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續約(三)
餘魚在桌下抓緊了衣角,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正常。
“我在漢城的時候是辦公室的勤雜工, 也兼機動司機, 偶爾接觸過對方幾次……但其實基本說不上話。”
他知道撒謊成了自己的慣性, 周瀚海再一次進入了他的生活裏, 好像永遠都擺脫不了一樣, 餘魚心裏逃離這座城市的念頭再次複蘇,只是他如何跟他的父母解釋,只是他還可以去哪裏?
餘魚沒有覺得這麽灰心的時候——好像沒有一個地方是自己的終點。
老板捏着下巴皺着眉頭想了想,臉上漏出悔意:“媽的,早知道就不該千辛萬苦去争那地鐵段項目來做。”
餘魚嗫嚅着:“老板您……您問他幹嘛?”
老板一頓,臉上頗有些不好意思:“原本我以為……以為……唉,算了,是我小人了, 總之,咱們參加了一次飯局, 結果被A城的大人物們當成置氣的籌碼了!”
“……不會吧?”
老板從抽屜裏拿出一疊材料丢給餘魚, 餘魚接過來看了看,雖然他心裏已經有所準備,但不免還是驚訝。
——漢城邀請他們派駐審計小組。
老板嘆了口氣:“漢城讓我們這種小破事務所進駐他們總部,參與審計——這種上市公司哪裏能輪得到我們來審計, 不說我們吞不下, 就是我們的資質也不達标啊,這不是亂來麽……”
餘魚第一次聽見老板承認自己的事務所弱小,原先他可是豪言壯語, 啥五年十年的計劃都有,不斷地給不足十個人的下屬畫許多大餅,那嘴炮漫天的,陣勢可不比世界五百強差。
連最隐忍的老同事在餘魚面前都不止一次吐槽過老板乃“吹神”。
看着餘魚臉色不安,老板只以為他害怕,寬慰道:“不過也別擔心,估計是周瀚海跟尚和投資的李仁義杠上了,這樣也好,雙方角力說不準還有生機,要不然李仁義那種人分分鐘就把我搞到吃牢飯了。”
他靠在椅背上嘆了口氣,“小餘,這次真是對不住你了,你若是不去,我也不勉強你,這次事情本該就是我負責的。”
餘魚對眼前這位一向吝啬、苛責的老板多了幾分認識,他豈不知道這次風波的中心就是自己,他不去的話還不知道周瀚海會做出什麽事來,所以他坐直了來:“老板,這次的事情因我而起,你放心,只要安順還處在風波裏面,我不會置身事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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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算我沒看錯你。”老板上下打量了幾眼餘魚,似乎有些感動:“記得當初你來投簡歷的時候可沒把我氣壞了,我心裏想,雖然我們事務所小,可也不是一個高中文憑可以肖想的,當初那簡歷沒丢在你臉上都算好的了,好在你有CPA的證,我們恰巧當時又需要這個證去評資質,你自己又保證可以接受996,這才勉強收進來,”
他感慨着:“幸虧當時的決定英明,小餘,你非常聰明,學東西的速度快到讓我不敢相信,更重要的是,你還具備一個員工最珍貴的責任感,說實話,在公司裏,我最為看重的就是你,這可不是我為了讓你幫我而特地吹捧你的,那沒必要。我也知道,你這樣的人,在我們這兒肯定做不久,我也希望你往後可以去一個更好的平臺,所以後面你有什麽需要,我都會尊重你的決定!”
老板這樣的坦誠讓餘魚有些無所适從,也很慚愧,他并沒有他自己說得那樣大義凜然,他只是順水推舟而已。
“謝謝老板。”餘魚面帶慚愧說得很誠懇。
又看見老板伸了一個懶腰,語氣有些破罐子破摔的輕松:“也不全是壞事,反正人的際遇就是這樣,說不定我還能借此讓安順上一個臺階呢。”
餘魚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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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A城前,老板特地給餘魚批了兩天假。
餘爸餘媽聽了餘魚說的,高興極了:“這是好事啊!”
尤其是餘秀梅,她喜上眉梢道:“你看,你就是跟漢城有緣分,當初就不該從漢城離職,瞧瞧,折騰了半天不是又回去了。”
餘魚扒拉着飯:“就進駐一年。”
“那也是緣分!”
