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心愛(一)
這場盛夏的雨下得好生暢快。
郁郁蔥蔥的行道樹已被暴雨壓得枝丫低落,似乎難以抵抗這樣的雨勢。A城的市政已是全國領先, 但這般狂烈的暴雨還是讓部分低窪的地方出現了積水, 整個城市的交通節奏漸漸失控。
一輛小車在緩慢地行駛在A城的道路上, 因着雨勢過大, 行駛得很緩慢。
“停車。”
一個略帶焦躁的聲音。
銀灰色的車停在接近酒店的路邊, 老黃以為後車廂的人怕不安全讓他停車等候,沒想到對方打開車門準備就這麽下車,老黃憂心道:“周總,我還是給您開到酒店地庫吧,雨實在太大啦。”
“不用。”
話畢,周瀚海冒雨走了出去。
老黃急得在駕駛座上叫着:“周總,雨大,等等, 我給您拿傘。”
可等他找到雨傘撐開,下了車, 那個高大的身影已經很快地隐入這漫天的瓢潑大雨中了。
暴雨吞天并地, 周瀚海一絲不茍地用發膠固定在頭頂的頭發一下子被打趴,他渾身瞬間濕透,看上去狼狽至極,但他仍自緊抿着雙唇, 堅定地一步一步走着。暴雨傾斜如注, 打在身上發着疼,可周瀚海卻自虐似的享受着這一切,他的眼中有着一股讓人難以捉摸的光芒, 銳利,陰沉。
天下之間銀河倒瀉,世間仿佛只有自己——天地蒼茫,唯有自己。
從此,自己再沒有弱點了。
他仿佛又回到了剛回國那會兒,心無旁骛,僅有無堅不摧的孤寂,唯獨牢不可破的孤寂。
一把傘遮在了他的頭上,滂沱大雨沖刷在身上的力度一下子消失。
眼前這個人雙手牢牢握着傘把,雨勢太大,他控制得很吃力,但他還是努力給自己撐着傘。
那雙含着水汽的帶着憂慮的眼睛看着他。
周瀚海臉色冰冷,繼續往前走。
餘魚又追了上去,給他遮了:“周瀚海,別淋雨了。”
這樣關心的語氣惹怒了周瀚海,他一把推開那把傘,激怒之下他并沒有掌控好力度,餘魚一時不察,連人帶傘被推到了地上。
餘魚瞬間渾身濕透,大雨砸在臉上仿佛小石子一般,生疼,他睜不開眼睛,一手擋在臉上,一手四處去摸索着那把傘。
下一刻,雙臂卻被緊緊扣住,從地上被提了起來。周瀚海幾乎是咆哮着:“要走就給我走得徹底一點,別再假惺惺出現在我眼前!”
餘魚抹了下臉,他已經喝了好幾口的雨水:“雨太大,我給你送回去。”
周瀚海看着那雙被雨水打得睜不開的眼睛,心裏的怒火再也不能壓抑住。
“你他媽別再來招惹老子了!聽見沒有!”
他雙手緊緊地掐進餘魚雙臂的肉裏:“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他媽當我什麽東西!別以為我真的不會對你怎麽樣!”
可那張被暴雨打得蒼白一片的清秀的臉蛋,只是扯出一絲笑來,好像完全不在意他的威脅——周瀚海簡直是怒不可遏。
餘魚抓着他胸口的衣服,他想跟周瀚海說,別怕,我永遠陪着你。
但雨水實在太大了,他一張口就被嗆了好幾口,周瀚海已經毫不留情地一把甩開他,轉身就走。沒一會兒,他站住了,回頭找到了丢在不遠處的那把傘,直接塞進餘魚的手裏,面色憤怒到扭曲:
“滾!”
餘魚呆呆地撐着那把傘,周瀚海已經消失在茫茫的滂沱大雨中了。
餘魚站在這樣迷茫的大雨中,想哭又想笑。
他向前走了幾步,可四處茫茫,他已經分辨不清周瀚海的方向了。
他朝着大雨裏喊着:“周瀚海!周瀚海!”
