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Chapter (1)
10月3日,國慶長假還在繼續,然而這座城市卻還是冷冷清清的。醫院附近的街上已經有兩天沒有人出現了,車子更是早已絕跡。S城的市民們正在緊張有序地暫時撤離,生怕天坑在大雨後會進一步擴大蔓延,吞噬整個城市。
然而,有一群被困在廢墟裏的人卻完全不明白這座城市已然變成了空城,在無數次嘗試突破結界失敗後,還在度日如年地等待着外來的救援。
“天,怎麽還沒人來救我們啊?!”錢從臯焦躁地踱步,看着周圍,又看看天頂,一刻也不停頓,“這城市是不是都被淹了?外面的人都死光了麽?”
外面暴雨如傾,雷電交錯,然而青山精神病醫院裏卻非常安靜,甚至連頭頂的雨聲都聽不到,仿佛有一個透明的罩子扣在上面,将這個地方與世隔絕了。
手機已經沒電了,無法查看電子日歷,頭頂陰霾籠罩,也無法靠着日升月落來計時。但是高智商的科學家自然有自己的方法——錢從臯從廢墟裏找到了兩個沒有碎裂的醫用細口玻璃瓶,對着接起來,裏面灌上了庭院裏的白沙,居然做成了一個沙漏,沙漏裏的沙每次漏盡,便是四個小時,這樣沙漏翻過來三次便是一天。
教授看着自己做的沙漏,漸漸不耐煩起來。
“都快兩個月了!再沒人來,我們都要餓死了!”他爆發似的用腳踹着地上散落的混凝土塊,“啪”的一聲,一塊混凝土飛了起來,沖向了緊閉的玻璃窗戶。不出所料,“呲”的一聲,混凝土塊又化成了一道白煙,轉瞬消弭。
沒有一種物質可以突破這看不見的屏障。
忽然間,外面隐約傳來了人聲。他“霍”地轉頭看去,只見陰暗的大雨裏幾道燈光交錯着射了過來——一隊涉水而來的搜救員,在天坑邊緣巡邏,一幢一幢房子地尋找廢墟裏的幸存者。
“這裏!這裏!”錢從臯大喜若狂,沖到了窗口,不停揮着手,用盡全力對着窗外大喊,“這裏還有人!過來,快過來啊!我們在這裏!”
然而,那些搜教員在青山精神病醫院外面走了一圈,似乎壓根聽不到裏面的聲音,也看不到就站在窗口後面的大活人,貼着窗邊走過,頭發幾乎掃到了窗戶。那一行人就從錢從臯的眼前走過,甚至有人還擡起頭往裏看了一眼,卻表情木然——那條體型碩大的德國黑背在窗口旁猶豫了一下,嗅着氣息,嗚嗚地叫。然而它最終還是什麽也沒發現,随着主人一起離開了。
“喂!瞎了你們的狗眼了麽?”錢從臯忍不住大叫,“這裏!這裏有人!”
“算了,沒用的。”一個聲音從身後冷冷地傳來,“他們根本看不到,也聽不到。”霍銘洋看着窗外,表情已然失望——這已經是他們看到的第九批搜救員了,然而奇怪的是,無論他們怎麽呼叫求助,外面的那些人根本聽不到,似乎有一道無形的透明牆壁将他們和近在咫尺的世界隔離了。
“媽的……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長時間的禁锢和壓抑終于讓教授崩潰了,錢從臯撿起一塊塊磚石,不停地朝着窗口砸了過去。只聽“呲呲”連聲,一道道的白光從虛空裏綻放,那些磚石瞬間化為虛無。
“別白費力了,”霍銘洋嘆了口氣,淡淡地道,“我們被一個很強的‘界’隔離了。”
“界?”錢從臯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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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你們物理學的術語來說,這裏存在着一個極強的‘場’。”霍銘洋冷冷地回答,“這個場的強度大到足以幹擾物理定律,讓所有的光、聲、影乃至重力都發生了變化,它創造了一個‘絕對封閉’的空間。我們被這個場隔離了,無法出去,外面的人也無法進來。”
“怎麽可能?”教授愣住了,“除非是那個神棍口裏的所謂的神跡,否則這個世界上不可能存在這樣的一個‘場’!”
