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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1)

但是,要見她的人在哪呢?張萸只能漫無方向地四處晃悠,直到她看見了一座橋……奈何橋?可這兒也沒別的地方能走了,她直覺便要過橋。

「丫頭,你陽壽未盡,別亂跑啊。」

熟悉到只能在夢裏想念的聲音響起時,張萸不敢置信地回過頭。

蓄着大胡子,穿着勁裝短褂的男人穿越一片彼岸花而來。

「嘿,丫頭,幾年沒見你,又長高了。」

「師兄……」張萸喜極而泣。

張郷——嗯,這是張萸師兄的名字。目前在地府擔任陰差的工作,師兄妹倆許久不見,當下便在忘川河畔覓了一處草地坐下,像過去在陽間時,聊聊分別以來的種種。

「你的事,我在地府都看到了。但是我今天來……」張琅眼裏有諸多愧疚與不舍,「是來跟你說抱歉的。」

「一家人,說什麽抱歉啊。」

「我常常想,我應該把你送給好人家養才對。」

「那我就無法盡我這輩子的義務了。」張萸可不只是因為看了三生石才這麽說。很奇妙,就是在年幼最寂寞的那時候,她也未曾希望師兄把她送給別的善良人家撫養。

因為就算和師兄聚少離多,她可以肯定他們之間的親情是誰也無法取代的。對張萸來說,她只想努力變強,讓師兄安心雲游四海,未來能追上師兄的腳步;而對張琅來說,平安地回家見張萸一面,就是他最強力的錨。

張琅确實是算出了張萸這輩子該盡的責任,才沒将她送養,但這次來見她,卻是有別的原因。

「你知道,我就是克妻克子,客死異鄉,死無葬身之地的命格。」張琅突然感慨道。

張萸也會算命,也許是因為師兄命格如此,所以她向來讨厭算命,師兄最後也死在西域沒能回到中原,她甚至無法為他收屍,這一直讓張萸耿耿于懷。

「我是要告訴你,我錯了。」師兄笑了起來,拍着自己的大腿,「我算到了命格,卻沒算透人生。命格是什麽?不過是老天爺給人的棋盤,環境決定了,壽命決定了,但那一片空白卻是靠人自己的雙腳走出來的,我這一生四海為家,走到哪一個地方,就看看那個地方需不需要我的力量,于是我認識了很多人,很多鬼魂,我不後悔認識他們,他們也願意為了我盡心盡力——老天能決定這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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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到西域,在某個部落裏為他們解決疑難雜症,轉眼過了許多年,我老了,病了,回不去了,知道自己就要應了命格所說的『客死異鄉』,但我并不難過,因為許多人都在替我奔走和祈禱,我到哪裏都像回到家一樣,何來異鄉之說?最後他們以自己族裏對待聖人與善人的最高禮遇替我辦了喪事,讓大地帶走我的肉身,讓我的肉身回歸大地——我還真他媽死無葬身之地,因為老子最後是天葬!哈哈哈哈……」張琅笑得很開懷,張萸也笑了,釋懷地笑了。

「我回想我這一生,原來為了害怕命運,錯過了許多,錯最大的就是你,丫頭。可是……」他嘆了口氣,「就算讓我再重來一次,我也不敢拿你來賭,我說不了大話……你終究是我最放不下的。」

張萸會算命,當然也猜到,她和張琅其實不只是師兄妹關系。

「我……」隐瞞了半輩子的真相,男人終究無法輕易說出口。

張萸拍了拍張琅的肩膀,「對我來說啊,替我把屎把尿,還厚着臉皮,就是被人當登徒子追着打,也堅持要到農家去找農婦喂我奶的男人,不管我喊他什麽,他就是我爹了,他趕我我也賴着不走。」

