塔西尼對勞微特說,這就是一個機會,“美國現在就該決定要不要亞洲。要,就必須給我援助”。
勞微特說,美國會幫助塔西尼,但是國會還沒有批準1952年度的軍事預算。另外,“從某種意義上說,你們的戰争舞臺也是美國的,但是美國的戰争舞臺不止一個”。
塔西尼打斷了勞微特的話,說,昨天晚上他看到了美國國務院的文件,文件上說了,要給予印度支那法國遠征軍以援助。塔西尼說,這種援助是重要的。在今年5月,法軍對越軍作戰已經取得了戰術成果,但法軍的彈藥也打得差不多了。當法軍在寧平擊退越軍進攻以後,本來出現了一個很好的反擊機會,但是法軍的大炮只剩下6000來發炮彈了,實在無力實施反擊,未能擴大戰果。塔西尼說:“部下一定抱怨說,這是因為塔西尼失去了兒子而缺乏進攻精神。可是我怎麽能把真相說出來呢?”
勞微特說,美國将盡力使塔西尼滿意,但是不能認為所有要求都會滿足,因為美國對朝鮮戰争的重視畢竟要高于印度支那。
塔西尼不滿意了,說:“如果你失去了朝鮮,并不會失去整個亞洲;可要是失去了印度支那,亞洲就必失無疑。越南北部是東南亞的關鍵地區,如果失去了東南亞,印度支那也會像一堆幹柴那樣燒起來。”
緊張訪問了一番,塔西尼沒有使美方全面接受他的觀點,但在催促美國擴大軍援規模、加快軍援速度上取得了成果。美軍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柯林斯認同塔西尼的看法,1951年上半年,出于種種原因,美國沒有完成預定的對印度支那軍援計劃。在下半年,美國要加緊援助塔西尼。
果然,從塔西尼訪美當月到1952年2月的半年中,印度支那法軍從美國總共收到了13萬噸武器裝備,其中包括5300萬發子彈和炮彈、650輛裝甲車、200架直升機、1.4萬挺(門)自動武器。[2]
1951年9月25日,塔西尼結束訪美回到法國,在巴黎稍作停頓,即于10月19日返回西貢。
不久,塔西尼認為形勢轉而對法軍有利了。首先是法軍在印度支那的總兵力已經從1950年12月的23.9萬人(其中歐非軍11.7萬人)增加到1951年12月的33.3萬人(其中歐非軍12.3萬人);第二,在1951年上半年的三次戰役中法軍在戰術上占了優勢,已經從一連串的失敗中振作了起來。從政治角度來看,法軍現在需要打一個像樣子的進攻戰。如果打得好,一來可以向法國國會表明印度支那局勢還在法軍掌控之中,這将有助于國會對戰争預算的批準;二是可以向美國表明,印度支那法軍仍然有戰鬥力,值得繼續予以援助。
在此之前,塔西尼日益感覺到,美國将軍們對印度支那戰局的發展越來越缺乏信心,但如果法軍沒有美國軍援的話,這場戰争無論如何也是打不下去的。塔西尼私下透露過,打到最後,印度支那的結局可能會以談判來告終。如果下一次戰役打好了,會給法國帶來談判桌上的有利态勢。
[1]Vietnam:The Defnitive Documentation and Human Decision Volume 1,New York 1979.p.371.
[2]Ronald H.Spector,Advice and Support:The Early Years 1940~1960.Washington DC 1983.
