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為你,(46)
鄭小冉的手,她話裏的意思鄭小冉也明白,本來就挂在眼眶的眼淚,被杜箬這麽一說就直接滴了下來。
“真是好惡心…是不是懷着孩子的女人都這麽惡心?”鄭小冉趕緊抽了紙巾擦眼淚,擦完還不忘猛吸一口氣,稍稍平複情緒,開口:“你呢?你打算怎麽?就打算帶着孩子跟他這樣不清不楚的糾纏一輩子?”
“不知道…我現在這種情況,沒有資格想以後…”
“傻瓜!”鄭小冉罵了一句,眼淚又要掉下來:“你別總是一根筋,也要替自己想想,你這樣會毀了自己,明不明白?”
“我知道,但是你跟我朋友這麽多年,不清楚我這脾氣?認死理,一條路走到瞎…行了,不說我了,等回頭我生了,你要回桐城來看我。”杜箬越說覺得鼻子越酸,趕緊将頭埋下去。
鄭小冉不想惹她哭,便又開玩笑:“好,肯定,我要做你孩子的幹媽,喬安明孩子的幹媽耶…想想就好牛X…”
“噗…”杜箬被她成功逗笑,問:“什麽時候走?”
“下周吧,車票都買好了。”
“這麽快?要不要我幫忙做點什麽?”
“不需要了,你都懷了孩子我哪裏還敢勞駕,行李都打包得差不多了,已經快遞了一部分過去,公司租的房子,基本都搞定了。”
杜箬“哦”了一聲,心中有些隐隐的酸意,最後還是擡頭,問:“你要走,莫佑庭知道嗎?”
“不知道,我沒跟他講。”
“為什麽?都要走了,總要講一聲吧。”杜箬好奇就多問了幾句,哪知鄭小冉将雙掌攤開,狠狠地搓了一下自己的臉,似乎有大糾結。
“我是故意不跟他講的,因為我怕看到他的反應。如果他留我,我怕自己一時心軟就真的不走了,但是如果他不留我,眼睜睜地看着我走,我心裏又會難過,所以最後想想,還是暫時不說了,等我到那邊安頓好,給他打個電話通知一聲,就當了了一件事吧。”
“等我到那邊安頓好,給他打個電話通知一聲,就當了了一件事吧…”杜箬腦子裏一直存着鄭小冉最後的這句話。
她曾經飛蛾撲火地跟着莫佑庭去了酒店,她說要用“一夜換一世”,為他懷了孩子,服藥痛了一星期最後半夜送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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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箬見過鄭小冉最痛苦最無助的樣子,最後臨到要走,她卻沒有跟莫佑庭講一聲,而是端着一杯酒,語氣疏淡地說:“就當了了一件事吧”…那平淡的樣子,仿佛在講一個極普通的朋友,在做一場極普通的告別。
杜箬喉嚨漲到發緊,連忙喝了一口水才将酸脹的感覺平複一點,其實有很多話要說,但是一開口,聲音都是沉啞,她便不敢多說,就回答:“好,不講就不講吧,這樣對誰都好。”
那晚鄭小冉依舊是一人吃了一份牛排,雙份的海鮮飯,外加兩杯雞尾酒和一瓶紅酒,毫無例外,喝醉了,醉得付錢的時候直接一沓人民幣甩過去。
杜箬趕緊按照賬單點了幾張遞到服務員手裏,扶着鄭小冉快要倒下去的身體說:“一頓飯吃了四位數,你居然還有臉這麽豪爽地甩錢,你想幹嘛,趁醉裝豪氣?”
