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明焰使
坐在兩人對面的華媖,将這一幕看在眼裏,燕诩方才定是稱贊了惜月煮茶的手藝,她才會露出那滿足又自豪的笑來。華媖神色微黯,她知道燕诩喜歡品茶,煮茶的手藝她私下不知偷偷練了多久,只望有朝一日能有機會親自為他煮上一盞茶,可惜他從來只喝惜月煮的茶。
不容她多想,太子燕旻已說了祝詞和一些勉勵的話,随即號角長鳴,鼓聲震天,擂臺正式開始了。那三十名明焰使已抽了簽,正一溜站于臺前,任由衆人打量。衆人開始坐不住了,紛紛交頭接耳,議論着該押哪一個,畢竟這樣的機會五年才一次,一旦他們押的那個明焰使不幸丢了性命,他們只能再等五年了。
天氣雖冷,但燕旻第一次主持這樣的大典,心裏興奮又緊張,此時一坐下,便感唇幹舌燥,見臺下衆人注意力均在擂臺之上,便微微扯了扯衣領,暗自舒了口氣。正待吩咐侍從看茶,一低頭,便見一雙素手正捧着一盞清茶,遞到他面前。
“太子辛苦了,這是今年新采的小岘春,瑾雲方才嘗着覺得不錯,您也嘗嘗?”
他擡頭,正對上惜月朝他盈盈一笑,不由一時怔住。昨晚他才當衆烤了她的兔子,這女人難道一覺醒來将這事忘了?此時竟主動向他示好?他想從她臉上看出個究竟,但見她神色坦然落落大方,并不似有詐。
燕旻雖不習慣她這主動讨好的舉動,卻也不擔心她敢對他如何,面無表情地接過那茶便喝了一口。惜月見他并無抗拒,又示意身後侍女斟了一盞,笑着道:“太子今日可要押上一位明焰使?”
燕旻盯着擂臺,似不屑理會她,沉着臉“嗯”了一聲算是回答。五年一次的鬥獸擂臺,以前他還小,只能跟在父皇身後做看客,今年才第一次親身參與,他自然要挑選一個的,他只是不想與她多說罷了。
惜月也不在意他的冷淡,又道:“如此,祝太子旗開得勝,押中魁首。”
她說罷便行了一禮,回到燕诩身邊坐下。燕旻暗自嘀咕,這女人今日不知打的什麽主意,他臉上不動聲色,暗地裏卻留意着她的舉動。
惜月并不知道燕旻想了這許多,她此刻正專心地聽燕诩低聲點評擂臺上明焰使。
“看他們的眼睛。”燕诩意态閑适,輕聲道:“臨危之際,只有人的眼睛會出賣他的內心。”
那些明焰使雖高矮不一,有的魁梧有的瘦削,但衣着打扮一模一樣,臉上的神色也平靜自如,光從外表還真看不出個所以然。惜月聽了燕诩的話後,默默留意他們的眼睛。
當她一個個打量過去,目光掃到右側最後一人時,毫無預兆的,心跳驟然加速。那些明焰使早知今日有此局面,此時一個個昂首挺胸,目視前方,任由一衆貴人們指指點點。唯有那人,似是早在她看到他時,便一直注視着她。
那男子身形修長,膚色呈健康的淺麥色,約莫二十二、三的年紀,他的俊美與燕诩完全不同,燕诩的美如皎月如瑾玉,他的美卻是野性且張揚的,像黑夜中蟄伏于暗處伺機而動的野獸。
此刻,他那雙孤狼一般的眸子,正肆無忌憚,越過喧嚣的衆人直勾勾地注視着她。視線交錯的一瞬間,惜月腦中有片刻的空白。
“惜月……惜月……”華媖已坐到惜月身邊,想從她口中打探燕诩看中的明焰使,“你覺得哪個贏面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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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月看向她,神色仍是怔怔的,方才那一陣忽然的悸動,讓她心中有極強烈的震撼,那是自她有記憶以來從未有過的感覺,那雙眸子……似曾相識。
她腦中忽然冒出個念頭來,那人難道與失憶前的自己認識?她顧不上回答華媖,再次朝那人望去,那人卻已半垂了眸子,盯着眼前平地,眸中空無一物。
她有些失落,也許只是自己想多了,那人不過是一名明焰使,明焰司門規深嚴,除了替今上執行任務,從不與外人來往,他又怎會與自己的過往有關?
