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天音閣, 大紅舞臺。
紅娘一身桃色坎肩,腰間系着一方粉色腰巾, 配一條以嫩綠色為底的彩褲。
頭上花釵點綴發間,一張清秀白淨的面龐,對着身邊的崔夫人勸道, “夫人哪!”
“那張生擅才華文章魁首, 俺小姐美姿容仕女班頭。那張生諸子百家皆通透,俺小姐繡鳳描鸾第一流。”
“得罷手時須罷手,大恩人怎好做冤家對頭?經官府免不得出乖弄醜,還不如來一個順水推舟。”
長飛的扮相不得不說很驚豔, 讓人眼前一亮。
嗓音細而清脆, 唱詞的節奏把握得恰到好處,紅娘的俏皮和激靈被長飛演繹得淋漓盡致。
長飛本來身段就好,臉蛋也生得白淨,所以這扮起女相來,一點也不會覺得奇怪。
再經這豔麗濃妝、珠翠寶石一點綴, 整個人已辨不出是男兒身。
二樓那間最豪華的包廂內, 方督丞低頭喝了一口杯中香茶。一擡眼,便正對大紅舞臺。
“蔣老弟, 可知這紅娘是誰扮的?”方督丞轉頭看一眼蔣浩天, 說道, “瞧着小模樣倒還不錯。”
“張副官,你來說說。”蔣浩天頭也沒轉的繼續盯着舞臺,盼着墨羽登臺。
雖然這紅娘的扮相很是驚豔, 但終究不及墨羽扮的崔莺莺端莊出彩。
除了扮相,在最重要的唱功方面,長飛的唱功是遠不及墨羽的。
只不過方督丞是不懂戲,所以自然看不出其中的門道來。
“回總理,回總長。”張副官筆直的站立着一旁,回答道,“紅娘的扮演者是長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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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飛?”方督丞蹙眉,自言自語着道一句,“名字怎麽聽着不像女子閨名?”
“方兄有所不知,這長飛是墨老板身邊的人。”蔣浩天解釋着道,“本就是個男子,自然不取這女子閨名。”
“什麽?一個男子竟扮起了旦角來?”方督丞一聽,一臉的驚訝。
“自然,原本這六旦就多由男子扮演。”
“哦,原來如此,蔣老弟果真學識淵博!”
隔壁包廂內,坐着冷翊蒹和海關總長的三房姨太太們。
冷翊蒹剛才幾乎是逃也似的從化妝間裏跑出來的,半路竟碰見了二姨太,便被二姨太迎着去了自己的包廂。
三姨太和四姨太一邊嗑着瓜子,一邊喝着香茶,還不時交頭接耳小聲說着笑。
“妹妹這是怎麽了?”二姨太手裏端着陶瓷茶杯,放在唇邊小小的喝了一口,轉頭看着冷翊蒹問道,“我瞧着你的臉紅得不似尋常,是身子不舒服嗎?還是發燒了?”
“謝姐姐關心,我身子很好,只是這天氣太熱了。”冷翊蒹問過一旁的婢女要了一把團扇,使勁兒給自己扇着風。
“你去問過吳老板,有冰鎮西瓜沒有?”二姨太叫來一旁婢女,吩咐着道,“有的話,取一盤來。”
“是,二姨太。”婢女微微欠身行禮,轉身出了包廂。
突然,一樓的內堂響起一陣歡呼聲。
“快瞧!是墨老板登場了!”
“哇!是墨老板!是墨老板耶!”
