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心驚
鐘晴萬萬沒想到,在赴約的途中,她會看見一個同已故院長長得極其相似的人。
那位從小照顧她的孤兒院院長,那位給了她許多溫暖、教會她做人道理的院長,那位可親可敬、一輩子都在為慈善事業無私奉獻的院長,他……應該早已不在人世了啊?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她會覺得,那個一晃而過的男人與他是如此的相似,甚至連那身打扮都像極了她記憶中的模樣!
鐘晴似乎可以感覺到,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在驅使着自己,驅使自己去追逐那無比熟悉的身影。所以,她遵從了自己的心,真就三步并作兩步地追了上去。
盡管理智告訴她,那不可能是早在多年前便與世長辭的院長——畢竟,她曾親眼看着他被推進醫院的太平間,也親自參加了他的葬禮,近距離地目睹了他的遺容——然而,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是忍不住去跟了過去。
可惜,只一晃眼的工夫,她就把人給跟丢了。
站立在茫茫人海中,鐘晴揣着一顆怦怦直跳的心,四下張望卻半晌無果。她不得不開始懷疑,剛才是不是自己看錯了。但轉念一想,這種事情,即使在院長剛過世的那段日子裏,也不曾發生過,怎麽時隔幾年,她反倒因思念故人而看花了眼呢?
在陌生的街頭站了一會兒,小姑娘悵然若失地嘆了口氣,無精打采地往回走。等她走到和秦凜約見的咖啡館時,差不多已經過了兩人約好的時間了。
“對不起,我遲到了。”還沒落座就趕緊給對方賠不是,鐘晴随即收到了來自對方溫和的笑意。
“兩三分鐘而已,根本不算遲到。”秦凜溫和地笑着,伸手請她坐下,“況且,等候美麗善良的女士,是我的榮幸。”
這話要是換成別人來說,或許鐘晴還能從中聽出點讨好、撩撥的意味,可落在秦凜這樣一位紳士的口中,那就僅僅是一種風度的體現。
小姑娘回以感謝的笑意,不緊不慢地坐到了他的對面。
秦凜适時地将菜單推到她的面前,鐘晴一邊道謝一邊接過,沒兩分鐘就點好了一杯鮮榨果汁和一塊慕斯蛋糕。
“夠嗎?”然後,她意外聽到了秦凜這樣的詢問。
小姑娘窘了:顧哥哥也就算了,怎麽連秦先生也把她當作一只喂不飽的小豬仔?
總覺得自己這“大胃王”的名號已經被心照不宣的某些人給坐實了,鐘晴略尴尬地回答:“夠的……”
秦凜不出聲,只噙着促狹似的笑意,目不轉睛地瞅着她。像這樣看了一會兒,他才好心腸地“放過”了她,主動替她找臺階下。
Advertisement
“能吃是好事,況且都是吃自己的,沒什麽不好意思的。”
鐘晴知道,他說這話不是做表面功夫,是真心認為她就算吃下一頭豬也沒關系。
是啊,他有厭食症,自己沒法吃得開心、吃得滿足,只能看着別人吃飽喝足,也算是對自個兒的一種安慰了。
想到這裏,鐘晴覺得,即便他方才是故意揶揄自己,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蛋糕和果汁沒幾分鐘就上桌了,鐘晴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聽對面的男人主動挑起了話頭:“你跟顧總在一起了?”
小姑娘愣了愣,沒料到他一張嘴就問了這個,她還以為,那天晚上顧緬懷摟着她跟他說話的時候,他就已經心領神會了呢。
不過,領會後再随口問當事人一句,也很正常吧。
如此思量着,鐘晴大大方方地點了點頭。
秦凜牽了牽嘴角,又問:“他對你好嗎?”
鐘晴不假思索地颔首稱是。
“你很喜歡他?”
只是,男人緊随其後的追問,又一次出乎她的意料。短暫的愣怔過後,鐘晴不由自主地紅了臉。
“你怎麽問這個呀……”她覺着難為情,故而不自覺地避開了男人的目光,拿叉子去挖蛋糕吃。
“人們常說,感情中,先愛上的一方是輸家。”緊接着,她就聽到秦凜似是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麽一句,“你情況特殊,将來如果真的跟他成為了一家人,而他心裏卻沒有真正把你當妻子的話,你會很辛苦。”
男人語氣平靜的一番話,讓鐘晴原本羞澀的神情轉眼間變成了呆愣。她不徐不疾地擡起眼簾,不解地看向面色如常的秦凜。
“這些話,或許并不适合由我一個外人來告訴你。不過鐘晴,你說過,你的父母都不在了,顧總的爸媽把你當親生女兒一樣對待,那麽,你如何能确定,顧總本人并不是為了報恩還情,才遵從了他父母的意願,跟你以戀人的關系相處?”