華媖見她沉默不語,還以為她故意不想告訴她,氣鼓鼓地別過臉去。
臺下大鼓發出咚咚咚的沉響,這是押注的最後時刻,最後十下鼓聲結束前,投注的人必須作出決定。惜月回過神來,看了一眼燕诩,卻見他正和袁牧說話,并無留意她的異樣,于是示意宮人将刻着“睿”字的玉牌放到剛才那名男子身前的銅盤上。
當玉牌叮地一聲落在銅盤之際,那名明焰使的眸子有微不可察的跳動。
一直暗中留意惜月舉動的燕旻,見狀也立即讓人将自己的東宮玉牌放到同一盤子上。他并非相信那女人的目光,他只是堅信她的決定必然來自燕诩,對這位堂兄,他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嫉妒,然而內心深處卻不得不佩服他的才能。
最後一聲鼓終于沉沉落下,兩名鼓手上前,将蓋在巨籠上的紅綢扯下。臺下一陣嘩然,一頭雄獅赫然現身籠中,正暴躁地來回走動。
那雄獅被人關着餓了幾日,此時霎時見了日光,四周又人影幢幢叫嚣聲不斷,無一不惹怒着這百獸之王,它喉間發出極怒的低吼聲,不斷在籠中暴走,更不時擡高前腿攀上鐵籠壁,似迫不及待要沖出牢籠。
那三十名明焰使已退到一邊,其中一些臉上有了微妙的變化,或眼神閃爍,或故作鎮定。惜月的目光搜尋着剛才的男子,卻見他站于衆人之後,雙眸正靜靜地看着自己。
她心頭一跳,再次湧起異樣的感覺。她方才選他,其實并非認定他的身手有多強,她只是記住了燕诩的話,當所有明焰使的注意力都放在牢籠裏的猛獸身上時,這人卻一副漠不關心的模樣,若非是對自己太有信心,便是毫不在意生死。
可沒有人會不在意自己的生死,所以她寧可相信他是對自己有絕對的信心。眼下,鐵籠中的雄獅可怖吓人,他依然從容不迫,仿佛他今日在此,不過和她一樣是個看客。她欣賞他的鎮定,可又有些惱怒他那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目光。除了燕诩,她不喜歡別的男人這樣看她。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正待收回目光,眼角餘光卻瞥見一名年約五十的清癯老者遠遠坐于樹蔭下,默默打量着場中衆人,随即低聲和身旁的說了句什麽,那人恭敬地朝他行禮,步到高臺上高聲宣布今日的擂臺正式開始。
待看清那老者容貌,尤其他那雙犀利的雙目有意無意掃了她一眼時,惜月只覺渾身一顫,有種莫名的恐懼促使她錯開視線,不敢再朝那老者看去。
她深吸一口氣,悄悄拉了拉華媖的袖子,低聲問:“華媖,樹蔭下那老者是誰?”
華媖朝她所說方向看去,“那位就是執掌明焰司的佟漠佟大人啊,他的身手高深莫測,天下少有對手,雖深得聖寵,為人卻是極低調。哎喲,快看!那雄獅要咬人了……”
華媖不耐地将袖子掙脫,随着衆人鼓掌,看臺上發出一陣陣喝彩聲,原來第一位比試者已進入鐵籠。
聽說功力深厚的人,連看人的目光都是懾人的,怪不得自己剛才會害怕,惜月不再多想,也往擂臺看去。
擂臺規定鬥獸的人只可以拿一柄半尺長的短匕首入內,那男子手持匕首,一個打滾,躲到雄獅背後,往雄獅背後刺去,鋒利的刀尖劃破了雄獅的背,也激怒了它。随着一聲怒吼,雄獅發了狂似地轉身撲向男子。
若論身手,明焰使的人個個不凡,若是在平地或山林,一人對付兩頭雄師也不是難事。對于他們來說,猛獸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要在這個窄□□仄的鐵籠裏和猛獸肉搏。這鐵籠的高和寬不過三丈多,一人一獸在此間周旋,捉襟見肘,再好的身手也難以施展。
便如此刻,饒是那男子縮得快,仍被雄獅尖利的爪子掃過臉頰,頓時血流滿面。早已餓昏頭的雄獅被血腥味刺激,風馳電掣般追着那男子,鐵籠裏揚起一片塵土。受傷的男子有點慌亂,一個趔趄,雄獅已咬住他的右臂,将他撲倒在地,死死咬住他的喉嚨。
臺上的觀衆頓時一陣嘩然,惜月望着那只發狂的雄獅,心頭突突狂跳,別過臉往燕诩身上靠去。燕诩将手複在她手上,淡淡道:“越是怕,便越要睜大眼睛看着。”
惜月卻用力搖頭,“不,我怕。”
燕诩看着鐵籠,聲音依舊平靜無波,“惜月,你要弄清楚,你心裏害怕的是什麽,是怕那雄獅會沖出來,還是怕看到雄獅會吃掉那個人?人之所以會畏懼,是因為不能預知将要發生的事。你看,鐵籠很牢固,雄獅不會沖出來,那男子已被它制服,接下來,雄獅要将他吃掉。所以……別怕,看着它,它只是一只餓了的野獸,即将吞下它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