義路之戰與和平戰役
制訂作戰計劃的時候,塔西尼認為最終的抉擇應該有兩個最基本的條件。一是有一定的政治戰略意義,二是作戰遠端距離不能太遠,要便于法軍空軍和艦隊裝備的支援,法軍出擊的最遠點應在塔西尼防線以外40公裏到48公裏之間。這樣,就有三個打擊目标可供選擇。一是南出紅河三角洲,掃蕩塔西尼防線以南大約50公裏的清化。那裏靠近北部灣,是越軍控制下的著名産糧區;二是進攻太原,那裏是越軍最穩固的中心根據地城鎮,占領了那裏就能夠直接威脅對手的最高首腦機關,以及一些小型軍工廠。不過太原也是最難打的地方,法軍已在那個方向失敗過多次。第三個打擊目标就是和平了。
和平是越南和平省的省會,位于河內以西偏南大約70公裏,距離塔西尼防線西端大約40公裏,是芒族聚居區,也是越軍在國土蜂腰部北部根據地通往西部和北部的交通要道,6號公路可通達這裏。如果占領了和平,就可以切斷越軍第3聯區與中央根據地的聯系。從軍事地形上說,和平正北,黑水河南北垂直而下,江中可通小型艦艇,江西是群山,江東是逐漸平緩的丘陵。在和平以東,就是東西向的6號公路。法軍如果占領了和平,有可能鞏固黑水河以東、6號公路以北的三角地帶。要是沿黑水河和6號公路構築起堅固的可以相互支援的堡壘,就有可能使塔西尼防線向前推出,使紅河三角洲得到穩固。經過再三權衡,塔西尼決定進占和平。
塔西尼認為越軍的後勤保障能力薄弱。他通過計算發現,越軍每進行一次戰役進攻,都需要兩個月左右建立後勤基地。例如,從邊界戰役到紅河中游戰役是兩個月,再到東北戰役是兩個半月,從那以後到發動寧平戰役又是兩個月。如果戰役時間長于一個半月,越軍就可能因為後勤接濟不上而退兵。因此,他決心把這個戰役延續得長一些。在研究最新戰報的時候,塔西尼感到有些驚異的是,越軍居然搶先一步動手了,而且把作戰位置選在了他最不願意的西北方向。
1951年9月中旬,按照武元甲的命令,黎仲迅率第312師向越南西北方向開進,向西北地區的門戶義路發起攻擊。武元甲的意圖是,使用一個師打開西北地區的大門,殲滅敵人部分有生力量,為5~6月間參加寧平戰役的部隊繼續休整贏得時間,為爾後的進軍鋪平道路。根據作戰計劃,越南地方政府從四個省緊急抽調了5000餘民工為第312師運送糧食和彈藥。
9月23日,第312師各團在富壽境內渡過紅河,翻山越嶺向義路前進。29日,第312師從三面包圍了義路。10月2日傍晚,第312師以兩個團向義路——泰族聚居的城鎮——發起攻擊。越軍初戰不順手,進攻部隊意外地遭受當地泰族武裝的抵抗,一連兩個晚上沒有打下來。
此時塔西尼正在美國,他的副司令沙朗将軍得知義路戰鬥打響後決心立即增援。鑒于義路在河內以西145公裏之外,沙朗命令使用空降兵打退越軍。10月3日午後,法軍向義路西北19公裏處的嘉會空投了兩個傘兵營,對越軍第209團側後展開攻擊。次日,法軍又向那裏空投了兩個營的兵力。越軍攻堅不利,發現腹背受敵,于10月10日結束戰鬥撤回越北根據地。
規模并不大的義路戰鬥引起了塔西尼的警覺,他特別擔心越軍主力西移,開辟新的戰區。一旦判斷出越軍主力又重新集結在越北,塔西尼就大動幹戈了,命令實施和平戰役計劃。
1951年11月14日,法軍向和平空投了3個傘兵營,克服了越軍的輕微抵抗後占領和平。此後兩天,在沙朗将軍指揮下,15個營的法軍順利地占領了預定的“三角地帶”。得手後的法軍立即搶修公路,并動用了20艘小型登陸艇沿黑水河而下,開通航道,向和平城裏的法軍運送給養。這些軍事行動都沒有遇到越軍的激烈抗擊,沙朗判斷,越軍主力部隊不在當地,因此拼命鞏固新占領的地區,意在吸引越軍主力前來,尋機消滅之。
