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Chapter (1)
當大地上那一場慘烈的戰鬥結束,遙遠的異世界裏空無一物,但是風的氣息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有什麽東西在蠢蠢欲動。那一扇伫立在天地間的門還緊閉着,但是游離在風中的靈們卻異常活躍,仿佛一縷一縷的光,上下飛舞,像是預感到了什麽。
“抓到了。”神廟中,一個聲音冷冷地說。
涯陪伴着受傷的幽顏休養,側耳傾聽着來自遠方的聲音,手忽然淩空一抓一停在他手裏的,是一個“繭”。無數的光線萦繞着,每一道光上面都是一個舞動的靈。
“是我們派出去的麽?”一邊的幽顏已經開始凝結出“形體”,但依舊有些虛弱。
“是的。”涯手指握緊,風息止。他的手裏出現了一個人類。
被無數靈纏繞的是一個東方女子,四十歲左右的年紀,美麗而安靜,烏黑的長發梳成松松的辮子斜垂在右肩,手指痙攣地握緊在胸口,被一種力量封印着,無法掙脫。她睜着眼睛看着神廟裏的一切,眼神中有震驚,也有憤怒,奇怪的是,卻并沒有太多的恐懼。
“啊……我真讨厭人類用這種眼神看着我。”幽顏勉強凝聚起形體,吃力地開口,“涯,你又找了人類來給我修補受損的形體麽?我的力量慢慢恢複了,自己能完成‘實體化’。”
“不,這個不是給你的,”涯回答,“是那個女孩的母親,歐陽芷青。”
“她的母親?我們的目标不是那個女孩麽?”幽顏愕然地看着這個俘虜,而那個人類女子也正看着她,眼神如刀劍一樣鋒利,直視着異世界的神衹。幽顏微微有些意外:“這個人類的膽子很大啊……”
“米迦勒的妻子,雖然沒有特殊的能力,膽氣自然也非普通人類可比吧?”涯的手伸向了那個被封住的女子,覆蓋在她的額頭上,仿佛在讀取着什麽,面色微微變化着,最終“哦”了一聲。
“怎麽了?”幽顏問。
“很奇怪,”涯雙眉蹙起,低聲道,“這個人類……有些不同尋常。我讀不到她的內心,好像她的記憶被重重保護了起來。”
說話之間,涯的身體忽然間化為了虛無,如同一團流動的光,瞬間裹住了歐陽芷青。他舍棄了實體,化為了最純粹的靈體模式,顯然他已經用盡了全部力量來侵入對方的內心。然而那個人類女子依舊倔強地睜着空洞的眼睛,雖然驚恐,卻不退縮,微微咬着嘴唇,不說話,似乎在對抗着什麽。
涯驚訝地發現她的內心幹淨如水晶,充滿了對女兒的愛以及對丈夫離開的悲傷。涯釋放了自己全部的力量,卻只能得到一點點零星的片段:青梅竹馬的男孩,分離,校園生活,鋼琴,畢業,工作……非常普通的人類記憶片段,甚至沒有絲毫戀愛的痕跡,只是一個安靜且傳統的乖女孩的青春。
然而,在某一個片段裏,她卻出現了忽如其來的恐懼,那個記憶應該極其深刻,即便是在多年前被封印的,那種絕望和不知所措還停留在腦海裏。涯百思不得其解,歐陽芷青的記憶似是一塊鐵板,被血和火淬煉過,只有縫隙裏還殘留着極少的血的痕跡。他盡力探尋,卻還是無功而返。
“加在這個女人記憶裏的封印強得不可想象,”他眼裏掠過一絲光,握緊了手,“但無論如何,我們終于握住了一顆重要的棋子。這樣一來,克蘭社團那些家夥該緊張了。”
Advertisement
“他們會比我們更早找到那個女孩麽?”幽頗有些擔憂地問,“這些天我反複地呼喚霍家的那個孩子,卻并沒有得到絲毫回應,或許他已經被克蘭社團控制了。”
“呵,”涯淡淡地冷笑了一聲,“你想過麽,或許是他不願意回應你?”
“不可能。”幽頗搖頭,“那孩子不會不回應我。”
“顏,你以為人類會真的和我們同心同意?”涯冷笑,“你一直對人類心存仁慈,這會妨礙你看到很多真相。”
“不,涯,你也承諾過會和人類分享未來的。當鐘聲敲響,那道門打開的時候,世界毀滅,而剩下的人類會成為我們的同伴。”幽顫反駁,“你借助他們的力量來對付克蘭社團,卻又把他們視為異類,這是違背承諾的!”
