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6章
迎面而來的俊逸男子目不斜視,與傅新桐擦肩而過,傅新桐的目光随着那男子往後看了一眼,便不做停歇,回頭繼續往前走,春桃抓着畫屏的衣袖搖擺了兩下,面上的興奮之意毫不掩藏,畫屏按住她的手,對她使了個警告的眼色,饒是如此,春桃在那颀長聲音走出拱門之後,還是難以抑制的發出一聲輕嘆,直到傅新桐繼續往前走,她都沒能反應過來。
傅新桐走了幾步之後,又迎面遇上一人,大房嫡女傅靈珊,比傅新桐大兩歲,是傅家的長孫女,穿着一身水綠色百褶蘭花裙,臉上帶着妝,精心梳着一個繁複的雙靈髻,烏黑的秀發盤在頭頂,讓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大了至少三五歲。
傅靈珊看見傅新桐,将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最後落在傅新桐的一頭未曾梳理的頭發上,說道:
“三妹妹何故如此?發髻都沒有梳一個?”傅靈珊的問題問出口,傅新桐才反應過來,自己剛起來,走的急,一心想着要見父親母親,便忘記了梳發,不過,幸好她年紀小,就算在府裏披頭散發的走一路,也不會怎麽樣。
傅新桐不說話,盯着傅靈珊看了一會兒,傅靈珊的目光一直往她身後飄去,很顯然,她不是偶然出現,而是追着某人出來,但又顧及矜持,不敢追的太緊,只敢偷偷的在後面錯開了時間追出來。
傅新桐并不想與她多說什麽,當年二房好的時候,傅新桐自問絕無虧待大房和三房的兄弟姐妹們,有好東西都會想到大家,可是自從二房沒落之後,他們又是怎麽對她的?就眼前這個傅靈珊,曾經在一個公開的場合,偷偷命人拿了一盤馊掉的糕點給她吃,然後跟大家一起嘲笑她像個落水狗。
傅靈珊笑臉對傅新桐問話,原以為傅新桐會像從前一樣傻兮兮的回答,可沒想到,今天的傅新桐對她完全愛搭不理,只用她那雙黑亮冷冷的瞥了自己一眼,然後就從她身邊經過,往主院花廳走去,留下傅靈珊愣在那裏,覺得莫名其妙,對跟在傅新桐後邊兒的畫屏問道:
“你家姑娘怎麽了?”
畫屏不好意思的賠笑:“今兒姑娘從樹上摔了,估摸着腦仁兒還疼呢。”
傅靈珊知道這事兒,風筝就是她們一起放的,要是早知道從樹上摔下來會被那人救,傅靈珊才不會把這麽好的機會讓給傅新桐那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呢。
往後瞥了一眼,傅靈珊一跺腳,嬌氣的哼了一聲,然後就往院門走去。
丫鬟給傅新桐打了簾子,全都乖巧的喊了一聲:“三姑娘。”
傅新桐走入花廳之後,一眼就看見了坐在窗邊,沐浴在陽光下的蕭氏,比印象中年輕了好多,傅新桐的鼻頭忍不住酸了起來,也不管廳裏其他人,徑直往蕭氏走去,蕭氏看見她笑了,陽光下的笑容那樣貌美。
“囡囡怎麽這樣就過來了?”傅新桐小時候,蕭氏總喜歡叫她囡囡,因為據說宮裏的老安美人是江南人,家鄉就是這麽叫孩子的。
傅新桐的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再忍不住,猛地撲入了蕭氏的懷抱之中,嚎啕大哭起來,吓壞了蕭氏,一個勁的安慰:
“怎麽了?好端端的哭什麽?是不是吓到了?沒事兒!不是好好的嘛。”
在蕭氏輕聲細語的安慰之下,傅新桐漸漸停止了哭泣,本來就只是一陣子的情緒,過去就好了,蕭氏的懷抱是暖的,聲音是真的,抱着她時是有感覺的,也就是說,這一切都是真的,她回來了,真的回來了!