“哪有裝豪氣,我不缺錢,現金不夠,我還有卡…我有卡的…”她支支吾吾說着真的從錢包裏掏出一張卡,這張卡杜箬認識,金色的卡面,燈光下依舊閃得人眼睛發疼。
鄭小冉卻将那張卡舉到杜箬面前:“看到了嗎?金卡,六位數哦,夠吃多少頓了?嗯?”她的說話聲有點大,情調高雅的餐廳裏很快就有客人将目光投過來,杜箬摁住鄭小冉的手,将那張卡拿下來替她插入錢包裏。
“拿好,小冉…我知道你心裏很難過,但是難過也沒有用,人和人之間存在緣分,你跟他的緣分或許不夠,既然你已經選擇要離開,就清清爽爽的走,忘掉過去的事,重新開始,好不好?”
“忘掉過去的事?重新開始?杜箬,好難啊…你知道我為什麽要來這間餐廳吃飯嗎?因為這間西班牙餐廳,他也帶我來過,雖然是跟譚夢一起,但是那天他在這裏,嗯…就這裏,就我現在坐的這張位置,他摁住我的肩膀…深情款款地對我說,小冉人好,脾氣好,性格直爽,還特會疼人,所以我一定排除萬難,跟她在一起!……這是他的原話,我只字不差地記到現在,雖然我知道當時他在演戲,可是我就是信了…很傻對不對,可是沒有辦法,我沒有辦法讓自己不去犯傻…”
鄭小冉說到最後,哭聲浮起,杜箬看不過去,将半坐在沙發上的小冉攬進自己懷裏。坑節助劃。
“…我原本打算把這張卡還給他,可是我沒有勇氣,我怕他跟我說對不起,我恨死了他對我說對不起…我還記得他第一次帶我去見譚夢,譚夢不喜歡我,借機燙傷我的手,他說手是女人的第二張臉,燙傷了他會負責到底…這話我一直記得…他說的每句話我都記得,可是最後我跟他上過床,打過胎,他就用一張卡打發我…十二萬,我的一夜換一世,十二萬…”
鄭小冉的話有些淩亂,說到最後就只能摟着杜箬的腰,将臉貼在她的小腹不斷重複“十二萬”三個字…哭聲很響亮,悲恸無比,杜箬心裏疼到無法呼吸,喉嚨發漲,卻一點都哭不出。
☆、V070 善意安慰
鄭小冉趴在杜箬身上足足哭了有半小時,最後是餐廳的經理過來“善意”安慰,這樣驚天動地的哭聲,實在是會影響餐廳的生意。
杜箬給一直在車裏等着的小張打了電話,最後是小張将哭得醉死過去的鄭小冉背上車。
一路送她回去,有點圓呼的臉一直擱在杜箬肩上。
肩膀上的人哭累了,又喝了酒,睡得很沉,可是杜箬卻很清醒,一路上都沒講話,眼色清冷地看着窗外。
其實她很羨慕小冉,雖然受了傷,愛無回應,但至少她哭一場,痛一陣子,還能逃出去,可是自己呢?她心裏想着,将手又圈起來緩緩蓋上小腹。
周朗說四個月的胎兒已經完全成型,再過一段時間可能就會有胎動,也就是說,肚子裏的寶寶已經完全是一條生命,她為喬安明創造了一條生命,那種感覺應該很奇妙高興,可是為什麽她卻如此悲傷?
汽車開始拐進小巷,路上不平整,車子颠簸搖晃,睡在肩頭的鄭小冉慢慢醒過來,意識有些恢複,覺得胸口惡心難耐,一股腥酸的味道泛出來,急忙開了車門往下跑…
扶着牆,吐到感覺胃裏空掉才停下來。
杜箬拿了車裏的礦泉水走出去,拍着鄭小冉的背,她卻一屁股轉身坐到了牆根旁邊的石階上…臉色很差,呼吸也不順。
“喝點水吧,嘴裏的味道會好受些…”杜箬将礦泉水遞過去,鄭小冉咕嚕嚕喝了半瓶,總算找回一半意識。
“我這樣子是不是特矯情?特傻?”
“沒有…只是酒喝多了,以後少喝點,對身體不好。”
“你不以前也經常喝?”