“承諾?”涯冷然地道,“我從未向那些貪生怕死的蠕蟻做過什麽承諾,那是他們的幻覺。你等着吧,當那道門打開的時候,那個世界将會全面毀滅,一個人類都不會幸存!”
他拂袖而起:“好了,我們不要争論了,應該去那個世界看看了!”
在驚人的天坑塌陷事件之後,一場百年未見的暴雨襲擊了S城,整個城市的交通趨于癱瘓。學校停課、公司停業、機場停開,連對天坑的救援搜索活動都陷入了停頓。更可怕的是雷擊現象驟增,不停傳出有人被雷電擊中死亡的消息,甚至有飛機在起落時被滾霄擊中,造成丁兩百多人的傷亡。而令人驚訝的是,僅僅在兩百多公裏外的鄰市卻氣候正常,日光普照。這次的暴雨似乎只吃定了S城,絕不移開半步。
在長達六十多天的暴雨後,S城市民的情緒開始到達極限,對這看似無休止的反常大南議論紛紛。末日的言論開始在民衆裏悄悄流傳,也開始有人拖家帶口地搬到臨近的城市暫居,決定等雨止了再返回。
從9月8日開始到9月27日,短短20日之間,有多達70萬的人乘坐火車、長途汽車等離開S城。加上先期陸續自駕撤離的人,在兩個月之後,這座城市變得寂靜無比,沒有人聲,沒有車行,只有烏雲、暴雨、雷電籠罩,仿佛末日已經提前來臨。
10月3日上午10點多,政府大樓裏燈火通明,各個部門的人都在,一眼看上去似乎和平日沒什麽兩樣。但長達兩個月的暴雨讓每個人的臉色都很頹唐,精神不振,等待着午餐時間的來臨。
“天啊!快看!”忽然靠窗的格子間裏傳來了驚呼聲,“雷暴!”
同一瞬間,密集的閃電從烏雲裏擊落,仿佛一列鐳射光,齊齊地向着某一處落下。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閉了一下眼睛,然而那一列強光還是在視網膜上留下了灼燒般的紅色痕跡,呈現出一條直線。
緊接着,無數的烏雲在頭頂翻湧,大片大片地朝着天坑聚集,不斷地降低高度,轉瞬整個城市被籠罩得密不透風。烏雲裏傳來了奇特的呼嘯,仿佛有遠古洪荒中的獸類出現。
“看啊,那些閃電都落在了同一個地方!”
“怎麽又是雷擊啊!最近雷暴也太頻繁了吧?”
“呀,雲裏好像有東西,你們看到了麽?”
密集的雷電如雨落下,集中在某一個區域,從遠處看去仿佛烏雲裏傾瀉下了無數光芒,照耀在天坑邊緣的某處。終于有人忍不住叫起來:“那裏是什麽方位?快查查!”
立刻有人奔去查詢,回道:“好像是青山精神病醫院……或者是附近的中山公園?我來查查具體的定位……啊,定位儀怎麽忽然壞了?”
“天啊,不知道那裏有沒有人。這種雷擊法,足夠把那兒劈成焦土了!”
“雲裏!看雲裏!真的有東西,像是什麽在飛!”
政府大樓裏傳出了此起彼伏的驚呼和議論,所有人都撲到了窗口,盯着外面指指點點。直到部門主任走進來嚴厲地看了衆人一眼,大家才悻悻地住了嘴,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埋着頭,相互用微博和MSN傳遞着未說完的話。空城,猜測,恐懼,流言……這些在連續數月的陰郁大雨裏蔓延着。
政府大樓最高一層的辦公室裏,厚厚的天鵝絨窗簾被卷了起來,秘書長有些緊張地看着外面忽然暗下來的天色,詢問:“市長,好像外面又出事了,要不要派人去看看情況?”
“算了,不能擅動,”留守在這座空城的是S城的副市長,他站了起來,壓低了聲音吩咐身邊的秘書長,“派人通知烏利爾大人就行了。他是上面派來的人。我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明白了。”秘書長迅速退下。
副市長獨自留在房間裏,想了想,從懷裏拿出私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壓低聲音說道:“霍先生麽?剛才檢測到了新出現的異常情況,方位在一所精神病醫院或者是附近的中山公園……對,青山精神病醫院,怎麽了?”