越軍根據地被打進了一個楔子,嚴峻的局面使越軍總軍委領導人頓時冷靜了下來。武元甲邀請羅貴波和鄧逸凡會商軍事對策。此時正值韋國清和梅嘉生都回國去了,羅貴波是總負責。雙方研究後認為,法軍大舉進攻固然帶來不少困難,但是敵人把大批戰略機動力量集中使用于新占領的和平及其以北、以東廣大地區,維護新的交通線,增加了越軍消滅法軍有生力量的機會;法軍抽空了戰略預備隊,也使得紅河三角洲心髒地區顯得空虛了,這是越軍施展平原游擊戰的好機會。羅貴波進一步提出,如果和平正面戰場和平原敵後戰場兩相配合得好,法軍不難被趕走和消滅。他建議越方将一部分主力部隊派往紅河三角洲敵後,在那裏恢複游擊區,打擊法軍和保大軍。他在會商中介紹了中國軍隊在開展敵後武裝鬥争中的主要經驗,胡志明和武元甲表示願意采納羅貴波的意見。
鄧逸凡請示了中共中央軍委後向越方建議,越軍應組織中小規模的運動戰,并積極開展游擊戰,最好避開法軍的鋒芒,從側後加以騷擾、打擊,消耗法軍的有生力量。越中雙方都判斷出,法軍意在和平地區尋找戰機與越軍決戰。羅貴波進一步提出,越軍可以用兩個師的兵力插入敵後進行廣泛的游擊戰,着力于恢複那裏的游擊根據地。
越方認為羅貴波的建議十分中肯,最終全部接受了。以至于數年之後,羅貴波調回國內就任外交部副部長之際,越南勞動黨中央特地為羅貴波作了一個鑒定,報告中共中央,其中特意說道,羅貴波在和平戰役時曾向越方提出過一個非常有價值的意見,對奪取戰役勝利起到了積極的作用。[1]
會商後,越南勞動黨中央和越軍總軍委決定在和平地區挑戰法軍。11月下旬,越軍成立和平戰役指揮部,制訂出“和平戰役”計劃,調集第308、第304、第312師三個主力步兵師和新建的第351工炮師大部分兵力進入和平戰區,與法軍的前線機動力量作戰。以第320和第316師滲入紅河三角洲平原地區,在敵後開展游擊戰。具體方案是,第316師在河內正北方向的塔西尼防線一帶作戰,伺機滲透塔西尼防線南下,直接向河內施加壓力。而由文進勇任師長兼政委的第320師,則從半年前寧平戰役時的出發位置前出,再次越過帶江,打到紅河三角洲腹地去,從南面威脅河內。
越軍總軍委決定發起和平戰役之時,中國軍事顧問團正在進行集中整訓,由于韋國清、梅嘉生不在,鄧逸凡經請示後指示軍事顧問團繼續集中整訓。因此,在和平戰役中中國軍事顧問沒有到前線協助指揮,該役成為邊界戰役之後由越方獨立進行的唯一一次重大戰役。盡管如此,中國軍事顧問團負責人仍和越軍總軍委保持密切聯系,掌握戰役的進展情況,提出自己的建議。[2]
寧平戰役後,越軍第304師營以上軍官會餐慶祝勝利。中間站立者為第304師顧問朱鶴雲
越軍總司令注意到:“這一戰役将沒有中國顧問參加。他們擔心,如果我們繼續投入大規模作戰遇到困難,他們負有責任。這是我們在指導作戰過程中必須注意到的正當擔憂。”[3]
[1]1993年1月28日,作者在北京訪問王振華時提及此事。
[2]1990年6月26~27日,作者在廣州訪問鄧逸凡。
[3]武元甲:《走向奠邊府之路》,1999年出版,文莊作了與中越關系部分的翻譯。引自文莊:《武元甲将軍談中國軍援和中國顧問在越南》,見《東南亞縱橫》雜志,2003年第3期。
和平戰役中的相持
越法兩軍主力于1951年11月10日開始作戰。黎仲迅、陳度指揮的第312師于當晚以兩個團兵力,向黑水河西岸法軍新占領的修武發動進攻。
