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入魔
葉萱伏在安逸懷中,痛苦地閉上眼,任由淚水肆意落下,也許這樣的結局,對亦離來說才是最好的解脫,他終于能和顧惜月在一起,他終于擺脫了所有的心障,但願黃泉路上他們可以攜手作伴,一同前往極樂世界。
随着十方的坍塌,有些通道被跌落的巨石堵住,安逸不得不另尋出路,整個山腹大大小小的通道無數,山腹中又漆黑一片,安逸很快和顏奴走散了。
葉萱開口道:“放我下來吧,我無事。”
安逸将她放下,掏出火折子點燃,緊緊牽着她的手,生怕連她也走丢了,“葉子,跟緊我,有我在一刻,定保你平安無事。”
她哽咽道:“安逸,我早說過,你已不欠我,你這又是何苦?我身上的毒根本……”
他打斷她,“都什麽時候了,想那麽多幹嘛,當初我也以為你再不會恢複記憶的,還暗自慶幸來着,以為我曾經傷害過你的事,你再不會想起,可你現在不是記得一清二楚的?葉子,我安逸向來不信天不信命,只信自己,事在人為,只要留得命在,我就不信天下之大,沒人能解得開千山萬水的毒。你什麽也不用想,我們出去再說。”
葉萱深知燕诩的性格,他能放心用在她身上的,定是無人能解的毒,可她也被安逸的執着感動,不忍心潑冷水,無論如何,她是希望他能平安無事地離開這裏的。
兩人又走了一段,走在前頭的安逸忽然身子一頓停下腳步。只一瞬間,一陣強勁的陰寒之氣迎面襲來,饒是安逸反應得快,拉着葉萱狼狽躲過,兩人都覺臉上似被利刃刮過,隐隐作痛。
這一驚非同小可,兩人定眼看去,竟是冤家路窄,和燕诩、佟漠兩人遇上了。此時的燕诩,兩眼布滿可怖的血絲,額上沾了些許塵土,身上長袍也被劃破幾道口子,再不複往日那雍容華貴的氣度,他看着葉萱的眸子寒徹心扉,似恨不能将她碎屍萬斷。驀然間銀光一閃,他自腰間抽出一根銀絲軟鞭,手一揚,淩厲的氣勁夾着陰風,朝葉萱面門抽去。
安逸剛想上前,佟漠卻迎了上來将他纏住。那銀絲軟鞭一向是燕诩最貼身的秘密兵器,外人根本不知他最擅長的兵器其實是軟鞭。幸好葉萱還是惜月時燕诩不曾防過她,銀光一閃時她已有所防備,可燕诩的功力比她高出許多,她提着劍左閃右躲,一時狼狽不堪,身上被銀鞭的鞭風刮得生痛。
看來今日燕诩是非要殺她解恨了,她死不打緊,她只擔心大悲寺一衆僧人及安逸他們敵不過鬼軍數千之衆,更何況,佟漠的天音琴還沒使出。她咬着牙關心念急轉,唯今之計,唯有從燕诩身上突破,只有燕诩倒下了,鬼軍群龍無首,其餘人才有平安離開的希望。
她一邊狼狽閃躲,一邊大聲道:“燕诩,你今日一敗塗地,怨得了誰?全是你咎由自取,與他人無關!就算你今日殺了我,你照樣得不到十方策,又何必把你的失敗歸咎到我身上?哦,我懂了……燕诩,你一向能謀善斷,自诩智謀天下無雙,一朝受挫便難以接受,唯有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你心裏才好過點是嗎?”
燕诩毫不理會她的嘲諷,手中銀鞭舞得密不透風,幾下便将她手中長劍卷走,但葉萱仗着輕功好身子靈活,雖然後背衣服被鞭子餘勁劃破了好幾道口子,卻不能一下将她掃倒。
只聽葉萱又道:“世人眼中的睿王才華蓋世,孤傲不群,其實他們不知,真正的睿王不過是個心胸狹窄,慣會推卸的無能之輩。當年明明娶得美人歸,惜月姐姐已是你的妻子,可你被權欲沖昏了頭,為了得到十方策,竟不惜親手将她變成活死人!你之所以恨亦離,報複他,羞辱他,操控他,只因你心裏其實真正恨的人是你自己,可你不願意面對自己醜陋的心,你不斷為自己的罪惡開脫,只好将一切怪到亦離身上,将滿腔怨憤發洩到亦離身上,他越痛苦,你便越痛快!”