“是麽?”霍銘洋淡淡地道,“你設想下,如果我們此刻是處于你所說的那個‘沙漏’的瓶頸處呢?如果我們正好位于兩個世界的臨界點,而兩側的物質和能量正在進行交換,這樣一來,是不是所有的現存的科學定律都将不成立?”錢從臯忽然愣住了,許久沒有說話,臉上的肌肉奇怪地抽搐着。
“天啊……你說得有道理!”他忽然大叫起來,撲到窗口邊上,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個深不見底的天坑喃喃,表情狂喜,“是的,是的!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麽,現在這一切都正好是支持我‘沙漏理論’的活生生的證據!”
教授被這一新發現激活了,重新陷入了頭腦風暴中,暫時将眼前的困境忘到了腦後,坐到地上,低頭用磚塊在地上飛速地演算起來。
“呵……”霍銘洋笑了笑,轉身走向了B樓樓上,一路上低頭玩着手裏的那個iphone4——蘋果一向續航能力差,這個撿來的手機早就已經沒電了,然而他看着黑沉沉的屏幕,卻有些神思游離,似乎聽到了什麽人在說話。
“聽到我說話了麽……孩子,回答我。”
那個聲音還在持續,不停地穿過這個結界呼喚着他。
他知道,那是她,是來自彼端和他血脈相連的那個靈魂。她有着母親的影子和氣息,親切而遙遠。那個靈魂在不遺餘力地搜尋着他的下落,她的念力甚至穿透了這一重奇特而強大的屏障。只要他摁下接聽的按鈕,就能和她對話……那是他多年來夢寐以求的。然而,現在……
他嘆了口氣,将手機放回了口袋,推開了樓上房間的門:“她還好麽?”
“噓——”跪在床前的那個男人擡起了頭,将手指豎在嘴唇邊,“別驚擾了她。”
天坑坍塌過後,這幢樓的電力供應早就斷了,每個房間都黑洞洞的,仿佛黑暗裏一只只窺探的眼睛。然而整幢樓裏卻唯獨有一個房間充盈着淡淡的光芒,裏面像有一輪明月在沉浮,夢幻異常。
那是她,沉睡中的夏微藍。
在被雷電擊中的那一瞬後,她再度陷入了昏迷。起初大家覺得她可能已經死了,然而卻發現她呼吸心跳都如常,接着便懷疑她是不是因為過度驚吓而短暫地失去了知覺。然而大家漸漸發現她這次的昏迷不同于先前——她居然再也沒有醒過來。
這一睡就是一個多月。她不吃不喝,從未睜開眼睛,身體居然也沒有因為衰竭而死亡。相反,沉睡中的人出現了種種奇特的變異:她的皮膚變得晶瑩而蒼白,眉目變得舒展而成熟,更奇怪的是,她的身體裏居然開始隐約透出了一種光芒。那種光呈環形,流轉在她的胸口,仿佛一輪月亮,映照得她幾乎透明。
這種奇特的現象令所有人震驚了,不僅是科學家錢從臯教授,就連那個瘋女人看得都呆住了。她喃喃念着“魔鬼附身”,往後退縮,再不肯認這是她失蹤的女兒。唯有那個神棍欣喜若狂,跪在門口對着她膜拜不休。
霍銘洋靜靜地看着沉睡中的少女,心情複雜。
夏微藍還在沉睡,就如一個被封在冰棺裏的睡美人。細細看去,其實她并不是一個非常美的女孩,只是有着明朗而健康的陽光氣息,充滿了正面的能量,令人心情愉快而已。但此刻,沉睡中的她整個人都被籠罩在一種光芒裏,美麗奪目,令人不敢直視。
在她的身體裏,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覺醒。
或許,現在的這個強大到不可思議的結界,其實正是為了保護她而存在的吧?在她身體內的“那個東西”徹底覺醒之前,這個區域将被開辟為絕對安全的所在,無論是“白之月”的人,還是克蘭社團,都無法穿透它。它就像是一個繭,保護着即将破蛹而出的蝶。
可是,當這只蝶發生蛻變,飛上天空時,這個世界又将會變成什麽樣呢?
“霍、霍銘洋……”忽然間,聽到她隐約地低低叫了一聲他的名字,他心裏一動,低下頭去看她。昏迷中的少女沒有睜開眼,但臉上的表情卻有些波動,淡淡的憂愁和眷戀籠罩了她的眉目。那個瞬間她身體內的那種光淡了下去,她仿佛恢複成了少女模樣,喃喃說着什麽,臉上有羞澀而純潔的光芒。
那是一個普通人類少女的表情,就像那天在中庭樹下她紅着臉低頭說話的模樣。
他定定地看着她,忽然忍不住俯下身吻了吻她的額頭。那一瞬,唇上忽然傳來了一種奇特的觸感,有極其強烈的感覺沖擊而來,仿佛一道微弱的電流,将他震了開去。
這……是不可觸摸的麽?