修武位于和平以北30公裏處,是黑水河航道的關鍵支撐點,由法軍的兩個摩洛哥連駐守。守軍在那裏部署了三個可以相互支援的火力點,并有設在黑水河東岸的12門大炮火力支援。越軍擔任主攻的第209團不顧犧牲,冒着法軍的連續炮擊,越過雷區和鐵絲網,一波一波地向法軍沖鋒。激戰五小時後,遭受重創的摩洛哥士兵被趕到了江心的一個小島上。付出了400人傷亡的第312師沒有渡水繼續攻擊,炸毀了法軍在黑水河西岸的已設陣地後主動撤出戰鬥。
法軍指揮官驚奇地發現,越軍的戰術發生了重大變化。越軍不再像過去那樣對被圍困之敵死死進攻,而是更着意于自己戰術意圖的實現,和過去相比,他們在戰場上進退自如得多了。
與第312師的進攻相配合,範玉茂指揮的第351工炮師炮兵随即進至黑水河邊設伏,打擊法軍江河艦船。在黑水河上的拉鋸戰反反複複,一直持續到1951年年底。
由黃明草、黎掌指揮的第304師主要從南向北,對6號公路沿線的法軍施加壓力。第304師在6號公路上連連設伏,打擊了法軍運輸隊。
文進勇指揮第320師轉戰敵後,成功地越過帶江,在紅河三角洲裏分兵活動,四處游擊,對河內形成了威脅。
在嚴酷的戰鬥中,越法雙方都付出了頗為重大的傷亡,法軍依靠優勢的裝備才抵擋住了越軍的三面進攻。
然而,和平戰役一開始,法軍方面就出現了不祥之兆。戰鬥剛剛拉開序幕,塔西尼病情惡化,再也堅持不下去了。他患了癌症,此時病入膏肓,終于明白自己看不到和平戰役的結局了。11月20日,塔西尼向副司令沙朗移交了指揮權,飛回巴黎就醫。
在和平戰役期間,羅貴波也回到北京,向劉少奇、聶榮臻等人彙報越南戰局。鑒于韋國清已經返回國內,在越南的兩個顧問團需要加強協調,中共中央決定将兩個顧問團合并。代總參謀長聶榮臻于1951年12月5日致信軍委主席毛澤東,向他彙報說:
駐越顧問團的組織領導及有關問題,曾召集王稼祥、楊尚昆、羅貴波、梅嘉生研究,均同意将羅貴波、韋國清所率幹部組成顧問總團,以羅貴波為總顧問(團長)統一領導。為照顧戰争情況,需設一副總顧問(副團長)專門領導軍事工作,人選問題待批準後會商有關部門解決。韋國清因身體關系很難再去。另,爾後越方請求援助事項,應通過羅貴波,由羅轉呈中央并提出意見,然後由中央解決。越地方政府、黨委不得直接向我滇、桂邊境省委提出援助請求。
上述兩點批準後,需以中央名義電越中央。其他問題都已解決。現将記錄一份呈上,請一并指示,以便遵辦。
聶榮臻
1951年12月5日
次日,毛澤東批示“照辦”。
至此,在越南戰場上的中國政治、軍事兩大顧問團在和平戰役中合二為一,統一協調對越南的援助。在北京,解放軍總參謀部開始考慮,如果越南戰場需要,将從朝鮮戰場抽調有經驗的軍官前往越南參加顧問工作。
羅貴波在北京期間,胡志明也秘密趕來,向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和朱德介紹越南的戰争情況,商讨中國繼續援助越南的諸多事宜。
羅貴波回憶說,在一次交談中,胡志明友善地向毛澤東提出,越南黨的政治局要求羅貴波在列席政治局會議時多提意見,可是羅貴波太謹慎,總是發言不多。希望中共中央,特別是毛澤東主席給羅貴波指示,讓他在越南的政治局會議上多發言。
毛澤東回答:“我們同意。但是他向你們所提的意見或建議僅供你們參考,你們認為他提的對,就采納,不對,就不采納,由你們自己決定。”
胡志明說:“我和越南同志從你們的行動中感受到,你們對我們的幫助是真心實意的。”
在這次會談後,毛澤東、劉少奇、朱德留胡志明就餐,周恩來因事告退,羅貴波留下作陪。
