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尾聲(一)
明明知道坦白的結局,可餘魚仍還是毫不猶豫向父母坦白了這一切。
他本來是那麽懼怕這一切。
可每當跟周瀚海像一對戀人一樣漫步在街頭巷尾的時候, 他看着身邊那個男人, 突然就不想将他藏起來了, 他想在陽光下光明正大地跟他牽着手。
這個男人, 他想給他最平凡的幸福。
他第一次看見他媽那副歇斯底裏的模樣, 她媽雖然沒有多少文化,但一向淡定從容,自尊心又高,從不肯在外人面前甚至是自己兒子面前失态,在他爸病最嚴重的時候也不過是在餘魚那裏哭一場,決計沒有這般狀如潑婦的模樣。
那些話是真的傷害了她。
餘魚本以為自己是逼急了才這樣口不擇言,但現在他又不确定了。
餘魚想,在那些最黑暗的時光裏, 自己怨怪過麽,其實他偷偷在心底怪過的, 那些一點時間也不能拿來喘息的窘迫的日子太過可怕, 人生除了驚恐還是驚恐,沒有任何一處地方可以安放靈魂,被窘迫的生活所逼,他永遠不能停下, 在迷茫的黑夜, 他總是在想,人生是不是都這樣的苦,如果是這樣, 那他一點兒也不想來到這個世界上。
原來歸根到底他是怪過父母的,
原來自己并不是自己想象得那樣無條件的愛父母,至少在他心底深處他是有一點不足人道的怨的,餘魚心裏充滿了羞愧。
他不想讓父母傷心,也不想辜負周瀚海,
——可為什麽這一切就不能同時存在呢。
餘魚難過極了,迷茫極了,絕望極了。
兜裏的手機響了,是周瀚海,餘魚吸了吸鼻子,找了個安靜的巷角,接通了手機。
周瀚海低沉的聲音柔柔地穿過耳膜:“小魚?”
餘魚哽咽着:“周瀚海,我只有你了……”
周瀚海一頓,沉聲道:“小魚,先別慌,你先告訴我在哪裏,我過去接你。”
餘魚抽抽噎噎跟他說了地址。
一頓飯的功夫,眼前一輛商務車停了下來,周瀚海從上面跳了下來,他伸手将餘魚從地上拉了起來,順勢緊緊揉進懷裏。
餘魚流着淚:“周瀚海,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周瀚海溫柔道:“不會。”
餘魚将眼淚全蹭到他胸口的衣服上。
周瀚海安撫他良久,緩緩道:“小魚,你放心,我會想辦法解決,我先帶你去酒店,別怕。”
周瀚海的聲音有種安撫人心的作用。
他跟周瀚海一起上了車,然後司機将他們送回了酒店。
周瀚海将他放在了床上,他坐着看了他一會兒,慢慢俯身下去親了親他的唇,眼中是溫柔的光:“乖,先睡一覺,剩下的交給我。”
交給他麽,可是他媽不可能被說服的。
餘魚閉上了眼睛,心裏一片哀恸。
周瀚海一直陪着他身側,像一個慈愛的老父親陪同幼兒一般,他輕輕地撫摸着他的腦袋,直到餘魚漸漸地沉入夢想。
周瀚海注視着那張睡顏很久很久,眼中有着缱绻溫情,最後他輕輕地在他額頭上印了一個吻。
關上卧室的門,周瀚海立刻掏出了手機,一下午的時間,周瀚海都在不斷地打電話,天色快黑的時候,有幾個人來了,周瀚海朝着他們交代着什麽。
餘魚猶自不知,他只是蹙了蹙眉頭,繼續沉浸在夢鄉裏。
**************
餘爸端着一碗熱騰騰的粥走進了卧室,他看着背對着他的餘秀梅,嘆了口氣:
“阿梅啊,好歹吃一點吧。”
餘秀梅帶着哭腔:“我吃不下,”
話音剛落,她眼裏又蓄滿了眼淚:“你讓我怎麽能吃得下!”
餘爸将碗放在床頭櫃上,看着眼前這個被自己蹉跎了半輩子的女人,他心疼地摸了摸那帶着斑白的頭發,嗫嚅着:“我看算了吧,如果小魚真的喜歡……那……那我們……”
餘秀梅聞言立刻翻坐了起來,怒不可遏地指着餘爸的鼻子:“餘大國!你是不是病了一場把腦袋給病糊塗了!還是你也看上了人家的錢!要拿你的兒子去換榮華富貴!”