“別忘了你的使命!”幻覺中,烈火撲面而來,炙烤着他的身體和靈魂,瀕死的劇痛裏耳邊響起了一個聲音,那是母親在對着他喃喃,“聽着,孩子,你要活着!你不會在此刻死去……因為你的路尚未走完,絕不可以就這樣死去!”
“記住你的使命!”大火熊熊,那個被人視為精神病人的母親用力托着他的雙腳,将兒子送到了唯一可以活命的窗邊,任憑火舌炙烤全身。她在火裏仰望着他,竟不似母親凝望着最愛的兒子,反而更像是仰望着某種神祗。
那一刻,年少的他驚駭不已,拼命地想掙脫:“母親……母親!”
“別動!”火裏的女人看着他,慈愛的眼睛裏露出了一種可以稱之為“可怕”的強烈光芒,“銘洋,你不會死在此刻,你有你的使命,你一定要活下去!”
使命?他不過是一個黑道老大的私生子,因為黑道的尋仇,曾經被活活燒死,又奇跡般地被救活——那是母親用靈魂向“白之月”交換的結果,從此她永遠被困在了那裏,再也不能回到人世。十幾年來,他日日夜夜想着的就是怎樣離開這個世界,去那邊尋找唯一的溫暖。他追逐着死亡,卻怎麽也無法死去,一次次被“白之月”的力量阻攔。
他知道,因為母親昔年的願望和父親如今的保護,他将再也無法死去,而且必然會在錦衣玉食中過完這一生。哪怕2012年真的來臨,哪怕世界覆滅,他都将活着。可是……他為什麽要活着,帶着無法摘下的面具,帶着無法擺脫的鐐铐?
直到今天,再次闖入1026房間的瞬間,他仿佛被什麽觸動了,沉睡的記憶忽然間複蘇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霍銘洋茫然地想着。
“果然,你說對了……我們現在可能正處在沙漏的瓶頸處,一個前所未有的超級‘場’的內部!”當他怔怔地出神的時候,卻聽到錢從臯兩眼放光地沖上樓來,大叫:“你真的可能是對的!我的天啊,你是個天才!你幫我實現了人類物理學歷史上的最大突破!”
錢從臯一把抓住了霍銘洋,大喊大叫,狂喜不已:“我剛剛把那個新發現寫了下來,藏在一個安全的地方,這樣就算我們死在這裏,日後也會有人發現它的。對了,我還在裏面特別提到了你的貢獻!”
“……”霍銘洋看着狂熱的科學家,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喂,你研究這個幹嗎?”聖心居士沒好氣地挖苦,“多研究一下我們怎麽才能從這裏出去才是正經的……否則都死在這兒了,還有什麽用?”
錢從臯冷笑:“你這個神棍怎麽會知道科學的奧義?你……”
話沒說完,忽然間,他們清晰地聽到了外面傳來的敲打聲,就在一牆之隔的某處,“嗒,嗒,嗒”,連續而有力。他們被困在這個地方,已經很久沒有到聽過任何來自外界的聲音了,一切聲音、物質都被隔離了。
這還是他們多日來第一次聽到外面的聲音傳進來!
錢從臯以為是幻覺,渾身一個激靈地站了起來。而霍銘洋的反應比他快了許多,一個箭步便沖了過去,走到了一堵牆邊——這堵牆的旁邊就是一扇窗。隔着玻璃,他看到有一隊穿着黑色雨衣的男人,從裝束看,他們不是政府派出的搜救人員,每個人都穿着黑色的雨衣,雨衣領口上別着一個銀色的徽章。更奇特的是,他們身後居然還帶着一臺儀器,正在一幢一幢地掃描附近的建築。
“天啊……那是熱成像儀!”錢從臯叫了起來,激動不已,“他們、他們居然帶來了那麽先進的設備?”