二姨太聞聲連忙轉過頭去,目不轉睛的盯着舞臺中央,目光瞬間變得癡迷。
冷翊蒹的注意力自然也是被吸引了過去,也跟着望向了舞臺。
墨羽一身粉色對襟褙子立在舞臺中央,外搭着一件淺杏色的立領襖子,裙身和裙擺處秀着俏麗的大紅牡丹花。
頭上滿是珠釵步搖,翡翠瑪瑙,璀璨奪目得緊。随着墨羽步屢輕移,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墨羽的一颦一笑,皆帶動着觀衆們的情緒。
一個長袖拂面,墨羽低垂着一雙鳳眼,餘光赤丨裸裸的望向了二樓的冷翊蒹,悲涼着道,“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翔。”
“問曉來誰染得霜林绛?總是離人淚千行。成就遲分別早叫人惆悵,系不住駿馬兒空有這柳絲長。七星車與我把馬兒趕上,那疏林也與我挂住了斜陽。”
“好叫我與張郎把知心話講,遠望那十裏亭痛斷人腸!”
遠遠的隔着衆人,冷翊蒹和墨羽來了個四目相對。
冷翊蒹一緊張,手肘一個不小心将茶杯給碰落在地。
“啪”的一聲,陶瓷杯摔了個粉碎,茶葉混合着茶水濺了一地。
一旁的婢女見狀,趕緊蹲下身子,收拾起了陶瓷碎片。
“妹妹,你今日到底是怎麽了?”二姨太聞聲轉過頭來,看着冷翊蒹關心着問道,“瞧着這般魂不守舍。”
“沒事,沒事。”冷翊蒹連連擺手,保持着嘴角的微笑,“我只是看戲看得入了迷,這才不小心碰掉了茶杯。”
“妹妹說得極是!”二姨太對着冷翊蒹擠了擠眼睛,“我們且不說話了,認真看戲。”
再望向舞臺時,墨羽與張珙的扮演者正深情對望,訴說着一腔情話,一副情意綿綿之态。
明知是在唱戲,明知是演給衆人看的假象罷了,可冷翊蒹的心裏卻一陣堵得慌。
不知不覺間,一出戲已謝幕。
頃刻間,整個內堂與二樓的包廂內,通通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長飛站在墨羽身邊,跟着衆演員們一起謝幕,雙眸中早已是充滿了淚花。
看着熱情的觀衆們,那個吸了白面後才出現的幻影,今日終于如願得以實現。
墨羽立在舞臺中央,如衆星拱月一般,嘴角挂着端莊儒雅的微笑。微微欠身,向着觀衆們謝禮。
“賞!重重的有賞!”總理站起身來,激動的鼓着掌,對着舞臺高喝一聲。
“這墨老板果真不一般,當真唱得好啊!”方督丞轉過頭來,對着蔣浩天興奮着邀約道,“走,蔣老弟,我們同去後臺。”
“方兄,這邊請。”蔣浩天說着轉身,領着方督丞出了包廂。
以總理和海關總長為首,一衆人浩浩蕩蕩的朝着後臺化妝間走去。
長飛同墨羽一起回了化妝間,其餘演員則回了旁邊的混合化妝間。
“咚”的一聲,長飛雙膝跪在了地上,對着墨羽感激着道,“墨老板,感謝您圓了長飛的此生夙願!”
