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樓湛仔細盯了會兒那個背影,眸中訝色一閃,轉頭看向蕭淮,做了一個口型。
陸遠。
他不在黑雲寨好好待着,跑到泰城內,蹲在牢邊,是想幹嘛?莫非他放了他們後,苗槿之惱羞成怒,把他趕出來了?
踯躅片刻,樓湛潛意識裏覺得當沒看到陸遠,頓了頓,便輕輕走了過去。蕭淮眸光淡淡地掃了牢邊幾個閑扯得興起的獄卒,也跟着走了過去。
陸遠目不轉睛地盯着大牢,手按在劍柄上,已然出鞘一寸,鋒芒初露。
樓湛靠近了些許,他猛然覺察,長劍無聲出鞘。回頭一看,陸遠原本兇狠的臉色一滞,再看了看,确定是樓湛和蕭淮,臉色這才緩下來,松了口氣。
“你怎麽在這兒?”陸遠對樓湛還是沒有好臉色,将長劍按了回去,臉色不知為何有些黑。
樓湛細細盯着他的神色,淡淡道:“這句話該我來問你。”
陸遠像是連日趕來,風塵仆仆,眼中滿是疲憊和仇恨的血絲,臉色也較往日顯得陰冷了許多。
發生了何事?
陸遠沉默一瞬,眼眶突然紅了,咬牙切齒道:“都是那狗官!”
他像是恨不得生啖蔣帆,額角青筋畢露,捏着劍柄的手指陣陣發白:“你們前腳剛走,黑雲寨,就被清剿了。阿槿相信了那狗官派來的人的話,跟着被抓了來。誰知道當夜,我們正在商量如何救出阿槿,那狗官的走狗就殺了回來,将黑雲寨燒了!”
蕭淮皺眉:“其他人呢?”
“……都死了。小二,小三,大家……都死了……只有我,逃了出來。”
陸遠別過頭去,死死壓抑着喉中的嗚咽,眸中滿是淚水。
樓湛沉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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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雲寨那十幾日,雖然自由受限,但其實,每個人都對她很和善。她甚少接到別人的善意,而那十幾日,撇開其他的不談,看着蕭淮教那些孩子寫字作畫,聽那些婦人閑談家常,過得是十分輕松愉快的。
……可是現在,那些人,都死了。只是一群無辜的、連反抗都顯得無力懦弱的百姓,被殺了。
心中陡然湧起一股怒火,直沖上腦,舔舐理智。樓湛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保持住冷靜,看了看那邊與夜色連成一片的大牢,低聲道:“苗槿之在裏面?”
陸遠點頭:“城頭剛貼了榜,三日後阿槿會被斬首示衆。”
所以冒死來劫獄麽。
樓湛盯着他看了半晌,轉頭看向蕭淮,目光沉沉的,沒有什麽光亮。蕭淮知道她在想什麽,眸中含着的盡是溫和包容,颔首道:“劫獄太過冒險,你勢單力薄,僅憑一己之力是不可能救出苗槿之的,甚至你還會搭上自己的性命。”
陸遠心煩氣躁,低聲怒道:“你要我放棄阿槿?!”
“當然不是。”蕭淮微笑着搖搖頭,“我的意思是,我們來救。”
***
燭光突然閃了閃,躍動不休的火焰片刻便旺了,昏暗的靜室裏也添了幾分光明。
兩個人對坐着,氣氛僵持了半晌,左邊的黑衣男子先發了話:“沒有在屍體裏找到那兩人。你确定山寨裏的人都被殺了?”
身着四品大員緋色官袍的年輕男子敲了敲桌子,一挑眉,笑容陰沉沉的:“怎麽,你還不信我?”
“那看來是被他們逃脫了。”黑衣男子嘆了口氣,很有些失望,“據說太皇太後和皇帝都很寵愛那個病秧子,好不容易有機會殺了他,居然兩次都失手。若是他死了,多少都能有點用呢。”
頓了頓,黑衣男子又道:“我看泰城裏不服的呼聲越來越多了,你打算怎麽解決?派兵鎮壓?”
“都是一群只會叫喊的罷了。解決當然容易,殺雞儆猴。”蔣帆形容豔麗,眉目裏頗帶殺機,染得笑容也顯得不懷好意,“話說回來,折騰了這麽久了,那東西你們還沒找到?”
黑衣男子搖搖頭。
“就算沒找到,你們動作也快點。”蔣帆滿臉不耐,望向窗外,“我都在這兒坐了這麽久了,雲京那邊也注意到我了。”
“是了。”
***
一大清早,太守府的大門就被人敲開了。
門房揉着惺忪的眼,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拉開大門:“誰……啊?”
尾音卻是不由自主地上揚起來,滿是驚訝。
任誰大清早地開門,看見個藍衣輕緩、博帶寬袍,美玉一般秀致亭亭的人,都會愣住。
“閣下是?”