席間上了辣椒。毛澤東、劉少奇、朱德皆能食辣,胡志明亦然。用餐者對辣椒興致甚濃,彼此介紹體會和各地食辣趣聞。胡志明高興地談起了越南的“朝天椒”:“我們越南人也喜歡吃辣椒。我們那裏的辣椒朝天長着,像小樹,有一兩米高,小小的辣椒朝天長着,吃起來可真辣。”胡志明介紹說,把這種辣椒放在魚露裏,再加上一點檸檬,味道很好。
毛澤東說:“我們吃辣椒成習慣可不是因為鄉土習俗養成的。那是1932年到1934年,中央蘇區遭受國民黨經濟封鎖,根本吃不上鹽。為了搞到一點食鹽,我們不少同志花了很大代價,甚至犧牲了自己的生命。那時候可真艱苦啊!沒有鹽,下飯才難呢,我和大家一樣用辣椒代替鹽,用沒有鹽的辣椒下飯,算是好菜呀。”
餐後送走胡志明,毛澤東、劉少奇、朱德留住羅貴波,繼續談了一會兒。
毛澤東對羅貴波說:“胡志明同志要你參加他們政治局會議時,對他們的工作多提意見,多給幫助。你可以提,但是不論是提意見或提建議,都要說明僅供他們參考。你要注意調查研究,不能主觀,要從越南的實際出發,結合中國的經驗,不可生搬硬套。提意見或提建議都要慎重,要考慮好,要準備好,要認真負責。幫助人家就要幫助好,不強加于人。要十分注意尊重胡志明同志和越南黨中央的領導,不能有欽差大臣的架子,尤其不能有大國主義。你持慎重态度是對的。”
劉少奇、朱德也對羅貴波說,工作中要注意,不要超越工作範圍,重要的問題,事前事後都要及時彙報。
提到欽差大臣,毛澤東想起了往事,他再次向羅貴波提到了李德:“長征前你在中央蘇區,應該知道李德這個人吧?”
“是的,我知道。”羅貴波回答。
毛澤東說:“李德是德國人,蘇聯十月革命時期他在蘇聯紅軍中立過戰功,頗受斯大林賞識,被派駐中國共産黨,後來到中央蘇區做軍事顧問。不久,他掌握了中國工農紅軍的指揮權,給中國革命事業造成重大損失。李德不了解中國的國情,也不了解中國工農紅軍的情況,不作調查研究,聽不得不同意見,生搬硬套在蘇聯有效而在中國行不通的戰略戰術,打着共産國際的旗號到處吓人,包辦代替,盛氣淩人,指手畫腳,強加于人,像個欽差大臣。李德和博古等人在軍事上實行了一系列錯誤的戰略戰術,使我們吃盡了苦頭,付出了慘重的血的代價。”
毛澤東繼續對羅貴波說:“你在越南工作,要切記李德在中國的教訓。要向顧問團的全體同志講這個教訓,讓大家記住這個深刻的教訓。要告訴顧問們,幫助人家不能生搬硬套我們原有的辦法。幫助人家要幫助好,只憑主觀願望是行不通的,一定要根據實際情況行事。要有老實謹慎的态度,少講我們是怎樣‘過五關斬六将’,多介紹我們是怎樣‘走麥城’的。我們也有過失敗。在幫助人家的過程中,要經常檢讨自己的言論和行動,每天一次,三天一次,最少每周一次,來檢讨我們哪些做得對,哪些做得不對。”[1]
這一次,羅貴波在北京停留的時間不長。1951年12月18日,羅貴波接受毛澤東、劉少奇的指示後返回越南。
1952年1月5日,回到了越南中央根據地的羅貴波向胡志明等越南領導人轉達了毛澤東等中國領導人對于亞洲戰略态勢的看法。
羅貴波轉述說,毛澤東主席認為,越南戰場要靠越南勞動黨領導的軍隊來打,如果美軍敢于開入越南,如果越南人民有要求,或法、美等敢于冒險侵犯中國領土,中國就有可能出志願軍進入越南協助越南人民作戰。而目前,中國是不能先一步把軍隊開進越南的,因為這樣對越南不利,對中國也不利。
對越南的援助,就目前中國的能力來說,只能集中在這樣幾個方面:
一援助武器彈藥,裝備越南軍隊。
二派遣顧問進入越南協助進行各方面的工作。
三在財政上幫助越南一部分,以解決越方的困難。
羅貴波特意向越南領導人提出,毛澤東、劉少奇等中國領導人提請越南方面:“注意解放老撾,這将在戰略上有價值,目前又是敵人力量最薄弱的地方。”