“是,現在不喝了,以後也不喝了…”杜箬也扶着裙子坐到鄭小冉身旁:“喝酒其實沒有用,傷身傷胃不說,越喝還越清醒。不過今天允許你醉一次,等去了宜縣就把不開心的事都忘了吧。”
鄭小冉吸了一口氣,又用手去搓自己的臉,剛哭過的眼睛紅腫,眼線也全部暈開,精心上的妝被她這麽一折騰,花掉了一大半。
她卻将那張花掉的臉轉過去看着杜箬:“忘記不開心的事…嗯,我盡力吧,不過我前幾天聽了一個電臺,主持人講了一句很矯情的話,她說,單戀是這世界上最悲壯的一件事…”
……
有風從巷口吹過來,風幹掉鄭小冉的眼淚,也吹起杜箬的裙擺。
單戀是這世界上最悲壯的一件事,沒有之一…
杜箬又陪着鄭小冉在地上坐了很久,聊了很多,談工作,談孩子,談以前的事,卻沒有再談一句喬安明或者莫佑庭。
這世界上有很多難題,解不開,就放在那裏,時間流淌過去,自然會給你一個答案。
杜箬那晚回到別墅已經很晚,喬安明已經洗過澡在書房看文件,聽到樓下響起開門聲,立刻走下去。
“怎麽了,跟朋友吃頓飯回來臉色變得這麽差?”
“沒什麽,鄭小冉要走了?”
“去哪裏?”
“換工作,離開桐城…”
喬安明只以為她是舍不得閨蜜離開,走過去将她溫柔攬進懷裏,耐心地寬慰:“好了,我知道你在桐城的朋友不多,但是天下無不散之宴席,老話都說死了,所以別太難過,況且現在通訊這麽發達,交通這麽便利,你可以經常去看她,她也可以經常回來見你…只不過不在一座城市,依然可以見面啊。”
難得舍得費如此多口舌的喬安明,一段安慰講得他自己都覺得心思發軟,可懷裏的人卻越聽越心酸,最後将頭深深鑽進他的懷中,啞着聲音問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老喬,如果哪天我們必須走到窮途末路的地步,別告別了吧,就當從來沒有遇到過,删掉手機號碼,删掉聯系方式,一覺醒來,各自過各自的生活,好不好?”
喬安明被她這無厘頭的問題逗笑,拉開懷中的人,用指腹掃着她的眼角:“傻丫頭,這什麽話,怎麽無緣無故問這種問題?”
她卻特別認死理,皺着眉重複:“好不好?”
喬安明沒辦法,哄騙着回答:“好…”
……
鄭小冉走的時候已經是六月中旬,天氣很熱,杜箬稍微動一動就滿頭大汗。
本來她想叫喬安明安排車子送鄭小冉去崇州,可是最後想想沒有這個必要,鄭小冉是想清清爽爽的走,就像完成一場儀式,所以就讓她按照原定計劃坐火車去吧。
臨行的前夜杜箬還是去鄭小冉住的地方看了一眼,很多行李都已經搬空,她随身帶走的也就是一個挎包和一個不大的行李箱,另外還有一臺相機。
那是譚夢摔壞她的相機之後,莫佑庭給她賠的一臺,當時市面上最新款的全畫幅單反,就連杜箬這種不懂行的人都覺得那相機特牛B。
鄭小冉在擦鏡頭,然後小心翼翼地将它們裝進拎包裏。
她說她要盡力忘記,可是她帶走了莫佑庭的卡,帶走了莫佑庭的相機,滿身回憶,怎麽忘?
