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桃花面(五)
我拒絕了綠绮姐姐的收留,獨自一人去了人面桃花,那裏才是我的歸宿。
因緣客棧。它,不屬于我。我也,不屬于它。
與三年前相同,媽/媽收留了自願淪落風塵的我。只因,現在的我,擁有一張絕世容顏。
而現在我的身邊,卻缺了姐姐。這個世界上,只剩我獨自一人。
媽/媽依舊請了教習先生教我琴棋書畫。而我,只選擇了書法。
雖然從前和娘親姐姐學習過識字,卻沒有練過書法。只因我們很窮,窮到買不起筆墨。
而現在,我可以将我所想,所思,記錄下來。這樣,真好。
空閑時,我帶着丫頭墨菊在西涼城中逛着。
這座偏陰冷城的池,留給我的印象只有那濃郁的愧香和蒼茫的雪色。
街上很熱鬧,有很多沒有見過的東西。可是,就算它們再新奇,也無人同我分享。
墨菊跟我說,福記的梨花膏是西涼城中最美味的糕點。我有些心動,不知是何等美味。
一絲甘甜,一點冷香,萦繞在舌尖。我莫名的想到了安陵先生,這塊糕點,就像他身上的味道。
後來,我送了幾次糕點去因緣客棧。有時看着安陵先生慢慢的品嘗着糕點,我只希望他永遠不要讨厭這糕點。因為,這是我唯一接近這裏的理由。幸好,先生他,喜歡這味道。
那日,因緣客棧外,我提着小包糕點走了進去。安陵先生正在那裏飲酒,眉目低垂,如煙雨江南的潑墨水色。
将糕點推到他身前,看着先生捏着雪白的糕點品嘗着,我問他:“媽 媽說,在過幾日,人面桃花便要選舉花魁了,到時候,先生會來嗎?”
“不會。”清冷如雪的聲音,眉目如畫的眉眼,帶着淡淡的冷清,就像梨花糕的清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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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我在想什麽?難堪、羞辱、傷心、憤怒、難過、或許有,又或許沒有。一瞬之間,千萬萬念,像我這等凡人,又如何理得清楚。
一個橋上,一個橋下。就算偶爾交錯,相遇那一秒後錯開。他依舊撐着竹傘,踏着青石板堅定的走着。而我,也依舊乘着那一葉扁舟,順水而流。
華燈初上,我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裏淺笑着,便成了西涼城中最美的花魁。而城中一鄭千金的富商,也買下了我的一夜。看着那肥胖的身軀,我心中并無厭惡。只因,命運無從抉擇。
那日,暖暖的午後,我懶懶的曬着太陽,看着墨菊為我粉嫩的指甲上塗上豔紅的豆蔻。
一個急促的通報聲,我有些好奇,是誰非要見我。邁着款款蓮步,我向樓下走去。
一道溫潤如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媽媽,我這次來,是想為桃夭贖身的,這裏是一千兩黃金,跟當初我們說的一分不差,還請媽媽,行個方便,讓桃夭出來吧。”
看着媽媽為難的表情,我款款走了過來,淺笑說道:“公子,您要為我贖身,只是,我們似乎未曾相識。難道你對我是一見鐘情。哈哈”蔥白的指尖掩住櫻唇,發出低低的淺笑。看着那呆愣的表情,莫名的感到有些快意。
傾國傾城的臉上帶着完美的淺笑,眉宇間不顯疏離,也無親近之态。只是靜靜的看着她,便覺得有風絲在動,有百花在開,有黃鹂在歌唱。
“不是,我要贖身的是桃夭姑娘,而不是這位姑娘。”慕容止在片刻怔然後立刻回過神來。如玉的面容挂着一抹溫和淺笑,對桃夭的諷刺保持着謙謙君子風度。
或許就是這種風度,這種對任何人都深情的話語,才讓姐姐如此着迷。殊不知,看似多情者,實則最冷情。
“我是桃夭啊,這裏大家都可以作證的。不過,好似我來之前,這裏也有一位叫桃夭的姑娘。難道你是想為她贖身?不過她已經死了啊,難道你要把屍骨贖回去?”
刻薄的話語,一句一句打在男人的心裏,他有些怔楞,和不可置信。那個出塵明豔的女子,就這樣離她而去,從此香消玉殒了。
“聽說,她還是為了一個抛棄她的男子自殺的,好像是自己把自己捂死的,真是好大的決心啊。”桃枝作似驚恐的拍拍胸口,一驚一乍的說着。
“不肯能,你騙我,我留了封信給她,說好只要湊夠銀兩便會回來為她贖身,她怎麽可能會不等我。”慕容止急切的說着,他明亮的眼睛有些發紅,雖惱怒,卻并未朝桃枝發火。
“呵呵,信,我想,要麽就是你從未寫過,要麽就是她從未收過。”桃枝輕撫指甲上豔紅的豆蔻,雲淡風輕的說着。
“少爺,那天下了場雨水,我送信來的時候不小心跌倒,信封就被雨水打濕了,裏面的字跡就被洇成一團,我,我給丢了,我怕你罰我,就沒說。”慕容止身邊一個十三四歲模樣的的小厮,驚恐的說道。他黑白分明的大眼,膽怯的看着自家公子,泫然欲泣。
看着慕容止身邊小厮一張一合的嘴,原來姐姐的死,就只是因為這場巧合。呵呵,人命,還真是賤啊!
“聽說那桃夭姑娘死時還牢牢的抱着一把木琴,我也沒嫌晦氣,就将那把木琴留了下來,公子要不上去看看,留個念想?”盯着小厮,我一字一句的說着。唇齒已經被我咬破,染上銅鏽的鐵腥味,卻讓我更加興奮。
遣散衆人,我帶着慕容止和小厮走到房間內。将木琴交予慕容止,看着他有些癡傻又有些落魄的表情,我徒然增了幾絲憐憫。“聽說,她的骨灰就灑在旁邊的青月湖中,你可要去祭奠下?”
在慕容止跌跌撞撞跑出去的時候,我伸手拉住了小厮,看着他清秀詫異的臉,我安撫一笑。對于慕容止來說,或許活着,便是對他最大的懲罰。而對與某些人,縱使只是無知而犯下的過錯。可是,人命就應該用人命來償還啊!
信的內容到這裏戛然而止,而就算不用讀書信,安陵也知道下面的內容。那一天,大火埋葬了人面桃花,樓內無一人生還,只聽聞有位出來買糕點的小丫頭,僥幸逃過一劫。
指尖撫上木盒,微微用力打開。呈現在安陵眼前的,便是那一層又一層的梨花膏。那梨花糕嘗在舌尖,似苦非田。食指微彈,白色的火焰點燃信箋和木盒,頃刻間,已無絲毫存在痕跡。安陵起身按着窗外,深若寒潭的目光中透着一絲薄涼,一絲感傷。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