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樓湛同蕭淮在長廊上站了半晌,宮中便來了人,接兩人入宮。事關重大,樓湛此前去宮中報上了此事,也早就想到了皇上會召見,從善如流地上了馬車,不過一柱香的時間便進了宮。
來請人的崔公公将兩人帶進一個偏殿中,自覺地退到門邊侍立。樓湛一進門,擡頭就看到蕭華,俯身行禮:“微臣參見陛下。”
蕭華比蕭淮年長幾歲,身形也顯得更加挺拔健碩一些,容顏清俊,棱角分明,劍眉微蹙時,不怒自威,頗具帝王氣勢。
他伸手虛虛一扶,颔首微笑道:“都是一家人,不必拘束。”
樓湛:“……”
蕭華又一指旁邊笑而不語的蕭淮,繼續道:“你看看臨淵,他怎麽做,你就可以怎麽做。”
樓湛:“……”
她默然看着眼前的未來堂哥,實在不知該說點什麽。
蕭華的确是一個風趣的皇帝,可是樓湛兩世為人,遇到蕭淮前都沒見過什麽太好的臉色,現在看到笑得一臉春風的皇帝,實在是……毛骨悚然。
見樓湛有些不自在,蕭華也就收住了笑容,摸了摸下巴,将蕭淮拽到一邊,壓低了聲音:“臨淵,我長得很可怕?”
蕭淮看他一眼,忍住笑意,點點頭,肅容:“很可怕。”
蕭華笑罵着推他一把,回頭嚴肅起來:“太醫已經去看過裴宛,受了些刺激,恐怕一時半會兒恢複不過來。嚴遠恐怕投靠了南平王,朕已經派了可信之人調動兵馬。”頓了頓,他繼續道,“不過朕發現,宮中有細作。”
這種關頭,若是細作透露出去什麽消息,局勢就會一邊倒了。
樓湛默然點頭。
蕭華轉而同蕭淮低聲說起其他事,樓湛百無聊賴,在殿中坐了片刻,扭頭看向外頭。殿內暖意融融,外頭卻又飄起了鵝毛大雪,紛紛揚揚若柳絮翩飛,有從微微敞開的窗戶飄進來的,蕭華微微“咦”了一聲,樓湛便自覺起身,過去關窗。
關窗時有寒風擠進,冷得她微微一顫。蕭淮也走了過來,将一個暖手爐遞給她懷裏,皺了皺眉頭:“可別又風寒了。”
樓湛知道他是指剛回來那半個月她受的風寒,心中略感奇怪。她生了那麽久的病,怕蕭淮知道擔憂,便請了崔公公轉告蕭華不要透露半分,她偶爾寫回信時也只是簡潔地寫幾句近況。
怎麽蕭淮就知道了?蕭華說的?不,蕭華既然答應了就不會說出去,何況蕭華不會那麽無聊。
她病了半月,除了樓府,宮中,就只有翰林院裏一起編書的大臣知道,他們自然也不會那麽無聊,巴巴地貼上來給蕭淮說她的情況。
樓湛頓了頓,忽然想到了什麽,低聲道:“我寫給你的信,你可有收着?”
蕭淮笑意盈盈:“阿湛寫的信,我自然妥妥貼貼地收着。以後兒孫滿堂時,還可以拿出來做做談資。”
樓湛啼笑皆非,正要說正事,蕭華幽幽嘆息了:“我說你們,還未成親就這麽卿卿我我,視朕若無物。當真以為朕是沒脾氣的?”
蕭淮清楚這個堂哥的性子,微微一笑,并不言語。
樓湛也閉上了嘴,面無表情地抱着暖手爐,頓了頓,想到守在門外的老公公,猶豫片刻,還是颔首輕聲道了個歉,推門走出,叫道:“崔公公。”
崔公公吓得差點跳進來,臉色白了白,回頭見是樓湛,才松了口氣,撫着心口:“哎喲喂我的樓大人啊,人吓人吓死人哪,突然出聲可把奴才吓壞了。怎麽了?萬歲爺有吩咐?”
樓湛默然盯了他片刻,将手爐遞過去,淡聲道:“你一個人待在門外,天寒地凍的,很冷吧。”
将手爐遞過去,樓湛便轉身關門,重新走進屋內。
等了半宿,從雲京城外的寒山峽谷下搜尋了一番的金吾衛匆匆趕來了。進殿報告的正是羅将軍。他單膝跪地,沉聲道:“陛下,卑職等在峽谷中搜尋一番,共找到了十三具屍體。山高谷深,這些屍體都已經血肉模糊,看不出面容,根據衣物和随身配飾能看出,除了幾個黑衣人和鬼面人外,其餘的三具應當就是大長公主殿下、左仆射裴大人,還有輔國大将軍嚴遠。”
裴駿果然出事了。
樓湛閉了閉眼,想到那個嚣張跋扈、盛氣淩人、陰險毒辣的大長公主也死了,竟然有些不可置信。嚴遠不是很喜愛蕭凝嗎?怎麽三人會一起墜下深谷,同歸于盡?