霍銘洋看到那些男人衣領上的徽章,眼神忽然亮了一下——那分明是霍氏集團的人!兩個月了,他的父親居然還在不遺餘力地尋找着他,從未放棄!那一刻,他的心裏出現了微小的裂痕,堅冰似在慢慢融化。
“啪”,又是一聲輕微的細響,一道紅光從儀器裏射出,落在了這一幢建築的外壁上。他們看到那些黑衣男人皺着眉頭觀測着,議論着,紛紛搖頭,顯然熱成像儀裏并未出現他們所需要的結果。
奇怪,熱成像儀的聲音居然能穿透結界?
“這兒已經是最後一個區域了,還是什麽都沒有。”領隊的是烏老大,連日的暴雨已經讓他早就關了燒烤店,專心地投入了搜索。此刻,他在暴雨中擦着臉上的水,咬着牙:“霍先生一定很失望……這該死的賊老天!”
“無論如何,老大,我們差不多已經把整個S城都搜索了一遍,找不到人那也沒辦法,”旁邊的人安慰他,嘆了口氣,将雨帽往上提了提,“只能這樣回去交差了,希望霍先生不要一怒之下把我們給廢了。”
一行黑衣人拖着沉重的儀器,在大雨裏轉過了身離開了。
“咦?那是什麽?”剛走沒幾步,其中一人忽然失聲地指着青山精神病醫院A樓的某個窗戶,喃喃道,“剛才……剛才我好像看到那個窗口後有光!”
“有光?”所有人一起回頭,烏老大忽然來了精神,“你确定?”
“絕對不是閃電,的确是裏面有光!”那個人眼神堅定地點頭,“對的,我用人頭擔保,那扇窗戶後有光!”
烏老大一跺腳:“那好,我們進去看看!”
當那一行去而複返的人指着某個地方相互議論着什麽的時候,廢墟裏的錢從臯停止了呼救,眼裏亮起了光,失聲道:“太好了!他們終于發現我們了!”
“你錯了。”霍銘洋搖頭,冷冷地提醒,“我們所在的房間是朝着天坑的,他們站在這個角度,根本看不到我們所在的窗戶,一定只是錯覺罷了。”
“啊?”錢從臯一下子洩了氣,坐到了地上。霍銘洋臉色也很凝重,似在思考着什麽問題。
“那個女孩,她……她到底是個什麽東西?”錢從臯喃喃着,“我以前看過很多超能力者的資料,但十有八九都是騙子和神棍。不過這一次太不可思議了……她、她究竟是怎麽回事?”
“她……”霍銘洋開口說了一個字,就驀地捂住了耳朵,有些痛苦地埋下了頭。
“你怎麽了?”錢從臯大驚。
恍惚中,來自“白之月”的呼喚又響了起來,竟然一日比一日清晰和接近。那個聲音引來了諸多的幻象。蒼黃虛無的天地裏,一個女人的剪影又慢慢浮現了出來,溫柔而悲傷地凝望着他,還是一個孩子的他拼命地想回到她的身邊,然而一股力量卻将他推開了,她去往了另一個世界。
“聽到我說話了麽……孩子,回答我。我知道你想要找到我,而我也在尋找你。為什麽你不回答我呢?”
“母親!”他捂着頭,痛苦地脫口低呼,“不要……停止!”
“怎麽了?”錢從臯詫異地看着他。
“沒什麽。”他用力搖着頭,将那個聲音從耳畔趕出去,極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錢從臯停了片刻,還是忍不住問:“你的母親……現在一定很擔心你的下落吧?”
“她死了。”霍銘洋喃喃着,“很多年前,她在這個醫院裏死掉了。”
錢從臯愣了一下:“那……那你父親一定會來找你的。放心,無論如何你肯定比我強。像我這種一把年紀還打光棍的科學宅男,估計死了都沒人注意到。”
“我父親……”霍銘洋的眼裏露出了複雜的神色,“是啊……他在找我,兩個月來他居然一直在找我。我原本以為他早就已經遺棄我了。”
“怎麽會?父子是天性,血脈相連啊。”錢從臯不知道是想到什麽,臉上露出了後悔的神色,“唉,如果我在25歲那年娶了那個研究弦理論的女博士,估計現在我的孩子都要上中學了吧。可惜……好女人的愛情,一旦錯過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廢墟裏一片寂靜,只能聽到樓上傳來的低低的兒聲祈禱,聽上去依稀是那個神棍聖心居士的聲音。那個家夥在看到夏微藍身上出現的奇特現象後,忽然變得比那個瘋女人還要瘋癫,一直嚷嚷着神跡,對那個小女孩頂禮膜拜起來。
霍銘洋聽着這個科學家緬懷青年時代無果而終的戀情,低頭看着那個已經沒電的iphone4手機,神色複雜。
“那麽,我可不可以認為……你、你是喜歡我的?”