果然如那午夜電臺所說,單戀是這世界上最慘烈的事。
最後臨走的時候,鄭小冉将自己屋子的鑰匙交給了杜箬。坑歡雜亡。
“我年初的時候一次性交了今年一整年的房租,因為突然要搬走,房東不肯退租金,所以鑰匙給你,到期之後你把鑰匙還給房東,然後把押金要回來給我…有幾床學校蓋的被子我沒有帶走,因為太重,所以到時候你也幫我扔了吧…”
杜箬接過鄭小冉的鑰匙,鑰匙扣是一枚方形的塑料卡片,卡片上是笑靥如花的兩張臉。
那時候還流行大頭貼,她和鄭小冉在大學裏拍的合照,因為用的時間久了,所以卡片上的畫面有些褪色,但笑容的輪廓在那裏。
杜箬将卡片放在手心很仔細的看了一遍,記得應該是大二的時候拍的,那時候鄭小冉還留着男生頭,身上罩了件寬大的黑色T恤,而杜箬剛跟姜浩交往,臭美的去理發店搞了人生的第一場離子燙,穿了一件粉紅色的波點連衣裙,兩個傻乎乎的姑娘,頭挨着頭拍下的定格,時光荏苒,一下子就各自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杜箬收口氣,将鑰匙握進手裏,回答:“好,我到時候幫你退房子,押金彙給你…”
杜箬很勉強地扯了一個笑容,正想開口告別,卻被鄭小冉吼住:“好了,後面矯情的話就別說了,別惡心到我。宜縣離桐城也不算遠,我們還能經常見面…”
最後兩個在一起相依相偎十多年的朋友,沒有告別,就互相捏了捏對方的臉,算是說了再見。
三天後莫佑庭收到鄭小冉用桐城那張電話卡發的最後一條短信,她始終故作彪悍的人生裏,難得的一次矯情,很長的一段話。
“…我知道離開解決不了任何問題,該想的還是會想,該念的還是會念,我也知道時間拯救不了任何情緒,該難過的還是會難過,該心痛的還是會心痛,但是我也知道,誰都幫不了我,我必須學會自己放過自己。另外,我想告訴你一個秘密,關于我們第一次見面,新生入學第一天,我也住在杜箬的宿舍裏,你就那樣沖進來,杜箬用鬧鐘砸你,當時我就睡在杜箬的對面…”
這世界上有很多無能為力的事。
比如花會敗,月會缺。
比如太陽會下山,彩虹就那麽一瞬間。
比如小王子不能和狐貍在一起。
再比如,他不愛你…
莫佑庭收到這條短信的時候正在陽臺上看書,厚厚的黃色封面——《餐飲管理》,他将鄭小冉那條短信看了好幾遍,一點點梳理,最後回撥過去,對方提醒:“您撥打的號碼暫時無法接通…”
再打,換了一個聲音,卻是:“您撥打的號碼已關機!”
幾天之後莫佑庭從杜箬那裏得知鄭小冉離開桐城的消息,心裏沒有太多不舍,只是有些難過。他從初中泡第一個妞到現在,姑娘的心被他傷了一大車,所以多一個鄭小冉也不多,但是鄭小冉跟其他圍在他身邊的女人多少有些不同,因為她曾經為他懷過一個孩子。
只是鄭小冉狠了一把心,最終沒有把她的新號碼告訴莫佑庭。
姜浩和徐曉雅的婚姻幾乎就剩了一個空殼,自孩子流産之後,徐曉雅的脾氣變得更加暴烈,且越來越多疑,經常翻查姜浩的短信,甚至去營業廳打他的電話單,有幾次姜浩出去應酬,回來晚了一點,徐曉雅竟然把姜浩手機通訊錄裏的號碼全部打了一遍,問她老公在不在TA那裏,時間一久,姜浩的同事和朋友都不敢再約他出去吃飯。