“我知道了。”電話那邊那個向來冷靜的男人的聲音裏出現了一絲難抑的震驚。随即又以極強的控制力平靜下來,說了聲謝謝。
“霍先生何必說謝謝?如今上面派了人,我其實也做不了什麽了,”副市長苦笑着壓低了聲音,“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我的權力範圍內不調動任何政府的人手前去與你為敵,給你添麻煩。這麽一來,昔年欠你的恩情,我也終于可以還清了。”
電話那頭的男人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為什麽還不離開?”
“我是副市長,怎麽能随便離開呢?”副市長繼續苦笑,“外面都是亂糟糟的,這種關鍵時刻總要有人留守的。”
“盡快離開吧,”霍天麟在電話裏聲音低沉地告誡道,“如果你還想保住這條命的話。”話音未落,電話裏便只剩下了忙音。
當副市長和霍天麟通話的同一時刻,在城市的另外一端,卻有人拿着手機猛打同一個號碼,怎麽也無法打通。
“媽的!這種時候,是誰在打霍先生的私人電話?”烏老大急不可待地想要将找到霍銘洋的好消息報告上去,卻發現電話總是占線,不由得氣急敗壞。然而當他第三次撥打,終于出現信號接通聲時,門外猛然一個炸雷,驚得他差點把手機掉落在地。
“怎麽了?”他嘀咕着,回過頭去看醫院外面。
那一瞬,無數的閃電從眼前劃過,密集如雨滴落下。強烈的光刺得他眼前一片空白,等他回過神的時候,手機信號忽然中斷,耳邊只留下了“嘀嘀”的忙音。
“我操,難道移動信號站被雷劈了?”烏老大看着信號忽然為零格的手機,忍不住大罵。
霍銘洋一看到那些電光,臉色立刻變了,不由分說地拉着他往外走:“先別管這些了,按我剛才和你說的去做!”
“那不行!”烏老大也急了,“不把你帶回去,老爺會要了我的命!”
“沒辦法跟你說清楚,”霍銘洋有些急躁,“先從後門走,一刻都不要耽誤!”
話音未落,外面又是一片驚雷,閃電映照得這片廢墟幾乎雪白。烏老大手裏的手機屏幕忽然亮了起來,信號雖然還是為零,卻顯示一個空白的號碼正在呼入。
“呀,這是怎麽回事?”烏老大詫異地低下頭,剛要接聽,霍銘洋一下劈手奪了過去,用盡全力,将手機對着牆壁扔了出去,砸得四分五裂!更奇怪的是,手機雖然散架,連電池都掉出來了,屏幕卻依舊亮着,那個陌生的號碼還在锲而不舍地呼入!那一刻,烏老大倒抽了一口氣,驀地覺得背後有涼意泛起。
他下意識地回過頭,朝着剛才進入的A樓方向看去,只見無數閃電在樓外盤旋,密集如林。只聽“轟隆”一聲響,那幢樓忽然一震,棱裏仿佛湧入了大量濃黑的烏雲,将整個樓吞沒了。無數閃電從中綻放,就像是突然發生了一場爆炸一樣。
“我靠!這是怎麽回事?”烏老大脫口,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爆破麽?”
“走!”霍銘洋一把将他推開,“否則來不及了……那些東西,已經闖進來了!”
無數閃電從天而降,仿佛一個倒圓錐,從各處集中一點,擊落在青山精神病醫院的鋼筋水泥上。光芒四射,亮得令人睜不開眼睛。閃電裏有無數的聲音在竊竊私語——那些聲音很奇怪,高頻率的聲調,短促的斷句,像是另一個種族的語言,聽多了會令人覺得毛骨悚然。
“這裏!是這裏!”
“我也能感覺到!就在這裏面!”
“入口呢?找不到入口……被什麽封印了麽?”
竊竊私語中,只聽“啪”的一聲,一道電光如同雪白的蛇類婉蜒地貼着建築外壁游走,一路窺探,終于發現了1026房間那個小小的孔洞,瞬間鑽入:“就在這裏了!”