張琅大笑,卻也哭了出來,「這河畔風沙真大。」

「你那大胡子中看不中用,留在臉上,在地府讨得到媳婦嗎?」張萸忍不住吐槽道。

張琅臉頰一熱,「地府識貨的還真不少……等你百年,我介紹給你認識。」

張萸大笑,「好啊,我倒是真想知道誰的眼光像我一樣與衆不同!」

張萸始終沒有醒來,溫頤凡已經在她床畔守了三天,飯廢茶荒,衣不解帶,憔悴而失魂落魄。

魔化血絲一消失,在溫頤凡和四靈獸的法力護持下,張萸的傷口迅速愈合,可她卻依然沒有蘇醒的跡象。

他把張萸帶回蕪園,他倆的卧房,他要這麽寸步不離地守着她,旁人也無可奈何,只有阿肥能擅自穿越他設下的重重結界,叼着食物來給他。

「啾——」怎麽都沒有吃?阿肥擔心極了。不過它更擔心張萸啊,總是忍不住停在她枕畔,毛茸茸的身子蹭着張萸的臉頰。

第三天,溫頤凡總算想到,張萸的靈魂可能跑進了地府。

溫頤凡決心一闖地府,帶回愛妻。

「好啦,再聊下去,你都要變老太婆了。有人來帶你回去了。」

張萸順着張琅的視線,看向彼岸花海的另一頭,此地僅僅是陰陽交界,還未進地府,溫頤凡朝他們走來。

「要敘舊,百年後有的是機會。」他這話,是對着兩個人說的,「陰差為亡靈領路時辰不得有誤,我該上工去了,你們小倆口啊……對自己坦白些吧。」想當初說要把張萸許給文潛,純粹是覺得能讓他放心,看樣子他點鴛鴦挺有一手的,不知道月老那兒缺不缺他這樣的人才呢?哈!

溫頤凡只是朝老友點了點頭,便急切地走向張萸,「你的肉身無礙卻遲遲未醒,我還以為妖蠱對你做了什麽,你沒事吧?」

「沒事。」張萸頓了頓,「我看了三生石。」她想到兩人相遇以來的種種,相信溫頤凡根本記得他們前世的糾纏。

溫頤凡楞住。所以呢?

「你……」她思忖着該如何開口,「如果你是因為愧疚,其實沒有必要。」反正兩人這世能當朋友,她已經心滿意足了,張萸忍不住笑道,「你确實是個很好的人呢,我前世眼光真好。」她頗得意。

溫頤凡有些無措,「什麽意思?」

「我們也應了月老的話,拜過堂了。你沒欠我什麽,還幫了我很多,是我欠了你才對。」

「那是我自願的,沒有什麽欠不欠。」他板着臉道。

「所以我更應該祝福你找到真正心儀的女子,不應該厚臉皮綁住你。」張萸真心地說。

「我已經找到了。這條紅線物歸原主,它的另一端在你手上,剪斷了沒關系,我把它綁個死結就行了。」

把紅線綁死結是怎樣啊?

其實這家夥,本性就是有些固執,讓人好氣又好笑。前世她真是迷戀他迷戀得兩眼只看得見他好的地方,還冬日的暖陽哩!

「也許你是因為愧疚,或是被我煩成習慣了。就像你說的,過去的」切都是我自願的,沒有什麽欠不欠。等你等到真心相愛的女子……」

「什麽是真心相愛?」他有些氣急敗壞地打斷她,「什麽又是習慣?愛也你說了算,不愛也你說了算,想在我身邊轉就來,想走就連頭也不回,我都沒有說話的餘地?」

「……對不起。」好像真是她的錯。大概吧……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他背過身去。

張萸突然想起過去,只要他一生氣,她就急忙賠不是。到了這一世,卻是反過來,他手足無措地追着她保證會改過……

并沒有什麽甘願不甘願,如今回想起來,不管是誰在乎誰,兩個人都像孩子似的,讓她忍不住微笑。

其實張萸本來想安撫他,但這厮也不過轉世過一次,變得忒沒骨氣,他就怕張萸轉身甩頭不理,馬上就轉過來道:「也許你說得對,我分不清愧疚、習慣和愛情,因為我只有過一個女人,就是你。」他拉住她的手,口吻認真卻笑得一臉溫文儒雅,「所以你要負責把我教到會為止。」