好幾次姜浩也想過離婚,可是最後這個念頭又被他打了回去,因為徐曉雅變成這樣,他有一半責任,而那個孩子也是因為他的一時不慎而流掉,于情于理,他對徐曉雅除了責任之外,還多了一份愧疚。
所以兩人就那樣抱着婚姻的“屍體”,虛空地往下過。
而杜箬不知是因為肚子越來越大的緣故,還是因為自己真的胖了很多,反正她覺得那年的六月特別熱,似乎稍稍動一下就會喘不過氣,而因為體質的原因,她的浮腫越來越厲害,腳背和小腿,手指輕輕一捏就是一處凹陷,本來只穿36碼的鞋,但是因為腳背腫得太高,所以穿39碼的涼鞋都不能扣搭扣。
喬安明很心疼,為此專門去問了周朗,周朗說是因為杜箬的血液循環不好,浮腫也屬于妊娠反應,等孩子出生,脫完水之後就能恢複,既然專業的醫生這麽說,喬安明也就只能相信。
好在胎兒的情況一向良好,又做了一次彩超,寶寶的性別已經确定,為了把這個“情報”賣給喬安明,周朗狠狠敲了他一頓竹杠,勝安給那家婦産醫院上了一套市面上最好的嬰兒洗浴護理套裝,周朗才跟喬安明透露了胎兒的性別。
那是喬安明活到那把年紀,當的最大的一次“冤大頭”,可是他樂意,因為他喬家有後了,男孩兒,他喬安明的兒子。
那段時間喬安明會抽出所有可以調配的時間回別墅陪杜箬,帶她出去散步,吃飯,逛街…也會窩在花園裏聊天,聽音樂,看星星…當然,每晚臨睡前他都會用胎心儀聽寶寶的胎心,五個月的胎心已經很有力,寶寶似乎也跟他形成了默契,所以每次探頭很容易就能找到胎心的位置,他和杜箬一人一個耳塞,明明是很單調的聲音,但是他卻聽上了瘾,仿佛是世界上最美的天籁。
杜凡的排異反應得到了控制,陸霜鳳好幾次打電話給杜箬的時候,喬安明都在她身邊,所以他也不止一次提出要陪杜箬回宣城探望她的父母,其實“探望”只是一個名頭,他想帶着杜箬去向兩個老人坦白,但是杜箬眼見自己的肚子越來越大,她便越來越沒有勇氣。
只是杜箬事後回憶當時的愚蠢和自私,後悔莫及!她應該早點跟父母坦白,如果一早就讓他們知道,或許就不會有以後的那麽多絕望。
至于喬安明,他也會按規律回崇州,顧瀾還是老樣子,依舊話不多,很清淡平和的模樣,只是喬安明覺得顧瀾的睡眠差了很多,好幾次他半夜醒過來,身邊沒有人,一轉身卻見顧瀾坐在床前的榻榻米上盯着他看,眼光犀冷,他一口戰栗,冷汗都幾乎要滲出來。
關于杜箬的事,他好幾次都想跟顧瀾坦白,但是遲遲拖着沒有講,是他害怕打破這種平衡,怕顧瀾出事,怕她鬧,更怕傷到杜箬和孩子。
他活到四十五歲的人生,“幸福”來之不易,所以他倍感珍惜,只可惜這幸福如履薄冰,腳步重一點就會沉下去,腳步輕了,又怕滑得太遠,收不回來,最終傷人傷己。
所以他和杜箬以及孩子的事,他在顧瀾面前一瞞就瞞了兩個月。
很多事情從一開始就已經有結局等在那裏,你遲遲不去面對,那是因為你欠勇氣,也是因為你自私。而如果你的自私傷害了別人,那便是罪惡,不可饒恕。
所以喬安明和杜箬,因為他們的“自私”,醞造了不可饒恕的錯,溪水變成洪流,厄運變成命運,用句很爛俗的話講,“出來混,遲早要還”!