玻璃居中裂開,電光透入之處,那具背部貼在窗上的軀殼猛然彈開。無數閃電一剎那從宙外鑽入,通過小小的孔洞透入那個小小的衛生間,仿佛一朵奇詭的花憑空綻放,照得室內一片雪亮。光芒裏,影影綽綽出現了許多人形,在相互低語。
地上還殘留着一些碎片,依稀是人類的肢體,那是小唐。有人用他的背部堵住了那個小孔,設下了結界,讓外來者一時無法覺察。
“原來是這個東西擋住了我們的路!”
“這個人的身體已經空了,好像被什麽從內燃燒過一樣……”查看着地上碎裂的空殼子,說話的人忽然驚呼了一聲,“這個人,他、他戴着克蘭社團的戒指!”
——如果克蘭社團比他們先到達這裏,祭司大人所要的那個女孩被搶走的話,那就糟糕了!
“還有人的氣息!”首領抽動鼻子,“應該還沒走掉吧,快!”
聲音一落地,所有人轉身四散,沖出了A樓去分頭尋找。那些光芒仿佛箭一樣地射向四方,就像是放開繩索的獵犬,迫不及待地想要第一個找到獵物。
然而,剛到中庭,他們忽然停住了。
大雨傾瀉而下,将這片廢墟淋透了。就在他們的前方,居然站着一個年輕人。他用冷冷的眼神凝視着他們,雙手交叉在胸口,十指裏有隐約的光芒凝聚。站在大雨裏,他身上居然毫無濕意。那個人身上有着奇特的氣息,仿佛是同類,又仿佛滿懷敵意。
“他是誰啊……為什麽會在這裏?”有人抽動着鼻子,低聲問,“像是我們的同類……哦,不,似乎又不像!”
那個年輕人沒有說話,他的臉猙獰可怖,就像是被一拳打碎的面具,四分五裂,疤痕遍布,根本看不出面容。他孤零零地站在廢墟中。面對着成群蜂擁而來的魔物,手指間的光芒逐步加強。
“他在做戰鬥準備!”終于,有人忍不住了,上前了一步,開口道,“喂,你是誰?快讓開,否則別怪我們一并把你給清除了!”
“不要管我是誰,”霍銘洋站在原地沒有動,看着那一團裹着閃電逼近的人,冷冷地道,“反正所有人都不能靠近我背後的那幢樓——再上前一步,別怪我不客氣。”
“好大的口氣……你知道我是誰麽?”領頭的人忍不住開口道。“我是祭司大人親自遴選出來的追随者,是‘白之月’在人類世界的首領!”
“呵。”對面的年輕人冷笑了一聲,沒有讓開的童思。
“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克蘭社團的人很快也會找到這裏。”首領按撩住了火氣,以大局為重地勸告,“如果你也是‘白之月’的追随者,那麽,無論如何,讓我們先找到那個女孩再說。”
霍銘洋的冷笑從嘴角溢出:“我不會讓你們找到她的。”
話音未落,他頓足一點,瞬間化為了一道閃電!
這道閃電筆直地切入那一團光裏,居然将無形的光生生割裂出了一道縫來。被切開的光團發出猝不及防的驚呼和慘叫,那些追随者踉跄地退避和抵抗。反擊抵抗的速度也快得驚人,然而每一擊居然都落了空,不由得大亂。他們的攻擊,居然對這個神秘的年輕人毫無作用!
“小心!這小子很厲害!”有人忽然發現了什麽,驚叫道,“他、他的靈……”
話到一半又停止了,只聽“噗”的一聲輕響,血色從光裏噴薄而出,劃出了一道稀薄的虹,絢爛而殘酷。霍銘洋的食指從對方的動脈裏掠過,沒有停住身形,在半空中折身轉回,手指一并,又剪斷了另一個邪魔的咽喉,動作快得離奇。
“小心,他的靈很純!”終于,首領将方才死去的同伴沒有說完的話喊了出來,并急速後退,手一層,巨大的光弧從他兩肋劃出,攔截着淩厲的刺殺者,大呼着,“大家小心!這個人是勁敵!”
他的速度很快,兩道光弧從霍銘洋身體裏對穿而過,然而他居然不閃不避,直撲而上,雙手十指張開,十道淩厲的光從掌心綻放,瞬間将首領的右臂切斷了!
兩敗俱傷。然而,當霍銘洋踉跄着落地後,伸手一撐,身上剛剛被洞穿的傷口居然瞬間閉合,完全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怎麽、怎麽可能?你……”首領不可思議地看着這個毀容的年輕人,喃喃着,“我是祭司大人親自選中的人,這世上不可能有強過我的追随者!”