如果美國不打到蘇聯和中國,第三次世界大戰就打不起來。[2]
[1]羅貴波:《無産階級國際主義的光輝典範——憶毛澤東和援越抗法》,見《緬懷毛澤東(上)》第293~296頁,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7月版。
[2]1993年1月28日,作者在北京訪問王振華提及此事。
和平戰役的積極意義
和平戰役發展至1951年年底,在越法雙方都有很大消耗的情況下,戰局開始向不利于法軍的方向發展。和平法軍的水路供給線幾乎全部暴露在越軍的攻擊下,黑水河西岸的法軍陷于孤立。1952年1月初,沙朗經一番思量,決定撤出黑水河西岸,放棄黑水河航運線。
就在法軍撤退的時候,1月7日夜間,越軍第308師的第102團對和平以北六公裏處6號公路上的飄村據點發動進攻。在一晝夜戰鬥中,越軍重創防守的法軍外籍軍一個營,全殲其中的一個連。越軍自己也有700餘人傷亡。同一天晚上,第308師的第36團襲擊和平。由40人組成的一支步兵小分隊插入和平機場附近,以突然的火力,消滅了一個裝備有四門105榴彈炮的法軍炮群。
1952年1月12日,越軍成功地以猛烈炮火伏擊了法軍船隊,一舉擊沉六艘軍艦,擊傷多艘。
在黑水河上的槍炮聲漸漸平靜之後,主戰場移到了6號公路沿線。越軍炮兵開始占領和平四周的山頭,架起大炮轟擊法軍機場。到1月中旬,法軍共有六架直升機被擊毀。更使法軍驚恐的是,越軍中出現了對空射擊武器。越軍的高射機槍使得法軍飛機不敢再像過去那樣在機場上空來去自由。據守和平的法軍失去了黑水河航道,頻頻受到襲擾的6號公路難以承擔起保證和平前線給養的重任,法軍敗局已定。
沙朗為肅清6號公路兩邊的越軍進行了最後一次努力,于1月18~19日使用了12個步兵營、3個炮兵群沿6號公路從春和向和平方向實施掃蕩。但是,法軍每前進一步都需要付出慘重的代價。
已經鑽進紅河三角洲流域的第320師乘沙朗後方空虛,不斷襲擾平原的法軍小據點,連戰皆捷,迫使法軍不能不從前線抽出兵力來鞏固後方。沙朗終于認識到,法軍沒有力量孤立前出,久占和平,只能及時撤軍。1952年2月初,沙朗着手制訂撤軍計劃。
這時,巴黎傳來消息,已于1951年11月底回到了巴黎的塔西尼将軍先一步走完了自己的人生之路,于1952年1月11日因前列腺癌去世。在臨終前幾小時,他被授予元帥軍銜。他的去世為越軍除去了一個最強勁的敵手,也給正在進行和平戰役的法國遠征軍蒙上了一層陰影。
沙朗決定,法軍在2月22日傍晚實施總撤退,采用“蛙跳”方式交替掩護,從和平撤出全部法軍。
1952年2月23日,越軍收複和平,歷時三個月的和平戰役結束。
和平戰役中,越軍與法軍正面交戰兩個多月後,越軍宣布取得了殲敵2.2萬人(其中在敵後殲敵1.5萬人)的戰果,但這個數字未得到證實。越軍在和平的根據地得到了鞏固,還在很大程度上恢複了在紅河三角洲腹地的游擊區。
越軍也付出了重大犧牲。越軍總軍委在戰役總結中統計,自身戰鬥減員也很嚴重,傷亡了9213人,其中三分之一陣亡。傷亡總數中連以上幹部的傷亡達926人。但是,從戰役目的來說,付出了犧牲的越軍畢竟取得了最後的勝利。
和平戰役以越軍的最後勝利而告結束,中國軍事顧問團領導人向越方表示了誠摯的祝賀。但是,對越軍總軍委提出的殲敵數字,中國顧問們持有保留意見,在研究了和平戰役戰報後認為,戰役總結中提出的敵方損失數字被誇大了。中國顧問們認為法軍傷亡總數不會超過1萬人,其中在敵後殲敵可能只有7000人,這些人主要是保大當局的鄉勇自衛隊成員,法軍的正規軍被殲人數并不多。中國顧問認為,越方公布的殲敵數字可能是根據每個戰鬥預計消滅敵人的數字合計出來的。可以作為佐證的是,整個戰役中繳獲的敵軍槍械沒有超過1000支。[1]
