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常州聞噩耗】
肥羊王樓上的雅間裏有一對主仆,主子意興闌珊地對着切得很薄且久煮不老的羊肉,看起來已年過六旬的仆人是個中等個子,黑白參差的發色,一身細葛布青衫,一見大砂鍋裏的白菜膽已熟,手腳俐落地将淡二湯、腐皮卷、魚腐和熟牛肉丸往鍋裏放,等到微沸就下了胗肝肉片鱿魚,待完全燒沸再淋些豬油,夾碟供食。
這種煲仔菜的手工腐皮卷和魚腐都很費工,正因為費工,所以特別好吃。
“樓下那小丫頭說話倒有趣,又是肥羊又是黑店的,藍掌櫃要是聽到這話,恐怕得吐血三升。”別看這老人家年紀一把,竟然耳聰目明,将樓下的對話聽了個明明白白,一字不漏。
“你再多嘴,口水就要噴進鍋裏去了,我可不吃。”眉目精致的孩子還坐不滿整張太師椅,兩腳也踩不到地,話說的卻是威嚴尊貴。
“這不輸廣東客家菜的七彩什錦煲,您不吃,可就便宜我家那小子了。”老者的恭敬語氣裏帶着幾分随意,令人分不清楚他與孩子究竟是什麽關系。
“你年紀大了,皮厚肉粗,不怕我的手段了?”萬玄掀了掀半阖的眼,說着寒氣四溢的話。
“大君舍不得老奴。”
“我當初真應該把你毒啞,羅羅唆唆的。叫浮生進來,我不需要你侍候。”
“您趁熱吃,這東西涼了就腥了。”老者極有分寸地把瓷碟與象牙箸放到主子眼前,帶着混濁的眼隐含千言萬語。
要不是主子臨時起意要吃七彩什錦煲,浮生那小子又燒得不道地,已經在田莊當起富家翁的自己哪有機會再見到主子的面。
多希望主子能常常想起自己的好處,多召自己前來侍候。
“倒酒。”
萬玄瞅了一眼面皮已是溝壑叢生的老者,溫吞吞地把腐皮卷吃了。
老者端起綠翡翠溫酒壺替他倒了一盅九醞春酒。
“老胳膊老寒腿的,還站着做什麽,不會自己找地方坐?幹脆讓人送你回去,別在這裏礙眼了。”萬玄自己又倒了盅酒,一口下肚,老練得像個成人。
老者知道這是主子可憐自己年紀大了,賞他位子坐,但是他不敢逾矩,他這一生都是大君的人,就算老死都不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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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玄只吃了那麽一筷子就不再動了。
“老奴聽說,大君被一個小姑娘弄得灰頭土臉。”
主子冷漠不近人,甚至拒人千裏,能靠近主子的身是極其稀罕的事,而他敢和主子這麽“話家常”,不是他的膽子比旁人大,是他們相處的時間太長,他的膽子是用時間淬鏈出來的。
“灰頭土臉?那個黃毛丫頭最好有那等能耐。”萬玄嗤聲。
“什麽,還是個黃毛丫頭?”老者是真的訝異了。
“浮生那只該剪舌的學話鹦鹉,膽敢妄議主人,該當何罪?!”萬玄的笑容冷峭,別說像老者這樣一輩子跟着他的人捉摸不清他的喜怒,再給兩輩子或許也不能。
像這會兒,他看似笑着,心底可能半點愉悅也沒有,也可能是殺人的前奏。
“他關心您。”
“你是怕我殺了他吧?你唯一的孫子。”他不信任誰,誰都不相信。
老者輕輕喟嘆,“老奴這條命是大君的,老奴的父母乃至浮生,生是萬家的人、死是萬家的鬼,那小子入不了您的眼,您若是要他的命,身邊沒了侍候的人,老奴立時從田莊回來服侍主子就是。”
“你這是在威脅我?把那兔崽子給我叫進來。”這家人都是同一路死心眼的貨色,會和人作對到底的那種,不去當言官真是可惜了。
浮生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夥子,有張圓圓的臉,容貌清秀,穿着繭綢短打,模樣透着機靈,被叫進來的他朝老者眨了眨眼,然後就肅立在一旁。
“着人送你祖父回去,以後別再來了,好好在田莊終老吧。”萬玄跳下椅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而壓根不知道樓上雅間裏發生什麽事的徐氏父女,在用過午膳後徐明珠非常樂意陪女兒去素心書局買了幾本在路上打發時間的閑書,還有,既然來到京裏,肯定要帶點京城大八件回去給家人嚐嚐。
京城的糕點講究應時,什麽季節吃什麽樣的糕點,春天有玫瑰糕、太陽餅,夏天有牡丹花餅、五毒餅,秋天吃玉面糕、花糕,冬天吃雞蛋糕、蜜供,種類繁多。
徐瓊挑了山楂玫瑰青梅葡萄幹等口味,外型印着三仙或做成銀錠,她拿了一份給門房的兒子虎子,因為他總是憨厚地到處跑腿,替她送來她要的黏土,既然她要走了,不管以後會不會再見,人情留一線,日後總是好相見。
另外一份給了春娥,她看見這些花樣精致的點心,興奮得差點抱住徐瓊的大腿尖叫。
四月初六一大早,一行人分坐三輛馬車,另有兩輛馬車馱着行李,浩浩蕩蕩往碼頭而去。
四天後,到了通州碼頭,上船就忙了好一陣子,當船從碼頭起錨開出,已經是大半個時辰後的事。
船往南而去。
徐瓊對水路并不陌生,上回從婺州府到京城也經過一段水路,如今是春夏交接的季節,水岸上的景致不同于他們之前在冬天來時的寒冷凍人,河川縱橫、湖泊密布,水天一色,雲光水影流蕩,閃閃動人,兩岸伴水而生的村落如璀璨明珠。
河裏魚獲極豐,船娘十分擅長料理河鮮,到了鎮口,徐明珠就會帶大家上岸飽餐一頓當地的美食,至于攜帶的菜蔬和腌肉就用來打發少數無聊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