餘魚不想跟他媽繼續在這上面扯,将碗放下:“爸媽,我去A城的一年裏,你們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啊。”
原本餘魚還擔心他爸媽要跟着去,但沒想到他們已經做好了分離的準備。餘秀梅是個最節約的人,A城那種超級一線城市的生活成本哪裏能跟Z城相比。還沒等餘魚絞盡腦汁想到讓他們不去A城的借口,餘秀梅早已經聲明了要留在Z城。
“這兒我們住了半年,也都習慣了,我在附近超市找了份分揀員的活兒,也沒法立時脫手,你就放心去工作吧。”
餘爸也說:“是啊,工作要緊,我身體已經沒有什麽問題了,你不要擔心家裏。”
餘魚看着爸媽充滿着喜悅的眼睛,一時間心頭什麽滋味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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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去A城,老板派了餘魚、郝大志,以及一位女性員工一起去。
這個女性員工叫肖靜,就是瘋狂追過餘魚大半年的那位,直到後來餘魚無可奈何向她坦誠自己不喜歡女人,這才消停了,所以肖靜是事務所唯一一個知道餘魚性向的同事。
肖靜為人坦蕩,雖然第一次追人就搞了這麽大的烏龍,但還算沒有造成太大的心裏陰影。
這次去A城,也是她自己主動報名的。她爽快地跟餘魚透了底:“做完這個案子,我準備跳槽了,剛好去A城看看有什麽合适的工作機會,Z城太小了,你瞧瞧好不容易喜歡一個男人,卻是gay。”
這話是趁着郝大志去上洗手間的時候說的,餘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對不起啦,希望你能順利。”
肖靜看着他溫柔秀氣的臉,心裏真是感慨着又感慨。
等下了飛機,已經有漢城的工作人員來接機了,作為常駐人員,漢城直接安排他們住在旗下的商務酒店。
工作組的工作地點也設在漢城總部。
他們主要的工作是配合大所對部分庫存地産項目進行財審。
有大所牽頭,他們資質的問題立刻就解決了。
郝大志有些佩服他老板的手段,縱然上次招待會鬧得那樣難看,居然在這種情況下還能讓他搞到業務了,而且是漢城這種上市大公司。
他再三地問餘魚:“上次那個替你解圍的漢城老總——你真的跟他不認識?”
餘魚立刻心虛地搖搖頭:“我只是以前當過他幾次的司機。”
“啧啧,你居然被那鬼精當踏板了,你瞧瞧,就靠着你這點因緣,居然被老板給撬到漢城這樣牛逼的大客戶,我們老板啊,高!”
這次能接到漢城這樣的大客戶,安順事務所裏的都以為自己的老板手段厲害,通過餘魚這種前員工的一次偶然遇見,居然就被老板搞定了這種肥差。
就連親歷者郝大志也這樣認為。
餘魚一顆吊在天上的心在衆人對老板的佩服中慢慢落下來。
這次回到漢城,最喜形于色的當然是小孫了,他跟餘魚最是投契,原以為除了跨城去特地看對方以外,不可能再有什麽見面機會了,結果驚喜來得太快。
雖然餘魚已經在電話裏跟他說過了,但當他再一次在漢城看見餘魚的時候,完全開心得無心工作,恨不得立時去外面喝兩杯。
虧得張麗罵了兩句,這才悻悻地回去工作了。
張麗依舊什麽都沒問,親自将他們小組帶去了騰出來的辦公室。
肖靜出身于小城市,念書也在小城市,出來工作了還是在小城市,她是第一次見識到漢城這樣高大上的上市公司內部,看着那井然有序的繁忙,只覺得這才是她夢想中的窗臺明淨,衣着光鮮的白領生活,坐在辦公椅上,她不住地用腳尖借力打圈圈。
“我迫不及待辭職啦!我一定要留在大城市!”
而餘魚有些魂不守舍。
同樣魂不守舍的還有的周瀚海,他一顆心熱燥燥的,桌上文件堆了一疊他也無心批閱。
他知道那人又被自己拐來了,已經在這棟樓裏。
他本想晾着對方幾天,再慢慢地找些借口,把他抓到眼前來,可是一想起這個人已經觸手可及,卻不能像以前那樣随心所欲,他心裏的爪子就撓得厲害。
這個人,可惡,這個人。
實在是耐不住,周瀚海終于掏出手機,打開微信,找到他,準備随便發點什麽,然後再假裝發錯了什麽的……他被删除了???
看着那句您不在對方聯系人列表,周瀚海的臉一下子黑了下來,迅速找到對方的手機號碼,立刻撥過去——果然連手機號都被拉黑了。
想到當初這小子逃離的時候,估計已經迫不及待将自己所有的聯系方式都删的一幹二淨了。
周瀚海氣得是青筋直冒,那些所謂的風度,所謂的徐徐圖之的意圖全部抛諸腦後。
他立刻叫來了助理:“把那個餘魚給我叫進來!”
助理愣了片刻,大了膽子問:“不好意思周總……是哪個餘魚?”
周瀚海咬了咬後齒:“問張麗!”
餘魚面紅耳赤地走到周瀚海辦公室,等助理把門一關,餘魚立刻快步走到周瀚海面前,眼角有急出來的紅:
“你,你說過的話不能不算話!”
周瀚海忍着氣:“我怎麽不算話了?”
餘魚想起了剛才肖靜郝大志的探究的眼神,心裏更是害怕:“我只是你們外聘的小小審計組成員,您是大老板,哪有大老板會找我們這種小角色,別人看見了會怎麽想?你,你別這樣了。”
周瀚海叫他這幅恨不得跟自己撇清關系的模樣給氣壞了,他簡直瘋了,要千方百計把他找回身邊來。
“你再說一遍!”
他霍地一下站起來,餘魚吓了好大一跳,退後好幾步,他滿臉的驚恐慌張害怕,還有些委屈:
“是你答應過我的。”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天比較忙一點,只能回家碼字啦。今日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