「……」她怎麽都沒發現……哦!看來不只她太遲鈍,他也掩飾得很好,這男人本性還很賴皮呢!看着他拚命掩飾心慌,卻依舊難掩棄犬似的眼神,一手握住她的手與她五指交扣。

明明他就是賴皮啊!她是在甜蜜個什麽勁啊?太沒用了吧!

「好啦。」她嘆氣,其實很想笑。

「很不甘願?」他笑臉一僵,悶悶地問。

她差點翻白眼,卻忍俊不住地道:「超開心的啦。」

見他仍是不太開心,她飛快地踮起腳尖,拉住他的衣襟逼他彎下腰來,在他頰上親了一口,溫頤凡果然紅着臉,笑得有些腼腆,但是看得出來眼底已然撥雲見日,将她的手牢牢地握着。

這書呆呵,還要她哄哩!

小倆口總算手牽着手,回陽間去了。

而張萸還陽後讓這臭書呆差點沒急瘋的第一件事就是——

孕吐!

☆、尾聲

【尾聲】

張萸清醒後,第一個朝她飛撲過來的,不是盤坐入定施法闖地府的丈夫,而是縮小的阿肥……

「啾!」小阿肥又噴淚了。

可憐的阿肥,跟着主人飯廢茶荒,足足小了一圈,這代表什麽呢?張萸有些無語地捧着小毛球阿肥搓了兩下,總覺得,肥肉真的少了好多。

她是不是應該給它改個名字?

本來,臭書呆還要和她秋後算帳鬧脾氣,因為張萸沒告訴他一聲便直闖天一寺,他們倆是夫妻,她說走就走,未來他是不是得提心吊膽,擔心有一天會有人來通知他,要去領她的屍體?

張萸看得出丈夫是真的很生氣,乖乖坐着聽訓,表現出她最溫馴的模樣博取同情,她伸手拉丈夫的衣袖,他沒甩開,可卻也不想這麽快原諒她,這對夫妻就這樣僵持着——訓人的站着,被訓的坐着,真不知是誰比較折騰。

直到張萸又一陣惡心幹嘔。

「怎麽了?」書呆吓得臉色發白,趕緊替她把脈,這一把,換他差點暈倒。在張萸昏迷時只能靠四大靈獸的法力替她維持陽氣,根本不知她已有孕,而想到她明明有孕,卻只身上天一寺與妖蠱對峙,溫頤凡都不知到底該不該繼續和她嘔氣。

「我以後絕對不敢了,上哪裏都和你報備,好不好?」張萸這輩子向來獨來獨往又強悍,以前的她若是看見現在自己讨好溫頤凡的模樣,肯定會懷疑她是收妖收到撞邪了。

可是經歷過這次,這一生從來無牽無挂的她,總算也知道凡事該有分寸,這個錯她認得很爽快,只要能安撫書呆,做什麽她都甘之如饴。

「說話算話。」溫頤凡像要确認她不是随口說說。

「立誓下咒都行。」張萸擡手作立誓狀,卻被溫頤凡拉住,将她的手收進自己掌心。

「行了。」他嘆道。

張萸笑得得意極了,窩進丈夫懷裏偷吃豆腐,這時候盡情調戲他,他都不會反抗,也不敢反抗,她知道書呆就是需要她哄呗!他才舍不得她立誓咧!