“長飛無以回報,甘願為婢為奴,一生侍奉墨老板左右。”長飛一邊磕着頭,一邊哽咽着說道。
“快起來,不可随便給別人行此大禮,連我也不行。”墨羽一個上前,立在長飛面前,彎腰扶起了地上的長飛。
“是......墨老板.....”長飛緩緩站起身來,眼角還淌着眼淚。
“快把眼淚擦了。”墨羽看着長飛,囑咐一句,“總理他們一會兒該來了,被瞧見了不好。”
“嗯嗯.....是......”長飛背過身去,用袖口輕輕擦了擦眼淚。
突然,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
墨羽擡頭,目光望向了門口。
只見一衆人出現在了化妝間門口,總理和海關總長站在最前面,身後跟着二姨太和冷翊蒹。
兩位副官領着兩隊士官站在最後面,将走廊給堵了個嚴嚴實實。
一隊身穿深棕色軍服,另一隊身穿白色軍服。個個精神抖擻,腰杆挺得筆直,皮帶上別着手丨槍,表情嚴肅的平視着前方。
“墨老板,今天這出真不愧是你的拿手好戲啊!”方督丞走在最前面,幾步來到墨羽面前,誇獎着道。
目光先是落在了墨羽的身上,然後再移動到一旁的長飛身上。
那赤丨裸裸的眼神,仿佛将長飛裏裏外外都看了個遍。旁人或許沒注意,可一旁的墨羽和蔣浩天瞬間明白。
“多謝總理誇獎。”墨羽微微欠了欠身,然後站直身子看向一旁的長飛,“長飛,快謝過總理。”
“長飛謝過總理。”長飛一步上前,對着方督丞躬身行禮。
“快請起!”方督丞一個上前,一把握住了長飛的雙手,趁機摸了一把長飛細滑的小手。
長飛驚訝的瞪大了一雙眼睛,試圖抽回自己的雙手。
可這軍人出身的方督丞一身的蠻勁兒,即便是輕輕一握,也讓長飛一時掙脫不開。
“咳咳!”蔣浩天站在一旁,實在有點看不下去了,于是假裝咳嗽了一聲。
方督丞這才放開了長飛的手,看着長飛誇獎着道,“這‘紅娘’小小年紀,唱功也是極了的。假以時日,一定會成為名角兒。”
“總理謬贊了,長飛愧不敢當。”長飛低着腦袋,不敢去看總理。
“哈哈,這是不相信我的眼光嘛!”方督丞朗聲一笑,看着長飛反問一句。
“沒,沒有。”長飛吓得不敢再多言,怕自己一個不小心說錯了話,惹了總理不痛快。
“方兄,瞧你把長飛給吓得。”蔣浩天在一旁打着圓場。
“我有嗎?”方督丞轉頭,看着蔣浩天反問着道。
“嗯。”蔣浩天應一聲。
“別怕。”方督丞轉頭看向長飛,趕緊解釋着道,“我沒有故意要吓唬你的意思。”
“長飛明白。”長飛低頭小聲道一句,額頭卻一直在不停地冒着細細汗珠。
長飛一開始以為自己是太過害怕,所以才會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這汗珠似流不盡似的,顆顆往下淌。
可發冷後,接着又是明顯一陣發熱。冷熱交替間,更是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
一個後退,長飛跌坐在了椅子上,雙手吃力的扶着椅子把手。
“長飛,你怎麽了?”墨羽見狀,幾步上前,蹲在了長飛的身邊。
冷翊蒹聞聲,疾步來到長飛面前,也跟着蹲下身來。一把拉過長飛的手腕,将自己的手指搭在了長飛的手腕側處。
“蔣老弟,這是怎麽回事?”方督丞疑惑的看着身旁的蔣浩天,問道,“這人可是有什麽舊疾?”
“方兄,忘給你介紹了。”蔣浩天不緊不慢的回答,擡手指了指冷翊蒹,“這位就是負責配制戒白面方子的冷醫生。”
“至于這位呢,就是試藥者。”蔣浩天說着又指了指眼前的長飛,說道,“我們且等冷醫生號完脈再說。”
“嗯,好。”方督丞點了點頭,一副擔憂的模樣看着長飛。
冷翊蒹把完脈,一把拉過長飛的另一只手。将其袖子卷了起來,果真如自己所料,手臂上已經出現了密集的雞皮疙瘩。
“冷醫生,長飛他怎麽了?”墨羽蹲在一旁,關切的問道,“臉色怎這般差。”
“毒瘾發作了。”冷翊蒹看着墨羽回答一句,然後轉頭看着海關總長,急切着道,“總長,我們現在必須得馬上回去!長飛他毒瘾發作了!”
“張副官,備車。”蔣浩天皺眉,吩咐一句。
“是,總長!”張副官從人群中走出來,對着海關總長的背影敬了一個軍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