霍銘洋不出聲地諷刺一笑,剛要說什麽,忽然聽到背後一個聲音冷冷地道:“不要驚訝,你的階位雖高,卻依舊無法和他相比。”
誰?誰在說話?所有人聞聲回頭,臉色大變。
結界破除了,雨直接落了下來,灑在廢墟上。然而,雨絲無法穿透的兩個虛影卻緩緩升起,仿佛煙霧一樣凝聚。虛影的光很淡,甚至帶着一種奇特的暗。但那種光一出現,那千百道閃電立刻黯然失色,好像被吸到了某個黑洞裏。
大雨裏,一個聲音清冷而低沉:“他身上的氣息,直接來自‘白之月’最高貴的靈體。從純度來說,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類’追随者都不可能比得上他,何況你們?”
那兩道虛影并肩而立,漸漸清晰起來。
“祭司大人!”當容顏絕美的一男一女出現在雨中時,那些閃電忽然間全部熄滅了,追随者現出了人類的形體,顫聲匍匐到地上,頭也不敢擡。
“就知道你們這群廢物沒用,所以我一确知方位,便立刻趕到了這裏。”涯冷冷地笑了,看着匍匐在腳下的追随者,“不過幸虧你們在這兩個月把這座城市弄得遣天蔽日,不分日夜,否則我和顏也無法同時出現。”
說話時,他的右手一直拉着身邊女子的手,不曾松開。
雨中的幽顏容顏蒼白,身形單薄,甚至無法完全凝聚,就如一層薄薄的煙霧一樣飄渺綽約。她凝望着這一片廢墟以及廢墟上容顏盡毀的年輕人,眼神裏流露出徽微的錯愕,低聲問道:“啊,你……你的臉,怎麽了?”
她的語調親切而溫柔,霍銘洋下意識地擡起手撫摸着臉。他從未這樣近地看到過她,那個有着母親容貌的“白之月”女祭司——那一瞬間,他的身體難以克制地顫抖着,呼吸幾乎停滞。是的……是的,就在同一個地方,13年前,他曾經失去了世界上最愛他的那個人。而此刻,那個已經死去的女人又回來了,就在他的面前,從未蒼老,從未凋零,就像是凝固在冰雪裏的花朵,永遠保持着盛放的模樣。
幽顏也只是靜靜地看着他,眼神複雜而微妙,仿佛是看着自己的孩子,又仿佛是看着一個自己所不能了解的存在。雨從天而降,漫天雨聲裏,她皺了皺眉頭,忽然開口問了一句話:“你,為什麽不接我的電話呢?”
“……”那樣一句輕輕的問話,頓時令他如遇雷擊,猛然倒退了一步。
“這還用問麽?”涯冷然一笑,“他只是不願回應你而已。”
“不,他不會這樣的,”幽顏卻柔聲反駁,盯着霍銘洋,“他身上有着一半來自‘白之月’的靈,不像那些人類。他是我們的孩子。”
“別天真了,顏,”涯冷笑起來,“他想要保護那個女孩。”
“不,不會的。你也知道,在檀宮的時候他曾經想把這個女孩獻給我們,是吧?”幽顏視線落在霍銘洋身上,仿佛很想知道他的回答,“即便他保護那個女孩,也未必是背叛了‘白之月’,是不是?”
霍銘洋的眼裏閃過一絲動搖,許久才嘆息了一聲,承認道:“是的。我只是不想讓她落入其他追随者的手裏。只要我交出了她,你就會答應我的任何條件,對吧?”
“當然。”幽頗松了口氣,對着涯勝利地微微一笑。她轉頭看着霍銘洋,溫柔地伸出手來,“你的要求是什麽呢?孩子,只要你開口,一切都能按照你夢想的樣子呈現。”
那一瞬,雨裏的所有追随者都盯着他看,眼裏露出了無比嫉妒的表情——哪怕他要求的是整個世界或者長生不老,都會在這一刻得到滿足!
然而霍銘洋凝視着那雙熟悉的眼睛,只道:“帶我走!”