可雨愈發大了,根本沒有人聽見他的聲音,那一點兒動靜好像是一塊投入大海的石頭,轉瞬間就消失了,仿佛沒有存在過。
這一場百年難遇的大雨讓整個城市的交通癱瘓了。
當天的晚間新聞很快被這場大雨刷屏。
有人受傷,有人甚至在這場大城市的大雨裏失去了生命,一場大雨改變了很多人生命的軌跡。
這場大雨像是一個預示一般,仿佛有什麽東西即将開始發生天翻地覆的改變。
先是國外的某網站上傳了很多海外巨額賬戶的信息。
原本只是一個沒多少人點擊的帖子,自從有人發現裏面那幾個重量級的戶名之後,一切發生了改變。
帖子很快傳入國內暗網,隐秘地迅速地發酵着,等到上位者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一發不可收拾了。
一波又一波的删帖,此起彼伏的讨伐。
事件愈演愈烈,最後,整個社會空前地共同關注同一件事,沒有始作俑者能夠擋得住這樣時代洪流。
最後,有人出來認罪,但如今的民衆已非往昔,人們都在等着幕後那個人出現。
嚴震寰,這個叱咤風雲的人物最終還是倒在了這場時代洪流裏。
宦海浮沉,誰不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只是因為嚴震寰手段狠厲,從不會讓任何苗頭有燎原之勢态,但這次的事件不同,從開始到爆發,再到如今不可收拾的局面,仿佛有一只手在背後指引。
嚴震寰政敵頗多,原本被他的鐵腕打擊得一蹶不振,在如此境況下立刻有了反撲的趨勢。
嚴震寰鐵血半生,竟在功成身退之際倒臺。
六月的全國電視講話,一代英傑在電視上發表引咎辭職聲明。
但對他的懲罰來說,這僅是開始。
這場歷經了大半年的巨大風波足以讓任何事件黯然失色。
這之間,餘魚身上也發生了許多大事。
他的高考成績出來了,723分,A城狀元。
知道分數的那一剎那餘魚沒有多少激烈的情緒,只是覺得舒了一口氣,倒是餘秀梅當場就哇的一聲哭了,哭了好久好久,餘魚都勸不動。
随着成績出來,媒體們便開始挖掘各種狀元背後的故事了。
餘魚自然收到了數不清的采訪邀約。
但他謝絕了任何媒體的采訪,雖然還是有不少的自媒體通過某些渠道獲得了他的一點資料,并通過一些誇大的修辭弄出了許多的報道來,但因六月末的那場醜聞,所有關于狀元們的新聞并沒有太多的熱度,随着九月份開學季的來臨更是平息了下來。
餘魚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京大,這是他自小的夢想,雖然遲了點,但好在最後還是實現了。
那個夏天着實是發生了太多的事。
餘魚回想起來的時候,仍舊覺得有些恍惚,但對于餘魚來說,其他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那個夏天裏弄丢了一個人。
很重要的人。
九月,京大。
這個全國最好的學府有着最優越的讀書環境,還有最充足的資金支持,餘魚其實已經攢夠了兩年的學費,但京大對于進入門檻的這些全國拔尖的優等生們一向優待,餘魚發現自己根本用不了多少積蓄。
還有許多從京大畢業的天之驕子們一概有反哺母校的情懷,在這樣的環境下,餘魚申請到了足夠讓自己四年求學生涯無憂的助學金。
餘魚已經二十五歲了,這個年齡對于大一學生來說,顯然已經算是老人了,但因為他長了一張娃娃臉,所以走在校園裏面的時候并不違和。
甚至同寝室的室友在不知道他年齡的時候,還以為他是四個人裏面最小的一個。
直到餘魚說了實況後,各個驚詫不已。
餘魚只跟他們說自己高中休學幾年,今年才參加的高考。
如此也含糊着過去了。
京大離張麗的家不遠,所以餘魚有時周末會去看看張麗夫婦,順便也看看小夢。
小夢已經快要上初中了,小姑娘開始有心事了,見到餘魚還會臉紅。
餘魚偶爾也會帶她去京大逛一逛,小姑娘很是憧憬。
小孫也經常帶着他的小小孫來京大找餘魚,說是要沾染些“學霸氣息”。
對了,小孫如今高升了,成了文秘部的副部長。
漢城在風雨飄搖之際,許多高層中層出走,但最終,這艘在風雨中飄搖的瀕臨粉碎的航母還是在風雨中存活下來,漂亮地打了一個翻身戰。
漢城的權力結構悄然在醜聞事件中重新洗牌,原本要分立的董事們已被周瀚海全部清算——那個男人已經再度牢牢地将主動權掌握在了手裏,甚至比以往更加高度集權。
餘魚終于松了口氣,那個在腦海裏可笑的退路的想法已經沒有了它存在的必要。
那個男人已經恢複了他高高在上的地位,而餘魚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了。
餘魚知道,對方已經徹底放下了。
也是,那樣驕傲的男人豈容別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碾壓他的尊嚴。
原本,餘魚還抱有希望的,可時間一天天的過,但對方沒有一次聯系過他了。
餘魚主動找了他好幾次,但都無收獲,還被安保人員不客氣地趕了好幾次,餘魚感覺擺在眼前的鴻溝越發的大,他覺得自己永遠找不到他了。
如今,那個男人更加得深居簡出,餘魚不知道他住在哪裏,連他的新聞照片都少見了,他換了住址,換了手機號,似乎一切都從頭開始了。
他的世界裏已經沒有他的位置了。
對方已經徹底放下了,餘魚想,周瀚海已經徹底不要他了。
餘魚翻看着手機相冊,裏面只有一張周瀚海的照片,那是在Z城的家裏,周瀚海局促地穿着他的睡衣,圍着圍裙在給他做飯。餘魚不喜歡拍照的,但他很後悔當時沒有多留一點跟他的回憶,也不至于到了現在,只能慢慢咀嚼着腦子裏的回憶過生活。
躺在寝室的床上,餘魚只覺得心裏苦極了。
周瀚海,周瀚海。
他虛空地在黑暗中張着口型。
他跟對方唯一可以聯系的,也僅是這樣無望地無聲叫着他的名字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