看出他氣質非同凡人,門房連忙緩了語氣,小心翼翼地拱手問。
男子微微一笑,沒有說話,只将一封書信遞給門房,嗓音清潤:“勞煩将此信遞給太守大人。”
門房接過,狐疑地看了看,再一瞅面前男子氣定神閑、從容不迫的模樣,還是不敢怠慢,告了罪,将大門重新掩上,送信去了。
見人走了,蕭淮身後作護衛打扮的陸遠才冒出頭來,嘴角抽了抽,低聲道:“……真的沒問題嗎?”
雖然看起來是人模人樣,像是雲京來的,但若是被發現了,會死得更慘吧?
蕭淮笑而不語,陸遠只好看向身邊的樓湛,見她面無表情,目不斜視,還沒張嘴就知道在她這兒也讨不到好,只好閉了嘴,心中惴惴不安。
過了一會兒,大門又被拉開。這回開門的不是門房,卻是個穿着緋色官袍的年輕男子,乍一看文質彬彬,溫文爾雅,面容俊挺,可以說得上英俊潇灑,細看眉目間,卻帶着幾分陰戾。
應當就是蔣帆了。
沒想到他會親自迎出來,陸遠差點收不住殺意。
“不知禦史大人降臨,有失遠迎,下官在此謝罪。”唇角噙着假笑,蔣帆拱手一揖,低垂的眸中驚疑不定。
聽到門房描述相貌時,他還以為是蕭淮。但一深思,蕭淮同樓湛是秘密出行,躲都躲不及,哪兒會明目張膽地出現在他的視野裏,是以又推翻了這個想法。
他并未見過蕭淮和樓湛的相貌,難以分辨面前的到底是真的監察禦史,還是假的監察禦史。
朝廷裏有時會派出監察禦史巡查九州,并不聲張,就為了來一個措手不及。蔣帆也遇到過兩次,最初的驚疑過後,沉住氣,客客氣氣地将三人迎進了太守府。
其間蔣帆不斷打量着蕭淮身後的兩個護衛,一個面若冰霜,眸似冷電,同傳聞裏的樓湛有幾分相似。可樓湛是女子,這是個男子。
而且蕭淮和樓湛身邊的護衛在兖州就被引走,不可能會多出第三人來。
蔣帆思慮片刻,确定這突來前來的幾人就是朝廷派來的監察禦史,心中一松,漫不經心地同蕭淮談着話,心中已經有了主意。
要攻破這些自诩清廉剛直的禦史,用的也在乎是那幾樣東西,禦史們最為不屑的錢財、美人。
人都是有*的,只要利益夠高,還怕堵不住他們的嘴?
至于如何最終确定……
蔣帆側頭看了看樓湛,挑了挑眉,笑得不懷好意。
仿若被毒蛇冰冷的盯上了般,樓湛暗暗皺了皺眉頭,仍舊目不斜視,緊跟蕭淮身後。
蔣帆将幾人安排在一所小院裏,待他們安頓好了,又笑着領着幾人參觀了太守府。
江南的院落不若北方的大氣,卻是極為秀麗精致,每一個角落都恰到好處的精致,令人移不開眼。
陸遠目光沉沉地盯着蔣帆的背影,手在劍柄上摸了又放,放了又摸,眸中恨意滔滔。若不是顧及到蕭淮和樓湛,恐怕他已經沖上去一劍刺死了蔣帆。
蔣帆出乎意料的學識淵博,見多識廣,同蕭淮胡侃到了天際,洋洋灑灑的什麽都能講出一大堆。由他這樣陪着,過了晌午,不久便迎來了落日。
晚間用着飯,蔣帆突然笑道:“下官後院處有一個熱湯池,走走停停了一日,想必禦史大人也累了,不如用完飯後去輕松一番?”
蕭淮多半時間都是淡淡笑着,聞聽此言,直覺不對。
果然,蔣帆越過他,看向樓湛,明明笑得熱情洋溢,卻分明的讓人看出了不懷好意:“這兩位兄弟也陪了我們一日,本官一向沒有什麽架子,便一起來吧。”
他是故意的。
樓湛皺了皺眉。
蕭淮不動聲色地正了正身子,若有若無地擋住蔣帆的視線,笑道:“蔣大人有所不知,我這兩位護衛平日裏都羞羞答答的,不喜與人同池而浴。本官代他們謝過大人的好意。”
他們這樣遮掩,蔣帆反而揪着不放了:“哪能啊,既然說都說了,不去豈不是掃興。既然不願同其他人同浴,那等我們泡了浴,再讓他們,如何?”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再推拒,就顯得太過刻意了。
蕭淮唇角的笑漸漸消失,眸光裏冷光一閃。
飯桌上靜寂了片刻,蔣帆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笑意卻越來越陰冷。片刻,樓湛淡淡發聲了。
“既是太守大人好意,屬下二人,卻之不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