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燈謎
燕旻原本還有個胞姐,比他大三歲,他在她的照顧下長大,感情要好。可惜這位公主也是個苦命的,三年前出嫁,不到一年便死于難産,燕旻傷心欲絕,大病了一場。
于是,惜月隐約覺得,燕旻大概是下意識地将年齡與他胞姐相似的自己當成他的胞姐了,只是他一向孤僻,不懂得與人相處,處處刁難她,其實內心是希望與自己親近。她試着不再和他對着幹,試着将他當成弟弟一般相處,一段時日下來,兩人的關系果然緩和了不少。
燕诩一手枕在腦後,一手捏了捏她鼻子,“不錯,懂事了,會為我分憂了。”
惜月皺着眉躲開,見他心情不錯,便道:“太子說明日祭竈節,入夜後東市那邊會有燈會,很是熱鬧,他邀我一起去看燈呢。”
這兩日事務繁瑣,燕诩有些倦意,靠在榻上閉了眼,聞言只淡淡道:“那東市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人比燈還多,有何好看的。”
惜月嘟着嘴搖他胳膊,“他說那燈市可好玩了,有些花燈上有燈謎,誰猜中了謎底,就能把那花燈贏走。不光是看燈呢,還有許多藝人耍雜,還有跳傩舞的,唱大戲的,可熱鬧了。讓我去看看嘛,華媖也去的,我也不求去多久,就一個時辰好了……我就看看怎麽個熱鬧法……”
燕诩微微睜開眸子,她半倚在榻前,不依不饒地搖着他的胳膊,臉上滿是渴望,像個讨糖吃的孩子。他恍惚想起從前,那人也喜歡看燈會,他還記得她看到心儀的花燈時,她臉上那欣喜的模樣。
他終于開口道:“好,就一個時辰。”
他真的答應了?惜月自記事以來,除了上月去蕭山行宮,從未出過禁宮,這還是第一次他允許自己出宮。她興奮地跳了起來,“你答應了,可不能反悔,我這就告訴太子去。”
他卻将她拉住,“不,不必告訴他。”見她愕然地看着自己,他這才補充道:“我陪你去。”
惜月愣怔了片刻,随即欣喜若狂,“真的?你肯陪我去?瑾雲,你真的會陪我去?我可是在做夢?你真好你真好!”她俯過身來,捧着他的臉吻了一下,高興得忘乎所以。
燕诩有些無奈地拉開她的手,“不就看個燈會,瞧你高興得。這可是有條件的。”他指了指一旁矮幾上的琴,“去,彈來聽聽,若彈得不好,你再奉承我也沒用。”
惜月歡喜地應了,坐到矮幾前,試了幾個音,緩緩彈出幾個音符。她性子活潑,根本不喜歡彈琴,但燕诩卻執意要她學琴,還親自教她。其實彈來彈去,也就那一首曲子,是燕诩譜的曲,名為雲逐月,有她和燕诩的名字,她其實是極喜歡這曲子的,奈何她确實不精于琴道,怎麽練也彈不好。
燕诩靠在榻上閉着眼,一邊聽一邊指出她出錯的地方,惜月吐了吐舌,小心謹慎地再彈,可越是小心,那調子愈發淩亂。她額上冒汗,生怕他一生氣剛才說的話不算數,斜眼觑去,卻見他皎如白玉的臉上一片平和,竟是睡着了。
她舒了口氣,又心痛他這幾日是累壞了,輕輕替他蓋上毯子。
祭竈節是民間節日,宮中沒有什麽慶典,在民間卻是熱鬧,百姓們在家中祭竈神,将貢品擺在竈上,又在竈牆貼上祈福保平安的對聯。當日會有為祭竈節專設的市集,除了燈會,還有各種耍雜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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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诩傍晚時分便和惜月出了宮,在臨江的吉祥閣包了個雅間,用過晚飯後才悠悠往東市而去。這還是惜月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出宮,一路興奮不已,但凡見到有趣的事物便上前湊熱鬧,零零碎碎的玩竟兒買了一堆。
燕诩負手徐徐而行,街上行人絡繹不絕,然而滿街的喧嚣熱鬧似乎離他很遠,一張張興高采烈的面孔,匆匆從他面前晃過,恍惚中,他又想起當年和她初遇時的驚鴻一瞥。
那一晚的祭竈節,燈市裏最大的那家店鋪前圍滿了觀燈猜謎的人,縱然人潮如水,他只獨獨看到那個明眸流眄的女子。
她站在一盞花燈下,蛾眉輕蹙,大約是思量那盞花燈的燈謎。燈火璀璨,站于花燈下的佳人比滿街的燈火更璀璨。不經意的一瞥,他只覺自己的靈魂被抽走了。他鬼使神差的上前,向店家說出燈謎的謎底,摘下那盞花燈給她,可她只朝他笑笑,轉身走了。
那輕輕淺淺的一笑,卻深深攥牢了他的心。他遣人在翼城四處打聽那女子的身份,不料卻一無所獲。他失望又懊惱,悔恨自己那晚沒有當機立斷将追上去當一回纨绔子弟。直到半年後,宮裏為太後壽辰舉辦了一場壽宴,他一眼便認出了為太後獻舞的那個女子。
他欣喜若狂,認定這是上天賜與的緣分。那時的他才剛剛十七,自負才華出衆,又深得帝寵,正是躊躇滿志年少輕狂的時候,為了追求她,頗用了些手段,知道她善舞,還請了太後出面宣她進宮,名義上說是太後喜舞,請她教導宮中樂坊舞姬,他則借機多番接近,每日風雨不改,到樂坊為她撫琴,看她和舞姬跳舞。
盡管她對他不冷不熱,他依然沉浸在那段他自以為會水到渠成的愛戀裏不可自拔,直到某日她忽然對他說:“世子若是覺得這些舞姬已有改善,便請太後下懿旨放我出宮吧,宮外……他已等了我許久。”那一瞬間,他的整片天與地都轟然倒塌……
“瑾雲,瑾雲,你看,那燈好漂亮……”他正失神間,惜月一手指着遠處高高挂于檐下的花燈,一手拽着他的胳膊便要往向前奔去。
他有點不快,側過臉看了她一眼,“一驚一乍的成什麽樣子?”