趁着天晴日暖,張萸到蕪園外最近的驿道旁去巡視她的林檎樹苗,出了蕪園大概走一個平緩的小坡就到了,有孕後天天悶在家,能活動筋骨的事她向來做得很勤快。

除了林檎樹苗,還有些別的,種在一起好作伴。把櫻櫻的林檎果核種在外頭是有原因的,因為櫻櫻說,希望很多人吃到又甜又大的林檎嘛,種在蕪園裏就沒意思了,驿道上人來人往,将來誰路過了,只要看到樹上的果實,誰都能摘下來享用。

溫頤凡還特地為此在驿道旁蓋了座涼亭,挖了口水井,讓太座巡完樹苗,可以坐下來休息,水井可以替樹苗澆水,也能洗洗手臉,真是造福旅人。

算算時辰,溫頤凡差不多也要回家了,張萸通常會坐在亭裏休息一下順便等丈夫,跟阿肥玩,直到溫頤凡騎着駿馬出現在驿道盡頭。

嗯,她夫君當然是會騎馬的,別看他是書呆,雖然不懂武功,騎馬射箭倒也難不倒他,畢竟少年時出身宮廷,這些都是陪「弟弟」一起練的。蕪園裏也養馬,張萸那時看着馬廄裏血統優秀的兩匹千裏馬,就覺得奇怪,既然有馬,那當初為麽要搭牛車啊?從京城到桃花村要花一個月,太閑也不是這樣跟自己過不去啊!她才不相信什麽雄哥跟他有着祖孫般的感情這種鬼話哩!溫書呆出入都是騎馬,雄哥平時在蕪園只負責吃草跟拉屎,跟養老沒兩樣啊!

然後這書呆當時牽着馬,知道唬不過她,只好淡淡的,若無其事的,但眼神就是不敢看着她道:「牛車……比較慢。」

「……」難怪他要借她五十兩,雖然她也沒還他就是了。

溫頤凡大老遠就下了馬,他會讓馬自己先跑回蕪園,他則牽着張萸慢慢散步回去。

溫頤凡通常挑西側走,這書呆還會不厭其煩地在大熱天帶着傘出門,就是為了這一刻,替妻子遮陰——話說有些熟客撞見文公子大白天帶傘,知道他本領的,當下心裏都毛毛的,也不敢主動上前攀談,他也省得還要使出「你看不見我咒」,這也算一舉兩得吧?就是知情的張萸每次看着都覺得想笑,這男人就是不管別人眼光,只做他想做的事,真是各種意義上的奇葩啊!

所以她總是挨着他走,讓他也一起走在傘影下。

撫着微凸的肚子,張萸總是想起忘川河畔那神秘女子的話,心裏隐約知道肚子裏的孩子就是魔嬰轉世。

她要在這輩子當他的母親,當那個會為他流淚的人,但她一點也不擔心,因為她知道——

溫頤凡一定會是個好父親,而她會盡力當一個好母親,期待這一次,他終于能在人間看見天堂。

☆、番外一

【最終審判——文判篇】

溫頤凡享壽九十有九,壽終正寝。

他就不知道他活這麽久要幹什麽。尤其這麽一來,他還晚張萸一年離開,想到就悶。張萸離開那天還叫他不要哭,又不是見不到面,但他就是忍不住眼眶泛紅,一個人坐在她種的林檎樹下發呆,默默想起當年他也是孤孤單單伫立忘川河畔,背影寂寥又慘淡……

「高爺爺!小白欺負我……」某玄孫指着另一個玄孫號啕大哭。

「……」好吧。現在他不是一個人,他要坐在驿道邊的涼亭發呆,旁邊就一群小鬼,有曾孫有玄孫還有襁褓中要喊他天爺爺的來孫,想憂郁一下都不行。

于是那一年他沒事就靈魂出竅到地府找老婆約會,結果每次見面張萸就只會問他:大兒子最近如何?小孫女最近如何?曾孫女最近又如何?小玄孫最近如何,問完還有外孫、曾外孫、玄外孫……

