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海關公府, 書房內。
蔣浩天一身靛藍色長衫正坐在書案前,一雙獵鷹般的眸子看着冷翊蒹, 客氣着道,“冷醫生住在墨老板那兒,可還習慣?”
“謝總長關心, 我住的很習慣。”
冷翊蒹一身嫩黃色長袖洋裝, 端坐在蔣浩天面前,嘴角一直挂着微笑。
“冷醫生,今日請你來,主要為着兩件事。”
“總長請講。”
“一來是月底了, 按照慣例, 該給冷醫生你發薪酬了。”蔣浩天說着,端起一旁的茶杯,低頭喝了一口杯中茶,“二來,我想了解一下這藥方的事情, 想知道進展的如何了。”
“好的, 總長。”冷翊蒹理了一下思路,這才開口道, “長飛的試藥已經順利渡過了第二階段, 現在已成功進入第三階段。吸食白面的比例也在逐日增加, 根據白面的比例增加,長飛的身體情況變得不是很好.......”
蔣浩天認真的聽着,雖然有的地方聽不太懂。不過蔣浩天已經習慣了冷醫生的說話方式, 也不再較真那些個詞句問題。
“冷醫生的意思。”蔣浩天皺眉,用杯蓋輕輕刮了刮漂浮在水面上的茶葉,“你始終差一味中藥沒試出來?”
“對。”
“可是很困難?”
“嗯,有些困難。”冷翊蒹嘆口氣,低垂着腦袋。
“沒關系的,冷醫生。”蔣浩天安慰一句,難掩心中喜悅,“既然已步入這最後一個階段,那離成功之路也就不遠了。該值得高興才是,不必一臉愁容。”
“也是近晚飯時間了。”蔣浩天邀請着道,“冷醫生,吃了晚飯再走吧。”
“謝總長,我午飯吃得晚,現在還不餓呢。”冷翊蒹禮貌的笑笑,“就不留下來吃晚飯了。”
“冷醫生,雲晞一聽說你今日要來,可是特意命廚房備了你平日裏喜歡的菜式,你可不能駁了她的面子呀。”
“謝過二姨太美意,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飯廳內,冷翊蒹和三房姨太太們一起用着晚飯。
海關總署裏突然臨時有事,蔣浩天風風火火的帶着張副官出了門,連晚飯都沒來得及吃。
二姨太許久沒見到冷翊蒹,一邊熱情的給冷翊蒹夾着菜,一邊熱情的同冷翊蒹聊着天。
不過,幾乎都是二姨太一人在那兒說,冷翊蒹乖乖的當好聽衆就好。如若有問到自己的問題,回答一二便是。
二姨太同冷翊蒹的聊天話題裏,三句不離“墨老板”三個字。
“冷醫生,你說墨老板最近為何沒什麽演出啊?”二姨太喝了一口烏雞湯,滿是擔憂着道,“我都好些日子沒聽她唱曲兒了,都不習慣了。”
“這有什麽好奇怪的。”不等冷翊蒹回答,三姨太在一旁插話道。
“這麽說,你是知道這其中緣故了?”二姨太将目光投向一旁的三姨太,不屑着問道。
“那長飛的人氣不是正如日中天嘛,明眼人誰瞅不出這裏面的端倪,都知道是總理一手将長飛捧成了角兒。”三姨太極其輕蔑的說着,如若沒旁人在,定是要往着地上呸口水才是。
“這長飛的唱功與墨老板相較,雖是差了個十萬八千裏,可人家有總理這張王牌啊!”三姨太繼續滔滔不絕的道,“總理本遠在外省,好不容易來一趟平京城。平日裏那些個想巴結總理的人,連總理的面兒都見不着。如此一個大好機會,可不得使勁兒投其所好,趁機好生巴結巴結。”
“那天音閣的吳老板可是出了名的勢利眼,怎麽能放過如此大好機會,可不得使勁給長飛加場。”三姨太說着嘆了口氣,“如此一來,墨老板的戲可不就被擠掉了。”
“好哇!”二姨太一聽,氣憤道,“簡直欺人太甚!我要去找那吳老板理論一番才是!”
“姐姐。”三姨太輕笑一聲,用手帕掩了一下唇角,“人家的靠山可是總理,就連咱們總長都要禮讓三分。”
“你如此魯莽行事,就不怕給總長添麻煩嗎?”
“可是!”
“別可是了,人各有命。”三姨太陰陽怪氣着道,“做人嘛,還是得學會認命。誰還能紅一輩子不成。”
“你說誰紅不了一輩子?!”二姨太氣急,用手指着三姨太,怒道,“你給我說清楚!”