七月初的時候,喬安明和顧瀾的結婚紀念日,二十周年,他回崇州,臨回來前他整整失眠了兩個晚上,理清楚了所有的事,關于杜箬,關于孩子,還有關于他和顧瀾的婚姻。
二十年前,任佩茵逼着他娶顧瀾,他一開始不願意,他覺得自己有本事,完全不需要靠女人來争天下,那時候到底年輕,以為只要肯努力定能有成就,可是除了一腔熱血,他一貧如洗。
藥廠的批文遲遲沒有下來,廠房是租的,他找高利貸借了兩年的租金,那時候離租約到期沒幾個月時間了,高利貸眼看他也還不了錢,便逼着他賣掉他和任佩茵住的那個院子,那怎麽可以,那是任佩茵的命,所以他死活不同意。
喬安明記得那時候已經過了年,4月份,天氣回暖,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季節,高利貸來找過喬安明幾次,他依舊咬緊牙不肯賣掉院子,最後高利貸見他性子硬,便去找任佩茵,任佩茵當然更不舍得,可是怎麽辦,只能勸喬安明去找顧正茂走走關系。
那時候顧瀾已經和喬安明有些熟,甚至還挑了幾次機會登門拜訪過任佩茵,任佩茵那雙毒眼,早就看出顧瀾對喬安明的心思不一般,所以她勸他珍惜這份福氣,只要娶了顧瀾,不光是藥廠批文不成問題,以後更是如虎添翼。
一開始喬安明是真的沒有同意,想想,以他那脾氣斷然不會去娶一個他不愛的女人,況且這門婚事的意圖很明顯,說穿了就是賣了自己,可是最終他仍然同意了,為什麽?因為高利貸把他堵在了院門口,用刀頂住他的腹部逼他還錢…
人生很多際遇都像是設好的局,一環套一環,不容你掙紮。
那一年院子裏那棵蘋果樹開花似乎早了些,才四月,枝桠上就冒了幾朵零星的花骨朵,枝葉也很茂密。喬安明就這樣坐在蘋果樹下想了一夜,天光乍亮,他便瞞着任佩茵去了城裏。
二個月後他和顧瀾結婚,婚禮也是訂在七月初,那時候蘋果樹上的花已經凋謝,腐敗發黃的花瓣落了一院子。
沒結婚之前琴姨都喊喬安明“小喬”,結婚之後立馬改口叫“姑爺”,最初的幾年,他出去應酬,不熟的人介紹他都只會說“認識認識,這是顧局長的女婿…”
那時候藥廠的批文早就下來,第一批風濕膏藥上市,賣得很好,醫院和藥店都必須提前預定才有貨,漸漸的,人家不再說他是“顧局長的女婿”,稱謂慢慢變成了“小安,小喬…喬廠長…”
喬安明記得勝安注冊成立公司,第一間研發室成立,那年他剛滿三十,顧正茂調去省裏,出去應酬,那些人已經會很親切地喊他:“安明…”
顧正茂在省裏沒呆滿三年,因為身體原因退了下來,那時候的勝安已經在業界小有名氣,喬安明在崇州郊區買了第一塊地,投資建立了勝安旗下的第一個凍幹粉針劑生産基地,應酬越來越多,但是已經有人開始喊他“喬總…”,而這個稱謂越喊越熟,一喊就喊了十多年,到現在已經沒人敢直呼他的全名。
“喬安明”這三個字,除了他的名片上有印之外,誰還敢喊。
可是偏偏讓他遇到了杜箬,從他們剛認識開始,她就直言不諱地喊他的全名,“喬安明,喬安明”不停的喊,現在更大膽,連正經的名字她都懶得喊了,直接喊他“老喬…”,且大有越喊越順口的趨勢。
喬安明一想到杜箬喊他“老喬”的樣子心口就發顫,不得不承認他也總算遇到了克星,所以二十年前,他用一夜時間去下定決心和顧瀾結婚,二十年後,他又再花兩夜時間想清楚他和杜箬的事。
很多人可能都會覺得現在的喬安明是一個瘋子,可是他覺得自己從未像此刻這般清醒過。
喬安明找相熟的房産中介,将他與杜箬現在所住的靠近武穆山的那套別墅轉到了杜箬名下,之後找了公司法務部的首席律師開了一天的會。
其實在沒有遇到杜箬前,或者說甚至在半年前,他根本從未想過他的人生會走到這一步,但是現在,協議和股份轉讓書都已經起草好,他歸理得整整齊齊放進文件包裏。
他不敢說他這樣做很對不對,但是他必須試圖去梳理。跟顧瀾的二十年婚姻,他從最初救過她一條命,到現在給了她二十年安穩無慮的光陰,最後再給她這半輩子打下來的江山,如果有人來評斷,應該不能說他喬安明對顧家的債沒有還清。
可是有時候你明明已經放手一搏,卻依舊鬥不過命運,他像一記有力而又卑鄙的偷襲,一拳掄下來,你毫無知覺地悶着倒下去,或許再也爬不起來。
這叫什麽,這叫天意!