惜月吐了吐舌,她第一次看到這麽熱鬧的夜市,平日學的儀态早就抛到腦後了,她搖了搖他的胳膊,小聲道:“瑾雲,我想要那盞花燈。”
她小心翼翼,讨好地看他,眸子裏滿是期盼,燕诩在心裏微嘆一聲,微微點了點頭算是答應。惜月滿心歡喜,卻不敢歡呼,耐着性子跟在燕诩身側,緩步避開人流,朝那鋪子走去。
那燈手工精致,是盞橢圓的宮燈,款式不算繁複,吸引人的是那上面的圖案和巧妙的心思。
圖案簡單得很,不過是月下石間兩只小蟋蟀,簡直是有點簡單得過頭了,像沒畫完似的。妙的是這兩只小蟋蟀并不是直接畫在花燈上,而是做成兩只假的小蟋蟀,用極細的鐵絲固定在燈籠裏面,點亮花燈後,随着花燈輕輕晃動,從外面能看到兩只蟋蟀跳動的影子,妙趣橫生。
這燈是這家鋪子今晚的燈王,只猜不賣,誰有本事猜中垂在燈下的三個燈謎,便可領了這燈回去。其實猜不中燈謎倒沒何損失,只是歷年來這種謎語都不怎麽好猜,三道謎題,由淺入深,往往都栽在第三題上,衆目睽睽之下,猜不中少不得臉面受損,是以此時燈下雖聚了不少人,個個神情興奮躍躍欲試,卻又猶豫不決。
有年輕男子喊道:“店家,不若開個價,我雙倍賣了回去,哄我娘子開心。”
圍觀的人不少跟着起哄,那店家五十開外,留着一縷山羊胡子,氣質文雅,不像生意人,倒像個風雅之士,他拱手道:“祭竈節猜燈謎,是本店上百年的老規矩了,各位別為難鄙人了,若要買燈,除了這盞,各位盡可随意。”
祭竈節的燈市,賣燈的店鋪都有一盞燈王,不标價,只作猜謎用,其實那些人都知道,這般嚷嚷不過是調侃說笑罷了。燈下垂着三根絲縧,分別系着三個謎語,誰猜中三個謎底,這燈便歸誰。
正在衆人議論紛紛之際,雲山已擠到前面,伸手将花燈上垂着的第一根絲縧摘了下來。
“哎喲,有人要猜了。”
“啧啧,不自量力,看他一會兒怎麽出醜。”
圍觀的人見終于有人摘了燈謎,頓時炸開了鍋,等着看熱鬧。卻見那男子将絲縧上的絹布打開,恭敬地呈給一華衣男子。那男子羽冠深衣,豐姿玉立氣度不凡,身旁的女子娉婷婀娜,明眸善睐,真真是一對畫中璧人。
燕诩朝那謎面看了一眼,上面寫着“薄暮入青峰”,猜一字。此時人群已自動讓開一條通道,他從容上前,朝店家道:“是個歲字。”
那店家見慣世面,一看燕诩的氣度便知其身份不凡,忙上前施禮,側身将他讓到店前,“恭喜公子先拔頭籌,答對了。”
店家又将第二道謎題自燈上摘下,“公子請再接再厲。”
惜月上前将絹布攤開,卻見上面寫了幾句詩不像詩、詞不像詞的話,猜的是藥名,店家已把筆墨置在一旁的案上。
胸中荷花,雨湖秋英
晴空夜明,初入其境
長生不老,永遠康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