有理有據的疑問,令鐘晴先是腦子一懵,再是心頭一緊。
的确,顧緬懷從來也沒有跟她說過“我喜歡你”之類的話,他對她的态度雖然早就從起初的事不關己到了如今的照顧有加,但誰又能拍着胸脯保證,他做這些,并不是為了償還她母親當年的救命之恩,而是切切實實把她視作心愛的姑娘?
要是……要是他真的把她當恩人的女兒,把她當家人、當妹妹……
鐘晴認真地想象了一下,一顆心竟是不受控制地沉了下去。
倘若換做他們剛認識那會兒,興許她根本不會覺得有什麽不對,然而時過境遷,現在,她已經喜歡上他了,假使他真的還将她看做妹妹卻又要娶她為妻……
小丫頭忽然感覺有些難受。
人大約就是這樣的吧。無所謂的時候,別人怎麽待你都不要緊,但當你的心思都系都那人身上之後,他的一舉一動、一颦一笑就都能牽動你的情緒。
鐘晴心想,她恐怕是變得貪心了,她希望她的顧哥哥能給她情感上的回應,希望她能變成他心目中獨一無二的女孩。
小姑娘垂着眼,咬了咬嘴唇,這一小動作,并沒能逃過秦凜的眼睛。
他看着她擡起臉來,直視着他的眉眼,一本正經地說:“謝謝你對我的關心,但是,真相究竟如何,眼下也還只是你的猜測,不是嗎?我不想因為一些沒有證據的猜疑,就懷疑顧哥哥對我的感情,這樣對他是不公平的。”
誠然,戀人之間,最忌諱的就是不信任、不溝通。盡管顧緬懷從未對她說過半句甜言蜜語,甚至連一個“愛”字都吝惜着不願說出口,但她還是願意相信他,至少,有什麽話,她更情願當着他的面,堂堂正正地問出口,而不是沒憑沒據就亂給他扣帽子。再者,要說示愛,她自個兒不也沒有明确表白過嘛,憑什麽非得要求對方成天把“我愛你”挂在嘴邊呢?
如此一思,小丫頭的心情仿佛也随之明朗起來。見她的臉色很快放晴,并未變成預想中心事重重的模樣,秦凜眸色微暗,沉默了十幾秒,終是開口說了聲“抱歉”。
“我明白,也許是我杞人憂天了。可我還是想說,因為你讓我想起了我的母親。她和你的境遇很像,我的舅舅有恩于我的父親,父親為了報恩,娶了他唯一的妹妹也就是我的母親為妻,然而婚後……我母親卻過得并不快樂。”将往事娓娓道來,秦凜的眼神變得幽深而落寞,“所以鐘晴,我不希望看到,你重蹈我母親的覆轍。”
現實的生活有時候會比虛構的故事來得更狗血。
秦凜告訴鐘晴,他父親年輕氣盛時,得罪了生意場上的競争對手,對方是個不擇手段甚至可以說是不要命的瘋子,通過不法途徑陷害了他的父親,不光害得秦氏陷入巨大的財政危機,還雇人對父親下黑手,幸好他的舅舅及時出手救了父親,并出了大力氣幫助秦氏度過了前所未有的危機。為了感謝他舅舅的大恩,他的祖父做主,敲定了恩公妹妹和自家兒子的婚事。
“我的母親愛慕了我父親許多年,可父親對她卻沒有半點男女之情。為了報恩,為了還債,他勉為其難答應了與母親結婚。他自以為,婚後可以當一個好丈夫,但真當生米煮成熟飯了,他才發現,感情的事根本勉強不得。
“母親不傻,自然看得出父親對她的敷衍。遺憾的是,他們兩人之間不但沒有愛情,性格脾氣也合不來,日子一久,各種各樣的矛盾就都出來了。到後來,別說是預想中的‘相敬如賓’了,連貌合神離都做不到,說穿了,根本就是形同陌路。
“最後,我父親和我母親都不堪忍受這種長期的折磨,一個偷偷出軌,一個郁郁而終。”
聽秦凜說到這裏,鐘晴的眉頭已在不知不覺中皺了起來。她不會想到,看上去總是溫文爾雅、和顏悅色的秦氏總裁,家庭生活竟是這般的不美滿。從小就和一對沒有感情、只有沖突的父母生活在一起,他身為人子,心裏一定很不好受吧。
鐘晴張了張嘴,想要安慰他,卻不曉得該從何說起。倒是秦凜本人先一步緩過勁來,從對過去的回憶中抽離出身,微笑着與她四目相接。
“抱歉,一不留神就說多了。其實,我把我父母的故事講給你聽,并不是為了要跟你訴苦,我只是想提醒你,夫妻之間如果沒有一點感情基礎作支撐,而其中一方又渴望從另一方身上得到回應,那注定會是一場讓彼此都痛苦的結合。”
秦凜面色平靜地說着,那頗為認真的口吻,聽得鐘晴莫名心頭一緊。不知何時放到腿上的手無意識地握成了拳,她抿唇思考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鼓起勇氣張開了嘴。