他倆兒女成群,子孫滿堂啊!這全部問完一輪,他都沒機會表示一下:老婆我好想你,一個人的夜晚孤單寂寞覺得冷。張萸「會客」時間就到了,該上工去了——女戰神回歸地府,當然是官複原職,繼續替地府抓那些特別難纏的妖魔鬼怪,最後他又只能一個人坐在忘川河畔,哀怨的風吹過他身後婆娑的彼岸花,好凄涼。

好不容易,終于等到這天,他穿上妻子曾經說過最帥氣的玄端——才不要壽袍,那麽俗氣的衣服他才不要穿着去見張萸。然後歡天喜地、眉開眼笑地躺了下來等「前同事」來帶他走。

「爹……」兒子眼眶含淚,依依不舍。

溫頤凡有點想翻白眼。本來他并不打算洩漏自己推算出來的死期,偏偏兒女之中有人繼承了他與張萸的異能,想瞞都瞞不過,于是這天他所有的子子孫孫都聚到蕪園來——根本鬧哄哄啊!

但這樣也好,他早就告訴過他們,他走的時候不準哭哭啼啼,于是這天子孫們就當回來一起吃個飯,好辦接下來的後事。

溫頤凡只好很無奈地又坐起來,開始一個一個的交代。

他指着大兒子,「你娘對你最不放心……」

大兒子是魔嬰轉世,他當然知道。将來百年後,該他受的絕對少不了,為此妻子真是操盡了心,每次這孩子一犯錯,張萸就自責得偷偷哽咽掉淚,怕他将來下了地獄要受更多的苦。偏偏魔嬰天性難馴,他們夫妻倆好不容易讓他這輩子起碼走在正道上,溫頤凡也不想再操無用的心了,人生在世,盡人事聽天命,百年後的帳,百年後再說吧。

想不到最後他也跟妻子一樣婆媽,講完一輪,口都幹了,喝了口水,看見「前同事」進門來,他笑着躺了下來,耳尖地聽到抽泣聲,沒好氣地道:「不準哭。」說完,就走了。

文判官的魂魄一離開肉身,就回複年輕時的容貌。

「原來曾爺爺年輕時這麽俊。」有陰陽眼的小曾孫女笑嘻嘻地道,被她爹娘白了一眼。

溫頤凡最後環視了兒孫們一眼。比起張萸去年操心這個身子不好又擔心那個脾氣太沖,他是灑脫多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嘛,後代的事就讓後代去操心,身為長輩,該做的身教都做了,将來到了地府,他可是一個也不自私的。

「怎麽不是我老婆來接我?」溫頤凡口氣和神情淡淡的,但眼神卻難掩嫌棄,「前同事」們彼此對看一眼,都無語了,特別難纏的妖魔鬼怪才派得上張天師出馬,他很想被收嗎?

陰差只是來開路,文判其實可以自個兒回去。張萸老早在忘川河畔等着了,文判見了妻子,快步走上前去,連陰差跟他道別,說要直接再回陽間執行公務都沒聽見,讓兩名陰差忍不住竊笑。

啧啧啧……話說整個地府在文判歸來前,都忍不住當成茶餘飯後的趣事在聊,畢竟大夥兒都知道,過去張萸追着文判追得很勤,這對冤家你追我跑兩千多年都玩不膩,怎知張萸一轉世,情勢就大逆轉了,文判老是丢下公務在忘川河畔發楞,說他想念某個「故人」他還不承認。這下張萸一回地府,他老兄幾乎天天就往地府跑,反倒張萸比過去更用心在執行公務上頭,常常讓文判找不着,背影灰溜溜地回陽間。

就不知等到文判真的回地府,兩人是不是要倒過來,男追女跑再玩兩千年?