倒是法軍統帥部承認自己在和平戰役中徹底失敗了。30年後公開的法軍檔案說明,法軍方面總共付出了5000餘人的傷亡,但是寸土未得。
文進勇指揮的第320師在和平戰役中打得最好,為改變戰局作出了重大貢獻。
越南民工翻山越嶺為人民軍運送軍需
文進勇,1917年出身于越南河東省一個普通農民家庭,上過小學。1938年,文進勇到河內一家紗廠做工,開始投身于反抗法國殖民統治的工人運動。大約在來到河內的當年,他加入了印支共。1939年文進勇被捕,此後幾次出入法國殖民者的監獄。1943年他越獄成功,從事地下活動,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前不久來到越中邊界地區,參加了越南宣傳解放軍,活動在高平一帶。抗法戰争爆發後,文進勇是平原地區游擊戰的領導人。第320師組建後,他擔任師長兼政委。
和平戰役說明,越軍的戰鬥力确實得到了提高。從越軍指揮員來說,他們已經學會在戰鬥中去發現法軍的弱點,并予以及時攻擊。他們已經能有意識地避開法軍的空軍和江河艦隊的攻擊。在和平戰役中,越軍還第一次有組織地使用了防空武器。
越軍第308師顧問王硯泉在30多年後回顧和平戰役的積極意義時說,越軍“在整個戰役中消滅了大量敵人,瓦解了大量僞軍,擴大了解放區,發展了敵後游擊戰争,使從北江到北寧,再到6號公路兩側,以及興安、海陽、太平、南定、寧平等地分散的游擊根據地和游擊區都能相互聯系了”。
王硯泉認為:“歷時三個月的和平戰役,在越北戰場上,無論是對法軍還是越軍,都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法軍在1951年中剛有所穩定的形勢到和平戰役就徹底失去了。和平戰役結束後,法軍一時間難以進行影響大的進攻了。越軍在1951年中逐漸形成的局部不利形勢,經過和平戰役有了轉機,尤其是平原敵後游擊戰又重新有了發展。”[2]
越方也認識到,和平戰役的勝利并不是決定性的。由于自身的傷亡和消耗過重,旱季結束前越軍已無力發展攻勢。尤其是幾個主力師,大量的傷員需要安置,需要盡快從地方部隊中抽調力量彌補戰鬥減員。
而法軍從和平撤軍,縮回塔西尼防線,除了避免遭受越軍的進一步沉重打擊外,另有一個目的是為了集中機動兵團,對滲入平原開展游擊戰的越軍進行圍剿。1952年3月至5月,法軍為消滅越軍第320師和第98、第42這兩個獨立團,接連發動了四次大掃蕩和十多次規模不等的清剿。每次大掃蕩動用的兵力為12~20個營,配屬有江河艦隊和航空兵。
越軍第320師和兩個獨立團進行了艱苦的戰鬥,部隊盡量避免正面作戰,多次化整為零,從法軍的包圍圈中滲透出去,或是強行突圍。由于法軍兵力不足,大部分越軍都突圍出來,但是越軍第98團由于指揮失當,全團始終集中作戰,最後被法軍趕入不利地形中合圍,全團蒙受重創。在紅河三角洲平原的大掃蕩中,法軍,尤其是它的外籍軍團和配屬的保大軍,在戰鬥中也損耗了一些兵員。六月以後,法軍轉而實施中等規模的掃蕩。
越法戰争依然處于相持階段,如何打破這種相持不下的局面呢?
[1]1990年4月18日,作者在北京訪問羅貴波。
[2]1988年4~5月,作者在昆明訪問王硯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