她所說的一字一句硬生生闖入耳中,燕诩手中的銀鞭逐漸慢了下來,腦中一陣恍惚,他似乎又回到了大婚當晚,霁月宮喧嚣漸散,他懷着激動又忐忑的心情來到新房外,踟蹰不前,想像着一會兒揭起她的紅綢,與她飲合卺酒的情形,就在他好不容易平複心中激蕩,正要推門而入之際,父親叫住了他。
那一晚,他經歷了他一生中最幸福,同時又最痛苦的一晚。他自懂事起,父親便一直有條不紊地告訴他關于十方策的一切,卻從沒提及過祭品的事,當那晚父親終于告訴他何為祭品時,他只覺自己一下從雲端墜入了地獄,萬劫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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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耗盡畢生之力,為你造就一條通天大道。只是,此路雖波瀾壯闊,卻也荊棘滿途,你必須有異于常人的堅毅信念。你要謹記,有舍,才會有得,一旦踏上此路,你的身後只有萬丈懸崖……最終,他沒有讓父親失望,對至高權利的渴望戰勝了一切,他一邊淚流滿面地向她說着對不起,一邊殘忍地任由她凋零在自己手中。而她只是倔強地看着他,連哀求也沒有一句,她只說,不必說對不起,我從來也沒有愛過你……是啊,她愛的人,由始至終只有亦離一個。
“可那又如何?燕诩,亦離和惜月姐姐已經解脫了,只剩了你,無情無愛,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你看看你自己,你現在什麽也沒有了,你失去了你最愛的人,也沒有得到十方策!燕诩,你已一無所有!”
葉萱最後這幾句話,徹底将燕诩擊潰,一陣劇痛襲上胸腔,渾身氣血逆流,胸口難受得似要炸裂一般。他退後一步,連噴幾口血霧。
葉萱等的就是這一刻,燕诩已走火入魔,她再不猶豫,掌上運勁,正欲擊向燕诩胸口。恰在此時,腳下又是一陣劇烈的震動,比之前的震動來得更激烈,她一個趔趄收勢不住,竟一頭撞到燕诩身上,兩人同時摔倒在地。燕诩後背着地,痛得悶哼一聲,眼神開始變得渙散。
轟隆隆之聲不絕于耳,山壁上的石塊嘩啦啦往下掉。眼見一塊巨石正從高處墜落,往兩人的方向砸去,另一頭原本殊死搏鬥的安逸和佟漠皆肝膽俱裂,同時大喝一聲:“小心!”
可葉萱正壓在燕诩身上,根本看不到落下的巨石,她在摔倒的那一刻已敏捷地抽出燕诩藏在腰間的匕首,并考慮到他身上定穿着金蠶甲,此刻,匕首的刀峰已抵在他脖子上,只稍用力一抹……
“惜月……我冷……”
燕诩忽然在她耳邊低喃了一聲,她的心猛地一顫,握刀的手不由頓住。
燕诩只覺懷中女子暖暖的,抱在懷裏的感覺是那樣的熟悉和舒服,竟不舍松開,迷糊中瞥見巨石壓頂,更是将懷中女子護住,用力滾開兩丈,堪堪躲過那巨石。
那一聲溫柔的呼喚,讓葉萱一陣迷惘,曾經被理智死死鎮壓的無數個片段,瞬間如洪水傾瀉,在腦中一幕幕湧現,手中的匕首竟無法推動半分。
又是一陣地動山搖,伴着濃烈的硫磺味洶湧而來,洞裏的溫度也越來越高,佟漠心中一跳,一個念頭閃電般劃過,他大驚失色,再也顧不上将安逸,畢竟先保命要緊。他大聲喊着王爺,朝兩人沖去。
而安逸也緊随其後,大喊道:“葉子,葉子,你沒事吧?”
葉萱猛然驚醒,慌忙一把将燕诩推開。安逸和佟漠似有了默契,各自背起兩人,在一片狼藉中奪路而出。
一路狂奔,甬道上不斷有逃命的人,僧人,鬼軍,雲衛,還有明焰使,在不可抗力的天災面前,所有人都暫時忘記了仇恨。
“方才真是可惜,只差一點就可以殺了那斯。”安逸背着葉萱一邊跑,一邊不忘惋惜剛才難得的機會。
葉萱伏在他的背上,心裏慚愧萬分,明明剛才她只稍用力一抹,燕诩便魂斷于此,可為何她在關鍵時刻偏偏下不了手?她這一時的心慈手軟,只會給大悲寺的僧人們帶來滅頂之災。
“都怪我……”
其實安逸根本不知道她倒地後發生的事,他只是惋惜那巧合的地動讓走火入魔的燕诩逃了一劫,見她難過,反而安慰道:“不必自責,這也是天意。葉子,你別擔心,我想過了,呆會出去後,我們合力擒住燕诩,逼他交出千山萬水的解藥。”
葉萱沉默不語,她因燕诩一時的誘惑,将衆人陷入不義之中,就算她今日葬身于此,也是她罪有應得。
片刻後,兩人終于跑出了十方,堪堪跑出一段後,忽聽身後一聲巨響,驚天動地,兩人回頭望去,只見一團烈焰從十方的孤峰噴薄而出,赤紅的岩漿夾着碎石噴向漆黑的天幕,瞬間将半壁天空染成了血紅色。
這座沉睡了數千年的大山,在極陰之日終于爆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