這樣的際遇,不亞于從地獄裏爬出來,經歷過生死,親眼目睹了自己的死狀,魂魄被困在花朵中那麽多個日夜,這些經歷,就算是坊間的志怪小說都想象不出來,可偏偏這一切都讓傅新桐經歷到了。
蕭氏低頭看着傅新桐,眼圈紅紅,鼻頭紅紅,臉頰也紅紅的,別提多可憐了,不禁覺得好笑,在女兒鼻頭上刮了刮,依舊将懷中的孩子當做是小孩兒般,傅新桐嘟着嘴,擡手擦了擦臉上的眼淚,對着蕭氏破涕一笑。
身後傳來一聲清冽的咳嗽,傅新桐回頭,看見發聲的是傅慶昭,從蕭氏面前站起來,剛要走過去,就看見傅慶昭對她使了個眼色,傅新桐順着他的眼色看到了正盤腿坐在主位上的老夫人段氏。她自然也年輕了許多,大概四十多歲的樣子,此刻正用嚴肅的目光盯着傅新桐看,因為在段氏的眼中,傅新桐的一切都不合禮數與規矩。
“咳咳,桐姐兒來了,還不給祖母磕頭請安麽,今日你來這麽一出,可把你祖母給擔心壞了。”
傅慶昭見自己給女兒使了眼色,女兒還沒反應過來,就只能直言點醒了,傅新桐這才将目光從傅慶昭臉上轉移到段氏身上,段氏身後站着大夫人餘氏,餘氏對傅新桐悄悄招了招手,遞了個‘趕緊的’眼色,傅新桐這才走到段氏身前,規規矩矩的行了個禮。
段氏側過頭去,将傅新桐上下打量了一眼,嘆了口氣,說道:
“你這孩子真是個禍頭子,一刻都不得消停,好端端的大家閨秀,沒點矜持和分寸,好端端的去爬什麽樹?別總仗着自己年紀小就……”
段氏的話還未說完,就聽傅慶昭從旁打圓場:“母親息怒,桐姐兒才剛醒,待會兒回去之後,我會好好訓斥她的,您身子本就不好,可別被這小妮子再氣壞了,那她的罪過就大了。”
傅慶昭容貌生的極好,年輕時自不必說,就是現在也是俊逸不凡,走出去依舊能讓女子為之心動,再加上他年少成名,十四歲便中了解元,雖不是老夫人段氏的嫡親孩子,卻深得老太爺傅遠的喜愛,這樣出衆的人品與才學,自然是家中最有希望和前途的那個了,因此,傅慶昭所在的二房,便是傅家小一輩的中心,而這一切都停止于他中狀元之後發生的那場意外。
傅新桐不記得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只知道,一直容貌出衆的父親,有一天右臉頰忽然變得猙獰,從此只得以幂簾遮面,絕緣仕途,無奈從商,二房命運就此扭轉而下。
傅慶昭原本就是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性情溫和,與蕭氏琴瑟和諧,從未紅過臉争吵,兩人育有一子一女,傅慶昭十分疼愛孩子,尤其偏寵傅新桐,因為她是女孩兒,多寵一些沒關系,對兒子傅星落就嚴格很多,尤其在做學問這件事上,傅星落天資不高,自然及不上傅慶昭,所以平日裏也沒少因為這件事而吃苦頭。
段氏哪裏看不出來傅慶昭在護着那丫頭呢,深吸一口氣算是妥協了,沒辦法,誰讓老二争氣,讓老太爺當做眼珠子似的寵着,旁的兒子在傅慶昭的襯托之下,全都變成了不可雕的朽木,只有傅慶昭是通靈神木,既然他開了口,那段氏也不能過于糾纏,所以,盡管看那丫頭百般不順眼,段氏也只能将就忍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心裏斷定了,憑着蕭氏那心性,反正絕對教不出什麽又能耐的女兒,如今他們要寵,那便由着他們寵好了,早晚有她出門受罪的時候。
擺了擺手,段氏将盤腿放下了羅漢床,張勇家的立刻上前攙扶着,盡管傅家世代只是書香門第,可經過百年積累,家中自然富貴,享福慣了,也就漸漸染上了些富貴病,講究起了派頭。
“今兒也有些累了,你們都去吧。回頭二房自己備些禮給承恩候府送去,救命之恩不是兒戲,切不可怠慢了,叫旁人說我們傅家不懂規矩。”
段氏的交代傅慶昭自然應承:“母親放心,這等禮數自不會忘的。”
說完這些之後,傅慶昭就領着蕭氏和傅新桐一起給段氏行了個告退的禮,然後一家三口便走出了主院花廳,段氏回頭看着他們出去,一家三口,其樂融融走在陽光之下,那場景看了叫人別提多讓人羨慕了。
“你說,這傅家将來會不會全是老二這一家子的了?”
段氏忽然對張勇家的說了這麽一句。
張勇家的伺候了段氏幾十年,自是心腹,立刻明白段氏的意思,笑着回道:
“老夫人多慮了,二老爺縱然受老太爺喜愛,可終究不是嫡出,上頭還有大老爺在,老太爺不會在這種事情上犯糊塗的,到時候,頂多就是給點家産和宅子罷了。”
一番話,并沒有讓段氏心情變好,反而更添擔憂:
“若只是給點家産和宅子也就罷了,終究是有數的,可瞧着老二這青雲直上的架勢,前兒老太爺回來還與我說道,文華殿的宋閣老相當看好老二,只要明年殿試能得個三甲,文華殿就有他一席之地,老二進了文華殿,待個兩年,連外放和觀政都省了,直接進六部任職,憑他自己也能掙得一番家業,本是好事,家族興盛,可到底将老大和老三比下去了。”
傅家大老爺傅慶城和三老爺傅慶業都是段氏的嫡親兒子,自然要替他們多操心一些的,在段氏看來,要是老二沒那麽出彩,老太爺的目光興許就能多放在老大和老三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