喬安明沒有把他作的決定告訴杜箬,他這一輩子,很多事情錯就錯在太自以為是,所以最終導致這麽慘痛的後果。
依舊是按照老習慣,他周五下午回崇州,陪顧瀾吃頓晚飯,然後回書房工作到深夜,最後回卧室躺下就睡。
第二天是他和顧瀾的結婚紀念日,本來他是提議去外面餐廳吃,可是顧瀾不願意,說是沒有新意,她要在家吃,于是琴姨叫廚房去準備,下午的時候喬安明答應帶顧瀾去看音樂劇。
按照他的計劃,他是想在晚飯之後攤牌,所以整個白天他只字未提,像往常一樣,看不出一點情緒波瀾,顧瀾似乎也很開心,甚至百年難遇,音樂劇散場之後拉着喬安明去逛街,吃了一客冰激淩。
她忌食生冷的東西,對心髒有刺激,可是那天她執意要吃,喬安明便依了,陪她在哈根達斯坐了将近一小時。
所以其實喬安明和顧瀾都是極其殘忍的人,暴風雨前的寧靜,彼此卻還能做到如此平和安逸。
晚飯之後喬安明把琴姨和其他傭人都叫出去,然後拿着那個文件包去了卧室。
顧瀾剛洗完澡從換衣間出來,換了那條玫紅的長裙,化了妝,臉過于白,唇過于豔,站在暗色的窗簾前面,着實讓喬安明的心裏驚了一驚。
“好看嗎安明?還記不記得這條裙子,有年你送給我的結婚紀念日禮物,我從來沒穿過,挂在櫃子裏這麽多年,居然還穿得上,說明這幾年你沒有把我照顧好,我都沒有胖…”
顧瀾笑着在喬安明面前轉了一個圈,她還刻意穿了高跟鞋,戴了耳釘,那對鉑金耳釘喬安明也記得,也是某年生日他給顧瀾買的禮物,印象中她一次都沒有戴過,說鉑金豔俗,不适合她的風格。
現在又是裙子,又是耳釘,她想幹什麽?
喬安明扶住因為穿着高跟鞋有些站不穩的顧瀾,收着氣問:“好好的,這麽晚,把這些東西翻出來做什麽?”
“穿給你看啊,趁你今天在,趁我還有這機會…”顧瀾陰瑟笑了笑,本來被她化得過于白的妝,在燈光下就顯得更加蒼然。
喬安明覺得她話中有話,便多問了一句:“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要跟我講?”
她卻搖了搖頭,拖着裙擺走到榻榻米前坐下,“不是我有話要對你講,是你有什麽話要對我講?”
喬安明稍稍捏了捏拳,抿唇走到顧瀾面前,那時候她是坐在榻榻米上,所以兩人的姿勢,一個站着,一個坐着,喬安明覺得這樣跟她說話自己有些居高臨下,他便又拎了拎褲腿,索性蹲在她面前,深深吸了一口氣,才開口:“顧瀾,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關于杜箬…”
“幾個月了?”對面的人突然打斷他的話,很幹脆的抛過來這幾個字。
喬安明有些震驚,但很快就恢複了平靜,他在桐城和杜箬來往一直沒怎麽避嫌,勝安基地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了這件事,所以要傳到崇州應該不難。
喬安明垂下頭,回答:“22周,大概五個半月。”
“我不是問孩子多大,我是問,你們這樣瞞着我,瞞了幾個月?”