他想起她在樹下的那句話,她鼓起勇氣孤注一擲的表情,羞澀而明亮的眼睛,熟切而不确定的語氣,那是人世間一個普通豆蔻少女的模樣啊……是他可以觸摸到、擁抱到的人,不是記憶裏殘留在遙遠異世界的模糊背影。
可是,為什麽在那一刻他卻不敢去觸碰她呢?是因為不敢棄絕過去的記憶,還是因為知道在這個少女的人世軀殼裏隐藏着一個他無法預料的靈魂?為什麽在潛意識裏,他會覺得她是具有致命吸引力卻又不可接近的昵?
剛想到這裏,他忽然看到錢從臯站起了身,眼神不斷變化。“聽,有聲音。”他看着A樓的某處,低聲道,“那裏!”
霍銘洋愣了一下。這幢樓裏除了他們幾個應該不會再有人了,就算當時還有幸存者,那麽久沒得到救助也都應該死了。除非是剛才那些父親的手下已經穿透了結界,闖入了這裏。但是,這怎麽可能?那些雖然都是叱咤黑道的人物,格鬥、槍法或許一流,但對着這個連“白之月”都無法穿透的極強結界,一樣也是無能為力吧。
“咦,又沒了?”錢從臯側耳細聽,廢墟裏又是一片寂靜,他不由得有些疑慮——難道是最近精神壓力大到出現幻聽了?
然而霍銘洋卻忽然跳了起來,迅速地朝着某個方向沖了過去。
“喂,喂,你要去哪裏?等等我!”錢從臯吃了一驚,連忙追了上去。在廢墟裏奔跑是非常艱難的,不出一百米,他就被霍銘洋甩開了,眼睜睜地看着那個年輕人沖入了A樓,消失在黑暗的走道深處。
霍銘洋在奔跑,追随着某個只有他才能覺察到的異動,直到一扇門将他隔斷。
他聽到了一個微弱的聲音從那裏面傳了出來,那是一個人耳無法聽見的聲音頻率,在持續地向外發送着訊息,仿佛是隐約的召喚。他無法明白那個聲音在傳遞着什麽,卻能感覺到廢墟裏兩個月來一直存在着一種力量,試圖穿透結界。
是在這裏麽?到底是什麽東西?他伸手去推那扇門,卻忽然愣住了——1026。門上,一個金色的銘牌閃着光,标着這個數字。這個房間,正是母親昔年死去的地方。
空氣中還依稀殘留着一種淡淡的香味,那是尼泊爾的國花杜鵑。那一瞬,他心裏忽然湧起了一種沖動,全身戰栗。
——是母親麽?難道是母親的力量穿透兩個世界的界限來到了這裏?她在冥冥中努力保護着自己,想要讓自己突破這個奇特的結界圍困,早日獲得自由回到人世?
“媽媽!”他猛然推開已經扭曲變形的門,沖了進去。
這個房間受到的損壞較小,基本保持了完整。房間裏光線昏暗,空無一人。他剛踏入,就不由得微微吸了一口冷氣:桌子上的那束杜鵑花居然還沒凋謝,怒放如初!
——怎麽可能?天坑塌陷之後已經有兩個月了,這束花居然完好?
