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容笑笑(一)
離開李府已過三日,當時那些仆役雖想阻攔安陵離去,但在安陵冷目之下也不敢貿然動手,畢竟最後一幕大家都看到了,這跟安陵先生根本沒關系,而是女鬼複仇。
而且這李員外的屍骨也沒了,縱使報官府,也查不出所以然來吧。衆多仆人面面相觑之下,最終決定去請李夫人,誰知這李夫人也是懦弱,得知噩耗後便昏死了過去,而安陵則趁此機會帶着老仆出了李府。
日升日落,在這三日內,安陵一直住在庭悅客棧內。他流連了幾次鬧市,看着衆生百态。可那抹青衣卻似乎游離在世間之外,遺世而立,落寞入骨。
庭悅客棧內,安陵站在三樓的窗前,看着路上人來人往。一牆之隔,繁華紛擾,卻獨獨遺棄這裏。
“咳咳、咳咳。“老仆微微睜開混濁的眼睛,虛弱的躺在床上張望着。直到看見窗邊的安陵,他緊蹙的眉眼舒展開來,溫和的笑了。自經歷這一番波折後,老仆更老了。眼角的皺紋多了,臉上的黃斑顏色也加深了。
“你醒了,還有什麽不舒服嗎?”安陵素來平淡無波的臉上也不由泛起一絲漣漪。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這個陪伴在他身邊四十年的老仆,他終究還是放在心上了。
“先生,我想我快要死了,你能不能帶我去見見她?”老者提到她時,眼中閃過強烈的光芒。在幻境中他經歷了很多,每個畫面都是關于她,那個他刻在心底的名字。
安陵蹙着眉頭看着老者,內心閃過一絲煩躁。“蘇亦墨,自與你相識至今也有四十年了,你為了她四十年未踏足江南奉養父母。并且你還獻出了自己的靈魂,為我做了四十年仆役。而這一切,她全然不知,值得嗎,值得嗎?”看着那蒼老的面容,雪白的發絲,安陵終是長長一嘆,卻又莫名感到辛酸。這一聲聲值得嗎,或許不只是在問蘇亦墨,或許,還有他自己吧。
一聲聲值得嗎,回蕩在蘇亦墨腦海中。他眼神中滿是深深的愧疚。“今生蘇某愧對家鄉父母,自知罪孽深重,此生無以為報。幸好家中多子女,希望他們莫要太過傷心。咳咳,為了笑笑,值得,咳咳……”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咳嗽,老仆曲卷的在床上。占着小小的一塊地盤,看起來是那樣瘦小,果然是油盡燈枯了。
“既然你如此執着,我便帶你去。”安陵終是不忍,或許見上一面也好。若她已然成親,是不是便會後悔了。那麽,自己,後悔嗎?
容府坐落在城西梧桐巷中,長長的青石街道,兩次青翠欲滴的寬大梧桐,一種古老幽靜的詩意,彌漫了整個深巷。斑駁朱紅色漆門,被安陵砰砰砰的敲響,開門的是一個中年的灰衣仆人,他疑惑的看着安陵道:“公子,你找誰?”
“你們府上的主子,容笑笑。”安陵心中郁結,因此聲音面容格外冷硬。
門仆怯于安陵的氣勢,雖然有些膽怯卻盡責的道:“公子有拜帖嗎,沒有拜帖,我家主子不見客。”
“說是舊識,要什麽拜帖,你就說是蘇亦墨到訪。”安陵直接推開門仆走了進去,身後還跟着一頂青色小轎。那門仆見狀,自己看來是攔不住了,趕緊快步跑去通報主人。
待容笑笑出來時,便看到廳堂中一襲青衣的安陵。身姿卓越,容貌清逸,像極了山間清潤高傲的翠竹,卻比翠竹添了疏離冷意。只是,這位年輕公子,自己并不熟識。
待她疑惑的走進,卻見楠木桌椅上正坐着一位老人。灰色的長袍,斑白的鬓角,滿是皺紋的臉。那面龐依稀的輪廓,像極了他。這是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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驀然,一滴淚水劃出眼眶。“蘇哥哥,蘇哥哥,真的是你嗎?”容笑笑激動的走至老者身前,卻又停步不敢靠近。
“笑笑,是我。”老者看着眼前少女面容的女子,雖然歲月不曾走她的容顏,卻也為她的眼中添進了滄桑。
女子聽到肯定答案,猛然撲進蘇亦墨懷中。多少年沒見到他了,四十年零一百六十五天。“蘇哥哥,那時你為什麽棄我而去,是不是因為我的容顏,你看,你摸摸看,臉上的疤沒了,還跟從前一樣。”淚水落在口中,是那麽的苦澀,嘗不到一絲甜味。
愛了四十年,恨了四十年,等了四十年,怨了四十年,卻始終敵不過見你一面。
“你以為你為什麽會恢複容貌,還是你以為是歲月對你格外偏愛,到現在還不帶走你的容顏,那是因為他,你口中負了你的人。”安陵以一種諷刺的語氣說着。
“咳咳,先生,咳咳。”右手低着下颚,擋住那撕心裂肺的咳聲,卻越顯的消瘦入骨。
容笑笑趕緊為蘇亦墨順了一口氣,并喂了些茶水。“蘇哥哥,是真的嗎,你并沒有抛棄我。”一直哭泣的容笑笑微微扯唇笑了,還跟他記憶中的一樣。
“咳咳,原來我只是想在奈何橋上等你,可是,我卻低估自己心底的貪念,在臨死還想見你一面。”生亦何歡,死亦何苦,至少在奈何橋上,我會一直等到你尋到我。
“不,蘇哥哥,我一直在等你,等了好久好久,幸好你來了。可是,蘇哥哥,當初你為什麽抛下我,還有這位公子說的話是什麽意思,我的容顏突然恢複了,是因為你嗎,你到底做了什麽?”容笑笑一連串的問題抛出,目光疑惑的看着蘇亦墨,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一句等了四十年,呵呵。記得當初是你将他趕走的吧。原來你所謂的愛只是等待,卻不敢承認自己的錯誤,将他尋回。”安陵冷言相對,或許這些不知是說給容笑笑聽的,也是說給自己聽的吧。
“蘇哥哥,我,我有尋你,只是沒有尋到。”容笑笑研秀的臉上挂滿淚水和苦澀。她知道自己當時有錯,可當她幡然醒悟的時候,那人已再尋不至。
“我知道,笑笑。”蘇亦墨笑的一臉溫和。“我會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我記得當初,我曾未跟你說過我愛你。現在,我告訴你,對你的愛,早已你深入骨髓。”老者的目光在容笑笑臉上流連,這抹笑容就像初見容笑笑的那個午後。在這個,開遍牡丹花的洛陽城中。她的笑容,如同這座城一般,溫暖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