餘爸臉色一變,他抖着唇:“你、你說什麽呢,”
他臉上變了幾個顏色,但終究還是壓制住心頭的火氣,長長嘆了口氣:“你啊,這大半輩子,脾氣都是這樣,遇事情總是往狠裏說,阿梅,我都到了這把年紀,再多的錢,再多的富貴,對我來說,又有什麽用,我死裏逃生,有些事情看得再清楚不過。”
他伸手握住餘秀梅的粗糙的手:“小魚打小懂事,別個小孩要這要那,上各種培訓班,他呢,知道家裏拮據,寫作業還特地還用鉛筆寫,寫滿了再全部用橡皮擦掉,一本破破爛爛的作業本起了毛邊了才舍得換,還那個聰明,次次都考第一,上次高考,明明最傷心的是他,可到最後,反而是一個十六歲的孩子反過來安慰我們,他明明有着大好的前途,可為了我的病,生生蹉跎了好些年,若不是去年他考上了京大,我……我就是死也不瞑目的,可他從來沒有抱怨過一句,這次還是被你逼急了才那麽抱怨一句,你說說,我們哪裏來的福氣有這樣一個孩子,你忍心看他傷心麽?”
餘秀梅低泣:“你以為我不心疼他麽,可小魚真要跟一個男的在一起,咱們老餘家能在老家擡得起頭麽?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我同意他跟一個帶把的在一起——那漢城大老板是正經過日子的人麽?他如今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這樣的男人,多得是大把大把的人往上撲,小魚守得了一時,那一輩子呢!現在不讓他斷了,以後是要讓小魚跳火坑的啊!”
餘爸搖了搖頭:“感情哪裏能說斷就斷,當年你媽不讓你嫁給我這個窮漢,你又是怎麽鬧的,阿梅,我們年過半百了,本應該看清很多東西,怎麽反而是你開始執迷不悟了呢。”
餘秀梅看着眼前這個跟了半輩子的男人,說後悔麽,其實不算後悔,也沒法後悔了,這個男人縱她容她,用僅有的一切待她好,人生再來一次她估計還是會咬咬牙選擇這個男人,但她知道這份苦吃得心酸,吃得苦澀,如今到了她母親的年紀,才明白當年父母為何那樣寧願跟她翻臉也不願她嫁給這個男人,這看上去很矛盾,但為人妻跟為人母有的時候就是那樣矛盾。
餘秀梅靠在餘爸胸口,像少女時那樣哭泣:“大國,我實在受不了這樣的好孩子不得善終啊,你看看他現在,已經全身心都陷進去了,小魚這孩子我再清楚不過,就是個認死理的孩子,我只求不那麽痛的時候将他們分開來,好過以後愛狠了,連命都不要了!”
餘爸想了想那個面目冷峻高高在上的男人,一時間說不出什麽話來,只能無奈的嘆息。
房間裏充滿了無奈傷感憂慮與心碎。
門口傳來一陣叩叩叩的敲門聲。
餘爸疑惑地往外瞧了瞧,放開了餘秀梅:“我去看看,說不準是小魚回來了。”
他走出客廳開了門,門口處黑壓壓站了三個人,尤其中間那個,高大挺拔,氣勢逼人,對方微微欠身,客客氣氣道:“餘伯父您好,我這次來想跟您還有伯母商量一些事情。”
餘爸有些受驚,猶豫道:“現在麽。”
他還沒再想出什麽推辭的話來,餘秀梅已經從卧室裏面披頭散發出來了,她指着周瀚海的鼻子罵:
“你來做什麽!還想讓我們賣兒子麽!做夢!”
周瀚海并不惱,徑直走了進去,目光誠懇而莊重地直視着餘爸餘媽:“我直接開誠布公,這次來是希望二老同意我跟小魚的婚事。”
此話一出,餘爸餘媽臉上雙雙變了顏色。
站在外面的兩個人也進了來,五六成年人讓這間小小的客廳立時顯得有些局促。
其中一個微胖的帶着金絲邊眼鏡的男人打開公文包,将裏面的一大摞材料盡數交給周瀚海。
周瀚海一份一份地擺在茶幾上。
“這是本人名下所有的流動資産、不動産。這是些是信托基金,還有股份轉讓協議,我已讓我的律師拟好贈與協議,目前這些全部都已轉移到小魚名下了,請二老過目。”
他将手上的那一疊全部遞給餘爸,身後的律師又遞上另外一份協議,周瀚海解釋道:
“鑒于上市公司的屬性,為避免股價動蕩,目前無法立刻将漢城的股份轉移到小魚名下,但我向二老保證,在三年內我會将名下占股陸續安全過渡到小魚名下,這份延期協議我已經簽好,二老可以将這些協議拿到法務人員那邊咨詢——我可以用我的人格保證,這些協議絕無任何取巧之處,當然,錢財不能說明全部,只是我想讓二老明白,我對這份婚姻的認真。”
餘爸看着上面一堆密密麻麻的字,以及那些數不清的零,他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餘秀梅一張臉也是失了血色,她喃喃着:“你瘋了麽?”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标題了沒有,尾聲啦!好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