他疑慮地看着那束鮮花,在這樣詭異的氣氛裏,那種奇特的聲音近在咫尺。他頓了頓,猛然轉向虛掩着的衛生間的門。是的,那個聲音……是從那裏傳出來的!是誰在那裏?會是……母親麽?霍銘洋擡起手,推開了那扇門,手指一瞬間有略微的顫抖。
門一開,一種奇特的光刺入了他的眼睛,劇痛。霍銘洋瞬間後退,雙手展開,呈現防衛姿态,卻忍痛不敢閉上眼睛。
那樣劇烈的光芒充斥着小小的衛生間,光芒裏浮着一個人影。
那個人仿佛沒有重量般直立地浮在空氣裏,腳尖離地約有一米,雙手張開,頭略微上仰,呈現出一種類似于犧牲祭獻般的姿态。那個人影湮沒在盛放的光芒裏,背對着他,不辨面容,甚至身姿都有些虛無。
誰?霍銘洋不自禁地一個箭步上前。“啪”的一聲,他的腳尖仿佛踢到了什麽無形的障礙,那個虛浮在空中的人陡然轉了過來。
那是一張蒼白的臉,兩道鮮血從深深緊閉的眼眶裏滑落,殷紅刺目。
“是你?!”霍銘洋失聲驚呼,倒退了一步。
這個隐藏的人,居然是那個在廢墟裏失蹤的年輕人小唐!小唐的身體還是懸浮在空中,足尖離開地面約一尺,眼睛卻忽然睜開,看着霍銘洋。他的瞳孔變成了血紅色,仿佛有什麽在身體裏燃燒。下一刻,他的雙手也動了起來,從張開變為合攏,交疊在胸口——他的右手中指上帶着一枚樣式奇特的戒指。
是克蘭社團的人!看到那枚戒指,霍銘洋醒悟過來,迅速地往後躍了一步,手掌在身體前十字交錯,劃出了一個符號。
“嗞”的一聲輕響,他聽到了寶石碎裂的聲音。小唐戒指上的寶石出現了細微的裂痕,然而那個浮在光芒裏的人依舊一動不動,只是大睜着血紅色的雙瞳,看着窗外連綿的陰雨。連續的閃電劃過他的眸子,他沒有任何表情。
這個人……在做什麽?霍銘洋有些疑慮地看着這個人,戒指上面鑲嵌的寶石正在發出耀眼的光芒,充盈了整個房間——那塊寶石在燃燒!那種光從他母親當年被焚燒的房間綻放,穿透了此刻鐵壁一樣籠罩在青山精神病醫院的結界,穿入了雨幕!
聽說克蘭社團的人經常靠寶石的力量來提升自己的修為,四大天使長更是各自擁有世界上十大名鑽之一。而這個人手上的戒指上鑲嵌的是斯裏蘭卡紅寶石,足足有幾十克拉,論級別,應該也是熾天使一類的人物。此刻他臉色蒼白地懸浮在空中,對外界的一切毫無反應,似乎将全部的力量都凝聚在了手指上。
那一枚戒指在如火一樣地燃燒,熱烈而聖潔,仿佛是血在燒——那是神之焰。
那一刻,霍銘洋終于明白方才烏老大那群人在外面看到的是什麽了。是的,這個房間是昔年他母親被焚燒的地方,當時她曾經用盡全力想要守護他,把他送到外面——她身上流着尼泊爾王室的血,是天生的靈能者。
十幾年過去了,此地應該還殘留着她那一刻的念力殘像吧?所以,這個克蘭社團的人才會循着來到這裏,将這裏作為結界壁壘中最薄弱的一處,試圖在這裏打開缺口,和外面的人取得聯系。可能最開始他努力嘗試過其他一切方法,卻依舊無法突破壁壘,還是被困在了這裏。到最後,他不得不動用護身的受洗戒指了。
當他開始儀式的時候,自己意外地闖入,于是儀式加快進行,寶石瞬間引燃!
幾十克拉的寶石只燃燒了短短數秒鐘,便歸于灰燼。房間裏的光芒消失了,又變成了一個普通灰暗的洗手間。那個懸浮在空中的人仿佛失去了支撐,“啪”的一聲跌在地上,一動也不動。霍銘洋低下頭去輕輕推了推那個人,發現小唐的身體輕得出奇,應手塌陷,仿佛只剩一個外殼,裏面的血肉已經在一瞬間蒸發了!
燃燒受洗神戒上的寶石,等同于燃燒自己的生命。這個克蘭社團的人,居然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霍銘洋擡起頭,發現洗手間的玻璃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極其微小的孔,仿佛有一束光從這個死去的人身體裏射出,穿越而去,消失在了雨裏。
“對,就是這裏!”當他怔怔地在衛生間裏看着這一切的時候,窗外忽然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在這塊玻璃後面!”
“媽的,你看清了麽?剛才就是這扇窗戶閃了一下光?”一個粗犷且帶着鼻音的男人嘟嚷着,玻璃“啪”的應聲碎裂,一只手伸進來拉開了變形扭曲的窗框,手臂被尖利的玻璃劃破,流着血,“裏頭黑洞洞的,要是沒人,老子非揍你一頓不可!”
烏老大?霍銘洋定定地看着那只伸進來的手,恍如夢寐——是的,那只手穿過了玻璃,伸入了室內!兩個月來第一件突破屏障的東西,居然只是一個普通男人的手!