張萸看着丈夫穿着一身玄端,笑着在原地看着他走來。以前文判在地府可是出了名的像個隐士,明明容貌俊美出色,卻老是一身簡便素服,獨來獨往,每日不是公事,就是回他住處過着深居簡出的日子。

說好聽點是「隐士」,說穿了根本就是「宅」嘛!以前她怎麽會覺得他真是逸致翩翩、絕世出塵,天仙似的美男子啊?呃,當然他是美男子無誤,輕輕一笑,地府都要沐浴在冬陽之中也是真,只不過如今張萸更明白,這位天仙美男子,也是有溫度,有感情的,在她眼裏,他不再那麽遙不可及又不沾俗世塵埃,兩夫妻在一起七十多年,她比誰都明白丈夫其實有着許多讓她好氣又好笑的壞習慣,文判在她心裏不再是高高在上,卻更加地可愛。

說穿了,以前的她,對他是崇拜多過感情,過多的崇拜,對承受感情的那方其實有許多壓力。

此情此景,為何熟悉得有些心驚?血紅的彼岸花海,冰藍色的忘川,而她依然是那個懲奸除惡的女戰神,千年來萦繞在他心頭的是她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的那一刻……文判一把拉住張萸,将她緊緊抱在懷裏。

如果那時候,他能抱住她就好了。他曾經有過這樣的遺憾,恨不能回到過去,如今舊地重游,他卻可笑地又想起當時的慌亂,只想擁她入懷求心安。

被結發妻寵了一輩子,他倒是越來越粘人,越來越怕寂寞了。

張萸笑着拍拍他,開口的第一句卻是:「善初他們好嗎?」

溫善初。即便知道長子是魔嬰轉世,溫頤凡仍然為兒子命名善初,從他出世的那一刻起,當父母的就無法沒有私心,就盼他這一世行得正坐得直,罪過可以抵掉一些。

溫頤凡有點哀怨,「不問我好不好?」不會又要先把兒孫全問過一輪,才準他拍拍抱抱吧?

張萸有些莞爾。他們倆将來有的是數不盡的時光啊,急在這一時嗎?

「我請了假,在地府結束審查你擅自投胎之後才會開始上工。」跟她是應劫投胎,報備過了不同,這陣子地府少了一群精英,還是集體不告假出走,整個地府忙翻了天,不被秋後算帳才奇怪。

溫頤凡卻不擔心。既然這樣,那「秋後算帳」長一點更好!這一年來張萸老是因為任務讓他下地府卻撲了個空,小別勝新婚,他巴不得她天天陪着他。

回到文判在地府的住處,同樣的離群索居,和蕪園幾乎一模一樣,文判投胎後就一直封印着,因為沒人打掃,他怕髒——張萸可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張萸一回地府複職,溫頤凡第一件事就是回到故居解開封印,讓張萸能住進去,其實心裏多少有點擔心,自己有一年不能時刻盯着她,怕老婆跑了吧?

當然這點他是絕不會承認的。

「不去和你的舊同事打聲招呼?」張萸拍了拍立刻就朝她撲過來摸摸蹭蹭,親親抱抱的家夥。

「不急。」原來就算沒有了肉身,有些事還是能做的。嘿嘿嘿,這下他更開心了。

夫妻倆就像度蜜月似的休息了好長一段時間,除了待在家裏,忘川河畔的彼岸花海突然成了約會聖地,地府賣墨鏡的生意一夕間火紅起來,清道夫天天都有墨鏡碎片要掃,賣墨鏡的小販和商家如雨後春筍般一家接一家地開,墨鏡仍是供不應求啊。直到代班閻王大老爺疑似不慎赤腳踩到墨鏡碎片,或者有天出門忘了戴墨鏡被閃到兩眼淚流不停,終于想到該把這群休假不回,集體逃班的部下抓來清算一番——

「閻王大人、在座的陪審員,以及各位……吃飽太閑跑來看熱鬧的地府觀衆朋友,大家好。」不知去哪裏弄來一件人間廿世紀律師袍,外加一頂律師假發的張琅……呃,文判看見好友當然很開心,但是為他辯護的律師是這家夥,沒問題嗎?