這個問題喬安明一時倒有些回答不上來,不是因為他記不清時間,也不是因為他不敢回答,而是因為顧瀾現在這個反應,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冷靜得過于詭異。
他擡起頭,看着面前化過妝,但始終眼色蒼漠的顧瀾,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和杜箬的事了?”
“當然,甚至我知道她懷孕,比你都早!”
喬安明一愣,有些沉啞的問:“那麽你就是承認,杜箬被人打,是你安排的人?”
顧瀾卻眉頭一皺,繼而笑了起來:“你不會到現在還在懷疑吧,已經很明顯是我安排的人,我不想讓她把孩子生下來,她不配,我也不同意!”
☆、V071 打算如何處置
喬安明沒有料到顧瀾會這麽輕易就承認,所以一直控制得很好的情緒有點悲恸,為自己,也為他和顧瀾的婚姻,腳底蹲着有些發酸,他便也不再蹲,自己站起來坐到床沿,埋着頭講:“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但是孩子沒有錯,這是一條生命,他應該得到起碼的尊重。”
“尊重?”顧瀾冷笑一聲:“你現在居然來跟我講尊重,那你尊重過我嗎?我這幾個月一直等着你來質問我,質問我找人打那女人的事,但是你沒有,後來你們兩個在一起了,明目張膽,我又等着你來告訴我,跟我坦白,可是等了這麽久,你居然選在我們結婚紀念日的這一天,安明,你有什麽資格跟我講尊重兩個字?”
顧瀾講到這裏,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握拳。
喬安明怕觸及到她的情緒,所以不敢把話說得太死,只能放柔聲調講:“好,是我的錯,我承認我沒有站在你的立場考慮問題,但是孩子是無辜的,你怎麽可以把對我的怨恨發洩到孩子身上。”
“怨恨?是,我怨恨那個孩子,更怨恨那個不要臉的女人,但是我不怨恨你啊!再說你不是口口聲聲說你不喜歡孩子,不會要孩子嗎?”顧瀾講這些話的時候将頭微微往旁邊偏了偏,眼光平柔,仿佛很委屈的樣子。
喬安明看着眼前的女人,跟他同床共枕二十年的女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洞察到他們婚姻的空洞和貧乏。
不知是顧瀾不了解他,還是他從未了解過顧瀾,反正就那麽一瞬間,他覺得她很可怕,所以他沒有再接她的話,只是微微收着氣,繼續講:“好,我們不談孩子的事,我想談談我們之間的問題。”
“我們的問題?談你打算怎麽處置我?”
喬安明很頭疼她用“處置”這個詞,但又無力反駁,只是将文件包裏的文件抽出來,遞到顧瀾面前。
“我知道我這樣做會傷害你,但是我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一些徒勞無用的假話我就不說了,這是離婚協議書和股份轉讓書,我名下勝安67%的股份和所有物業,全部轉給你…”
喬安明一直記得當年顧正茂臨終前的話:“……你是那種很有攻擊性的人,冷靜,理智,克制!永遠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麽。而我就是需要這樣的女婿!……我許你一個光輝前程,你替我照顧小瀾,這個生意,你不虧!”
顧正茂從一開始就知道喬安明的野心和目的,并願意全力配合他達到他的目的,用女兒的婚姻去喂食他的野心,用他的野心來牽絆他的命運,明明是一局穩贏的棋,可偏偏就讓喬安明遇到了杜箬。
如果顧正茂還活在這世上,估計是怎麽都不會相信這個他眼中野心勃勃的男人,會為了一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