這個籠罩在青山精神病醫院上方的結界,竟然被破除了!
那一刻,霍銘洋忽然感覺到口袋裏的手機猛然灼熱,像是有強烈的電流瞬間注入了。他下意識地将手機拿出來,殼子燙得他幾乎已經無法握住。
“銘洋……我的孩子,你在哪裏?我已經感覺到你的存在了……回答我。”黑色的屏幕上沒有任何顯示,那個虛無的聲音再度在耳邊響起,呼喚着他,一遍又一遍,近在咫尺——是的,那是“白之月”的召喚。結界一破,異世界的人很快就要尋找到這裏來了!
“啪!”他咬着牙,狠狠地将那個手機摔碎在牆上。
窗戶打開,剛探進腦袋的人吓了一跳,下意識地側頭躲避着飛濺的碎片。“什麽東西?”那個人警惕地探頭,一手握着槍一手拿着手電筒往房間裏照了一照,忽然失聲驚呼,手腕下意識地擡起了。
“是我,”霍銘洋阻止他去拔槍,“烏叔!”
聲音一落,那個人頓住了手,疑慮不定地看着他,眼神裏除了疑惑還透着兇狠,那是混黑道多年的人物的眼神。終于,他開口道:“你……是銘洋少爺?”
“是。”霍銘洋摸了摸自己已經被完全摧毀的臉,苦笑着,“烏叔,這家醫院是我母親昔年去世的地方,你還記得麽?”
這句話一出,烏老大頓時放下心來——昔年霍先生被黑道仇家尋仇,妻子和兒子被困在青山精神病醫院,活活被人放火燒死,這件事本該是沒有外人知道的秘密。
“天啊……你怎麽會在這裏?臉怎麽會弄成這樣?霍先生知道了還不心疼死!”烏老大忍不住叫了起來,跳入了房間,一邊對外面大叫,“我找到少爺了!少爺真的在這裏,快通知霍先生!快!”
話音未落,外面猛然一亮,天地一片雪白。那種光芒之強烈,幾乎映照得昏暗的室內都是一片雪亮。光芒裏,他聽到外面傳來了短促的驚呼。
“怎麽了?一群大老爺們大驚小怪什麽?”烏老大回過頭去,不耐煩地呵斥,“被雷劈了麽?叫什麽叫?快點通知霍先生!你們別站在那裏……”話音忽然凍結,昔年在黑道叱咤風雲的男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外面的景象,說不出話來。
又一道閃電從烏雲中落下,準确地擊落在掃描儀上,那一臺紅外掃描儀器發出了“嗞嗞”的聲音,化為了一堆扭曲的廢鐵。而廢鐵旁邊橫七豎八地倒着幾具焦黑的屍體,正是片刻前和他一起的同伴。
“天啊!”烏老大猛然大驚,下意識地想回頭沖出去查看。
“別出去!”一只手從身後伸過來,用力拉住了他,霍銘洋的聲音低沉而警惕,“外面的那些家夥已經察覺了!”
“什麽?”烏老大不解地看着這個年輕人,然而霍銘洋已經迅速地擡起手,将地上的屍體拎了起來,堵住了那個破碎的窗口。那個人輕飄飄的,仿佛沒有重量,像一個紙人一樣被貼在了窗口上。
“這是做什麽?”烏老大愕然,“這個人又是怎麽回事?”
霍銘洋沒有回答他,只是迅速地将那碎裂成幾塊的iphone4手機收好,疾步沖到了另一側的窗戶,打開,對着天坑深處用力地抛了下去。然後,他一言不發地割破自己的手腕,将手伸到了暴雨裏——鮮血迅速被雨水稀釋,灑落在外面的排水溝裏。水溝裏的水流動着,奔騰向遠處。
那些閃電在暴雨中穿行,如同一條條銀色的巨蛇不停下探,圍繞着這座幾成廢墟的精神病院。忽然間,無數閃電劈落,沿着水溝潛行的方向排成了觸目驚心的光陣,似在追逐着血的味道而去。
“這……這是怎麽回事?”烏老大吃驚地問。
“先別問這個,至少我們還有幾分鐘的時間,”霍銘洋回過頭來,語氣有些急促,“聽父親說,烏叔的身手很不錯?”
“那是!”烏老大也不謙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你老爸麾下的兄弟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