他臉上瞬間冒出了好幾條黑線,頓覺前途無亮,妻子安撫地拍拍他的手臂道:「師兄打馬虎眼的功夫,他說他第二,沒人想自薦第一。」

文判臉更黑了。這很值得得意嗎?

張琅特地為了今天,剃掉了大胡子,原來竟是型男一名呢,他撥了撥又又鬈的假發,道:「在開始今天的案情說明以前,我想請各位看一段VCR。」

還VCR哩!

☆、番外二

張萸又在一旁笑着解釋道,自從她一時不察打死了魔嬰的母親卻落下了魔嬰,鑄下大錯後,地府想想這種辦事效率實在不靠譜,于是便效法天庭,裝設了錄影監視器,雖然已經有三生石這麽方便的黑科技之類發明的用詞,意思是很厲害但挂着科技名義,用起來跟魔法沒兩樣的東西——畢竟這可是地府引以為傲的「科技産品」,在天庭那班每次都扮得光鮮亮麗,高來高去,喜歡用鼻子看人的神仙面前總算有一項連他們也贊嘆不已的地府技術。但是在需要許多人同時了解實況的情形下,VCR還是比三生石方便。老是跟天庭那個到現在都用人工建檔入庫的老式資料庫調資料,他們地府的面子往哪兒擺啊!

一開始,張萸看見自己在撞見了整個村子無論老弱婦孺,皆慘遭屍魔毒手,一怒之下以紅蓮業火咒打死了魔嬰母親的畫面,當下連陪審席都感覺到一陣陰風從張萸的所在之處吹向四面八方。

接着畫面一轉,回到了地府,某一回文判又因為張萸下手毫不留情而擺臉色給她看,這在過去可是家常便飯,畢竟她那時常犯錯,而張萸心情不好,誰惹到她,她就化身自走地圖炮——依然是人間新辭彙,狹義的地圖炮就是一炮轟翻全地圖——輕輕跺一下腳,妖魔鬼怪就吓到尿褲子的女戰神發威,當然不是開玩笑的。

不過話說回來,這段大家都很有印象哩!于是一時間整個陪審席與觀衆席都聊起天來了……

「我記得這段欸,你看你看,有錄到我!我那時超瘦的!媽我在這!」

「我想起來啦!那時我還掃到臺風尾,被一巴掌拍飛到冰寒地獄,在灼熱地獄工作的我平日就穿條褲衩,結果在冰寒地獄給凍成冰棍,那個慘啊……」

「撒旦那時跟我告狀,說他家的地獄犬來了一趟東方地府自由行,結果回去後天天作惡夢還吓尿了床,原來是這麽回事啊……」

鬧哄哄的聊天聲量越來越小,因為某女子身上傳來的寒氣越來越吓人。

但是VCR畫面情境一轉,竟然開始演起了文藝愛情小清新——

「要是你不喜歡,以後我絕不再犯,別生氣了好不好?」張萸揪着文判衣袖,楚楚可憐的模樣和一巴掌拍飛路人、一跺腳吓尿地獄犬的兇悍簡直判若兩人啊。

文判轉過身去,本來避不見面,這會兒只是故意雙手抱胸擺臭臉,其實根本心軟了吧?底下又是一陣竊笑。

「你忙了一天,應該也餓了,我做了便當。」張萸見文判态度軟化,立刻乘勝追擊,還貼心地在忘川河畔,彼岸花海旁,鋪上小毯子,讓文判坐下來用午餐,她還替他倒茶水,遞手巾,槌肩膀,女戰神原來也是個溫柔小女人啊。

文判當時也是不想讓她沒臺階下,坐下來打開便當盒蓋,吃了一口那模樣和顏色都無比詭異的飯菜……

「這是什麽?」味道有點怪,他擰着眉吐出一根骨頭。

「呃……我看碓搗地獄跟砧截地獄很多吃得挺肥的……」有四只腳,也有兩只腳,每一只都吃得圓滾滾,肥滋滋,看起來很好吃。

「它們是獄卒!」文判将嚼了一半的肉吐了出來。

「我都煮熟了,不吃很浪費……」她食指點着食指,小聲地說。

文判一陣沒好氣,只好挾便當裏的素菜,「這又是什麽?」味道很詭異。

「我看河邊很多……」應該能吃吧?