“你的意思,我聽明白了,我也很感謝你的好意,可是……顧哥哥不是你爸爸,而我也不是你媽媽,我們會有我們的相處之道,會用不同的方式來解決可能存在的問題……”鐘晴頓了頓,似乎是下定了什麽決心,“假設顧哥哥不喜歡我,我也不會強人所難,我會把我的感情好好收起來,只把他當親人。但是,在确認他的心意之前,我不會胡思亂想,更不會随随便便就放棄。”
看似柔弱的女孩定定地直視着自己的眸子,眼中沒有半點迷茫遲疑之色,秦凜看着這樣堅定的她,一時間竟是什麽話都說不上來了。
“好吧。”仿佛過了好半天,他才莞爾一笑,狀似妥協,“但願是我杞人憂天了。”
鐘晴聞言,溫柔地沖他笑了笑。她知道,對方是把她當朋友,這才操了這份心,不惜忠言逆耳也要給她提個醒。她也理解,父母感情不合,必然在他的內心留下了難以磨滅的陰影,當他看到似曾相識的情形後,難免會多個心眼乃至草木皆兵。
不過呢,她更願意相信自己的眼光和感覺。
理順了情緒和思路之後,女孩心裏頭那點若有若無的陰霾便也消失無蹤了。看着她面色如常地吃完了蛋糕、喝完了飲料,秦凜也不多留她,這便提出開車送她回家。
小姑娘原本是婉言謝絕的,奈何對方盛情難卻,她也就不再堅持了。
一路上,秦凜的話不多,鐘晴也自得其樂,坐在那兒放空自己。直到前方紅燈亮起,她漫不經心地看向窗外,然後意外目睹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一下子瞪圓了眼珠子。
假如說,先前赴約時可能是一瞬眼花看錯了人,那麽,此時此刻,她幾乎可以肯定,自己是真的見到了昔日的故人。
院長……院長!
一個與來時所見一模一樣的男人正在不遠處的街邊快步行走,鐘晴看清了他的存在,也管不了對方會不會只是和她的院長長相相似的陌生人,二話不說便推開車門,心急火燎地下了車。
突如其來的的舉動讓秦凜摸不着頭腦,他喊了一聲“鐘晴,你幹什麽?”,卻沒有得到她的半句回複,只能疑惑不解地目送了她匆匆遠去的背影。
他不理解,好端端的,鐘晴為什麽會招呼都不打,就急匆匆地推門下車——這還是在機動車道上呢,她就不怕有危險?
直到男人循着女孩嬌小的身影望去,緊接着便目睹一個人影一晃而過,他才微微睜大了眼,随即開了車門、追了上去。
與此同時,好不容易繞過幾輛車子來到人行道上,鐘晴卻再一次把人給跟丢了。她焦急地環顧四周,整個人在原地轉了好幾圈,都沒能瞧見她要找的人。
明明……明明剛才還在這兒的!
鐘晴不明白,适才分明距離自個兒才百來米遠的一個人,為什麽才隔了一分鐘不到的工夫,就跟人間蒸發了似的,徹底沒了蹤影。
“鐘晴!鐘晴!”就在她急得團團轉的時候,秦凜剛好一路小跑着追了過來,并擡高嗓門喊了她的名字,她勉強抽出神來,扭頭對上他的視線,“怎麽了?幹嗎突然跑出來?多危險啊!”
話音剛落,耳邊就響起了刺耳的喇叭聲,像是為了配合秦凜的說法一樣,幾個排在他後面的汽車司機都不滿地按響了喇叭,更有不耐煩者,幹脆罵罵咧咧的,直接超車繞了過去。
“對、對不起……”意識到自個兒的行為給別人添了麻煩,鐘晴不好意思地向男人道了歉,可大部分的心思卻仍在那個消失的可疑分子身上。
“怎麽了?你在找什麽?”看她嘴上賠着不是而一雙眼卻是東張西望的,秦凜自是猜到了她在做什麽。
“沒,沒什麽……就是……好像看見了一個認識的人。”說這話的同時,小丫頭依然不死心地張望着,生怕錯過一絲一毫的轉機。
“那人呢?”秦凜站在她的身側,眼珠不錯地瞧着她的臉。
“不見了……”鐘晴如實作答,語氣裏難掩失望。
“可能是你看錯了。”說着,男人特地掃視了遠處近處的人群,“車停在路中央不好,我們先回去吧。”
鐘晴也明白自己已經違反了交通規則還連累了秦凜,所以,盡管心有不甘,她還是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人行道,坐回到秦凜的車上。
只是,這麽一折騰,她的心情是怎麽也平複不了。
一次,還有可能是她看錯了,兩次,她就不得不懷疑這其中是否有古怪了。
一個和院長的身形、相貌、年歲都完全符合的路人……這究竟是巧合,還是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