追随者們發出了大夫所望的噓聲,幽顏卻毫無意外地一笑,看了涯一眼,發現對方并無反對之意,才道:“好,我會帶着你穿過那道門……你的母親在那裏,我也在那裏。到時候,你将和我們的世界融為一體,永遠不會分離。”
“永遠?”霍銘洋喃喃反問,神色有些恍飽。
“永遠。”幽顏重複,仿佛許諾一般。
霍銘洋隔着雨簾看着不遠處那一張宛如母親的臉,有些恍飽,微微點了點頭,轉身對他們道:“那就跟我來吧……我把她藏在了B樓的三層。”
幽顏看了一眼涯。涯點了點頭,對周圍那些追随者吩咐道:“你們分頭去守住醫院的每個入口,在我們帶走那個女孩之前,絕不能讓克蘭社團的人進來一個。”
“是。”那些閃電瞬間四散,朝着每一個門口、每一扇窗戶而去。很快,這一幢建築的每一個出口都閃閃發光,仿佛被閃電封印了。
“走吧。”霍銘洋卻有些迫不及待地踏上了垮塌的樓梯,指着樓上某處的光亮,道,“她就在那裏,變得很奇怪。”
“奇怪?”涯和幽顏交換了一下眼神,有些警惕。
“你們來看看就知道了……”霍銘洋向樓上走去,腳步聲在廢墟裏空空回響,走到了樓上,推開門,“她的身體好像出現了奇怪的變化……容貌在改變,而且身體裏有時居然會透出圓環狀的光芒來。”
“光?”涯沉吟着,臉色越發凝重。一邊說着,霍銘洋一邊推開門,門裏果然透出了柔和的光來。光芒裏可以看到床上躺着一個女子,嘴裏正在發出奇特的聲音,似是吟誦,又似是祈禱。
“她蘇醒了?”涯立刻搶身掠了進去。一邊的幽顏也想閃身跟進去,然而就在即将進門的那一刻,她看到了站在門邊的霍銘洋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那裏面的神色是如此的複雜,以至她的靈體在一瞬間竟有了微妙的波動。
“別擔心,”她忍不住站住,柔聲對他道,“等事情告一段落,就算這個世界上的醫生不能替你恢複容貌,我也能用靈力替你補全你形體上的損毀。”
霍銘洋沒有回答,眼神有些奇特。
“怎麽了?”她有些驚訝,剎那間她有一種錯覺,仿佛這個因為自己的靈而重生的人類孩子心裏掠過了極大的悲傷。就在那一瞬,她聽到門內的涯發出了一聲驚呼。
“涯?!”沉穩冷靜如涯,幾乎是處變不驚的人,此刻定然是遇到了什麽極其突然的事情,幽顏吃了一驚,來不及多想便從門口一掠而過,入內查看。那一刻她沒有回頭,所以沒有看到霍銘洋眼裏的神色。
那是悲哀、決絕以及痛苦的,就如同生離死別。
當看到來自‘白之月’的兩位最高階的使徒都進入了那個房間後,霍銘洋擡起履手,迅速結着手印。他低低吟誦着來自南亞次大陸的咒語,轉瞬間,一道光在雙手之間升起,他手腕一動,重重地拍擊在門上——只是一剎那,封印結成,那道門迅速關閉,并且消失了。
“原諒我。”他的雙手按在牆壁上,筋疲力盡地喃喃。
“喂,”另一端的樓梯口。陰暗的角落裏探出一個人的頭來,那個地質學家錢從臯,灰頭土臉的,似乎剛從廢墟裏扒拉出了什麽東西,抱在胸口對着他叫,“怎麽你還在這裏?在幹什麽?還不走?”
霍銘洋看到他也吃了一驚,失聲道:“你怎麽還在這裏?剛才我不是讓你們兩個跟烏叔一起走了麽?”
“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兒我不放心啊,得回來看看。而且,”餞從臯撓了撓頭,看了一眼手裏剛找回來的一疊草稿紙,“無論如何,我得回來把我在這裏完成的論文帶走。這可是驚天動地的大發現!”
“你不要命了?”霍銘洋愕然。
錢從臯眼裏有一股奇特的熱情,無所畏懼:“哎!反正我不能讓這篇東西落下,否則日後可能就想不起計算的全過程了。那麽偉大的發現,怎麽能被埋沒在廢墟裏?我還指望用它獲諾貝爾獎呢!”
“……”霍銘洋沉默了一下,“那個神棍呢?”