文判臉頰一顫,「你把彼岸花當金針花還是番紅花?」

「沒說不能吃啊……」她垂下頭來。

「原來那能吃啊?」底下傳來窸窣的細語,他們都很想知道彼岸花味道如何,億萬年來沒人想拿來吃,這張萸真是天才。

文判沒了胃口,「陪我去個地方。」

「好!」盡管連去哪裏都不知道,但張萸的神情任誰都能看明白,就算文判叫她上刀山,下油鍋,她也會很開心的吧!嗳嗳,難為世間癡情種哦!

文判帶着張萸來到忘川河畔,一座小山丘上,那兒種了一棵小樹。

「原來那棵樹也有那麽小的的時候啊?」新進的地府員工看着VCR,一臉訝異,他們都以為河畔那棵樹天生就頂天立地、枝丫遮天呢。

文判手一揮,樹旁多出了桌椅,桌上有文房四寶。

「又要抄經?」每次跟她嘔氣,他總算肯理她時,就帶她來這兒抄經,抄到她手都酸了。

「今天抄一萬遍。」他說。

一萬遍!張萸撅嘴,但想到她每次抄經,他都會陪着她,直到她抄完為止,也不是沒有好處,于是她連吭也沒吭一聲地坐下乖乖抄經,而文判就坐在她身旁,手持佛珠念經或看書。

其實,張萸那時真的不介意他這樣罰她,盡管不知道為什麽,她卻覺得只是他盯着她抄經,也好幸福好甜蜜。

真是傻氣。

中畫面又一轉,來到了奈何橋上,張萸将紅線交給了文判。

「下輩子絕不再來纏你,看你被我纏得都煩了,我也挺累的。」

張萸直到這一刻,才真正看清楚當時文判臉上的神情——向來那麽淡漠的他,卻因為她一句話,傻楞着,不敢置信,不願接受,還有幾乎掩飾不了的慌亂。她才知道此後他立于忘川河畔,不知是憑吊或追憶,誰也不解他變本加厲的沉默底下究竟是否關乎情愛,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條紅線他一直沒有送給任何人,只是綁在自己手上。

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都是同一個畫面——雖然挺養眼的啦,美男子立于火紅的彼岸花海,遙望忘川水,這一幕據說還被地府招來人間宮廷畫師畫下來,當成宣傳地府十大美景之一的宣傳明信片,賣到缺貨說。

但這鏡頭停滞過久,久到底下有人懷疑VCR是不是壞了啊?就說天庭的産品不靠譜,還是他們地府自産的好用啊!

「咳!安靜!」張琅道,「這不是定格,也不是長鏡頭,其實這快轉了好幾倍,因為某人有一次曠職三年,在忘川河畔也呆站了三年,差點變成石頭。」就是張萸初離去的那時啊!

底下又開始聊起來了,「我有印象欸!那時候還變成熱門景點,天庭跟西方來的觀光客都指名要去那裏看『望妻石』,我還跑去兼差賣香腸跟汽水,賣到手軟啦!」

張萸無語地看着鬧哄哄的觀衆席,還有一臉死魚眼不想承認做過這種事的丈夫,只好安撫地拍拍他的手。文判回過神來,微笑着,反握住妻子柔荑。

「問世間,情為何物。」張琅開始吟詩,「誰若九十七歲死,奈河橋上等三年。」好像不是這麽接的欸!不理會底下的噓聲,張琅繼續道:「代理閻王大人,各位陪審委員,此時無聲勝有聲,我相信各位明白,文判此番下凡,不僅是和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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