“姐姐心裏自然知道我是在說誰。”三姨太撇嘴笑了笑,“想當初,咱們總長也是誠心想着要納她為姨太太。她可倒好,自喻清高,硬是拂了總長的好意。”
“你給我閉嘴!”二姨太一個氣急,摔了手裏的筷子。
這樣一來,倒是把三姨太給震懾住了。嘴裏本還有好些話,也只好硬生生的吞進肚裏。
“姐姐,你說話也多少注意點。”四姨太在一旁打着圓場,柔聲勸道。
“不好意思,各位姐姐。”冷翊蒹實在是待不下去了,猛地站起身來,“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事,就先告辭了。”
“妹妹,你還沒吃多少呢。”二姨太擡頭看着冷翊蒹,欲意挽留。
“謝謝姐姐,我有空再來府上拜訪。”冷翊蒹努力擠出一個微笑,一個轉身,頭也不回的出了飯廳。
急匆匆的出了門,冷翊蒹徑直來到了小轎車前。不待司機反應過來,自己打開了車門,坐在了後座上。
“冷醫生,我們是直接回宅子嗎?”司機本正坐在車裏打盹兒,聽到開門聲,立馬醒了。
“嗯。”冷翊蒹極力抑制着想哭的沖動,應了一聲,便不再說話了。
平京城的夜景很美,不輸二十一世紀那些一線大城市。
車窗外一城的燈火闌珊,一路從冷翊蒹的眸子中飛馳而過。
冷翊蒹呆呆的望着這一城的璀璨夜色,一雙手緊緊拽着裙角,默默掉着眼淚。
這些日子,冷翊蒹苦于想早日試出那味最關鍵的中藥。白日裏待在廚房熬藥、看火,晚上就翻閱古籍做筆記到深夜。
如此一來,竟沒留意到墨羽這些時日從未去過天音閣。
墨家大宅,墨羽正在自己房間同自個兒下着棋。不時擡眼望一眼窗外,盼着冷翊蒹回來。
骨節分明的手指持着一枚白棋,認真的看着棋盤,躊蹴着該落在何處。
黑棋顯然已經占領了整個棋盤的半壁江山,任白棋再做抵抗終是無畏。
這盤棋,白棋輸定了。
突然,房門從外面被推了開來。
墨羽聞聲,擡眼望去,嘴角立馬綻放出一個微笑,“蒹兒,你回來了。”
墨羽疾步走到冷翊蒹的面前,發現這人居然在哭。
“蒹兒,你怎麽哭了?”墨羽頓時慌了,掏出袖子裏的手帕,替冷翊蒹輕輕拭去腮邊的眼淚。
“可是受了什麽委屈?”墨羽瞧着冷翊蒹不說話,心裏慌得不行,“可別吓唬我。”
“墨羽,這是我這個月的工資。”冷翊蒹低頭從袖子裏取出用紅紙裹好的一摞大洋,雙手送到墨羽面前,指尖因太過緊張而微微發顫。
“以後我的工資都給你,沒戲可唱也沒關系,我來養你。”冷翊蒹一雙杏眼滿是星光,期待的看着墨羽,心髒劇烈跳動着。
墨羽愣了好幾秒,趕緊轉過身去,眸子裏滿是凄涼之色,“蒹兒,我要你的錢做什麽。”
“........”冷翊蒹一聽,嘴角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一雙手卻仍舊舉在原地,一動不動。
“況且你始終是要離開的,不是嗎?”墨羽笑笑,睫毛上滿是晶瑩的淚珠。
“我.......”冷翊蒹這才恍然憶起,自己終究只能是墨羽的一個過客,算不上良人。
“夜深了,蒹兒早些回房歇息吧。”墨羽依舊立在原地,淡淡着道,“我來葵水了,不便與蒹兒同床。”
“哦,好。”冷翊蒹失望的應了一聲,緊緊拽着手裏的一摞大洋,最終轉身離去了。
墨羽一直靜靜的立在原地,許久才轉過身來,看着空蕩蕩的門口發呆。
明知這人是要離開的,也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為何卻駁了她的一番好意。
墨羽此刻很後悔自個兒方才的舉動,急匆匆的邁過門檻,卻看見對屋的燈已經滅了。
站在門口,墨羽突然輕笑出聲。不是自個兒說的寧願一夜露水情緣也無妨嘛,原來自己也是會貪心的。
窗外的夜色很暗,灰蒙蒙的一片。看不見月光,也看不見星子。
冷翊蒹抱着雙膝,赤腳坐在床上。将腦袋埋在膝蓋裏,雙肩因抽泣而止不住的顫抖。
那一摞大洋散落在了床單上,旁邊是疊的整整齊齊的蠶絲薄被。
哭了不知道多久,冷翊蒹終于止住了眼淚。滿目的晶瑩淚花,如同一池望不見底的深潭。
長這麽大,冷翊蒹從未這般委屈這般難受過。
墨羽終究還是生氣了,氣自己不能長長久久的陪着她。氣自己對她不夠關心,連她處于事業低谷也未察覺。
冷翊蒹如此想着,越想越難受,心裏一陣堵得慌,險些透不過氣來。
最終還是因着哭得太累了的緣故,和衣蜷縮在床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