“逃出去了。”錢從臯聳了聳肩,“溜得飛快,頭也沒回。”
“好吧。”霍銘洋想了想,道,“反正現在你也逃不出去了,快去找個最隐蔽的地方躲起來吧。等四周的光全部消失了再出來。千萬記得。”
“光?”錢從臯吃了一驚,擡頭四顧——的确,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每一扇窗戶、每一道門上都綻放着奇特的光芒!
“這是怎麽回事?”科學家愣住了,有些不敢相信,然而等他擡起頭時,霍銘洋卻忽然從眼前消失了。
當幽顏沖入房間的時候,室內的景象非常奇特而詭異。
光芒裏,那張鐵質的沉重病床直直地豎了起來,虛浮在半空。然而,床上躺着的女人卻并沒有掉下來。她躺在那裏,睜大雙眼狠狠地盯着面前的使徒。一眼看去,她那張被淩亂長發遮蓋的臉上全都是血,仿佛是被抓破了,她用血在床上畫出了一個奇特的符號。
那血線一直婉蜒到窗邊,滴向不見底的天坑。
“涯?”幽顏吃了一驚,轉頭看到了靠在對面牆上的涯,他的臉色異常的蒼白,捂在心口的雙手呈現出奇特的微透明狀,在不易覺察地微微發抖。
“怎麽了?”她大吃一驚,“你……你受傷了?”
——在這個世界上,怎麽可能有人能令涯受傷!
“小心!”涯看到她轉身,卻閃電般地飛掠而來。
幽顏從設見過涯如此失态,不由得驚呼。在那一瞬,她看到背後有一雙赤紅色的手急速地伸過來,抓向了自己的後心,如果不是涯在千鈞一發之時将她拉開,自己已然被攫住。“哧”的一聲,涯伸出手臂擋在她身後。一道火紅的劃痕赫然留在了手上。
“她是誰?!”幽顏失聲道。
“不知道。”涯雙手迅速結印,“啪”的一聲,那個女人的手被彈開,整個人連着鐵床被擊飛出去,發出了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叫。涯迅速後退,低聲道:“她不是我們要找的人,我們被騙了!”
“被誰?”幽顏不敢相信,“銘洋?不會的!”
“別做夢了,”涯冷笑,“看看眼前這個人,她是夏微藍麽?”
那個女人被擊飛,重重地撞在牆壁上,嘴角流下一行血來。鐵床都被這一擊擊得變形扭曲了,然而她的眼裏卻沒有絲毫痛苦,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幽顏,嘴角咧開,露出了一個恐怖的笑容。喃喃自語:“美瞳,我終于找到你了……我的女兒。”
“美瞳?!”幽顏依稀記得這個名字,不由得愣了下——是的,這個名字,是她在這個世界采集過的人類靈魂标本之一!
那也是一個S城的女孩,三年前被她在一個無月之夜從家門口攫取到了‘白之月’。而那個女孩一直強烈地留戀着人間,前段時間居然沖破禁锢從“白之月”逃逸了。作為采集者,她不得不來到這個世界,及時地将逃脫者再度抓回。
那個女孩失蹤後,她的母親據說瘋了,被送往精神病院長期禁锢。沒有料想到,她居然會在今天這樣的狀态下與她重逢。
“她瘋了,靈魂變得狂暴,而且被人下了咒術,激發出了極其狂熱、無所畏懼的靈。”涯擡起手臂,方才那一抓在他的身體上居然留下了深深兩道烏黑的痕跡,他有些怒意地冷笑,“你看,你那個好孩子他設下圈套算計了我們!我進來查看的時候,發現這個房間裏有結界;我突破結界抓住這個女人時,卻發現她根本不是夏微藍!”
“不……銘洋怎麽會這樣?他……他不會騙我的。”幽顏臉色蒼白地搖頭,想要否認這一切。然而當她的視線落到門口時,終于什麽也說不出來了——那扇門消失了。他們一進來,門外的人就封閉了這個空間,再也不想讓他們出去了!
“到現在你還不明白麽?”涯看到她臉色蒼白,嘆了口氣,“那個人類的孩把我們騙到了這裏,自己已經帶着夏微藍跑了……他為了保護她,不惜背叛‘白之月’,與我們為敵!”
幽顏身體微微晃了一下,仿佛有一擊落在了她的心上。
“別難過,顏,這些人類并不值得你為他們難過。”涯柔聲安慰,“他這樣做只是螳臂當車而已,如今外面都是我們的人,他跑不掉的。我這就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