羅将軍繼續道:“時間匆忙,那些屍骨還沒斂好帶回雲京。卑職匆匆一探,發現嚴大将軍身上有幾處刀傷,正是從山上撿來的那把短刀刺出的傷痕。”
蕭華點點頭,又問了幾個問題,便揮揮手讓他下去。
三人俱是沉默不語,良久,蕭華起身,卻什麽都沒說,只是擺擺手,讓崔公公派人收拾好偏殿讓蕭淮和樓湛住下,便離開了。
蕭淮微微一笑,讓崔公公先退下,信手重新點了支蠟燭,悠悠道:“甚是榮幸,又要和姑娘秉燭夜談了。”
樓湛瞥他一眼:“信呢?”
青枝這才從房梁上跳下來,笑嘻嘻地遞給樓湛,道:“可害得我又是一陣好跑。樓大人,信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
樓湛抿唇搖了搖頭,接過十數封折疊得一絲不茍、保存得完完整整,甚至連一個邊角也沒有折痕的信封,頓了頓,才伸手拆開,認真地看下去。
她給蕭淮的回信,大多只是寥寥數語,說一說當日發生在身邊的事,或是說一說沈扇儀的醜事,從來沒有多加其他的話。一方面是怕太過私密或重要之語被人劫走,另一方面則是想讓蕭淮安心養好身體再來。
如今她逐字逐句看去,竟然有些恍如隔世。直至拆開一封信時,樓湛突然頓住,凝眉看着信上那幾個字。
“半月風寒纏身,與君感同身受。”
字體娟秀端正,頗有秀骨,是她的字。可是,不是她寫的。
樓湛默默盯着那幾個字看了又看,忍不住搖搖頭。這字跡的确同她的一模一樣,若不是她清楚記得自己寫過些什麽,恐怕也要真以為這是自己寫的。
蕭淮也發覺了不對,在一旁看樓湛翻找片刻,見她盯着那串字看,旋即低聲道:“……怎麽了?”
樓湛道:“這幾個字,不是我寫的。是後來有人添上的。”
她不知道蕭淮在何處,一直都是托崔公公帶進宮裏給人送去的。對方既然偷偷加了句話在上頭,一定有什麽目的。比如……引蕭淮提早下山回京。
樓湛面無表情地看着蕭淮。
蕭淮若有所思地看了會兒這封信,突然道:“阿湛,你接到我的信共多少封?”
樓湛道:“十四封。”
蕭淮笑着搖搖頭:“果真是有人從中作梗,我還道為何一下山,回雲京的一路總是被劫殺。”
“如何?”
“我寫了十五封。那日見到這封信上的話,我确實擔憂你,便寫了信,上面繪了一幅畫,正是我要走的路線。沒想到給人半道截了胡。我還道阿湛竟然真的沒有猜出畫中意思。”
蕭淮再度搖頭:“一路上遭到不少暗殺,青枝為了保護我也受了傷。只是我一直沒想到是這裏出了問題。”
青枝忍不住插話:“沒受傷,不過就是背上挨了一刀,也不深不疼,流了點血而已。”
樓湛無言地看了看他,嘆氣搖頭。她低頭繼續盯着那串字,想了半晌,緩緩道:“我好想猜出宮中的細作是誰了。”
蕭淮颔首:“我也是。”
兩人對視片刻,不再多言,各自進了房間去休息。夜已經深了,為了能有充足的精力面對此後的事情,必須要休息。
第二日一大早,樓湛便同蕭淮回了樓府。餘下的事情都是蕭華該做的,他們也只會遠遠看着。
嚴遠夥同南平王謀逆的消息瞬間席卷雲京,見大長公主同裴琛裴大人的死訊風浪也被壓下了許多。屍首被送回裴驸馬府,如今的驸馬府已經只有裴宛一人,原先蕭凝喜愛的大紅大紫被拉扯下來,換成了缟素。
只是蕭凝生前就得罪無數人,幾乎沒有什麽關系好點的人,來祭奠的只有同裴琛交好的同僚,也不過匆匆一來,搖頭嘆息一聲便離開。算是熱鬧的,也只有宮中傳來追封的聖旨。
與此同時,京中集結的大軍向南進發,出師之名正是“南平王心懷不軌,夥同嚴遠綁去皇室中人”一類大義凜然之語。遠在交州的南平王大概也沒想到信誓旦旦的嚴遠竟然會直接折在雲京外的荒山下,更沒想到他暴露得如此之快,推出的陳子珮做替死鬼已然不行,幹脆便鼓動交州民衆,揭竿而起,集結大軍向北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